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你在說什么？我變成你哥哥的樣子？你哥哥是誰？”那個平素機警敏銳的年輕人滿臉疑竇，顯然也搞不清楚眼前的狀況了。

“我哥哥，他是開封府御前四品帶刀護衛(wèi)，皇上封他‘御貓’，江湖上稱他‘南俠’。我和他相依為命的長大，他疼我愛我，帶我練功，又教我做人的道理。他武功又好，人又善良，不管面對什么危險都無所畏懼，擁我在懷里的時候又非常溫柔。他是個坦蕩磊落，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他叫展昭！”少年失控的大聲喊出來，他的恐懼變成憤怒，激動的赤著腳下了床，挺起胸脯，揚頭瞪向眼前的這個與自己兄長幾乎一模一樣的人，充滿鄙夷的指著他的鼻子說：“你究竟是誰？你為什么冒用我哥哥的名號？你連自己父母給的名字相貌都不敢用，難道你羞于見人嗎？我才不怕你！你要是傷害了我哥哥，我跟你拼命！”

三位大人面面相覷，表情都驚訝到難以置信，連博聞強識的公孫策都想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紅色衣服的年輕人上上下下打量著眼前這少年，好多話噎在喉嚨里，不知該怎么說出口。那孩子見他不說話，又連聲質(zhì)問：“你怎么不說話了？你怕了？快說你是誰！我哥哥到底怎么了！你說?。　闭f著揮起小拳頭朝對面之人的面門砸過去。紅衣官差略一轉(zhuǎn)身閃過拳頭，抬手捉住那孩子的小臂，又怕他傷處吃痛，趕忙輕輕的放開。他深吸口氣，望著少年的眼睛，用平和而堅定的語氣回答：“小兄弟，我不知道你和你哥哥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但你剛剛所言未免太過。我可以回答你，我是開封府包大人麾下，御前四品帶刀護衛(wèi)，圣上封我‘御貓’，江湖上稱我‘南俠’。我的名字是爹娘所起，樣貌是父母所生，我是家中最幼的三子，我從未有過弟弟。我自弱冠出山以來，四海行俠，俯仰無愧，我一生自命英雄！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名叫展昭！這名字我叫了三十年！”

“我且問你，你家鄉(xiāng)何處？”

“展某是常州府武進縣遇杰村人氏。我也請問你，你與令兄在何處拜師求藝？”

“我兄弟均在山東濟州濟陽郡習武，恩師姓孟，雙名若虛。我問你，師父教的輕功叫什么名字？”

“八卦迷蹤步，師父最擅劍術(shù)輕功，此步法堪稱江湖第一。令兄所使兵刃為何？”

“‘劍號巨闕，珠稱夜光’，我哥哥平日身不離劍，劍不離身，所使乃是一口名為‘巨闕’的寶劍，傳說是上古大師歐冶子所鑄的神兵利器?！?/p>

屋內(nèi)另外兩人就看著他們來來回回一問一答，那包大人終于忍不住開口向自己的護衛(wèi)問到：“怎么樣？”

“大人，全對?！奔t衣官差點頭回答。

少年豈不知剛剛所聽到的答案均與自己所知一模一樣，而且他也分明覺得眼前之人并沒有說謊，他認得這種神情，他從那雙清亮的眼睛里看到的滿滿都是那人對“展昭”這個名字和身份的認同和驕傲，這種驕傲是由內(nèi)心涌起，極難假裝的?？扇绻钦娴恼拐眩绺缬质钦l？我又是誰？少年忽然沖出客房，直奔內(nèi)宅方向哥哥臥室跑過去，想要親眼看個明白，其他三人沒有阻攔，在包大人示意下默默跟在后面。昕兒推開那扇進出了無數(shù)次的門，眼前的一切都幾乎和記憶中一模一樣，只是，那里面，只有一張床。

哥哥隨手放在枕下偶爾會翻看的劍譜還在，桌上丟了一個杯子的那套茶具還在，柜里疊的整整齊齊放在最上頭那身湛藍的長衫還在，哥哥的一切都在，只是這里完全沒有自己曾經(jīng)存在過的丁點痕跡。

展昕一屁股坐到床上，他本就傷勢未愈，腦子里又一下充斥了太多疑問，一時難以消化。難道出問題的不是哥哥，不是別人，而是自己？自己是根本不存在于這個世上的人？這樣一切就都可以解釋清楚了！他拼命地猜測思考，卻怎么也想不明白，忽然痛苦地抱著頭用力捶打起來。三位大人眼見他這樣，十分擔心，紅衣官差趕忙沖過來攔住他，怕他傷了自己。雖然這年輕人本身也還是對現(xiàn)在發(fā)生的事情無比困惑，卻還是坐到少年身邊輕按著他的肩膀勸慰：“小兄弟，你別這樣。這件事現(xiàn)在雖然蹊蹺詭譎，一時還沒搞清楚，但是我們都不要激動，慢慢把來龍去脈理順。包大人辦案多年，公孫先生智謀超群，相信一定可以幫你找到哥哥，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的?！?/p>

雖然自家屬下這么說，可現(xiàn)在這會包大人心中也是一團亂麻，感到自己碰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問題?？茨呛⒆拥那闆r也絕不是在說謊，但展護衛(wèi)跟了自己這許多年，又怎么可能是假的？難道那少年是中了什么毒而產(chǎn)生了臆想？可他又如何能對展護衛(wèi)之前求師學藝的事情那么了解呢？

“大人，照學生看，此事并非全無可能?！币恢睕]說話的公孫先生忽然開腔了：“南朝祖沖之《述異記》中有關(guān)于‘爛柯人’典故的記載，五柳先生的《桃花源記》也描述了完全與世隔絕的世界。如果這些都確有其事的話，那么為什么就不可能是本來就有兩個展護衛(wèi)，有兩個開封府，本來大家都在自己的生活里彼此相安無事，但是機緣巧合，這孩子就像武陵人穿過了狹小的山口，來到這本不與他生活相通的天地呢？他的哥哥，就該是山口外那個世界中的展護衛(wèi)??！”

雖然思路曲折，但包大人還是很快明白了公孫先生的意思，他恍然大悟，覺得的確有此可能，這樣的話一切就都能說的通了。根本沒有人在撒謊，只是他的護衛(wèi)與眼前的這個孩子，他們本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而已。

昕兒腦子轉(zhuǎn)轉(zhuǎn)，好像也理解了這個說法。但他卻絲毫都沒有覺得高興。果然，這里確實從來就沒有過名叫展昕的這個人，這是他本來就不該存在的世界。他的哥哥，他所認識也認識他的所有人，都被隔絕到這天地之外的另一個地方，不知還能不能相見。一想到這里，少年禁不住哭了出來。

“小兄弟，我知道現(xiàn)在你心中難過，忽然一下子覺得孤獨無依。雖說咱們習武之人素來驕傲有骨氣，再苦再痛都是盡力忍耐，但你還小，也不必強撐，大可發(fā)泄出來，不用顧忌什么的。再說，你在這里也并非全無依傍，愿意的話，不妨靠在我身上?！边@個世界里的“哥哥”，用和哥哥幾乎一模一樣的語氣鼓勵和勸慰著自己，和哥哥一樣輕輕擁過自己的肩膀讓自己靠在懷里，然后，該死的，那種讓人安心的溫暖感覺竟然也是如此的熟悉。

“我該怎么叫你？展大哥嗎？”昕兒在他身上偎了一會，抹了一把眼淚，坐直身體抬頭問到：“還是展大俠什么的？”

“你想怎么叫都好。你若非想叫哥哥，我也可以應(yīng)你。但你不愿意的對嗎？哥哥對你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毖矍澳菑埵煜さ哪樞Φ暮軠厝幔骸拔覀円策€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們該怎么叫你？”

“我叫展昕。日斤，昕。是明亮的意思?！鄙倌瓴坏貌辉谧钍煜さ娜嗣媲白晕医榻B起來，多少還是有些別扭：“叫我昕兒吧，我這段時間一直住在開封府里的……有我哥哥的那個開封府。那里的大家都叫我昕兒?！?/p>

包大人走過來，很慈愛地問：“好的，昕兒，你且把你之前遇到的事情詳細說說，本府與你們大家來一起研判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好幫你找到哥哥，設(shè)法送你回家?！?/p>

少年點點頭，就坐在那張熟悉又陌生的床上，與三位熟悉又陌生的人說起了先前的事情。原來，一個月之前，包大人帶著他哥哥與府里一眾人等走水路遠赴益州，說是代天巡狩，但此行卻非常隱秘，不僅沒有旗幡儀仗，甚至大伙出發(fā)的時候都是特意身著便裝的，顯然是不想漏了行蹤。

“哥哥沒跟我說是去做什么，只安慰我不要擔心，他會注意安全的。我見他那樣子滿臉都寫著‘別多問’，想必是不方便我知道具體行動，所以我也沒……”說著，昕兒低下頭，小手扯著衣擺：“早知道現(xiàn)在這樣，還不如我當初纏著他問好了，哪怕挨幾句訓(xùn)呢?！?/p>

“你很懂事，明白有些事情就算和最親的人也要保密，所以不想讓你兄長為難?！蹦羌t衣護衛(wèi)溫和地笑笑：“你做得對，現(xiàn)在的情況誰也無法預(yù)料，何必為此自責呢。更何況，就算你纏著問，你哥哥也未必告訴你的?！?/p>

“你怎么知道他不會告訴我……”昕兒依舊低著頭嘟囔了一句。

“我當然知道。如果真是像我們剛剛分析的情況，那么我就是他，他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我都能夠完全理解和體會的。”少年對面的年輕人依舊溫暖地笑著：“所以我也知道，他一定很愛你。他會對你有要求，要求你練功刻苦，要求你寬厚知禮，要求你謹守信義。他每日嚴格的教導(dǎo)你，但也非常關(guān)懷和照顧你，愿意不惜一切去保護你，是不是？”

“嗯……”昕兒揚起臉來，用力的點點頭，之后又深深把小腦袋埋了下去：“聽你這么一說，我又忽然好想哥哥?！?/p>

那孩子平復(fù)了一下心緒，又把雨夜在府衙遇到黑衣人的事情跟他們講了，三人這才明白眼前這少年緣何會遍體鱗傷。公孫先生思來想去，走過近前問到：“孩子……昕兒，你可知你奪回來的布包里是什么東西？”

“我不知道。我還沒空打開看呢?！标績簱u搖頭：“但應(yīng)該是很貴重的東西吧，不然何必這樣大動干戈?！?/p>

“是了，應(yīng)該很重要的。先前給你治傷換衣服的時候我隨手掂了掂，但當時關(guān)注的只是你的傷勢，不曾在意那東西。如今想來……”公孫先生朝包大人方向看過來：“大人，如果學生對那東西的形狀份量感覺不錯的話，里面裝著的恐怕是……”

“府衙官印！”黑面大人與他的護衛(wèi)也幾乎同時脫口喊出來。

“不錯，學生也以為然?！蹦侨逖诺闹鞑军c點頭，嘆了一口氣：“看來開封府……那邊的那個開封府……一定是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