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陸兵燹（2）痛折股肱

? ? ? ?但事實上，印明關的殘骸讓跑馬隘變得很難進軍，很多馬匹因為雪水和泥濘倒下，直到十天后，風炎本陣進入彤云山，姬揚的先鋒才勉強通過跑馬隘。而這泥濘使得攻城器械和輜重無法前行，大軍只能沿山麓西行，與葉正勛、彭千蠡部會合。

? ? ? ?辰月的印明關雖然沒有折損東陸的軍力，但為北陸的準備贏得了寶貴的時間。從某種意義上說，蘇瑾深的穿心戰(zhàn)術，還是失敗了。呂戈的秘密武器鐵浮屠，已經(jīng)被調(diào)到了北都城下。他們將面對通過跑馬隘、試圖一探北都的姬揚。

? ? ? ?姬揚的風虎通過跑馬隘后，北都城已經(jīng)近在咫尺，雖然泥濘讓風虎騎兵的戰(zhàn)力有一些下降，但士氣正旺，不少風虎甚至存了不用大軍跟進，直搗北都城的天真想法。然則他們迎頭撞上了鐵镠的鐵浮屠。

? ? ? ?青陽部模仿了胤軍的山陣戰(zhàn)術，以鐵浮屠充山陣、以虎豹騎充風虎、以鬼弓充出云騎兵。而鐵浮屠較之山陣更具侵略性和殺傷力，時年二十七歲的鐵镠身先士卒，鐵浮屠向風虎發(fā)動了致命的沖擊。這是東陸軍隊第一次面對鐵浮屠，他們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刀槍幾乎無法傷到這種重型鎧甲，而鐵浮屠的沖擊則會將風虎如同絞肉一般卷入和吞沒，在高大如同四角牦牛的北陸馬面前，淳國精選的風虎騎兵簡直就像面對夸父的小孩般孱弱。

? ? ? ?即使是姬揚的勇武也無法讓風虎戰(zhàn)勝這種騎兵之王，只能下令全軍后退?；⒈T與鬼弓掩殺過來，在印明關僥幸脫身的呂貴樽親自帶領虎豹騎追殺，斬獲無數(shù)風虎。姬揚被壓制，退回彤云山南，淳國公敖庭慎卻在撤退中中流矢身故。當白清羽聽到這個消息后，悲慟不已，敖庭慎是他北伐最堅定的支持者，又與他年齡相仿，在諸侯中實在是最與他相厚的，如今北都尚未在望，卻先已身去，為這次北伐寫下了一個不吉利的開頭。

? ? ? ?但白清羽不知道，馬上他將得到更加令他悲慟的消息。

? ? ? ?葉正勛和彭千蠡的西路軍一路北上，先后擊潰了黑水、陽河、瀾馬部的襲擾，但葉正勛發(fā)現(xiàn)，蠻族的戰(zhàn)術要聰明得多了。

? ? ? ?針對胤軍的特點，數(shù)次硬拼吃虧的蠻族軍改變了戰(zhàn)術。蠻軍以少量敢死隊為前軍，將騎軍主力布置在左右兩翼，以敢死隊發(fā)動突然襲擊，若攻擊不成，則馬上后退重新集結。若敵人主力出擊便分散后撤，引誘胤軍主力追擊，再以左右兩翼騎兵主力形成合圍。如果被圍主力過于強大，則立即撤退，引誘敵軍來追。因為蠻軍士兵往往帶有數(shù)匹馬，所以即使遠程奔馳也不會降低騎兵速度。只等胤軍追得筋疲力盡之時，再反過來掩殺輕敵冒進的士兵。幾次交手之后，盡管風炎鐵旅憑借人數(shù)優(yōu)勢保持推進，但速度較之第一次北伐，緩慢很多。

? ? ? ?五月十六，彭千蠡親自帶隊追擊一股黑水部的騎兵，他曾經(jīng)擊退過幾次蠻族的合圍，對自己的軍力很有信心，但這次卻無疑托大了。阿祖格經(jīng)過多次的戰(zhàn)術偵查，摸清了彭千蠡的習慣和性格，這次調(diào)集了兩萬虎豹騎和三千鬼弓，要吃掉這塊大骨頭。當彭千蠡發(fā)現(xiàn)自己被包圍時，還沒有意識到敵人這次的軍力不同，要調(diào)軍沖殺回去，但當他發(fā)現(xiàn)對方打出了青陽部虎豹騎的旗幟時，饒是他驍勇善戰(zhàn)，也感到了一絲不妙。

? ? ? ?但蠻族人并沒有立即收緊包圍圈，將這不足一萬人的隊伍吃掉，這里已經(jīng)接近蠻族在北都的大營，風炎本軍還在印明關無法前進，阿祖格打算調(diào)用更多的軍隊，在占據(jù)地利的情況下，圍兵打援。

? ? ? ?如按葉正勛的兵法，此刻應會放棄彭千蠡而奇兵突出，但他的性格與他的兵法并不是渾然一體的。在鐵駟車中，葉正勛是最為矛盾的一個，雖然他的兵法絕戾兇殘，但他本人卻最是隨性溫和，當他得知彭千蠡被圍時，他毅然作出了前往援救的決定。

? ? ? ?云中葉家和彭家世代交好，事實上，彭千蠡的妻子就是葉正勛的妹妹，但他前往救援，恐怕并非僅僅由于這層親戚關系。葉正勛將軍務交給稷宮的同學馬荻，《胤史·葉正勛傳》載他當時所言：“吾如不歸，汝為軍正，敵有智將，不可輕進，俟蘇將軍部可也?！边@或許說明他已經(jīng)料到風炎本陣也未必能完成穿心之戰(zhàn)。

? ? ? ?葉正勛只帶了本部的狼牙七縱和少量的唐國騎兵沖陣，虎豹騎見來軍不多，撤開一個口子，讓狼牙七縱殺入包圍，此刻彭千蠡左目中箭，右目亦被箭創(chuàng)，血流被面，兀自大呼作戰(zhàn)不已。葉正勛下令狼牙七縱護送彭千蠡殺出，自己帶騎兵斷后。虎豹騎只放人入圍，不會縱人出圍，四面掩殺。但狼牙七縱在葉正勛的訓練下，可稱東陸兇悍第一，他們是從驍騎衛(wèi)中精選的四千九百軍士，人人猛悍，雖然不在葉正勛直接指揮下，但依然表現(xiàn)出驚人的戰(zhàn)術素養(yǎng)，在虎豹騎中穿插，巧妙地避讓了敵軍的鋒芒，非但眼看要沖出包圍，還斬殺了許多普通的蠻族兵士。以至于在附近山丘上觀戰(zhàn)的阿祖格見到狼牙七縱沖陣后嘆道：“使東陸兵馬皆如是，瀚州盡屬胤矣?！?/p>

? ? ? ?狼牙七縱雖然強大，但虎豹騎的數(shù)量占據(jù)了優(yōu)勢，阿祖格更命令瀾馬部兵馬上前增援。葉正勛遠遠發(fā)現(xiàn)了阿祖格所在的山丘，集合了彭千蠡殘部和唐國騎兵，先直撲虎豹騎與瀾馬部兵士的交匯處，突然轉折，以楔形陣直突阿祖格。

? ? ? ?如果葉正勛帶領的是狼牙七縱或者驍騎衛(wèi)的生力軍，也許北陸智將阿祖格就又一次成為葉正勛刀下的冤魂，但阿祖格大約吸取了鐵拔岳與呂貴彝被突襲的教訓，在身邊安排了一支守衛(wèi)。葉正勛率部殺至山下，斬敵數(shù)百人，見阿祖格身前列出虎豹騎，心知突襲不成，帶軍離去。阿祖格驚問手下來將是誰，答曰羽將軍葉正勛，阿祖格嘆道“果然可畏”，下令不惜代價圍殺。

? ? ? ?葉正勛帶兵來救彭千蠡，已經(jīng)奔馳一日一夜，人困馬疲，虎豹騎重重圍困，左右沖突，不得而出，為絆馬索所羈，落馬被擒，所部兵馬十折其九。阿祖格大喜，派人往報北都。

? ? ? ?北陸兵丁中有很多與葉正勛有仇，葉正勛在第一次北伐中手段兇狠，又多次奇襲蠻族本陣，斬殺首領無數(shù)，雖然北陸敬重豪杰，但對葉正勛卻仇恨刻骨。當即就有將佐拔刀要將他砍殺，阿祖格急忙制止，他知道葉正勛與東陸皇帝和大將之間的關系，他要將葉正勛作為第二個彭千蠡，引來更大的魚。

? ?? ? 此時，印明關破的消息傳到了北都，阿祖格帶兵后撤，姬揚突襲北都被虎豹騎擊退，風炎大軍轉進遮虜障。此時彭千蠡已經(jīng)被救回西路軍，馬荻雖然不及葉正勛詭變，也不如彭千蠡豪勇，卻是守成之將，立即以廂車為根基，緩緩東移，直到與蘇瑾深部會合，也沒有讓蠻族大軍占到什么便宜。

? ? ? ?白清羽聽到葉正勛救人自陷敵陣，大驚失色，就在這時，斥侯來報，蠻族將葉正勛綁起，在彤云山腳與鐵線河口相交的平原上豎了一個高高的刑架，掛在上面，竟是要將他活活吊死。白清羽大怒，就要調(diào)兵親自援救，但蘇瑾深和公山虛卻阻攔了他。蘇瑾深與葉正勛交情深厚，但他深知彼處最宜埋伏，且蠻族鐵浮屠已經(jīng)露出爪牙，目前還沒有能克制的方法，一旦被有所準備的鐵浮屠沖擊，大軍必然潰敗。如果說蘇瑾深還不足以制止白清羽，還有一直對他有極大的說服力的公山虛，《胤書》中載，“公山虛厲聲對白清羽說：‘葉正勛為汝兄弟，北伐千萬人皆汝兄弟，汝獨不憐乎！’，帝長吁而止”。

? ? ? ?但蘇瑾深最擔心的并非白清羽，而是性如烈火的姬揚。姬揚屠龍破關，又力戰(zhàn)鐵浮屠，此刻身體狀態(tài)十分不良，躺在床上養(yǎng)傷。蘇瑾深派了數(shù)十名軍卒日夜看護，又叫翼天瞻勸慰，生怕姬揚再次獨自救援。但他沒算到的是，這次前往救援的不是姬揚，而是李凌心。

? ? 李凌心是個內(nèi)向的人，他的性子很慢，以至于很多人以為他是個淡漠的人，但這次他們知道，大胤李將軍的血，同樣是火熱的。在得知葉正勛被吊后，李凌心足不出帳，用算籌排了一天，對親兵說：“我知道如何闖入包圍了?！庇H兵問：“然則如何出來？”李凌心將算籌一丟說：“正勛哪里有時間等我推算如何出來？只是進去也就夠了！”出門上馬，帶親隨的兩千廂車衛(wèi)，連夜出發(fā)。

? ? ? ?廂車衛(wèi)本是步兵為主，但李凌心卻沒有帶任何廂車，而讓他們輕騎跟隨，一路向北，從眉陰山后繞行，在山林中伐木前行，廂車衛(wèi)善于結陣設營，對這些手法也頗有心得，硬是在山間擠了一條路出來。阿祖格雖然布下重重羅網(wǎng)，卻沒有料想敵人竟從身后出現(xiàn)，李凌心的軍隊頓時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 ? ? ?但當李凌心看到刑架上的葉正勛時，不由痛哭失聲，葉正勛已經(jīng)死去，白發(fā)在風中飄揚，但竟沒有食腐的鳥類褻瀆他的尸身。廂車衛(wèi)將葉正勛解下，李凌心立即率眾突破。正如他之前所計算的，廂車衛(wèi)可以幾乎毫不折損地來到葉正勛的位置，但他并沒有時間計算離開的路線。李凌心以廟算稱絕，本不擅長臨陣奇謀，但接下來的十數(shù)天中，他卻屢出奇兵，如有神助，幾乎所有的民間故事中，都稱葉正勛將星不墜，冥冥中護佑李凌心，就是《胤史》的編纂者也有嘆說：“李將軍用兵詭譎，直如勇略伯再世?！币苍S那時李凌心真的進入了葉正勛的思考領域吧。

? ? ? ?此時回程有阿祖格的大軍，李凌心也并沒有帶兵走眉陰山回去，而是選擇了沿彤云山北上，繞到了北都城后方，屠戮了無數(shù)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貴族。一時間，大胤李將軍之名如雷貫耳，聲威直逼葉正勛。

? ? ? ?此時蘇瑾深已經(jīng)知道李凌心獨自出發(fā)，旋即調(diào)遣大軍，開始推進。無疑這是為李凌心的行動制造掩護，白清羽的堅持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無論如何，不能再讓李凌心身陷敵陣了。北都城開始調(diào)動虎豹騎和鐵浮屠，在遮虜障布下堂堂之陣。但這就讓追捕李凌心的力量更加減弱。

? ? ? ?李凌心在后方燒毀了兩處糧倉，并將大合薩顏真也阻在了北都城外。但好在一個之前默默無聞的人站了出來。這個人，就是呂戈的伴當蔑爾赤郭莫罕。這個年輕人與呂戈一起長大，承擔著北陸大軍的補給任務，在李凌心奇兵突出之時，他毅然站出，指揮若定，這是令他被公認為納戈爾轟加四天王之一的重要原因。

? ? ? ?在此之前，很多人認為他只是靠呂戈的提攜，并無真才實學，雖然他將后勤治理得井井有條，但重視沙場勇力的北陸人對這個有些瘦弱的青年依然很看不起。在評定軍功時甚至有蠻人說“我只知有鐵千戶，不知有郭莫罕”之類的話。但這次郭莫罕卻帶著數(shù)千車輜重，以李凌心當年發(fā)明的廂車陣形，讓大胤李將軍自己也沒有占到什么便宜，更救下了大合薩顏真，聯(lián)系到李凌心之后的戰(zhàn)績，郭莫罕的小勝就更顯彌足珍貴。李凌心見無法再繼續(xù)襲擾，開始撤離。

? ? ? ?蠻軍雖然被蘇瑾深施壓，但仍派出一支軍隊追擊李凌心，此時跑馬隘已為青陽部控制，李凌心遂向東退入彤云山。

? ? ? ?由于大部隊被調(diào)往雪嵩河，北陸只有用牧民拼湊了一支兩萬四千人的隊伍，開始搜山，此刻李凌心只有三個百人隊，但他巧妙地利用彤云山復雜的地形，忽東忽西，始終令自己的部隊只面對很少的敵人，以彌補自己人數(shù)不足的優(yōu)勢，打退了蠻族追兵十余次，殲敵三千余人，自己只損失了十七個騎兵。

? ? ? ?呂戈大怒，傳令其務必擊殺李凌心，有獻李凌心首級者賞千金，封萬戶。蠻族隊伍再次進入彤云大山追尋足跡，然而足跡進入林中一片空地之后就斷掉了?？盏卣惺焉鲜侨~正勛完整的尸體、血跡和搏斗廝殺的痕跡，以及散落各處的狼的鬃毛和爪印。最大的爪印據(jù)說足有碗口大，狼與人的尸體散落四周，李凌心死于北辰貪狼之口的流言不脛而走。

? ? ? ?但畢竟沒有人看到李凌心的尸體，于是也有一部分蠻族部族篤信李凌心仍蟄伏于彤云大山之中，等待時機重掀腥風血雨。久而久之，李凌心的名號被蠻族神化成了手裂牛馬、生食人肉的魔神。甚至數(shù)十年之后，仍有人用“李將軍從彤云山中出來抓了你回去吃”之類的話嚇唬不聽話的孩童。

? ? ? ?關于李凌心之死，還有第三個版本的傳說，在青陽部與胤軍陳兵于雪嵩河之時，朔北部也悄悄地潛入了彤云大山，就在距離雪嵩河戰(zhàn)場不遠的地方靜靜地等待時機，只待雙方戰(zhàn)到兩敗俱傷，便長驅直入撿個現(xiàn)成便宜。李凌心退入彤云山，恰好進入了朔北部的臨時大營。李凌心以精密的計算著稱，卻不善急戰(zhàn)，在數(shù)千頭惡狼包圍之下，幾番沖戰(zhàn)，未能突圍，最終數(shù)百人葬身狼腹。因為葉正勛其時已死去數(shù)日，狼不喜食死肉，故而得保全尸。很多人更愿意相信這個說法，因為現(xiàn)場并未發(fā)現(xiàn)李凌心部的鎧甲兵器，這些東西既然不可能葬身狼腹，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被朔北部的人搜羅一空了。這個傳說的另一個證據(jù)就是，青陽部和胤軍在鐵浮屠和山陣全滅后，尚有余力一戰(zhàn)，卻匆匆收兵談和，想來便是發(fā)覺了朔北部的陰謀而不欲其陰謀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