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雨時在濃霧之中泛舟。

　　他分不清所在之地是湖泊江河或者大海，水面平靜，風(fēng)迎面吹來，卷著鐵灰色的霧撲在他臉上。霧太濃了，他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能聽見不遠(yuǎn)的地方隱約水響，讓他覺得是有人劃著筏子悄悄尾隨他。他不為所動，繼續(xù)撐著長篙，枯瘦的十指上隱隱現(xiàn)出光輝，那是冰凝成的曲刃從指尖生長出來，整根長篙已然變成霜白色的。

　　他無懼于這些鬼魅，雖然它們已經(jīng)跟隨了他上百年。

　　前面出現(xiàn)了巨大的黑影，仿佛是座高出水面數(shù)十丈的島嶼，尾隨在后的劃水聲越來越明顯了，那些東西在逼近。

　　范雨時加快了速度，他的筏子經(jīng)過的地方，留下一連串的冰漣。那座島嶼現(xiàn)形了，是—具遠(yuǎn)古巨獸的骨骸，它是站在水底的，巨大的顱骨露在水面上，鋒利的雙角只剩下一側(cè)，兩個漆黑的眼孔仿佛洞穴，風(fēng)在其中回卷。它穿戴著早已銹蝕的鎧甲，盔甲和骨骸生滿了貝類，泛著森然的幽青色。漲潮的時候這具骨骼就潛伏在水底，落潮的時候它像是島嶼一樣顯露出來。

　　范雨時停下筏子，和那具沉默的骨骸相對。那是條太古之龍，隔了也不知幾千萬年，和一個渺小的人類對視。

　　范雨時棄掉筏子。提著長篙踏上那具龍骨，沿著半沉在水中的脊椎步步上行，最后站在了龍骨的最高處，那是龍的頂骨，范雨時扶著它殘存的一只角往下眺望，漆黑的影子從四面八方向他逼近，嘩嘩的水聲不絕于耳，平靜的水面變得起伏不安。他被圍攻了，這一次來得尤其多，幾千幾萬條黑影，范雨時數(shù)不清楚。

　　黑影們也現(xiàn)形了，首先是它們微笑的臉，那是些漂亮女人的臉，目光媚惑；然后是它們?nèi)绫影愕纳碥|，卻沒有金錢似的花紋，它們有著女人般細(xì)膩的皮膚，皮膚下扎結(jié)的肌肉繃得很緊；最后是只剩下骨骼的后半身，它們是用那根白森森的尾椎劃水來尾隨范雨時的，所以水聲一直不明顯，此刻那些鋒利的尾椎骨正無聲地在水中掃擺。

　　范雨時拍掌說，“寂！”

　　隨著掌聲，從水底開始，冰山以不可思議地速度往上生長，吞噬了那些怪物的筏子之后，把它們裹在冰里絞碎。

　　也就是這個字，成了怪物們進(jìn)攻的命令，它們中更多的沒有被冰困住，在筏子凍裂的一刻，它們猛地躍起。它們只剩骷髏的后腿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躍起數(shù)十丈，從前后左右每個空隙撲向范雨時。范雨時沒有任何空間可以閃避，連頭頂部有怪物墜落，那些東西揮舞著前爪鋒利的指甲，搖擺著長鞭般的尾椎，放聲嘶吼。可它們的嘶吼是女人的笑聲，笑得又歡暢又嫵媚。

　　范雨時旋身揮手，長袍飛揚，十枚霜刃脫離指尖，翻滾碎裂，每一片冰棱上都跳蕩著肅殺的光。細(xì)碎的冰棱組成了一個環(huán)繞范雨時的白圈，迅速地擴(kuò)大，被冰棱擊中的怪物迅速地變作霜白色，失去了一切力量，墜入下方的冰海。范雨時高舉手中的長篙，像是武士用長槍指著天空，他停滯了一瞬間之后舞動長篙開始舞蹈，霜白色的長篙在空氣中留下一道又一道影子，仿佛組成了一道籬笆，不知多少怪物撞在那道籬笆上，一瞬間結(jié)冰開裂，墜入下方的冰海。

　　所有怪物都發(fā)出了痛苦的哀嚎，而它們的哀嚎聲疊加在一起，像是滿城嫵媚的女子同時呻吟。

　　范雨時長眉一桃，停下了手中的長篙，那道霜籬還沒有消散，他借這個短暫的機(jī)會咬破手指，以鮮血涂在自己的掌心里。他的血灼熱，畫出的紋路像是燙在掌心的烙印。范雨時蹲下，把掌心的血紋印在腳下巨龍的頂骨上。整個世界都在龍的吼聲中震顫，龍的骨骸蘇醒了，圍繞著它的冰層開裂了，這頭古老的異獸從水中直起身來，昂首對著天空嘶吼，吐出淺灰色的冰云。

　　“浩瀚之主！神威降世！破盡虛空！魑魅皆殺！”范雨時揮舞長篙下令。

　　此刻他是這天地中的神明，巨龍依他的旨意，再度嘶吼，那些冰云中至寒的雨水將落，淋在那些怪物身上，迅速地鉆進(jìn)它們的骨骼里，然后凝結(jié)成冰，冰的結(jié)晶從它們的身體里往外生長，帶著鮮血的赤紅色。那些女人的呻吟聲變作了唏噓和長嘆，依舊媚惑，卻已經(jīng)是末日前的哀嚎了，怪物們紛紛墜入冰海，巨龍打碎了冰面，碎冰豎起像是巨碑那樣直指天空，怪物們的尸體墜落在那些刀鋒般銳利的冰雪之碑上，被切成兩半。

　　“神皇之劍！凜極之儀！天地火盡！眾生皆殺！”范雨時再度高舉長篙。

　　此刻這根平常的長篙已經(jīng)變得透明，仿佛整個世界的寒氣都被吸納在其中，范雨時揮舞長篙，在冰海之上虛畫，以整個冰海為畫布，把他腦海中那個古老莊嚴(yán)的圖騰繪制出來。冰海深處隱隱傳來了震動，像是有個魁偉之極的鐵匠在冰海深處敲擊鐵砧，像是天地毀滅的前兆。而范雨時無所畏懼，他居高臨下地擲出長篙，長篙刺入冰面。

　　一切都?xì)w于寂靜。

　　瞬間之后，所有冰層開裂，化作細(xì)碎的冰棱。海面忽的震額，一股沛莫能御的力量把所有的冰棱激飛上天，變成一場逆天而起的狂雪。這世間活著的一切都在狂雪中湮滅，只有范雨時和巨龍不受侵蝕，怪物們的唏噓和長嘆最終變作了悲哭。它們一一在這場狂雪中被吞噬，從骨骼到靈魂化為烏有。

　　范雨時背著雙手站在巨龍的頂骨上，以帝王般的威嚴(yán)坦然地旁觀這一切。那場逆天的狂雪在到達(dá)天頂之后重新下落，幽幽地灑落在水面上，只是其中夾著點點絢麗的血色。水面已經(jīng)全部解凍，籠罩著一層溫暖的水汽，這片水忽然從冰海變成了溫暖的大湖，水下生機(jī)盎然，紅色和白色的蓮花盛開在水面上。

　　陽光破云照在范雨時頭頂，范雨時低頭看著這樣一場絢麗的雪和一場絢麗的花開，露出了淡然的微笑。上百年了，這些藏在他心底深處的魑魅魍魎一直想要吞噬他，阻擋他追隨神的道路，卻從未成功過。因為他始終緊緊把握著自己的心，不曾在魑魅魍魎的聲音中迷惑。巨龍涉水而行，徜徉在蓮花中間，書面上倒映著人和龍的影子。

　　兩滴水落在水中，蕩開了血紅色的漣漪。

　　范雨時看向水中，愣了一瞬，水中倒映著巨龍雙眼，那空洞的眼睛里正流下鮮紅色的淚水，巨龍低垂著頭對水哭泣，落入水中的血淚越來越多，把他下方整片水面部染紅了。范雨時意識到有什么不對，可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他在自己心中的天地里降服這條大古巨龍已經(jīng)上百年了，卻從未見過它痛哭，仿佛是臨死前的告別。血淚決堤般從龍骨的眼洞里涌出，兩個眼洞成了血的泉眼，范雨時覺得這條龍就要死了，龍身正無力地倒向水中。

　　可怎么會這樣？

　　他感覺到了腳下傳來的劇痛，低頭看去，一張嫵媚如花的女人臉就在他腳下，撒嬌般咬著他的腳踝。那個女人長著豹子般的身體，身后一條白骨尾輕輕地?fù)u晃，她是從范雨時的腳下鉆出來的，咬穿了龍的頂骨。她隱藏在了龍的顱骨里，那里是冰雪沒有侵入的地方，然后她吃掉了龍的腦髓，殺死了龍，也傷到了范雨時。

　　范雨時暴怒了，手指上再次閃現(xiàn)了霜刃，要把最后這條漏網(wǎng)之魚殺死。但是太晚了，他失去了力量，一根白骨的鞭子插入了他的胸口，是那個怪物的尾巴，把他的整個心臟貫穿了。

　　隨著龍骨—起沉入那片盛開了蓮花的水面時，范雨時木然地仰首看著天空，一張嬌俏的女人臉在一朵蓮花上，微微笑著看他的死亡。

　　范雨時從冥想中驚醒，一身都是冷汗。他沒有死，還坐在月輪之殿中，面前不遠(yuǎn)處是那張瑩然生輝的櫸木棋盤，不知多少枚棋子翻滾在那張棋盤上升騰變化的光焰里，像是漫天星辰旋轉(zhuǎn)變化。還有一些棋子已經(jīng)散落在周圍的地上，代表已經(jīng)死了的人。

　　那張棋盤就是“刀耕”的布局，早在靈烏六年他以這張棋盤為憑，開始了一次漫長的冥想，把刻痕留在了那些孩子的腦海里。每一枚棋子，都是—顆種子。

　　范雨時疲憊地靠在座椅中。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那些怪物，無論是以人首豹身或者骷髏或者僅僅是陰影出現(xiàn)，都是他心中的不安或是畏懼的化身，是他作為一個人的局限，阻撓他追逐神的腳步。以往每一次，他都能成功地斬殺它們，這次是他罕見的失手了，這讓他很忐忑。他想自己可能是太累了，這些天他始終坐在月相之殿中凝視那張棋盤冥想，心力已經(jīng)差不多耗竭，但是“刀耕”依舊進(jìn)行得不順利，他有點著急了，急于求成，所以更加努力地召喚些種子。

　　“雨時，我感覺到了你的不安。”有人在他身邊低聲說。

　　范雨時驚得起身，以前從未有過這種事，有人那么接近他身邊，而他沒有覺察。他身邊是一個黑袍的男人肅立著，眼上蒙著黑色布條，一張清瘦而漠無表情的臉，完全看不出年紀(jì)。

　　“教宗……教宗駕臨，有失遠(yuǎn)迎！”范雨時不敢相信。

　　辰月教宗古倫俄已經(jīng)很久沒有走出他的觀象殿了，不知什么時候開始，這個近乎神的男人似乎對于整個世界失去了興趣，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冥想中，連范雨時這樣高階的教徒也很難從他那里獲得什么指引。

　　“雨時，你是我的學(xué)生，不必以這種俗世的禮節(jié)對我。你也明白，我如果不想讓你知道我的到來，你不可能覺察，這不是你的錯?！惫艂惗碚f。

　　“教宗駕臨，是因為‘刀耕’進(jìn)行不利么？”范雨時略有些不安。在其他人眼中，范雨時也被看作神—樣不可侵犯的人，但是仰視著古倫俄的時候，他知道自己不過是螻蟻。

　　“不是，我忽然想來看看你。你是我最看重的學(xué)生，我預(yù)感到你面臨危險，這令我不安?！惫艂惗碚劦卣f。

　　“最看重的學(xué)生？”范雨時愣了一瞬，苦笑，“不是我自謙，但我始終覺得您最看重的學(xué)生是原映雪吧？”

　　“我是很看重映雪，但映雪不是我的學(xué)生，雖然名義上他追隨我，但我未能教他什么。他的領(lǐng)悟源于他的內(nèi)心深處，他是個迷路的人，在將死的時候忽然撞破了這世界的奧秘。我從不以老師的身份對他，映雪也總是避開我。但是你不同，我看著你長大，看著你衰老，我知道你的努力和每一次的進(jìn)步，也知道你為什么要勉強(qiáng)自己去吃那么多苦。你沒有映雪那樣的領(lǐng)悟能力，也沒有枯火對于秘術(shù)的天分，但你是我最看重的學(xué)生，因為我知道你想耗盡自己拯救這天地，你又恨自己沒有那力量?！惫艂惗砩焓职丛诜队陼r的頭頂，“我知道你已經(jīng)疲倦了?！?/p>

　　古倫俄的掌心帶著隱隱的輝光，那是大地春歸樹木生發(fā)之力，細(xì)潤綿長，灌入范雨時的身體里，驅(qū)走了噩夢留下的寒氣。他的神思忽地清澈起來。

　　“老師……”范雨時恢復(fù)了多年前的稱謂。多年之前，他們還是孩子的時候，從冥想中筋疲力盡地睜開眼睛，古倫俄總會以手掌按在他們額頭。

　　“雨時，剛才我在冥想中看見你死了?！惫艂惗碚f，“我忽然非常悲傷，我已經(jīng)很多年不悲傷了。”

　　范雨時悚然，想起了他在冥想中所見的一切，他的尸體緩緩沉入水下，卻還能看見東西，隔著蕩漾的水波，一張嫵媚的女人臉扭曲著，在微笑。幾乎是同時，老師也感覺到了死亡，這是巧合？或者天命的指引？范雨時默默地打了個寒噤。

　　“冰海、龍、蓮花、女人?！狈队陼r低聲說。

　　“意向繚亂，但是有龍和蓮花。龍蓮，我聽你提到過這個名字，顯然這個人讓你很不安。”古倫俄沉吟了片刻，“我聽說你讓原映雪接替你督管緹衛(wèi)，而且讓蘇晉安撤掉下防御的網(wǎng)？”

　　“學(xué)生是準(zhǔn)備親自出戰(zhàn)！”

　　“親自出戰(zhàn)一個世俗的女人？你擁有的力量可以斬殺千萬人?！?/p>

　　“她的背叛會把天羅的命脈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只有她能毀掉天羅！天羅不會允許這件事發(fā)生的，很快最精銳的殺手將涌入帝都，我們要面對的是數(shù)不清的殺人刀。學(xué)生覺得晉安無法控制局面，只有親自出戰(zhàn)，以洗刷‘刀耕’計劃執(zhí)行不利的恥辱！”

　　“靈烏六年，你以棋盤為憑，以己身為祭器發(fā)動‘刀耕’，那時我曾勸阻你，但你說心意已決。今天你后悔么？”

　　“后悔？”范雨時—楞。

　　“那些種子，我能感覺到天空中星辰命運之線把你們聯(lián)系在一起，那些線如同蜘蛛的網(wǎng)，等待著你。”古倫俄扭頭，仿佛跟著那層黑布直視范雨時的眼睛，“現(xiàn)在如果后悔便可毀掉‘刀耕’計劃，毀掉那張棋盤，這也許是最后一個救你自己的機(jī)會，不要讓那張蜘蛛網(wǎng)把你捕住……”

　　“老師是有不祥的預(yù)感？

　　“你也有了，不是么？”

　　“我無需畏懼，我有‘伐珈御界’，這世上沒有誰能夠傷到我?！?/p>

　　“我們?nèi)胧乐?，我把‘伐珈’傳給了你，‘無方’傳結(jié)了映雪，‘鬼憑’傳給了枯火，這是我的私心，希望就算我們失敗，也不會令你們葬身在塵世中，希望你們至少保住自己全身而退?！惫艂惗頁u了搖頭，“可我現(xiàn)在想我錯了，‘伐珈’‘無方’‘鬼憑’從秘術(shù)看來都是無法突破的防御，可每個人都有命運，命運是這世上最鋒利的刀，沒什么不能突破。”

　　范雨時沉思了很久，“老師，我有一句話一直沒機(jī)會問?！?/p>

　　“問吧?！?/p>

　　范雨時鄭重地俯拜，“在進(jìn)入帝都之前，我們都認(rèn)為辰月的興盛指日可待，我們的勢力將遍及九州大地，我們的教旨將高于任何皇帝的圣旨，無論是人皇，還是羽皇。但現(xiàn)在我不知道了，在我們的實力在帝都如日中天時，您開始沉默。失去了您的指引，我們在圍攻下節(jié)節(jié)后退。我也知道發(fā)動‘刀耕’對于我自己的精神是極大的損傷，但是如果再不用極致的手段，我們將被逐出帝都，再也沒有人會聆聽神的意志。老師，為何拋下我們？為何不再給我們指引？”

　　古倫俄長久地沉默，之后吟唱般低聲說：“欲光大的終湮沒，欲永生的終淪亡。雨時，以你的智慧已經(jīng)可以洞穿世間的許多真理，神的意志在高天之上俯瞅著我們，這天地被創(chuàng)造來是作為戰(zhàn)場的，神祇們不會允許強(qiáng)者永遠(yuǎn)強(qiáng)盛下去，強(qiáng)者注定被這世界的規(guī)則毀滅，從而讓天下陷入新—輪的戰(zhàn)亂。我們是神的手，代行神的意志，毀掉最強(qiáng)者，維持天地的平衡?！?/p>

　　“是?！?/p>

　　“可如今我們就是這世間的最強(qiáng)者，”古倫俄輕聲說，“當(dāng)那些強(qiáng)者都死在我們手中之后，我們孤獨而高大地站立在世界的荒原之上，我們頭頂?shù)男强找呀?jīng)變化，我們的星命不再上升，卻跌入了滅亡的軌道。你越是努力，越是會加快自己的淪亡?！?/p>

　　范而時打了個寒噤，冷汗止不住地涌出每個毛孔。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始終堅持的神學(xué)出現(xiàn)了一個悖論，當(dāng)他們把神的戰(zhàn)爭推行至極致的時候，會反過來被命運的力量毀滅。那么神的戰(zhàn)爭是否應(yīng)該開始？范雨時的腦海里一片空白。

　　古倫俄垂手撫摸范雨時的額頭，似有似無地嘆息一聲，起身迎著陽光走向月相之殿的大門。

　　“雨時！”他沒有回頭，卻聲如洪鐘，似乎要用這發(fā)聵震聾的聲音震碎學(xué)生心里的虛妄，“這大地上的戰(zhàn)爭永遠(yuǎn)不會結(jié)束！即便我們耗盡自己，也不過淪為戰(zhàn)爭車輪下的一些塵埃而已！”

　　范雨時沉默了很久，忽然對著古倫俄的背影呼喊：“老師，您所走的是人的道路，還是神的道路呢？”

　　古倫俄略微停步，“我這一生無非是要走神的道路?？僧?dāng)我在冥想中看見你死了，我那么悲傷。我想起你小的時候，是個沒有天分的孩子，卻又那么地努力，想在我面前變得更好。我記得你在深夜里痛哭，淚水沾濕了衣袖，因為你覺得你不如枯火，害怕當(dāng)我和枯火都走上神的道路時，你會被拋下，于是你在月下發(fā)誓要追上我們的腳步……我已經(jīng)很多年看不見東西了，所以在我心里，你始終都是那個孩子?！?/p>

　　范雨時已經(jīng)完全明白了古倫俄的意思。這個神—樣的男人，由心底極深處還留著人的弱點，留著幾個孩子的影子。

　　“我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老師走向神的路上需要有人為你鋪墊道路，就由我來吧。如果我的命運要終結(jié)在這個帝都，那么，我會帶著天羅的蜘蛛們一起去走那條死路。”范雨時輕聲說。

　　“雨時，我看著你們這些孩子走上戰(zhàn)場的啊。”古倫俄低聲說著，背影消融在刺眼的陽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