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 二十一、攻城克寨
密林深處,山寨外圍,一支一百五十人的隊伍,扛著云梯和沖城錘,圍在寨門前,等待著攻寨的命令。 這一百五十人個個身披鎧甲,膀大腰圓,訓練有素,步法整齊劃一,舉手投足都彰顯著大漢苑林軍的颯爽風采。這一百五十人又分為多隊,有劍盾步兵,長矛手,弓弩手和少許的工匠,醫(yī)師,傳令兵,每隊皆有隊長指揮,陣列之后又有參將調度,再向后,由剩余的三十名衛(wèi)兵跟隨,騎著高頭大馬的,是這支隊伍的將軍。 攻城隊伍做足了架勢,云梯上肩,沖城錘上路,攻城部隊蓄勢待發(fā),只是—— “已經(jīng)到時間了吧?”將軍向旁邊的副將確認。 “已經(jīng)到了?!? “那為什么——”將軍有些不解地看著前方。而讓將軍不解的是,防守山寨武行眾人已經(jīng)在柵欄內側做好了準備,卻唯獨山寨的大門洞開,像是迎接客人一般絲毫沒有要關上的跡象。 而洞開的寨門前,就只有昂首挺胸花臉一人了。 “將軍大人問話,你們知道我們可以攻城了吧?為何還不關閉寨門?” “沒必要,反正你們也進不來。”花臉理所當然的回應著。 傳令兵向將軍回了話,花豹似乎能看到,將軍一臉不屑地下達了攻城令。 隨即,陣列前排的士兵們開始行動,面對柵欄,扛著云梯的士兵們將云梯一頭拄地,推動另一邊輪上柵欄,卻被在柵欄上待命的鏢局伙計們用竹排頂了回來;又有漢軍試圖將云梯架在稍稍低過柵欄的位置,卻被鏢局的人順著梯子淋了一桶油,點火燒著了。云梯攻城陷入了焦灼。 另一邊,順著打開的寨門,一隊十人的劍盾步兵叫嚷著沖進了門內,隨后便沒了音訊;前方指揮的參將一次選了三十人,一起沖進去,甚至由于人太多完全堵住了門口。然而只是稍過了一會兒,仍堵在門外的士兵竟被從門內飛出的戰(zhàn)友砸了回來。面對在門前散亂躺倒的漢軍,花豹單手持著銅棍,有些失望地從門內走出來。 “才一百五十人嗎?不夠我打的呀!讓你們身后那些人一起上,讓那個將軍也一起上來!” “囂張!弓弩手列陣!” “不可呀,將軍說要活的!” “少廢話,將軍不需要這等狂妄之徒!放箭!” 五十名弓弩手齊射,箭如雨下。 花豹卻也不緊不慢,往門內一閃,五十只箭統(tǒng)統(tǒng)射了個空。等羽箭都落了地,花豹又從門后轉了出來。 “再來再來,我不介意!聽個響也好??!” “混蛋!長矛手!弓箭手待命,看準時機!” 一排二十人的長矛兵在寨門前圍成了半圓形,將花豹圍在中間,有序地進行突刺,從不同的方向,不同的時機,分別從花豹的死角扎過來,卻連同外圍弓箭手的冷箭,都被花豹一一避過了。 這樣姑且耍了一會兒,花豹大概有些厭了,綽了銅棍,雙手接住閃過的兩根矛柄,用力往懷里一扯,硬是將兩個持矛的漢軍從陣外扯了過來,一拳一個就地放倒,隨后撿了一根長矛,突向一側,甩開架勢,三五下打翻了擠在一起施展不開的漢軍長矛手;又立即收招,突向另一側,將剩下的長矛手也都挨個戳翻在地。 就這么一晃的工夫,二十名長矛手統(tǒng)統(tǒng)躺倒翻起了白眼,若不是弓弩手撤的快,恐怕也要傷個十之七八。撤下來的弓弩手還不忘狙擊立于門外的花豹,而花豹面對散亂射來的箭矢,躲都不躲,揮舞長矛,行云流水地將羽箭全都撥落下來。 “當真是個怪物!寨門走不得了,寨墻怎么還沒翻過去,云梯組在干什么?柵欄那邊總共只有二十個守兵吧!一百多人都翻不過去嗎?” “咱們的云梯太少,又被他們燒了兩架,兄弟們一邊得小心地護著剩下的三架云梯,一邊蹬梯,卻都被守兵堵在梯口上?!? “云梯不夠,不會翻墻嗎?咱們隊伍里身手好的兄弟不少吧?” “稍微會些檐上功夫的兄弟都進了突擊隊,在寨子里保護人質呢,抓鉤和繩索也都被他們帶走了?!? “真是——那就讓人聯(lián)絡里面的兄弟,里應外合————” “夠了!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真覺得給我大漢軍威蒙塵?!辈恢螘r,原本位列后方的將軍來到前線。 “大人,我——” “現(xiàn)在起由我指揮。若不讓這些人吃點苦頭,還真以為我大漢軍中只有似你這等的酒囊飯袋!” “屬下知錯?!? 花豹也看到那個將軍來到陣前,漢軍陣列也隨之變化。花豹原以為又可以痛痛快快打上一架,誰知新上來這批漢軍只對花豹圍而不打,并且還在謹慎的保持距離。 花豹看到這些人并不上前,便主動出擊,可花豹前進,那些漢軍便后退,有幾人退的稍慢,只架起盾牌招架,并不還擊;花豹沖的離寨門稍遠,就有旁側的漢軍要沖寨門,花豹只得再退回來,原本退后的漢軍也又跟上來。 折騰了幾個回合,花豹竟未能再擊倒一人,雖然也沒有讓漢軍突破寨門。只是原本包圍花豹的有五十人以上,現(xiàn)在則只剩七八盾兵,兩三弩手,另有十人待命,其余的全去攻寨墻了。 攻寨墻的漢軍也不再只賴云梯,剩下的三架云梯分與三十人登城,除卻受傷倒地的三十多人,困住花豹的二十多人,又從將軍的護衛(wèi)中分撥二十人,合計八十人分列兩隊,每隊以十五人為底,七八人為梯,疊起了羅漢,剩余人等爬人梯登城。人梯不似云梯,任憑守兵格擋毀壞,兵士們各持盾牌長矛,硬生生將守兵逼退。 寨墻上的守軍原本就只有武行的二十個伙計,哪里抵擋得住這般攻勢?;ū劭粗瘔⑵?,自己卻被身邊這二十幾人糾纏著走不脫。就算自己守住寨門,漢軍必翻墻而入;去守寨墻,便門戶大開。守寨,敗局已定。 “花臉小子,快逃!”在紛擾的嘶喊聲中,分明地聽到寨墻后傳出黎頭領的吼聲。 原本與將軍的賭約,便是堵上性命在天黑前守住山寨——然而并非所有守寨的人都是如此。賭上性命的,僅有白狼花豹哈依客,再就是原本犯下死罪的山匪高勇等人。黎頭領這二十幾人原本便只是出于恩義,才趟的這趟渾水。 將軍也聽得黎頭領的這番叫嚷,此時才注意到,攻了山寨這些許時候,那些賭了命的人中,除了眼前的花臉大漢,并未曾有一個出現(xiàn)在視野之中。 “…………傳令兵,且去詢問山下守軍的狀況?!? “報!————稟將軍,”未及傳令兵應諾,先有一人沿山路而來,直奔將軍近前,“屬下辦事不利,請將軍降罪!” “細講!” “將軍命我等恪守山下各路要害,嚴禁出入,不想有十數(shù)人身穿我軍服,冒充我軍將士,假托將軍傳令,下山去了!方才外圍通報,我守軍與此等人交手,不敵,被他們逃了!” “我竟然不察!山林中襲擊我散兵,原以為只是為了妨礙攻城器械的制作,卻不想他圖的是我大漢軍服!急命騎兵沿路追擊,多派人手,各個方向都不要放過!” “已經(jīng)去追了,尚未有回報!” “想必是不敢走大路,既如此必逃不遠。參將,率眾圍下那花臉!衛(wèi)兵,隨我下山,搜捕逃犯!” “是!”言畢,將軍暫棄仍在力戰(zhàn)百人的花豹于不顧,兀自帶著剩余的十余名衛(wèi)兵,由上山來通報的兵士引著,急奔山下。 ? 一路上將軍回味著事情的前后,又仔細看了看來通報的兵士及他的穿著,暗自思忖了些另外的事情。 “兵士,稍歇!”將軍叫住帶路的兵士,策馬步到他身旁,“你入我麾下多久了,為何看你有些面生???” “回將軍,屬下并非將軍直屬,是此次遠征調歸將軍指揮的前鋒所部?!? “哦,原來如此?!? 說著,將軍策馬至兵士身側,左手悄無聲息地移出挎于左腰的配劍,右手則猛然拔劍揮砍,直取那兵士頭頸。那兵士似乎早有戒備,急忙蹲身側翻出去。 ‘吭’的一聲,兵士原本的頭盔斷裂飛起,若不是頭低的快,怕是已經(jīng)身首異處了。原本嚴嚴實實束在頭盔中,散落下來的,赫然是一頭亮白的亂發(fā)。 “將軍好眼力?!? “說笑了,只是能確認在哪里見過你,卻沒能認出居然是你這與我當面對賭的賊廝!這算什么好眼力!你這廝竟也大膽,明知你與我照過面,還敢冒充我手下兵士?” “沒辦法,那幾人匪氣太重,我那小兄弟身材又太矮,只有我自己最合適。還好你是將軍,向你答話就算一直恭敬地低著頭也沒關系,只要將這顯眼的白發(fā)藏好,你一時定不會猜到是我?!卑桌且贿呎f著,一邊將身上的漢軍服慢慢褪下。 “這么大費周章,意欲何為?” “你說呢?”白狼脫下了軍服,露出了護臂,將別在腰間的兩支短矛握在手上。將軍的護衛(wèi)見狀,連忙各持兵刃,上前圍住白狼 “從一開始,你就在打我的主意。你壓根沒想過要守寨!” “事實上,一開始是想引你全部兵力攻寨,我好自己跑路?!? “借那幾個山匪,是為了讓他們給你帶路吧。” “被你識破,還分了兵封山,我只能出此下策。將軍閣下束手就擒的話,至少我會在你屬下面前保你體面?!? “大言不慚!現(xiàn)在被圍住的可是你!” “我又不是一個人————” “衛(wèi)兵,格殺勿論!” “喂喂喂,不要急?。∵荨卑桌强粗車男l(wèi)兵攻殺過來,急忙吹起了口哨。像是回應哨聲,從遠處的森林中接連射出兩支短箭,從背后朝著仍在馬上的將軍飛去。 而將軍頭也沒回,只是轉身一劍,將飛來的兩支短箭,凌空劈斷了。 “可惡,兄弟們,看咱們的啦!拿下他!”高勇叫嚷著,帶著埋伏在森林中的其余山匪向著將軍沖殺過去。將軍看著幾人全奔著自己而來,終于勒馬回了頭。 “將軍大人,勸你還是束手就擒,否則免不了要吃苦頭的!”山匪們依仗人多,放肆地叫嚷著,想要將將軍圍起來,卻只一瞬,原本放肆的幾人就都變了模樣。 將軍沒有等著山匪沖過來,而是策馬直奔沖在最前面的山匪,只一劍,干凈利落地削掉了腦袋。場面變化的似乎有些突然,讓高勇幾人有些反應不及,只是愣了一下的功夫,第二名山匪已然倒在了血泊之中。 “拙劣,爾等居然還敢小看我大漢禁軍!”將軍不屑地低吟著。 仍在空中回旋的頭顱,從頸部噴涌而出的血柱,在血泊中抽搐的殘軀,順著劍身滑動,從劍尖滴落下來的血滴。映在高勇眼中的情形,是他活了這小幾十年,也尚未見過,不能接受的畫面。 明明剛剛還是兩個活生生的漢子,還是與自己相處多年能說能笑的兄弟,只一瞬之間,已然面目全非,身首異處。即便自己仍然“禿子”“山貨”地叫著,也已完全沒了回應。 沒辦法理解,沒辦法接受,剛剛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們在干什么?這是哪?我是誰?我要怎么辦?怎么回事? 各種雜亂無章的念頭一下子充滿了高勇的腦袋,明明自己清楚地看見,那個手執(zhí)利劍,策馬飛奔的將軍就朝著自己而來,此時此刻卻根本想不來,那意味著什么,那是什么,會怎么樣————高勇和身后的三名山匪,全都不知所措,茫然地愣在原地,仿佛在這個瞬間,與世界脫節(jié)了一般。 而在這幾人之間,那個沒有絲毫遲疑和停頓,依舊快步向前的矮小身影,就顯得分外明顯。 “吭哧————”在將軍的劍刃就要砍向發(fā)呆的高勇之際,矮個子揮劍蕩開了利刃,順勢鉆到將軍馬腹之下,朝著馬的前胸狠狠地刺上一劍。 伴隨著馬兒悲慘地嘶鳴,將軍被無法自控,高高揚起的馬身掀翻,墜下馬來,急忙一個后滾翻,與持劍的矮個子拉開了距離。 “你不是漢人吧!”落地后穩(wěn)住身形的將軍試圖與哈依客搭話,哈依客理也不理,徑自朝著將軍落馬的方向突殺過來。將軍討了個沒趣,剛準備應敵,卻從眼角的余光中掃到了兩支飛速而來的羽箭。 不是一開始的短箭,而是換成了羽箭,射速比剛剛更快了許多。將軍無暇去揮劍將箭支砍落,只能在應對哈依客之余堪堪避過,隨后急忙再抽身后退,才發(fā)現(xiàn)臉頰上留下了一條淺淺的血痕。 “小心些!這個將軍要活的!”哈依客朝著身后不知什么地方大喊著。 原本包圍白狼的漢軍衛(wèi)兵,看到將軍遇襲時便要回來護衛(wèi),卻反過來被白狼纏??;現(xiàn)在將軍遇險,衛(wèi)兵們更加急不可耐,只留下兩人攔住白狼,其余全部疾奔將軍所在。只是—— “漢軍如何廝殺我再熟悉不過,區(qū)區(qū)兩人攔得住我么?” 白狼反握短矛,直奔面前的劍盾步兵。 步兵左手持盾,右手將劍架于盾面之上,半蹲身姿,只待白狼近前。 漢軍盾步兵操練的標準戰(zhàn)法,以守御之勢待敵,敵軍近前,以劍蓄勢而刺,趁敵回避之際予以盾擊,再借敵踉蹌之際揮劍劈砍。這是漢軍步兵操練的基本動作,作為將軍禁衛(wèi),這套戰(zhàn)法堪稱精湛,只是他并不知道面前的白狼也曾如此操練過,對他接下來的動作了如指掌。 白狼面對突刺躲也不躲,只用右手反握的矛尖和護臂鉗住劍身,借突刺的力道用力后扯,步兵猝不及防,整條右臂脫離了盾的保護;白狼隨即用左手的短矛,自下而上,貫穿了步兵持劍的右臂手肘,一聲慘叫,直劍應聲而落。 拔出短矛的白狼沒有繼續(xù)跟步兵糾纏,而是頂著因為疼痛卸力的步兵,朝身后準備支援的長矛手貼了上去。被近了身的長矛手,丟了劍的盾步兵,只又一盞茶的功夫,在白狼的手里送了性命。 奔向將軍的其余衛(wèi)兵甚至沒有察覺身后戰(zhàn)友的狀況,只顧著應對面前不斷飛來的羽箭。 箭矢不斷,又快又準,盡管都從一個位置射來,卻不禁讓漢軍也覺得那里的弓箭手不止一個。 衛(wèi)兵中已有一人因為沖的太快,中箭倒地,在盾步兵趕去支援前,又連中兩箭送了命。其余人眼看將軍被矮個子纏住,一時難分上下,心急如焚,卻只能以盾步兵各自護住身前,小心前行,不敢大意。只這一會兒,每面盾牌上,都已牢牢地扎了三五支箭了。 似乎是覺察到了衛(wèi)兵們的應對,那林中的弓手不再發(fā)箭如雨,而是兩箭一組,間隔射出。 頭前開路的盾兵見狀,加快了步伐,提盾直行,剛走兩步,腳下一軟,一陣鉆心的疼痛傳上心頭,還沒顧及,在盾也歪掉的當口,迎面飛來一箭,正中盾兵眉心,當即倒地不起了。原本被這盾兵護在身后的長矛手也跟著遭了秧,就在身后的援護也根本來不及趕到,一連串的劍雨就像早就算好了似的,恐怕在盾兵倒下之前就已飛了出來。 僅剩的五名衛(wèi)兵看得真切,只因為前面的盾兵將大盾提離地面兩寸,就被連發(fā)的羽箭射中了盾兵的腳踝,隨后一連十箭,更是直接要了三人的性命。這一番讓衛(wèi)兵們心知那弓手的厲害,更不敢貿然向前了。 又有幾只羽箭飛出,似是有些故意,貼著還在發(fā)愣的高勇耳邊,呼嘯而過,被這撕裂空氣的尖嘯驚醒,高勇才終于恢復神智。 其實從他陷入遲鈍,到清醒過來,也不過才半炷香的時間,然而視野所及,自己兄弟,漢軍,滿眼皆是死人。 高勇原本只是獵戶,做山匪也只依仗人多,搶些錢財,哪里見過這種場面?;仡^看看還活著的幾人,個個面色慘白,似乎已有清醒過來的,卻也在渾身發(fā)抖,挪不動腳步。高勇看著幾人,只覺著他們陌生、膽小、驚恐地像孩童,回過神來,才發(fā)覺自己拿刀的手,原來也在抖個不停。 自己是匪啊——是強盜啊——也是和人廝殺,見過血的——還是如此不堪嗎——只是死人啊——死人而已啊——死了兩個,認識的人——死了兩個,兄弟——那么一瞬,就死了——沒了——再也沒有了——唰一下子——只一劍過去——我也會那樣嗎————會很疼嗎——會很疼吧——死了——這么多人——死了——這是什么——死了這么多人——怎么——就這么一會兒——死了這么多人—— 高勇看著被砍掉的曾經(jīng)認識的腦袋,倒在地上露出內臟的殘軀,遠處涌著血不再動彈的、身上插滿了箭的漢軍…………一股惡寒鉆進身體,肚子里有些東西擋不住地順著嗓子竄了出來————高勇吐了,吐個不停。 或許對白狼,對哈依客,這不算什么,但對他,他們,遠非如此———— 高勇的心里,有些不自覺地明白了些許。 這是什么? 這是戰(zhàn)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