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姜竹瀝有些迷茫。

? ? 本質上來說, 她和樸志晟都是矛盾體。

? ? 她的矛盾體現(xiàn)在，她一直在原地踏步，感性不允許她遠離他, 理智卻又不讓她靠近, 一遇到問題，她首先想到的解決方式就是逃跑；而樸志晟的矛盾體現(xiàn)在，在一起之前, 他表現(xiàn)得還勉強能算是個正常人，可一旦進入或者靠近戀愛關系, 他就會變得任性, 自私，焦慮又不可控。

? ? 好像兩個人都是在一步一步脫掉面具，露出本來面目。

? ? 她曾經(jīng)為此疑惑, 大學老師告訴她，戀愛關系會讓人在精神上重回嬰兒時期, 處理不好家庭關系的人往往會傳承這種悲劇, 所以戀愛中暴露出來的大多數(shù)矛盾, 其實都來自童年傷害。

? ? 所以她一直在努力理解樸志晟。

? ? 可當她自己受到傷害的時候，她無法自我消解, 幾次三番流露出想要通過交流解決問題的念頭, 又每次都被他冷漠無情地駁回。

? ? 姜竹瀝沉默半晌。

? ? 她深吸一口氣，小聲說：“……我不想?！?/p>

? ? 樸志晟微怔, 眼里的光一點點熄滅下去。

? ? “喜歡你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沒有關系?！彼㈩D, 聲音細且小, “‘跟你無關’的意思是，雖然喜歡，但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牽連，我也沒有給你任何傷害我的權利?！?/p>

? ? 他說得沒錯，她擅長自欺欺人，也比過去更加擅長逃避。

? ? 她甚至為此發(fā)明了新的自治方法，在他和自己之間樹立高墻，用“我的喜歡跟你無關”，來抵擋親密關系可能會對她造成的傷害。

? ? 她手心發(fā)涼，樸志晟舌根發(fā)苦：“……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 ? 姜竹瀝沒有說話。

? ? 分開的這些年里，午夜夢回，她一遍又一遍地想起跟他分手的場景。

? ? 小說里場景襯托都是假的，那日沒有連綿的陰雨也沒有密布的烏云，她不需要濕淋淋地站在雨霧里，可憐地看著他，像一條無家可歸的流浪狗。

? ? 那天天氣好得令人發(fā)指，晴空萬里，有人提著花籃果籃來探病，有人推著輪椅出去散心，還有很多穿著條紋病號服的病人在樓下花園里曬太陽。

? ? 全世界都欣欣向榮。

? ? 只有她一個人，坐在長得看不見底的走廊上哭。不停有人來給她送紙，熊恪帶著一群黑衣大漢，慌得手足無措，圍成一圈商量怎么安慰小姑娘。

? ? 她一邊哭，一邊分神去感謝他們。

? ? 到后來頭腦都變得混沌，等樸志晟真正醒過來，她聲音已經(jīng)發(fā)啞。

? ? 她的手扣住他的手腕，最后一次，乞求般地小聲問他：“我們能不能談一談？”

? ? 樸志晟半靠在床上，唇角蒼白，精神不濟。

? ? 他深深地，長久地望著她，沉默了很久。

? ? 然后，他伸出手，以一種默然決絕的姿態(tài)，一根一根地掰開她的手指。

? ? 那時候，姜竹瀝就知道。

? ? 她和樸志晟永遠結束了。

? ? 他放棄了她。

? ? ***

? ? 樸志晟陷入沉默。

? ? “我一直以為?！彼f得很艱難，“我才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 ? 所以也許是……

? ? 姜竹瀝想。

? ? 他們兩個一起放棄了對方。

? ? 這樣一想，她更難過了。

? ? 樸志晟也很難過。

? ? 大魔王的古堡里，悄無聲息地彌漫起一股悲慘的死亡氣息。

? ? 良久，直到姜竹瀝手腕發(fā)麻，她才忍不住，發(fā)出小聲的囁嚅：“我不想被放棄第二次……也不想被綁起來。”

? ? 樸志晟如夢初醒。

? ? 他喉結微動：“不是我綁的?！?/p>

? ? 聲音里透出一絲絲不易察覺的慌張。

? ? 姜竹瀝不信：“……”

? ? “是周進?！睒阒娟衫潇o地將鍋推出去，“為了節(jié)目效果?！?/p>

? ? “……那你倒是放開我?！?/p>

? ? 樸志晟不再說話。

? ? 他伸出手，抿著唇，用0.5的減慢倍速幫她松綁。

? ? 姜竹瀝皮膚很白，手腕又太細，肌膚顯得格外脆弱。哪怕只是平日里做飯時不小心在手上留個小刀口，疤痕都會留很久才消下去。

? ? 所以即使周進挑的是質地偏軟的繩子，仍然在她手腕上留下了明顯的紅痕，脆弱不堪，像是被某種工具不留情面地蹂.躪過。

? ? 樸志晟遲疑地咽咽嗓子，突然感到難耐。

? ? 松綁的速度，悄無聲息地從0.5降低到慢鏡頭的0.25。

? ? 姜竹瀝語氣溫柔：“周進是拿著繩子，給我結了個中國結嗎？”

? ? 樸志晟：“……”

? ? 他默默加快速度。

? ? 繩子一圈一圈落下，姜竹瀝得到解放，活動活動發(fā)麻的手腕，一把扯下眼罩。

? ? 幾乎是下意識地，樸志晟抬起手，擋住她眼前的光。

? ? 她微微瞇眼，小動物般地往后縮了縮。

? ? “竹瀝?！?/p>

? ? 他的手沒有放下來，耐心地等她的眼睛適應屋內的光線。

? ? “我在努力……變成正常人?！彼喔l(fā)苦，“你能不能試一試……不要放棄跟我交流?！?/p>

? ? “我在學?！彼曇艉艿?，“你給我一點時間?！?/p>

? ? 姜竹瀝沉默著，直到最后，都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 ? 可他分分明明，在她眼底……

? ? 看到一閃而過的松動。

? ? ***

? ? “你說說，這都是什么事兒？”

? ? 周進第三次重復同一句話，陳塘笑著推過來一杯酒：“消消氣?！?/p>

? ? “我入行這么多年，從沒導演過這種劇情脫韁成野馬的綜藝?！敝苓M捧著臉嘆氣，“讓嘉賓買食材，他不僅弄丟自行車還搞壞了蘋果樹；讓嘉賓去扮演一下邪惡的大魔王，他為了勇者一句話，就二話不說地放跑了新娘?！?/p>

? ? 陳塘笑意飛揚，看著不遠處神采奕奕地做直播的姜竹瀝，沒有說話。

? ? 在他看來，大魔王和小嬌妻策劃的結尾收場很草率也很不負責，樸志晟的擅做主張，再一次降低了這個人在他心里的好感度。

? ? 好在新娘似乎還挺滿意，她的新郎太溫柔，她只是想體驗一把被強取豪奪的感覺。

? ? 從童話副本回歸到現(xiàn)實，這對新人的婚禮后半段也在游樂園舉行，還真如姜竹瀝所說，綠色草坪上新娘拖著長長的白紗，由糯米團子們撒著花保駕護航。

? ? “不能免俗……”

? ? 陳塘最大限度地尊重客戶的想法，落到實處，仍然感到啼笑皆非。

? ? 他笑著轉移視線，發(fā)現(xiàn)另一側的草坪上，樸志晟西裝革履，正遠遠地朝這邊走來。

? ? 心下一動，他放下酒杯，朝姜竹瀝走過去：“竹瀝。”

? ? “師兄?！彼d奮地抬起頭，眼睛亮晶晶。

? ? 趁著婚禮，她總算拿回了自己的手機。

? ? 重新打開與世界交流的通道，她第一件事就是趕緊回直播間去向大家道歉，并將婚禮上的甜品一一介紹給他們聽。

? ? “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會兒，或者喝點兒什么？”陳塘語氣溫和，將飲料吸管直接遞到她嘴邊，“這個沒有度數(shù)，嘗一嘗?！?/p>

? ? 以前在波士頓，一群人組建小組研究課題經(jīng)常搞通宵，他們那時也這樣親密，會在隊友犯困的時候將對方扔上沙發(fā)或者拖上床。

? ? 所以姜竹瀝沒有多想，她兩只手都拿著東西，飲料遞到面前，直接低頭咬住了吸管。

? ? 青色的飲料順著吸管流入口腔，她滿足地感慨：“甜?！?/p>

? ? “喜歡就多喝一點?！?/p>

? ? 樸志晟一過來，看到的就是這么副畫面。

? ? 她的小情人又和他的小情敵在一起，他給她喂飲料，青年身形頎長，女生嬌嬌小小。兩個人哪怕只是站在一起，也有溢出屏幕的CP感。

? ? 樸志晟的臉色在一瞬間冷下去。

? ? 他邁動長腿，靠近過來：“竹瀝?！?/p>

? ? 姜竹瀝無意識地抖了抖。

? ? 樸志晟叫人名時總是很有壓迫感，長期居于上位，天生的氣場，容易給人壓力。

? ? 她放下手機，也向他打招呼：“午安。”

? ? 距離保持得不遠不近，樸志晟有些氣悶。

? ? 他總覺得，她和他說話，不像她和陳塘說話那樣自然。

? ? 這可真是太讓人嫉妒了。

? ? “我要離開一段時間，回劇組?！彼虼?，沉默半晌，忍來忍去，還是沒忍住，“我不在的時間里，請二位切勿生情?！?/p>

? ? 陳塘笑了。

? ? 他有些挑釁地反問：“我倆生不生情，關你什么事？”

? ? 樸志晟抬頭，目光交匯，他眼底翻滾出幽暗的情緒。

? ? 陳塘毫不畏怯，大大方方對視回去。

? ? 坦白地說，他就是想懟他。

? ? 早在波士頓時，他就很好奇，小師妹的前男友到底是個什么生物，天天血虐她，她還對他念念不忘。

? ? 結果見到真人，發(fā)現(xiàn)他中二又愚蠢。

? ? 要不是姜竹瀝不配合，他甚至想跟她假裝情侶，氣死樸志晟。

? ? 眼見兩個人要打起來，姜竹瀝連忙解釋：“陳塘只是我的師兄?！?/p>

? ? 樸志晟立刻偃旗息鼓，安靜地看著她。

? ? 她至少還愿意解釋。

? ? 他每天都這么自我洗腦。

? ? 那就說明，她肯定還是在意他的。

? ? “那你……”一旦離樸志晟近了，姜竹瀝就開始無措，“你路上小心?！?/p>

? ? 他垂眼看了她很久，低聲問：“不抱一下嗎？”

? ? 聲音竟有些可憐。

? ? “我……”光天化日，姜竹瀝臉上浮現(xiàn)出一閃而過的掙扎。

? ? 樸志晟嘆氣。

? ? “不逼你?！?/p>

? ? 他低下頭，惡作劇般地蹭蹭她的手。

? ? 姜竹瀝默不作聲，覺得差一點點，只差危險的一點點。

? ? 她就又要低頭妥協(xié)了。

? ? ***

? ? 樸志晟回劇組，晝夜顛倒地在片場拍戲。

? ? 他工作時很認真，不介意將百分之兩百的精力全部投入?？墒且坏┐】臻e，就瘋狂地想見姜竹瀝。

? ? 綜藝拍攝期間，她的手機不是時時刻刻都在自己手上。而且她早早刪了自己的微信……

? ? 他決定曲線救國，打個電話給周進，問問他，他那邊的情況。

? ? “咦，竹瀝這幾天都不在我這里啊，”周進奇怪，“她沒告訴你嗎？”

? ? 樸志晟微怔，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喉嚨。

? ? 他壓低聲音：“她在哪？”

? ? “她父親病了，這幾天都在醫(yī)院?！敝苓M敏銳地嗅到不對，刻意將語氣放緩，“她那天走得也很急，可能是太著急了，沒來得及告訴你，你別想太多。”

? ? 樸志晟掛斷電話，陷入沉默。

? ? 她沒有跟他說……

? ? 也許不止，從重逢開始，她就很少在他面前談及自己。

? ? 樸志晟心情復雜。

? ? 良久。

? ? “熊恪，備車去醫(yī)院?！?/p>

? ? ***

? ? 除了科室和車牌號，熊恪甚至幫樸志晟打聽到了姜竹瀝爸爸的病和療程。

? ? 像十七八歲一樣，他喜歡并期待這對年輕時就走到一起的戀人：

? ? “加油呀小少爺?！?/p>

? ? 他苦笑。

? ? 走到門口，正要敲門，聽見里面?zhèn)鞒鲫愄恋穆曇簦骸澳阆牒昧藛?？?/p>

? ? 姜竹瀝沒有說話。

? ? 樸志晟屏住呼吸，垂下的隱形長耳朵，在這時又開始迎風招展。

? ? “竹瀝?！标愄羾@氣，“你還記得我在波士頓時，對你說過的話嗎？我保留當初的意見，你和樸志晟不合適?！?/p>

? ? “我并不是以一個咨詢師，一個情感博主，或者以一個前輩的視角來看你們?！彼f，“單純作為你的朋友，我才更想勸你遠離他……你值得更好的人?！?/p>

? ? 熱血往腦子里沖，樸志晟眼中燃起風暴，猛地抬手拍向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