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將盡》第二章
我六十多歲時還覺得自己距離中年不過咫尺之遙,在人生的航程中,盡管我已不在壯年的安全之船上了,但就算下了水,也還依然在大船周遭逡巡;七十歲生日,也沒感覺到什么不同,因為我一直盡力忽視年齡;但到七十一歲,情況發(fā)生了變化,一個“七十多歲的人”確實是老了,剎那間,這個事實擲地有聲地出現(xiàn)在面前,我看見時間正將晚景一步步推入視野。
我已經(jīng)活了相當長的時間,見證了不同女人在逐漸變老過程中所經(jīng)歷的種種巨變。對男人來說這種變化相對小些,也許他們本來就不需要這么大的變化吧。在我祖母的時代,七十歲以上女人的穿著基本上類似于制服,如果她是個寡婦,她應該穿上無視時尚的灰黑色衣服,就算丈夫還健在,她的衣服也開始變得顏色單調,模糊無形,充分表明此人不再打算保持吸引力的意圖。我奶奶壽命比我爺爺長些,將一套長及地面的黑色衣服一直穿到最后時刻。她的頭上戴了一圈黑色天鵝絨的花邊裝飾,就像維多利亞全盛時期女士們戴的“帽子”。就我目前所剩無幾、從她那兒遺傳來的稀疏頭發(fā)看,她確實有充分理由堅持這個樣式。甚至我大姨,也就是我媽媽的姐姐,在她丈夫于20世紀30年代去世后就再沒穿過任何非黑非灰的顏色,而且還刻意選擇完全不時髦的衣服式樣。19世紀20年代以后,女人的流行裙裝忽然變短,這更讓老女人們堅持穿自己的“制服”,因為不管什么年紀,沒人想身著“奇裝異服”。而所謂“奇裝異服”對老胳膊老腿的人來說,就是穿上“輕佻”的流行服裝了,所以在我年輕的時候,老女人仍然通過身上的著裝來宣布她們已變成了另一類人。二戰(zhàn)以后,反禁欲主義的呼聲推動著女裝向靈活變通的方向大踏步前進,有一段時間《時尚》雜志還推出過一個叫“??巳靥钡男蜗?,力勸年紀稍大的女人穿上有風格的衣服。這種游說很快就顯得毫無必要,因為女人們不再遵循傳統(tǒng),已高高興興地選擇適合自己身材和膚色的服裝了。到了現(xiàn)在,年紀大的女人若打扮得像十六七歲的少女只不過是顯得有點愚蠢滑稽罷了。我已經(jīng)擁有了祖母輩的女人們做夢也想象不到的選擇自由。我去莫里斯百貨公司購物時曾經(jīng)穿著稍微出格,還擔心人們會不會看見我就揚起眉毛呢,結果卻發(fā)現(xiàn),就算我穿比基尼出來也不會有人眨一眨眼的。
除了服裝,化妝品也讓年紀大的人看起來或感覺起來,沒這么老態(tài)。但是,這種狀況在不久前還相當危險,因為習慣化濃妝的女人似乎很難改變這個習慣,完全無視濃妝對已經(jīng)缺乏彈性或發(fā)脆的皮膚可能導致的嚴重后果。我有一位老朋友就從來未能意識到這一點,每次參加聚會時,她都會涂上厚厚的猩紅色唇膏。不一會兒,這些顏色就溢到她的牙齒上,然后沿著嘴角邊緣細密的皺紋流淌出來,看上去就像個正在用餐的吸血鬼。幸好如今化妝品質量好多了,效果也更柔和,如果說在一張蒼老的臉上涂上明顯的顏色很可笑的話,那么經(jīng)過柔化后,就可能比實際狀況好一些。我遺傳了母親天生的好皮膚,到現(xiàn)在還有人不時恭維我,但我知道這至少有一半得歸功于蜜絲佛陀。外表對老女人來說尤其重要,這倒不在于我們想給別人留下多少深刻印象,而是因為我們會看見鏡中的自己。別人不大可能注意到一張老臉上有個又紅又亮的鼻子,或兩頰青筋歷歷可見,但自己,一定不會放過。而這些令人郁悶的標記被修飾淡化之后,同樣也會讓人感覺到精神為之一振。就算一個人從鏡子里看見的并非完全真實的自己,但至少大部分錯不了吧。我敢說我與祖母輩們年邁時相比,無論從感覺上還是行為上都年輕得多。
除此以外,進入七旬后最顯著的改變是一件事的消失,這件事曾在我的生命里占據(jù)絕對重要的位置。或許,我看起來或感覺起來還沒這么老,但性事已經(jīng)從我生活中消退,這件事情在我的一生中經(jīng)歷了不同的階段,盡管未必總是快樂的,卻一直處于我生命的中心位置。
大約在我四五歲時,“性”以某種最初的形式出現(xiàn),毫無疑問,旁人看來一定非?;易约焊杏X相當嚴肅。我宣布長大后要嫁給約翰·謝布克,他家位于伍爾維奇公地旁的街道上,與我家僅幾幢房子之隔。當時我父親是皇家炮兵隊的軍官,按規(guī)定同時是陸軍軍官學校的老師,而約翰的父親是個炮兵。但迄今為止,我除了這個名字之外,對他一無所憶,但當時他可是我的“未婚夫”哦。約翰的繼任我記得略微清晰一點,是個很帥的男孩兒,一雙憂郁的棕色眼睛,因為年齡較長,有一種成熟的魅力,他叫丹尼斯。那時我們跟外公外婆住在一起,他是霍爾農場園丁的兒子。我現(xiàn)在都有點記不清我當時是否和他說過話,也許應該大著膽子說過吧,或者還趁他在后門邊修抽水機時,通過廁所的窗戶朝他頭上吐過口水呢。那時一大群孩子總尾隨著他,我和這幫孩子也有些交往,我和兄弟們很多時間都和他們混在一起玩,其中包括杰克、威爾弗雷德還有農莊里奶牛工的兒子們,我對他們的記憶實際上比對丹尼斯還要深刻,大概因為我那時曾花了大量時間想弄明白我到底最愛哪一個吧。
這兩人就是我浪漫主義階段的最早受惠者,在這一階段,愛情的形式是白日夢。我的激情對象常被我的幻想置于一些非常危險的境地,比如他家著火了,或者他被洪水沖走了,然后我去拯救他。夢的高潮總是停留在他恢復知覺清醒過來的瞬間,他一睜眼就會發(fā)現(xiàn)我正靠在他身邊,云朵般的黑發(fā)輕柔地覆蓋著他,像一件大披風。當時我是個瘦弱孩子,一頭像鼠毛一般顏色的短發(fā),但我信心滿滿,一切都會隨著時間越變越好的。杰克和威爾弗雷德一直陪我到了九歲,然后就被我因現(xiàn)實理由選擇的第一個愛人取代,他就是戴維。戴維比所有人都善良、勇敢、理智,是個好朋友、好玩伴,他也有被我拯救的義務,只不過這種幻想那時多少讓我有些不自在,想到如果他知道我的這些胡思亂想,那該顯得我多傻啊。他曾跟他媽媽說我是個好伙伴,我聽說后激動得渾身發(fā)抖。但隨著青春期的到來,我對這段感情也慢慢膩味了。
然后是十五歲,我以成年人的身份墜入愛河,他的名字是保羅(我在《長書當訴》那本書里這樣叫他,在本書中沿用)。他當時在劍橋大學讀書,放假時為了賺點小錢,來我家輔導我弟弟學習。他真實的存在驅散了我的白日夢,卻沒有驅散我心中的浪漫,我愛上了他。那時我覺得愛情就等于婚姻,并深信一旦嫁給我愛的人,我必將在有生之年對他忠貞不貳。我偶爾會短暫地夢想自己美麗的白色婚禮,但我的浪漫沒有止步于此,等我出落到引來保羅的殷勤之時,我們還真訂婚了,但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部分原因是大家紛紛跑來警告我說我們將會很窮,還教我應該如此這般學做家庭主婦。保羅當時剛進入英國皇家空軍,只是個實習軍官,每年收入僅四百英鎊,但我們都覺得這些錢足夠我們好好享受一番了,才不在乎“他們”說什么呢。當然這些警告還是給我們頭上澆了一瓢涼水,但比起訂婚六個月后發(fā)生的一幕來說,這些警告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那天我和保羅、他姐姐,以及他一群聲名狼藉的朋友一起出去玩。我從來沒搞明白過他是從哪里交上這么一幫朋友的,剛開始我就很不安,因為這些人是我迄今為止見過的最能喝酒、最粗魯?shù)囊蝗喝?。其中一人還帶了個相當性感的女孩,這女孩一見保羅立即展開猛烈攻勢,我?guī)缀醪幌嘈抛约旱难劬Γ@慌失措地發(fā)現(xiàn)他竟然回應了她。經(jīng)過異常難熬的一兩個小時后,他讓萬分尷尬的姐姐替他送我回家。我確信,那天夜里,他上了那女孩的床。隨后兩周我沒有他任何消息,我完全垮了,既無法寫作,也無法集中精神。這時,他說要像從前一樣,從格蘭瑟姆飛到牛津來和我共度周末,對此,我沒覺得輕松,反倒異常緊張。
周六晚上我們喝了不少酒,他涕淚交加地向我道歉,說自己犯了可怕的錯誤,他為自己感到羞恥,完全不能接受,我必須,必須相信那件事對他而言,完完全全,沒有任何意義。而且,他后來發(fā)現(xiàn)那女孩相當令人厭煩,(這話什么意思啊,是說剛開始他不覺得她討厭嗎?)他再也不會做任何類似事情了,因為我從過去到永遠都是他真愛的唯一,如此這般。他這么說,比起沉默來要好些吧,但我并沒有因此而感覺良好。
第二天早晨我們坐出租車去阿普爾頓我們常去的酒吧。因為頭痛得厲害,最后一英里我們下來走路,那是個冬天,天氣很冷,還刮著大風。然后,這事就過去了。保羅看上去松了口氣,在泥濘的道路兩邊不斷尋找鶇鳥,我則沮喪地沉默著,不斷琢磨他道歉時說的話。那些話毫無意義,是的,我接受了他的道歉,但是,他宣稱類似事件再也不會發(fā)生,不,我不相信。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記得那個聚會夜晚我面對這樣當面的背叛,全然不在乎我感受的行為曾有過的震驚。我那時對自我有一種卑微的視角,這完全是我從小在視虛榮為重罪的家庭受教育的結果,因此發(fā)生了這件事后,我唯有責備自己不值得別人體諒。當時我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現(xiàn)在我能確信這種卑微感在那個時候,正一點點將我啃噬掉。我那時一直想著我一定得管住保羅這種輕浮舉動,我還記得我曾這樣想,一旦我們結婚,我一定要學得聰明點?!澳菓摴艿米∫魂囎影?,”我想,“他應該像這次一樣,不斷回到我身邊。但如果我老了,比如三十歲以后……”似乎在一閃念之間,我看見自己那張掩映在灰色頭發(fā)下長有細紋的焦慮的臉龐,“到了這個年齡,情況就會很危險了,他就會又愛上另一個女人吧?!蔽业降紫氩幌雽W得更聰明點呢?我別無選擇。那一整天我都陷在抑郁之中,但卻沒有一個瞬間想到我可能并不想嫁給他,不久后我們的關系又重新恢復正常的開心狀態(tài)。
如此看來,我在成年階段并不是沒有意識到從身體角度,男人其實很容易對女人不忠。當然從保羅拋棄我的事件開始,我也才認識到女人其實也能不談愛,僅僅因性就可以燃燒。我后來從保羅事件中“恢復”過來,又談了兩次戀愛,都很深切,都很“致命”,好像這樣的命運無法避免,而且無論經(jīng)歷如何,我依然渴望,但這卻是注定要帶來痛苦的東西。第一次是個年紀比我大很多的已婚男人,我從沒幻想過他會為我離開他的妻子。毋庸置疑,如果他這樣想的話我一定樂于接受,可我實在太崇拜他了,完全沒奢望這事發(fā)生。我只不過是他戰(zhàn)時一次放縱的對象,一場荒唐(再沒有什么比空氣中飄散的陣陣死亡氣息更能激發(fā)這生命的核心——欲望的了,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他在我耳邊玩笑的細語:“我曾覺得自己再沒機會享受這種感覺了”),而她,是他無可指摘的好妻子,剛生了第一個孩子,因此離開她顯得既殘酷又不負責任。我確定他不是這樣的人。如果他真的離開她,我也不會這么愛他了。
保羅之后我的第二個愛人倒是單身,而且很合我的意,但他似乎有點好得不真實。他非常喜歡我,有一段時間甚至覺得愛上了我,但其實并非如此。幾乎從我們相識開始,我就感覺到這段關系一定會在淚水中結束,但卻情不自禁越陷越深。我們的確在淚水中分手,最后那個晚上我們沿著威格莫爾大街來來回回地走,一路流淚,他勇于承認現(xiàn)狀,完全不給我留下任何希望;我卻懷著幾近受虐的狂熱,更愛他了。實際上這種勇氣,確實需要力量,對此我非常感謝他。我知道一顆破碎的心想要恢復的話,狠狠一擊和慢慢勒死相比,前者會快得多。相信我吧!兩種情況我都經(jīng)歷過。
以上,就是我浪漫愛情的終點。后來,在我四十四歲遇見巴里·雷科德之前,還發(fā)生過很多艷遇,有的很短暫,有的維持得稍長,總是很友善(有兩次相當友善),幾乎都很令人興致勃勃(除了兩次微不足道的邂逅),沒有一次走到足以傷害我的程度。在那樣的年代,如果一個男人想娶我,實際上還真有三個人這樣說過,我的感覺就像是格勞喬·馬克斯對著想拉他入會的俱樂部的感受:不屑。我曾試圖相信婚姻是理性的,但實際卻不是這么回事。這些無傷大雅的艷遇有些涉及別人的老公,但我從未心生愧疚,因為我從來沒想過破壞別人的婚姻。如果我們的關系會被哪個老婆發(fā)現(xiàn)(實際上這種事情從未發(fā)生過),那也一定是因為她老公不小心,絕不會因為我。
忠誠不是我的美德。這或許是因為安德烈·多伊奇過于濫用這個詞的后果,他曾大發(fā)雷霆指責那些背叛我們出版社、上了他“不忠”黑名單的作者。其實我覺得,作為作家,并不一定非要對某個出版社忠誠。因為出版作品只為賺錢,如果一個出版社盡心編書,自然會贏得作者的感激之情,但并不意味著應該就此建立有約束力的忠誠度。有些情況下這種約束確實存在,比如忠于家庭;但如果你效忠的對象背叛了你,這事就會變得有點愚蠢。比如你的兄弟是個殺人犯,這時你還排除萬難地與其站在一起,在我看來總有點大腦進水。期望不對等的忠誠,這種觀念全無實際意義,無非是想取悅世襲體系里的老大罷了。夫妻關系里,我覺得善意和體貼才是最重要的,而性的不忠未必會導致這種關系終結。
人應該說話算數(shù),這我同意,但如果在性事上也天天盤旋糾結忠誠問題,就有些無聊了。妻子對丈夫必須絕對忠實,這一信念有著深刻的、盤根錯節(jié)的古老起源。不僅因為男人需要確認自己真是孩子他爹,在更深入、更黑暗的內核中,還有一種男人占有女人,上帝是為了讓“他”方便才創(chuàng)造了“她”的含義在其中。很難想象這種觀念會完全根除,只要想想伊斯蘭的男權就能明白這一點!而女人吵吵嚷嚷、萬分焦慮地想要丈夫對她忠誠,也是緣于同樣原始而古老的根源,就是她必須以此證明自己的生存價值。對這一點,我深有感觸,當保羅選擇和別的女人結婚時,我完全被擊倒了。但是,理解一件事并不完全意味著愿意去實施,唉,在我們深入骨髓的、最基本的彼此需求基礎上,男人和女人真的需要給性這一特殊的、靠不住的因素這么重的分量嗎?
我忽然想起艾薩克·巴什維斯·辛格寫的《門上窺孔》。故事講的是,一個年輕人在新婚前夜等著心上人回家,無法控制地從貓眼偷窺,不料正好看到她開心投入地和門房接吻,于是婚約取消了。當然作者也巧妙暗示男主人公當天下午也曾和一個女仆不清不楚,然后故事推理說如果這種性的不忠未被發(fā)現(xiàn),男女主人公的生活將更加簡單、美好,而這,就是辛格的主題。這狡猾的老鳥,每次都帶著他特有的花招,在書里反復暗示,聲稱道德判斷的權利完全取決于讀者??紤]到他深刻的宗教背景,我想他未必同意我做出的道德推論,但不管怎么說,這確實是他有意引導大家推論的方向。是的,有些東西,比如性的不忠,如果不被發(fā)現(xiàn),確實不會造成什么傷害;還有些人,就算知道了也能接受。到底人們會采取什么態(tài)度回應,完全取決于不同個體及其所處的具體環(huán)境。我曾經(jīng)自問,在這種情況下我會怎么辦,如果有人逼我做如下極端選擇,是寧愿家庭的名譽被不忠的妻子玷污,還是將她殺死以捍衛(wèi)清白?我的態(tài)度將更傾向于法國人的想法,不論性的不忠多么不值得推崇,只要處理得當,就完全可以接受。法國萬歲!
對這樣的態(tài)度,我和巴里從那時到現(xiàn)在一直都有共識。我和他在一起以后,才最終褪盡了心碎的傷痕(方法是將這些傷痕“寫出來”,我隨后會解釋),終于駐留在異??鞓酚H密的友誼之中。這樣美好的關系持續(xù)了八年,后來不是由于情感的復雜性,只是因為時間因素而發(fā)生了變化。這種變化并不是突然來到的,而是從我五十五歲開始的,隨后是一個逐漸消退的過程,因此完全可以忽略其對生命的影響力。我一點點意識到面對著熟悉的愛侶,我的興致,我身體的回應,正慢慢減退,熟識之感把他手指的觸摸變成好像自己在觸撫,不再激起身體的戰(zhàn)栗?;仡^想想,我不知道自己何以從未與他談及此事,就是從沒說過。我開始假裝還有感覺,也許這做法只不過是一種“解決”問題的想法。我估計婚姻顧問會這么建議,但令我吃驚的是,問題根本無法解決,那時的性事,我一想起來就覺得既單調又可笑。一件一直自然發(fā)生的事忽然不再可行,開始時你期望通過假裝就能將它帶回來,有時確實似乎也能成功,但感覺一去不返之日,你必須接受“結束”這個事實。
接受這樣的事實令人悲哀。確實,我曾被迫接受,當我們的二人世界被令人眼花繚亂、新鮮水靈的二十來歲金發(fā)美女無情地侵入時??吹剿е黄鹚さ乖诖采?,我曾有過透心悲涼的無眠之夜,僅僅一夜,在那個痛苦的夜晚,我傷心的不僅是失去了近在身旁的老友(當然現(xiàn)在他依然陪在我身邊),我還為失去的青春而痛惜:“她所擁有的一切——愿上帝讓她腐朽——我已經(jīng)不再擁有,永遠也不會,永遠?!边@個認識來得太晚了點吧,面對這一事實我忽然有了一種可怕的危機感。但很快,另一個聲音在我腦海里回響起來,一個似乎更合理的聲音,“瞧,”這個聲音說,“你很清楚自己在床上已經(jīng)不再需要他了,想想上次上床是幾個月前的事?這有什么好傷心的呢?你當然不再年輕,你已經(jīng)走過青春,不再期望小年輕想要的東西了?!边@個階段就是這么結束的。
然后,消退期到來,我開心而饒有興趣地發(fā)現(xiàn),新鮮感可以恢復性事。我在《長書當訴》一書中曾寫過,自己早期在經(jīng)歷了一段漫長真實的悲傷后,因為與費利克斯的艷遇而恢復了元氣,雖然這一段關系與愛情毫無關系,但的確非常令人開心。我六十多歲時,同樣的事情再次發(fā)生,性事因此又得以延長七年之久,而這期間巴里也走著自己的路,我們之間的關系更像兄妹,而不是情人。另一個與我鮮有共性的男人在記憶里贏得了一席之地,充滿溫暖,令我心懷感激。在他之后,消退期結束,我也不再想要了。
①? ? 知名化妝品牌。
②? ? 原書名Instead of a Letter,是一本講述作者早年情感經(jīng)歷的回憶錄。
③? ? 牙買加裔劇作家。
④? ? 美國喜劇演員格勞喬·馬克斯曾說過,他不愿意加入任何一家想收他當會員的俱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