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庭:圣裁(上)
“神皇絕非徒慕虛榮者,吾等之犧牲非是為黃金王座之榮光,乃是為吾兄弟姊妹之未來。”
祭祀站在陽臺邊緣,雙手緊扣著圍欄——用力之大以至于在覆蓋著天鵝絨旗幟的冰冷大理石上留下了道道指印。
他停了下來,掃視著圣盧克雷廣場上那一張張仰望的面孔。他們數(shù)著手里的念珠,隨禱告的韻律搖晃身軀,翻飛的旗幟上繡著昭示出身的徽記。難以計數(shù)的人擠在大道上,以至人看起來不像是人,到更像兵工廠流水線上的一顆顆子彈。
他們是來聆聽新經(jīng)義的,他會滿足他們的愿望。
廣場上的景象扭曲了一瞬,數(shù)百個伺服顱骨維持著三層折射場,以防止任何潛在的外來威脅。
“帝皇”,祭祀張開雙手仰望天空:“至神至圣之帝皇,不愿悉銀河以奉己身也……”
“……惟愿人類繁榮昌盛以至萬世也?!?/span>塔克瑟斯-韋爾索站在祭祀身后很遠的地方,人群看不見的影子里。
“……惟愿人類繁榮昌盛以至萬世也?!奔漓?/span>伸出一只手,好像他能看清在場每個人的面孔。
一個聰明的強調(diào)方式,韋爾索有樣學樣地揮揮手??傮w來說相當自然,但內(nèi)容頗有幾分異端。大多數(shù)傳教者會將重點放在人類上,強調(diào)人類至高無上的優(yōu)越性。而這則更多是對集體的呼喚。
祭祀放下手臂,撫摸下巴擺出思考的架勢:“帝皇之旨莫不是要我們……”
“……修為己身、治理社會、幫助同胞?”韋爾索一邊用拉長的語調(diào)念著‘同——胞’,一邊舉起右手,做出虛握酒杯的動作。
在前面,祭祀也做了同樣的動作。
握住它,韋爾索想。一、二、三。
祭祀張開手,聳聳肩放了下去。他似乎覺得自己做的有些過了,熱情到了尷尬的地步——一個人性化的姿態(tài),一個偽裝,一錘定音前戲劇化的停頓。
“帝皇之愿景,實與……”韋爾索與祭祀以相同的口吻說出了最后的幾句。
“實與上上善道相合。”祭祀瑟拉-伊桑多為布道畫上了句號。
人群沸騰了,信徒們比著天鷹禮,高舉嬰兒祈求著賜福。
歡呼與哭泣中夾雜著處刑隊的槍聲。
不是所有人都相信新經(jīng)義。
“我說你能不能別這樣了,”馬賽勒-拉絲克冷笑著,決斗疤隨著皺眉而扭曲:“咱們已經(jīng)有位神學大師了,沒必要再來一個。”
“布道者應當了解他主人的布道之術(shù),”韋爾索挑了挑錦袍的袖子:“我們的大師……嗯,他可是大師級的(這里玩了master的一詞多義梗),不是嗎?我應該努力跟上——就像你應該努力保住他的命一樣?!彼nD了一下,瞥了眼后面:“說到這個,你那邊進展如何?有沒有刺客藏在暖和的屋子里,還是說他們不怕冷躲在外面?”
拉絲克冷哼一聲,一手握著掛在她臀部的佩劍:“我去檢查下?!?/span>
“如果你要離開我們的陪伴,”韋爾索朝著門外兩臺龐大的贖罪機甲揮了揮袖子:“記得把門帶上,沒人喜歡這些怪胎?!?/span>
“它們留在這就是為了保護……”
“祭祀不喜歡這玩意的味道?!?/span>
國教衛(wèi)隊的領頭人托著下巴考慮片刻,然后沒好氣地回了句:“你自己關(guān)吧。”
她將斗篷甩到肩上,露出劍柄,路過兩臺贖罪機甲時稍作停頓:“讓莉安娜和塔茹絲準備好,哨兵協(xié)議,傳感器最大化。”
韋爾索在關(guān)門時盡量放低了目光,但他仍看到了陷入地毯中的鋼鐵,聞到了被束縛之人散發(fā)出的排泄物、血液與圣油混合在一起的惡臭。有臺機甲已經(jīng)泄露了,污穢弄臟了走廊的地面。
韋爾索關(guān)上門,留下祭祀與他的布道者獨處。
西克拉克斯回頭看了眼祭祀,戲耍這些傲慢的家伙簡直再容易不過。這是卡利都斯刺客最早學習的一門課程:取代一個不討人喜歡的家伙,你就能偽裝到帝皇從黃金王座上站起來的那天。
西科拉克斯花了很久才走到這一步。他以钷素挖掘工——一個男人的身份進入城市。接著在一個小旅館中變成一席紅色長發(fā),柔軟媚人的女子。他在國教衛(wèi)兵放松的小酒館里找了一份服務員工作,并帶了一個人回到宿舍。
女孩和衛(wèi)兵走進了房間,最終只有衛(wèi)兵離開。那個人很難纏,國教衛(wèi)隊內(nèi)部相當團結(jié)。許多人曾在同一個民兵團服役,彼此的深入了解讓偽裝困難重重。
但混亂給了刺客可乘之機。許多人因新經(jīng)義叛逃,維里迪安宵禁后的街巷上到處都是反叛者,他們建起街壘,投擲钷彈。國教衛(wèi)隊則用震蕩棒與催淚彈回擊。這種環(huán)境下,一個人突然變得封閉內(nèi)向不足為奇——這就是西克拉克斯選擇的面具。
相比之下,偽裝成布道者韋爾索反而相當輕松。傲慢、高高在上、無親無故。韋爾索自認為是個很有深度與內(nèi)涵的家伙,但除了適度的修辭技巧外,扮演他沒有任何挑戰(zhàn)。
祭祀伊桑多則完全不同,他是位天賦異稟的演說家。西克拉克斯取代韋爾索就是因為他離伊桑多足夠近,有更多時間仔細研究他。這也讓西克拉克斯短暫地瞥見了伊桑多的第二幅面孔。
整整三個月間,他僅從一扇未能及時關(guān)上的門縫間瞥見過一眼鈦族人的代表團——一屋子淡藍色的扁臉與狡詐的金眼睛。
她——這是一個關(guān)鍵的基準點,一個時機臨近的標志。她舍棄了過去三個月中男性的偽裝,在精神上重新認同為一個女人。她的心理烙印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假身份在行動中占據(jù)了主體,真正的自我則完全融入潛意識的黑水之中。
即將結(jié)束了,幾個月的精心策劃將在此刻達到頂峰,她的研究已經(jīng)完成。
祭祀結(jié)束了賜福,最后親吻了法衣上的帝皇顱骨像,轉(zhuǎn)身回到房間。
“相當順利,韋爾索修士?!彼哪槺缓L吹得通紅。
“精彩的演講,”西克拉克斯吹了聲口哨,韋爾索長著蛛腿的布道臺咔嚓咔嚓走到祭祀身邊,帶來了一壺醇酒與一個水晶杯:“您一定非常自豪?!?/span>
“把贊美留給帝皇吧,”伊桑多飲下一杯酒潤了潤干渴的嗓子:“我只是祂的工具。”
“瞧瞧這個,”西克拉克斯拿起一份錄音帶:“法萊斯卡女士如今是您的工具啦。钷素行會決定站在您這邊,并公開宣布支持新經(jīng)義。”
“贊美祂,”伊桑多笑了:“環(huán)星布道還在繼續(xù),帝皇保佑,其他行會也會漸漸跟從。”
“您應該贊美他們才是?!?/span>
“為了他們的支持?”
“為了他們的疏忽?!蔽骺死怂钩读顺堕L袍的袖子,感受到藏在里面的毒針:“革命總是這樣,不是嗎?人民有需求,顯而易見的需求。當權(quán)者們忽視的需求,他們不愿或不能解決的需求。這需求引發(fā)了危機,為我們打開了大門?!?/span>
“我親愛的韋爾索弟兄,人民聽到了我們的新經(jīng)義,這才是他們上街游行的原因?!?/span>
“人民上街游行是因為他們感到饑餓困頓,”西克拉克斯糾正:“如果行會愿意分潤部分利益,人民絕不會這么快的接受新經(jīng)義?!?/span>
伊爾桑多盯著他的布道者,眉頭緊皺,怒火中燒。有那么一瞬間,西科拉克斯擔心自己逼得太緊了,但祭祀只是輕笑一聲:“當然了。對,當然,你是對的,兄弟。喂飽肚子,喂飽靈魂,嗯?”
“現(xiàn)在是坦白的時候了,”西克拉克斯說:“我們拴在新經(jīng)義這條繩上的螞蚱,不是嗎?我要知道鈦族人給了您什么,您又同意了些什么?!?/span>
當我扮成你去見他們時,我應該了解這些東西。
“兄弟,我真不知道什么——”
“我只想要我的那份,”西克拉克斯保證到:“而且我要讓我的演講符合您的目的。您要在修辭上做哪些準備?讓民眾接受異形學說?讓他們接受成為異形帝國的附庸?”
伊桑多慢慢啜飲了一口酒,泛著紅圈的眼睛掃視著她的血肉面具。西克拉克斯計劃著如何殺掉他,她最終決定從左眼刺入。向下直達腦干,切斷呼吸與心跳的神經(jīng)。
“沒什么特別的,”伊桑多說:“我會成為總督。而且我可以說任何我想說的東西,而非僵化的國教信條。這個世界的人民將過上好日子——每個人,當然也包括我們?!?/span>
西克拉克斯將手藏進長袖,將毒針握在掌心:“我記得鈦族有這么一句話?!?/span>
“對,”祭祀說:“為了上上——”
伊桑多的面孔消失在一片血云之中,灰色的腦髓灑在見證了百年滄桑的地毯上,一塊骨片在西克拉克斯臉頰上留下了一道殷紅的傷口。
她早在祭祀倒下前找好了掩護,無首的尸身撞在大理石上,發(fā)出濕潤的聲音。
狙擊手?不可能啊,國教堡壘內(nèi)滿是狙擊手和武裝人員,感知網(wǎng)絡更是延伸到一英里開外。
異形在他腦袋里裝了防止泄密的聲控炸彈?也不太像。
她將一個目鏡放在一只眼前,用一個手持攝像頭掃過屋內(nèi)。
沒有人。
她等待著,祭祀的污血滲入了價值連城的地毯。
任務還有挽回的余地嗎?
她的任務是研究祭祀,干掉他,取代他。拖住鈦族人,繼續(xù)布道,助長叛亂,讓刺客庭與審判庭看清楚哪些人仍保持著忠誠。用伺服顱骨留下影像,為即將到來的清洗提供證據(jù)。
這……現(xiàn)在情況有些復雜。她做好了處決的準備,但絕不是以這么血腥的方式。
她在腦海中重新構(gòu)建了當時的場景,命中祭祀的一槍來自窗簾。
是的,就在那,厚厚的天鵝絨面上有一個焦黑的小洞。她輕手輕腳靠了過去,默念了一邊誓言,然后一把拉開窗簾。
她看到了一個彈孔,一個像是用鉆頭鉆出來的小洞。她把手指伸了進去,感受到它的邊緣光滑無比。彈道的角度高到離譜的地步,這怎么可能,目光所及的范圍內(nèi)沒有任何建筑能有這樣的高度。
想打出這樣的一槍,除非狙擊手坐著飛車,西克拉克斯走到窗前向外看去。
除非他是在圣格內(nèi)里塔。
因十四年的一場地震變成危樓后,它就再沒對外開放過了。
而且它位于兩英里外。
兩英里的距離,隔著不透光的窗簾,隔著要塞的折射場——三重折射,每半秒轉(zhuǎn)換一次,一槍斃命。
只有他們能做到,只有文迪卡能做到。
是我耗時太久,他們又派遣了一名刺客?那個槍手還在嗎?他是叛徒嗎?
沒時間了,她決定繼續(xù)自己的使命,她還有一點時間去挽救它。
沒必要躲藏,因為對文迪卡而言那毫無意義。她跪在祭祀尸體旁,對韋爾索的布道臺吹了聲口哨。布道臺踉蹌著走近,她打開一個夾層,露出里面的金屬文件箱與黑色拉鏈袋。
她撕下布道者的長袍塞進夾層,將手伸到大腿根,感受到了藏在那的多態(tài)酚注射器。她扭動那個不自然的腫塊,啟動它。一個按鈕伸出,把皮膚像帳篷一樣拉扯起來。
她研究了一邊祭祀的體格,理清思路,然后深吸一口氣。這痛苦鉆心蝕骨——再多的訓練也無法適應。
三、二、一。
多態(tài)酚注入血液。顫抖。癲癇??梢匀淌?。更多的痛苦。如置身海底般無處不在的壓力。汗水從黑色合成皮膚內(nèi)涌出。
通常西克拉克斯可以輕松改變自己的樣貌,但如果兩個形態(tài)的差異就像瘦弱的韋爾索和健壯的伊桑多一樣,那她必須先達到一種過渡態(tài)——無性別,無特征。比起人,到更像是雕塑家手下剛定型的模型。她的鼻子退化成兩個孔洞,眉毛消失,嘴唇薄至透明。她的牙齒在口腔中重新排列,靜脈收縮,皮膚暗淡。頭發(fā)頃刻間便完全脫落。
過渡態(tài),最有可塑性的狀態(tài)。
她取出黑色拉鏈包,像蝴蝶一樣鋪開,檢查她的工具。
一個黑色塑料袋用來裝尸體,它的一端有一個閥口,里面裝著能溶解尸體與衣物的溶膠磷??梢郧謇硌旱募{米清潔劑??梢孕迯鸵挛锏募徔棙尅?/span>
現(xiàn)在,變身。
她集中精力,屏住呼吸,想象著母性沙沙作響的森林。
沒有什么森林,相反,她聽到了咔嚓一聲。
門把手。
拜那個突然出現(xiàn)的狙擊手所賜,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忘記鎖門了(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