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想多?！笨粗L微怔的表情，卷兒又重復了一遍，嘆了口氣，“只是，能給我點時間嗎？”

立風的眸子沉靜如畫盤里沉淀的墨色，輕聲開口：“好?！?/p>

卷兒離開房間，去找經理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防止意外再次發(fā)生，看了眼表，已是六點鐘，天已經快亮了。他本就失眠嚴重，如今又發(fā)生了這個插曲，他放棄了回去睡覺的念頭。

在自己的房間里沉坐了會，卷兒不斷地思考一些事情。思緒有些雜亂，卻無法止步。

兩年前，他因為不服十爺?shù)墓苤票皇疇斄嗟降叵率艺勰チ艘粋€晚上，十爺叫人每隔一個小時就淋他整整一桶冰水，當時是十一月份，行人都穿了毛衣外套，而十爺就坐在他對面，冰冷地看著他。

他永遠忘不了那無盡的黑暗…絕望…寒冷…刺骨的疼痛……

甚至他想，就這么死了算了，反正也不會有人留戀他。十爺么，大概連尸骨都不會幫他埋，扔到無人的巷子里被野貓野狗啃食，無人在意。

一夜過后，他終于承受不住昏迷了過去。暈倒前，他好像看到了十爺略顯慌張的神色，但他覺得那是自己的錯覺。

暈倒前，他用盡自己最后的力氣，咬著牙抓住十爺?shù)难澩?，一字一句幾乎是從牙縫里寄出來，字字都仿佛鮮血淋漓。

“我恨你?！?/p>

他噩夢連連，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天花板有些陌生。

他忍著頭暈坐起來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一切家居陳設都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固有的位置上，反映著主人的刻薄和冷漠。

是十爺?shù)姆块g。

十爺就站在他床邊，不知道看了他多久。還是那種冷漠疏離的表情。

“讓你失望了吧，我沒死。”卷兒將視線直直地對上他，“我命可太大了?！?/p>

十爺沉默著沒有說話，竟是伸手輕觸了一下他的額頭。卷兒下意識后躲，又不知道自己躲什么。

兩個人肢體接觸很少，尤其是自己十歲之后。卷兒倒也不覺得自己躲是因為怕他，畢竟十爺如果要自己的命，他躲也躲不掉。

“退燒了?！?/p>

十爺說的很輕，卷兒不確定自己聽到的。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這幾天你得了重感冒？”

卷兒嗤笑一聲，語氣很輕松，聲音卻很冷：“我告訴你你就會不罰我嗎？我又不是天真的小孩，以為裝裝可憐就能得到糖?！?/p>

十爺沉默很久。卷兒不想再和他說話，身上有些發(fā)冷，他咳嗽兩聲，躺回被子里窩著，背對著十爺，像是睡著了。

很久之后，在卷兒真的快睡著的時候，十爺才說：“你幫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放你自由?！?/p>

……

……

……

這件事，就是以經紀人的身份打入華夏娛樂，想辦法扳倒丸，奪得華夏娛樂的控制權。

其實卷兒已經準備好了一切。

在很久以前，立風作為特邀嘉賓參加莫聞兒的演唱會，他幫立風管手機的時候，就將丸和立風的聊天記錄如數(shù)截了圖。

以及兩個人的電話記錄。

還有他后來私底下聯(lián)系了王姐，三言兩語就套出了本就恨透了華立風的王姐知道的一些信息。

只要他刪刪減減，添油加醋地曝光出去，華立風和丸這段關系，會成為最致命的利器。

一個娛樂公司的老總，包養(yǎng)明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如果這段關系被曝光了，就要另談了。

他不可能再安然無恙地坐在那個位置上。

可是，卷兒猶豫了。

他已經聯(lián)系好了各種營銷號，只等他爆料，華立風和丸的名字瞬間就能登上熱搜第一。

他很快就能脫離十號當鋪這個噩夢，再也不用見十爺那張無情冷漠的臉。

可是，他猶豫了。

他想要的自由觸手可及，可是，他猶豫了。

在一整個謀劃中，華立風是一個無辜的犧牲品。如果立風真的如一開始他所認為的那樣，只是個靠出賣身體混跡于娛樂圈的人，他可能不會同情他。

可是在之后的相處中，他忘不了立風給他的溫暖。忘不了立風真誠愛笑的樣子。忘不了那個被無端輿論折磨地曾經絕望崩潰的人，在默默整理好情緒后，用更為強大的姿態(tài)走了下去，用這個圈子最不認可的“實力”，辛苦而堅定地走下去。

他狠不下這個心。

卷兒拿起車鑰匙，沖出了酒店。

十爺在床上輾轉反側，咬著牙忍受劇痛。

頭脹痛不已，像是灌滿了酒的氣球，要炸裂開來一樣。他一閉上眼睛，各種記憶紛至沓來：卷兒小時候怕打雷抱著被子問能不能和他睡，卻被他無情地趕出去的樣子……兩年前卷兒咬牙切齒地說恨自己的樣子……以及那天晚上，卷兒在睡夢中哼唱著立風寫的歌的樣子……

卷兒……一定是很恨他的吧。

畢竟他從來沒有給過卷兒一絲一毫的溫暖。

一雙手撫上額頭，十爺微微睜眼，是外面管雜貨鋪的李嬸的。

“這么危險的任務，你干嘛親自去做……受傷了也不讓別人知道，竟然自己咬牙取子彈，你這條命到底要不要？”

十爺臉色蒼白，盡力地擠出一個笑容：“我沒事，別擔心。”

“我怎么能不擔心？你永遠都是這樣，什么事都不說，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你這樣的人…真是…真是太蠢了！這么危險的事情……”李嬸不自覺紅了眼睛，眼淚止不住地在那張已有不少歲月痕跡的臉上劃過。

“李嬸，有些事我不做也需要別人做。別人做一定死了，我做卻不一定?！?/p>

李嬸嘆了口氣，她并不聰明，只是一個沒讀過多少書的婦人，她不懂那些道理。

“那卷兒呢，你明明喜歡他，為他做了這么多，可是你不說，他怎么會懂呀？我每次看你們這樣，我真的……”

十爺盡力擠出的笑意隱去，眼里也帶上了少有的落寞。

“我這樣的人，給不了他想要的，路他必須自己走?！?/p>

卷兒買了最早的航班，飛機落地剛落地就直奔十號當鋪而去。

李嬸還是在雜貨鋪里算賬，只是臉上掛著愁容，看起來心事沉沉。

卷兒一整個上午都沒吃東西，隨手拿了個三明治，到柜臺付錢，叫了李嬸三聲她都沒聽見。卷兒只得敲了敲桌面，無奈道：“李嬸，你再不理我，我只能吃霸王餐了。”

李嬸這才抬起頭來，看到卷兒眼前一亮：“是卷兒啊！好久沒回來了！吃吧吃吧，李嬸請你的！”

“十爺在里面嗎？”卷兒也沒客氣，拆了三明治的包裝就啃，吃的腮幫子鼓鼓的。

李嬸怔了怔，想起十爺那句“這幾天不要讓任何人見我”的囑咐，突然有點猶豫。

卷兒看出她的猶豫，覺得奇怪：“怎么了？不在嗎？”

李嬸嘆了口氣，決定松口：“進去吧，就在里面房間。”

十爺房門被卷兒不客氣地打開，只是卷兒一打開就愣住了，房間里一股血腥味，他下意識地看向床，只見那個男人緊皺著眉頭，雙目緊閉，唇色蒼白，像是在做什么噩夢，口中囈語不斷。

“我靠，你怎么了？”

卷兒匆匆跑過去看他，手摸上他的額頭，滾燙不已。他掀起被子一角，想知道血腥味的來源，發(fā)現(xiàn)十爺小腿部包著紗布，紗布已經滲血，像是傷口裂了。

卷兒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幫他換一下。一層一層揭開紗布，滲出的血就越觸目驚心，最后露出的傷口嚇了他一跳，血淋淋的幾乎血肉模糊，但他能認出是槍傷。

國內禁槍，十爺怎么會有槍傷，難道他去了一趟邊境嗎？

卷兒沉默著幫他換藥，十爺口中一直囈語著什么，但太混亂了，他聽不清楚。

換好藥后，卷兒摸了摸他的額頭，還是很燙，十爺?shù)拇接趾芨珊?，卷兒去倒了杯水，把十爺扶起來喂他，十爺沒有意識，喝不進水，反倒打濕了被褥。

“我真是……”卷兒幾乎要發(fā)脾氣了，他最討厭照顧人，幫十爺換藥給他喂水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十爺還不識好歹三番五次地吐水，搞得他等下還要給他換被子。

卷兒甩手要走，看著平時冷漠無情的臉此時痛苦隱忍的樣子，卷兒突然心一軟。

“算了算了，我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心地善良。今天便宜你了，送你個初吻。”

卷兒很講究地去漱了個口，清理完后喝了口水，捏住十爺?shù)南骂€，柔軟的唇貼上他干涸蒼白的唇，清涼溫和的水逐漸渡入對方的口中，為了防止十爺嗆水，卷兒抬高了十爺?shù)南骂€。一口又一口的清水緩緩進入身體，十爺?shù)拇揭膊辉俑珊?，失了往日凌厲，竟有幾分溫柔?/p>

卷兒不知道為什么身體有些發(fā)燙。他罵了句臟話，把水杯重重地放到床頭柜，開始懷疑自己的性取向。

冷靜了點后，他去拿了床新被子給十爺換上。十爺臉色比剛才好點了，只是還是白得嚇人。卷兒看了眼壁鐘，中午十二點多。這幾天立風留在長沙準備下一首競演曲目，他不必時刻陪著，反而輕松了很多，不如就留在這里等十爺醒來，和十爺說一下他放棄Kerwin的任務的事情。

估計免不了被十爺一頓胖揍，但他做了決定的事情沒有人能改變，不干了就是不干了，讓十爺看著辦吧。

不過為什么自己不趁這個機會把十爺宰了算了……

他要的自由也有了，立風也不會受到傷害，一舉兩得嘛……

這樣的想法在腦中一秒就被卷兒否決了，他竟然舍不得十爺死了，剛才看到十爺這個樣子，下意識的就是心慌。

卷兒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心太軟。決定出去客廳坐著看電視，等十爺醒來。

剛要起身，卻被一雙滾燙的手抓住了，卷兒微怔，心跳加速，不知怎的有一種做賊心虛的慌張。他轉頭看向十爺，十爺仍是雙目緊閉的模樣，這會兒口中的囈語卷兒卻聽清了。

他說的是：“別走，卷兒，別走……”

心瞬間慌亂地如萬魚戲珠的池水，竟是連呼吸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