第七次看著我愛的人成婚，我莫名覺得他們極為相配。

手中的劍倏然落地。

我不想再愛他了。

但后來，他又問我，為什么眼里再沒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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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年間，仙界慣是一片素素的白。

我曾問過養(yǎng)在瑤池的老龜，為何仙界不能同人間一般千種光彩，這漫天的白著實看著寒酸。老龜方才睡醒，淡淡瞥了我一眼，然后悠悠地說仙界上神都是高雅圣潔之士，縱有萬般顏色，也唯有這白方能配得上他們。

我嗤之以鼻，轉(zhuǎn)身靠在瑤池欄邊，對著身后的老龜說，“這些上神著實虛偽的很?！?/p>

老龜點頭稱是，我彎起了唇。

我與老龜?shù)木辰绱_還比不上那些上神，不然，為何他在瑤池百年，依舊化不成人形，而我若非得了紫宸府那位的掌心血，漲了些修為，現(xiàn)在恐還是瑤池里的一片蓮。

思及紫宸府里的那位白鈺上神，他平日最喜白衣，便如他的名字般。

可白鈺穿著白衣時，當(dāng)真有一份仙風(fēng)道骨，翩翩衣角都透著不染凡塵，如此，我能癡癡看他許久。

但這已然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我握劍踏入紫宸府時，紫宸府里張燈結(jié)彩，滿天金色祥云氤氳縈繞，仙鶴們正踏樂起舞，似在賀白鈺上神新婚大喜。

來往不絕的上神臉上掛著笑，可瞧見我時，笑意凝在臉上，甩甩袖子，慌慌躲開。

我嘲諷地扯起嘴角，劍劃在地上留下一串血跡，伴著我的腳步，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青霜劍今日方才斬了上古兇獸，嘗的血似還是不夠，在我的手上掙著，想要以滿天諸神的血為白鈺大婚獻禮，

未到殿內(nèi)，入目那兩抹紅衣當(dāng)真刺眼。我止在原地，曾幾何時，我也曾想過身著婚服的白鈺定要比他往日的白衣要好看十分，如今，倒亦如我隨想了。

我瞧著白鈺緩緩牽起面前人的手，笑的極盡溫柔，“晴嵐，你終于是我的妻了?！?/p>

青霜劍倏然落在地上，劍柄上的玉穗不知碎了幾分。那是從前我在白鈺面前死纏爛打討來的，素來小心。

可此時我只定定的看著白鈺，看他將晴嵐輕輕攬進懷里，吻了吻她的眉心，視若珍寶。

眾神恭賀，白鈺臉上帶著淺淺的笑，與眾神觥籌交錯，眸底卻深邃無波。只是看著懷中人時，溢出的溫柔似要將人溺斃。

我閉上了眼睛，這場景雖已看過多次，可心臟還是密密麻麻的疼。

不過這一次，我突然發(fā)覺，同樣身著婚服的晴嵐真的很美，鬢邊珠釵搖晃，丹唇輕涂，不及雙頰邊的緋紅。

我瞧著倒與白鈺極配。

次次看著白鈺大婚，次次看著他掀開別人的蓋頭，笑稱“吾妻”。這般糾纏，我有些倦了，也看夠了他與別人恩恩愛愛，旁人插不進去。

我從非草木，怎會無動于衷。

留下了他贈我的那把青霜劍，我轉(zhuǎn)身出了那滿是囍紅的紫宸府。

“白鈺，從始至終不過是我的執(zhí)念，我放過自己，也放過你了?！?/p>

第七次目睹白鈺的大婚后，我放棄了繼續(xù)用心頭血使用禁術(shù)倒轉(zhuǎn)時光的法子。結(jié)局既已注定，無論重來多少次，都不會改變。

所做皆是徒勞，為何我沒有早點認清呢。

“罷了，不過是禁術(shù)折損半數(shù)壽元，不算什么。”

我說這話時，老龜痛心疾首，他如今已經(jīng)化作人形，取名叫做君凌。好看的眉心皺在一起，君凌看著我問，“為什么突然想通了。”

我笑了笑，除了君凌，沒有人知道我擅用禁術(shù)。我想了想回他，“可能是我惜命，想多活幾日?！本铔]有忍住翻了我白眼。

我彎唇，揮揮手轉(zhuǎn)身回了梵華殿，將跟在身后的君凌擋在了門外，霎時松了一口氣。君凌方才說的不對。

我翻出藏在桃樹下的碧芳酒，那是用蓮花搗碎后制得的，本來是想送給白鈺的，如今他可能不會要了，我也不想送了。

靠在樹下，風(fēng)起，發(fā)絲有些亂了。

杯酒入喉，有些烈，竟感覺五臟六腑都被燒灼著。許是我許久未曾飲過酒，所以醉的很快。所以我又見到了白鈺，三百年前的白鈺。

“白鈺上神，晴嵐想留在您身邊。”

原還是一片蓮的我在瑤池悠悠轉(zhuǎn)醒，嘆道，又是一個不自量力的仙娥來糾纏白鈺。那時，我也只知白鈺是仙界最受歡迎的上神，仙娥每每選在瑤池向他傾訴衷腸，我聽的都有些許膩味，想是白鈺也是如此。

我等著白鈺繼續(xù)以秋風(fēng)掃落葉之勢拒絕那位仙娥，可許久未曾聽到他的聲音。

我的心有些亂了。

“我不喜仙娥服侍，跟著我你怕是會吃些苦頭?！?/p>

白鈺的聲音輕輕落地，那個叫晴嵐的仙娥有些激動，嘴里不住說著感謝上神。我覺的有些聒噪，可那時的我竟沒想到白鈺對晴嵐自始至終都是不一樣的。

后來，白鈺再來瑤池時，身后總跟著晴嵐。她柔柔弱弱，白鈺對她頗為照顧。

稍不留神，碧芳酒灑在衣裙上，蓮香氤氳，我醉的厲害，聞到了些許昔日掌心血的氣息，那掌心血本就是白鈺為救晴嵐留下的，說來，我還是要感謝晴嵐，若無她，我又怎能得到白鈺的掌心血化作人形呢。

可為何還是悶悶的？

皓月高掛玄空，今夜該是白鈺的洞房花燭，倒轉(zhuǎn)時光七次，我真真切切地作為一個旁觀者看著白鈺娶了別人。

“罷了，”我笑著靠在樹上，又灌下一口碧芳，“溫北檸，他不會愛你的?！?/p>

夜?jié)u深，我不知梵華殿的門如何開了，但除了君凌，恐再沒有別的神仙會來了。昔日白鈺贈我梵華殿，眾神恭賀，如今當(dāng)真門庭冷落，我不過是白鈺與晴嵐那段佳話的插曲，確應(yīng)該避之不及。

“君凌，他終于娶了晴嵐了，他如愿了?！?/p>

君凌將我抱起，我靠在他的肩旁，他的呼吸有些亂。

“溫北檸，你這副狼狽樣子，真難看。是不是還在感動自己成全了他們，蠢死了?！?/p>

他帶著怒意，可借著碧芳酒，我并不想理會。

“君凌，別吵，我難受?！?/p>

耳旁驟然安靜，不過我猜他定是憋屈極了，像我曾在凡間見過氣鼓鼓的小河豚。

再見到白鈺，還是在蓮池。

他輕攬著晴嵐，晴嵐挽了發(fā)髻，溫柔小意。

“北檸見過上神，恭祝上神大喜！”我向白鈺行禮，臉上掛著笑，未見分毫破綻，只是衣袖下，指尖已發(fā)白。

他抬手免了我的禮，緊盯著我，“聽聞我新婚那日，北檸攜劍闖了紫宸府?！?/p>

“不曾，北檸不知那日上神新婚，只是已斬了兇獸梼杌，來向上神復(fù)命。不想擾了上神新婚，上神恕罪。”

我說的云淡風(fēng)輕，甚至靠在了瑤池的欄上，平日，白鈺最見不慣我這幅懶散樣子。

白鈺新婚半月前，說下界梼杌作亂，讓我去收服，我笑著接了他的令，按照此前種種時間，我知他要娶晴嵐。

只是沒想到這一次，他竟讓我去收服梼杌，許是我的愛意太過明顯，他怕我攪了他的婚事?？晌疫€是去了。

收服梼杌時，我想，我若死在了梼杌的掌下，白鈺是否會有分毫的愧疚。

白鈺面色不明，是晴嵐拉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很暖，一如往日溫和，“無妨，白鈺他沒有怪你，你斬了梼杌是功?！?/p>

我扯起嘴角，有些勉強，對晴嵐，我還從未沒有過怨，只是不甘而已。我讓她與白鈺輾轉(zhuǎn)七次，才得有情人成眷屬，我也是對不住她的。

靜謐的氛圍間，晴嵐輕咳一聲，白鈺眼神微動，轉(zhuǎn)而將披風(fēng)披在了她的身上，眉目流轉(zhuǎn)間皆是愛意，旁人插不進去。

我又突然想起晴嵐的身子為何這般差了，那是白鈺與魔族少主對陣，白鈺不妨，被那少主鉆了空子，使了魔棱箭，是晴嵐替白鈺生受了那一箭，果真如話本子般的故事。

后來，白鈺紅了眼，逼魔君殺子賠罪，若晴嵐不醒，白鈺真要拿整個仙界為賭注，仙魔之戰(zhàn)一觸即發(fā)。

記不清第幾次逆轉(zhuǎn)時光時，我將晴嵐關(guān)在了梵華殿，自己去替白鈺擋了那一箭，我以為，白鈺亦會為我向魔族討回公道，可他也僅僅是替我療了傷。送我回梵華殿時，眼里也只有晴嵐了。

我從不是一個吃虧的人，那一次，是君凌陪我到了魔族，那少主死在了君凌的劍下。

再后來，我也不做替白鈺擋箭之事了，可能是見過他紅了眼的模樣，所以見不得他對我那副毫不在乎的樣子，我怕我騙不過自己。

君凌來時，頗為自然的攬在我的肩上。

這幅場面在別的神仙看來，多少有點像修羅場。

“白鈺上神倒真是好行事，讓一個弱女子去對付上古兇獸，還偏偏錯開了你的新婚，北檸，你怎生得罪了白鈺上神，這么不得上神待見?！?/p>

君凌笑的極為燦爛，夾槍帶棒間讓白鈺變了臉色，我暗暗掐著他腰間軟肉，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多言，可他卻轉(zhuǎn)而將我的手拉回人前，未有松開的意思。

我看見白鈺瞥了一眼我們緊握的雙手，眸底深邃，未有波瀾。

“她何時變成弱女子了?”

我抿了抿唇，我的真身本是一朵佛蓮，得了白鈺的掌心血化作人形，又日日糾纏著白鈺，讓他教習(xí)我法術(shù)，在九重仙界內(nèi)，我確實稱不上是一個弱女子。

君凌依然帶著笑，只是我看不到他眼底的笑意，“她自然是一個弱女子，我恰逢無聊下凡，不巧看到北檸與梼杌糾纏，滿身血衣，若非我出手，她便要死在梼杌掌下。白鈺上神可還覺得北檸不需要人護著。”

白鈺陰沉著臉色沒有說話，最后還是晴嵐站了出來，滿目的擔(dān)憂不是作假。她一向如此，我過去每每受傷時，她總是帶著擔(dān)憂與嗔怪，細心替我上藥。

從瑤池回來后，晴嵐讓仙娥送來了靈丹，君凌面上滿是鄙夷，“你就這般不記仇？像是沒見過靈丹似的，改日，我送你一箱?！?/p>

我默了默，“白鈺只是不愛我，與晴嵐無關(guān)。她從未做對不起我之事?！?/p>

君凌鄙夷之色更顯。

我也有些瞧不起我自己。

白鈺召我時，我正靠在梵華殿的桃樹下喝酒。這樹是我央著白鈺同我一起種下的，他不樂意的很，最后到底是晴嵐出面，三人一起種下的，莫名覺得有幾分可笑。

我踉蹌起身,有些站不穩(wěn)，一雙手輕輕扶過了我，是君凌。

不知他在此處已守了多久，只是看到他的肩上還掛著幾片花瓣。

我淺淺挽起唇角，抬手替他將花瓣撫落在地上。

“君凌，你在守著我嗎？你是喜歡我嗎？”

喝醉后，果然嘴比腦子快些，話音落地，我險些將自己舌頭咬下來。

面上不知何時起了緋紅，我低了頭，發(fā)絲垂落，遮住了半面紅。然后轉(zhuǎn)身便要走，可不妨被拉住，他從背后擁過我，溫?zé)岬臍庀⑼略谖业念i間，酒當(dāng)真醒了。

“跑什么，就這么急著見白鈺。”

我僵在原地，一時無言。

手上的腕鐲突然亮起淡淡的光，有些不耐。白鈺等了我已有一刻鐘，按照他的性子，如今定是不耐煩了，在提醒我。

我從君凌的懷里掙出，“白鈺還在等我，你先在梵華殿，我……”

我又被噎住，好端端的為什么還要讓他留在梵華殿，頓感懊惱不及。今日如此不順，想來我應(yīng)該去找司命神君好好算一算是否我命中帶煞，然后求一串珠子避避邪。

我未再抬頭看君凌，轉(zhuǎn)身捏了個口訣落荒而逃，在紫宸府外駐足。

略停一瞬，我踏進了紫宸府，紫宸府的紅還未撤去，時時還有仙鶴飛來獻舞。白鈺端坐在石案前，面前放了一壺茶。

“見過白鈺上神”我向他行禮。

他抬頭看我，帶著細細的嘲諷，“我竟不知何時你這般懂規(guī)矩了?！?/p>

晴嵐慣是知書識禮，在白鈺面前侍候時極得白鈺歡心，所以每每晴嵐在時，白鈺面上一直掛著淺笑。

而我只時時癡纏，又一向不喜仙界禮數(shù)，所以記憶里，白鈺見我時總是皺著眉。

逆轉(zhuǎn)時光的歲月里，我也曾學(xué)著晴嵐循規(guī)蹈矩，心甘情愿做了她的替身。

“上神，這是我跟著晴嵐姐姐學(xué)做的茶，您嘗一嘗?！?/p>

我扭捏作態(tài)，似晴嵐般溫和恬淡。余光中，遠處的君凌又對我翻了白眼，我視而不見。然后輕輕咳出聲，眼神偷偷瞥向白鈺，期待他能關(guān)心一二。

可白鈺只接過茶，輕抿一口，不置可否。

晴嵐不知何時拿過一件披風(fēng)，替我披上，帶著嗔怪似的揉了揉我的發(fā)。

而我只見到自晴嵐出現(xiàn)，白鈺的眼神中開始夾雜著絲絲愛意，便如巴掌般打在我的臉上，方才的惺惺作態(tài)在白鈺眼里恐也就是一場笑話吧。

君凌看我瘋魔般學(xué)著晴嵐，許久沒有理過我。

可最后，我還是看著白鈺娶了晴嵐。

我記得我闖進了紫宸府，質(zhì)問白鈺為何就是不肯愛我，他淡淡的眼神掃過我，那一瞬，我仿佛置身極北，那六界最冷寒的地方。

“你不是晴嵐，即使學(xué)的再像，也不是她?！?/p>

我這時才清清楚楚的記起，白鈺說過，他不愛我，無論我做什么，他都不會愛我。只是那時他說過，我便讓自己忘了。

“是嗎？晴嵐姐姐一向說我最是知禮?！蔽覐澠鹱齑?，笑的沒心沒肺。

白鈺被我噎住，提起晴嵐，他總是不一樣些，從前我在他面前時，絕不主動提起這個名字，現(xiàn)在想來，我不過是在騙自己罷了。

如今既倦了，心頭那塊腐肉就要自己挖掉。

“晴嵐不過是哄著你，不必當(dāng)真?！?/p>

白鈺對我總是這般淡淡的嘲諷，我不置可否。

氣氛一時靜默，白鈺看著我，有些不解，或許在想我今日怎么不纏著他，不同他頂嘴，不讓他教我下棋了。

良久，他遞過一瓶靈丹，“梼杌那兇獸傷了你，這是我練就的靈丹，對你的傷大有所益?！?/p>

若在從前，能得他如此關(guān)心，我怕是要高興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