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儀物語——第十章“來自深淵?還是降自星空?” 第三節(jié)(1)

無名之人(1)
“他人即地獄?!?/p>
牧知清合上了手中的書本,身體微微后仰,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頸,順便回味著書中的韻味。大概是讀書到了近乎癡迷的程度,他的思維依舊還在虛無縹緲的哲學(xué)層面馳騁。
太過于關(guān)注他人的眼光,太關(guān)心別人的看法意見,就意味著無時無刻都活在地獄中,忍受著眾目睽睽的火烤,這就是煉獄——當(dāng)人失去自我、沒有主見的時候,何須下地獄呢?現(xiàn)實正如地獄一般可怕。于是他開始胡思亂想起來:自己是否是某個人的地獄?又是否正處于某個人化作的地獄之中呢?
羽山市的冬天,太陽西沉得很早,六點鐘不到,天空就黑了下來。坐在書吧里的他望了一眼窗外的暮色,微微猶豫了一會兒,將書輕輕放回書架,走到大街上。傍晚的風(fēng)有些大,他打了個寒戰(zhàn),哆嗦地將脖子縮進(jìn)衣領(lǐng)當(dāng)中,快步向附近的超市走去,打算買上一杯咖啡。
街邊的電話亭突然響起了鈴聲,但他并未在意,只是從旁邊匆匆掠過,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在他遠(yuǎn)離電話亭的下一秒,電話的鈴聲戛然而止,而他依然繼續(xù)走著,似乎沒有察覺到異樣。他從一個又一個的電話亭旁走過,鈴聲也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邊響起,終于,他察覺到了一絲詭異之處——似乎是有人在盯著自己,街邊的電話鈴就是一個提醒。
牧知清停下了腳步,望著正在響鈴的公用電話,思索起當(dāng)中的意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的駐足,鈴聲一直沒有掛斷。一位好奇的路人走上前去,想要拿起聽筒時,鈴聲卻突然停了下來,他一臉困惑地聳聳肩,然后離開電話亭,將雙手揣進(jìn)口袋里,繼續(xù)趕路。而在那人走后,電話鈴又重新響了起來。
撥打電話的人仿佛一位有耐心的獵戶,在等待著獵物進(jìn)入到自己的射程當(dāng)中。牧知清躊躇地朝著聽筒伸出手去,剛準(zhǔn)備抓起聽筒,卻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了下來??戳丝此闹?,這條街道沒有什么行人,甚至馬路上的車輛也寥寥無幾,而對方明顯已經(jīng)輕松地鎖定了自己的行蹤,雖然不知道來者何人,但強烈的預(yù)感讓他作出了不要違抗的決定——如果不接電話,轉(zhuǎn)而逃跑,也許就會發(fā)生和工業(yè)園里類似的事情,而這一次,宮羽蘭她們并不會出現(xiàn)。
于是他深呼吸了幾次,然后毅然決然地拿起了聽筒。
?
二十分鐘后,牧知清坐在一家裝潢看起來十分古典、帶有一扇屏風(fēng)的茶室的包間,看著身穿傳統(tǒng)服飾的侍者端著托盤,邁著小碎步,將茶點和茶杯一一放在自己面前的小方桌上。
“先生請稍等,我去將正在外面等您的那個人請進(jìn)來。”
侍者謙恭地鞠躬,然后退出了包間,留他一人在里面安靜地正襟危坐。這樣正式的氛圍讓他感到十分詭異,電話那頭的聲音并沒有如他想象中那樣采取威脅,只是平靜地建議他前往附近的茶室聊一聊。
“但是……我還不認(rèn)識你,也不知道你是誰?!?/p>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我只是羽蘭的一位熟人而已?!?/p>
對方的聲音有些耳熟,但他居然一時想不起來這種熟悉感來自于何處,于是索性一邊閉目養(yǎng)神,一邊等待著。不久后,走廊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接著包間的推拉門被打開,腳步聲進(jìn)入到房間里,最后消失在他的面前。當(dāng)推拉門與門框的撞擊聲再次傳來時,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雪白如陶瓷一般的皮膚,金色泛白的短發(fā),眼鏡片后的深紅色瞳孔,一位身穿淺米色風(fēng)衣,宛如人偶一般的俊美女性正端坐在牧知清的面前。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因為驚訝而有些說不出話來——倒不是因為曾經(jīng)與她有過一面之緣,而是深感她與周圍的環(huán)境完美契合,相較之下,一襲黑衣的自己反而成了明亮包間當(dāng)中的唯一一抹陰暗。
他繼續(xù)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的女性,眼前的人身體纖細(xì)高挑,顯得十分有氣質(zhì)。淺米色的外套通常會無意之中讓人在人群當(dāng)中變得高調(diào)且格格不入,但穿在她身上時,卻有一種獨特的和諧感,就算出現(xiàn)在擁擠的人群當(dāng)中,他人也不會因為這一抹亮色而投去異樣的目光——這樣十二月里,街上人們仿佛在配合寒冷的氣溫,大多穿著深色系的外套。
的確,眼前的女生看起來平淡恬靜,又顯得落落大方,隱隱當(dāng)中還流露出一絲活潑。淡雅唯美的外表之下,又讓人感到她有著與眾不同的絕倫聰慧。這樣將多種看似沖突的特點和諧地集中的樣子,讓牧知清感到格外熟悉。不過從她深紅色的眼瞳里,他又察覺到了幾分讓人恐懼的力量,或許那里隱藏著深不可測的黑暗。
對面的女性同樣也在端詳著牧知清,看到這位青年神情錯愕,便挪開了盯著他的眼神,端起面前的抹茶,微微喝了一口。雖然看上去與自己年齡相仿,甚至可能還小一兩歲,但她的舉止卻顯得十分成熟端莊。這是他在今天內(nèi)第二次因為女性的身姿而神思恍惚——有那么一瞬間,他懷疑起了自己是否是真的有那么“正人君子”——不過更多地,他還是感覺到了這一切都有那么一絲詭異。
不過就這樣看著對方,似乎更加不合適,于是他輕輕咳嗽兩聲,向?qū)γ娴呐园l(fā)問:
“您找我有什么事情么?如果只是為了讓我?guī)蛯m小姐帶個話,大可不必這樣把我找來?!?/p>
女人抬起頭看了看他,將茶杯放下,搖了搖頭:
“不,我要找的只有你,跟羽蘭和池小姐無關(guān)?!?/p>
她淡淡地說。從稱呼上來看,眼前的女人似乎的確與兩位少女相識,但讓牧知清感到奇怪的是,在過去的相處時間里,她們卻從未提到過有這么一位朋友,于是他選擇繼續(xù)默不做聲地看著這位女性。
“她們兩位今天居然不在白沿山啊,那幾座教堂也沒有她們的身影……沒想到她們到了這個時候還有心思出去閑逛?!?/p>
“對不起,我不知道您在說什么。而且請問為什么您要監(jiān)視我的行蹤?”
“因為平時你幾乎都在她們身邊,我們直到今天才抓到你獨自一人的機會。”
女人倒是毫不避諱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牧知清皺了皺眉,猜不透眼前女性的身份,是自己兩位室友其中一人的同學(xué)么?他無從得知,女人的一舉一動都滴水不漏,甚至找不到半點能判明身份的蛛絲馬跡。
“那么,你是什么人?無時無刻不在監(jiān)視我們?nèi)齻€人?!?/p>
“牧知清先生,我今天請你來,就只是想隨意地聊聊天而已,你大可不必把氣氛搞得劍拔弩張,這對你我都不好?!?/p>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正雙手握拳,身體前傾,冷漠的眼神盯著對面正在悠閑喝茶的她。一聲嘆息,他重新坐直身子,穩(wěn)定了情緒之后,用自認(rèn)為溫和一些的語氣問道:
“那么,請問您是誰?”
雖然有很多想問的事情,但最重要的還是先詢問對方的名字。女人的眼神卻變得冰冷起來,她瞇起眼,仿佛在責(zé)怪他一般——雖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舉止有什么失當(dāng)之處。
“我說你啊,為什么要用‘您’這樣一個生分的稱呼呢?”
她用平淡的口吻說出十分有少女情懷的話語,臉上帶著玩味的笑容,并沒有把他的冷淡反應(yīng)當(dāng)回事,反而套起了近乎。
“抱歉小姐,我覺得我們還沒有熟稔到我能夠用更加隨意的‘你’來相互稱呼——至少我不認(rèn)為一位坐在我面前但并不知曉名字的人,能被稱之為熟人?!?/p>
牧知清有些懷疑,宮羽蘭居然會和這樣一位說話如此不干脆的人有往來。如果真要按照她的性格,碰上類似的人,她大概率會直接掉頭就走。不過萬幸,坐在這里的,是多少懂得客套對待每一個人的牧知清。女人并沒有直面他的問題,反而用纖細(xì)的手指握著木勺輕輕舀起一塊水信玄餅放進(jìn)嘴里,優(yōu)雅的舉止讓人不禁聯(lián)想到明治維新初期的華族少女,一舉一動仿佛已經(jīng)不再是簡單地為了吃茶,而更像是進(jìn)行著舞蹈。
“你的戒指……”
女人突然指了指他的左手,食指上依舊戴著那枚鑲嵌著月長石的月桂花環(huán)戒指——雖然宮羽蘭一直嚷嚷著讓他取下來,但自己并沒有這樣的打算,而她的抗議,也僅僅是停留在嘴上說說,并沒有采取什么暴力強制手段。
“一個朋友送我的,姑且算是朋友吧?!?/p>
他的態(tài)度依舊十分冷淡——早知道進(jìn)來之前就先摘掉了。大概已經(jīng)習(xí)慣了對方慢條斯理的節(jié)奏,牧知清也放寬心態(tài),不再執(zhí)著于立刻知曉對面的女人到底是何許人也。他端起面前的玄米茶,看了看深灰色的茶杯,輕輕嘬了一口,又串起一塊羊羹送進(jìn)嘴里。等到差不多的時候,他緩緩開口重新向她搭話:
“您剛才說,您是宮小姐的熟人對吧?”
女人的眼神變得迷離起來,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
“原來先生你稱呼熟識的人,也是那么生分啊。直接叫羽蘭不就好了么?”
牧知清并沒有理會她那不痛不癢的糾纏,開啟了另一個話題:
“我記得我見過您一面,在圖書館的地下檔案室,您也住在羽山大學(xué)?”
女人短暫地感到了一絲意外,但很快換了一副愉悅的樣子看著他:
“是么?原來當(dāng)時坐在桌子前的那個人是你……當(dāng)時我還覺得有些不自在,總覺得你的眼神像兩把劍一樣想把我刺穿——我真的會讓你天然地產(chǎn)生敵意么?”
看來女人在那件事情之前就已經(jīng)見過了牧知清,但他卻并沒有在此之前見過她的印象,大概是在某個不起眼的時間里偶爾相互對視過吧,他也懶得進(jìn)入到記憶深處去尋找那種虛無縹緲的回憶了。
“也罷,大概你是真不記得我們在哪里第一次見面了,不過這也不重要,每天都要見那么多人,記不住也正常?!?/p>
不知道為什么,他回想起了那個晚上,林中空地上的那個身穿黑斗篷的新進(jìn)會員,以及工業(yè)園里,那位被宮羽蘭擊落的神祇。
“恕我冒昧,您不是已經(jīng)……”
女人抬起手指,制止了他想繼續(xù)說下去的話。
“人能夠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活著,肉體只是其中一種最為普通的方式。抱歉,看你這么正經(jīng)的樣子,就忍不住想要捉弄你一下。我還是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甘(か)夏(な),和羽蘭有一個共同的朋友,叫鶴一澄?!?/p>
“這不是你的真名吧?”
聽到鶴一澄的名字,牧知清的胃里開始翻騰起來。自稱是甘夏的女性點了點頭:
“名字什么的并不重要,它只是肉體的一個編號而已。用那種方式把你叫過來,是要避開池小姐的注意,因此不得不用這種謹(jǐn)慎一點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