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侵者

澤莉婭·洛爾被房間里的一陣嗡嗡聲吵醒了，她嘟囔著，扯起身上厚厚的羊毛毯翻了個身，惹得床鋪一陣吱呀作響?，F(xiàn)在是幾點(diǎn)了呢？不會是警報響了吧？

刺耳的嗡嗡聲在天花板附近徘徊不休，澤莉婭用毯子蒙住頭，卻依然擋不住這種噪音，于是她掀開毯子，抬頭望向黑乎乎的天花板。

那確實不是警報，而是有什么東西在高處竄來竄去。

“誰呀？”澤莉婭喊道。昨晚她幫助媽媽在貨艙里給文物進(jìn)行分類，熬夜到很晚才睡，所以聲音有些沙啞。

一陣高昂的嘰喳聲和鳴笛聲從天花板附近傳來。澤莉婭伸手摸索到床鋪旁邊的照明開關(guān)，點(diǎn)亮了發(fā)光球。突如其來的光芒灑在小小的入侵者身上，令它發(fā)出了一陣驚叫。

澤莉婭皺著眉頭看向半空中的不速之客——這是一只伺服精靈，也就是澤莉婭的母親在他們的行星跳躍船“書寫者”號上使用的小型有翼機(jī)器人中的一員。這些神奇的小家伙由母親的助手梅奇所創(chuàng)造，擁有一副微小的青銅色身軀和細(xì)長的肢體，手指和腳趾上還都裝有探針和數(shù)據(jù)連接器；它們細(xì)長的腦袋上有一雙大大的光珠眼睛，讓這些小機(jī)器人看起來總是面露驚訝的表情；在它們的背上裝有呼呼扇動的網(wǎng)狀翅膀，正是這嗡嗡作響的翅膀把澤莉婭吵醒了。

“你在上面干什么呢？”澤莉婭揉著惺忪的眼睛問道。

伺服精靈緊張的喳喳叫著。如果不是澤莉婭懂得比較多，她肯定會以為這個家伙心里很激動；不過她知道，就像母親在探險過程中使用過的各種機(jī)器人一樣，伺服精靈也僅僅是機(jī)器。身為探險家和學(xué)者，澤莉婭的母親艾莉瑟·洛爾的足跡遍布帝國的各個角落，她致力于發(fā)掘古代科技，并常常夢想著能找到來自黑暗科技時代的遺物。在那個千萬年前的時代，機(jī)器還能自己思考。不過，過往的日子早已一去不返，和第四十一個千年的很多事情一樣，人工智能如今被視為異端，被不朽帝皇親自下令禁止。雖然梅奇的作品有時候就像擁有生命一樣，但它們只能遵循自身程序活動，僅僅能算作一種工具。

然而，一定有什么東西嚇到了這個小機(jī)器人，才讓它鉆過船艙門下面的縫隙躲到澤莉婭的房間。想到這里，澤莉婭身上冒起了雞皮疙瘩。為什么伺服精靈要躲起來呢？事情有些不對勁。

澤莉婭將雙腿蕩下床鋪，光腳踏在冰冷金屬甲板上的觸感讓她深吸了一口氣。書寫者號的地板本該是有供暖的，但就像這艘老舊宇宙飛船上的大多數(shù)系統(tǒng)一樣，供暖系統(tǒng)已經(jīng)好幾個月無法正常使用了。這艘行星跳躍船非常非常舊，而且各種系統(tǒng)的損壞速度往往比梅奇修復(fù)的速度更快。不過，盡管這艘飛船存在各種各樣的問題，但從澤莉婭出生起，這里就是她的家。船體的每一處吱呀聲她都了解，中央沉思者的每一次嘀嗒聲她都熟悉；引擎低沉的轟鳴聲在每個夜晚陪她入夢，在奔赴下一個發(fā)掘點(diǎn)的漫長路途中，飛船的聲響更是一種安慰。澤莉婭從小幫助母親在銀河各處的偏遠(yuǎn)世界上發(fā)掘墜毀的太空廢船或古代機(jī)器，這樣的生活的確奇怪又混亂，不過澤莉婭也沒有其它的選擇。

但現(xiàn)在，書寫者號并不能讓她感到舒心，反而讓她有一種不安感，澤莉婭也不知道為什么。她穿上夾克和肩帶，敲了敲縫在袖子上的音陣器。這個通訊裝置發(fā)出嗶嗶的響聲，打開了通往飛行甲板的通道。

“媽媽？你在嗎？”

母親沒有回應(yīng)，和母親搭檔的那位精通古代語言和外星語言的機(jī)械文員伊拉斯莫斯也沒有回答。（譯注：機(jī)械文員原文是Lexmechanic，指負(fù)責(zé)匯總分析數(shù)據(jù)的機(jī)械修會人士，這一譯名取自機(jī)械修會那款電腦游戲。）現(xiàn)在嘗試聯(lián)系梅奇不會有什么用，因為母親的這位水平高超的小助手和澤莉婭之間就像陌生人一樣。雖然這個火星男孩只比澤莉婭小一歲，但他更喜歡和機(jī)器作伴，幾乎從來沒有和澤莉婭說過話。其實澤莉婭對此并不介意，因為梅奇的嚴(yán)肅性格、蒼白的皮膚和冰冷的灰色眼睛總讓她覺得有點(diǎn)不舒服。

可即便如此，梅奇至少知道如何處理一只驚慌的伺服精靈。

澤莉婭打開艙門，揮手趕走了在自己頭頂嗡嗡飛舞的小機(jī)器人；可當(dāng)她進(jìn)入走廊后，伺服精靈又湊到了她身邊。走廊里一片安靜，只能聽到破舊墻壁上的電蠟燭在噼啪作響。

母親房間的門半開著，澤莉婭能看到里面并沒有人。作為一個畢生都在為古物分類編目的女人，艾莉瑟·洛爾可謂相當(dāng)不修邊幅。她的房間里每一處角落和縫隙都擠滿了旅途中找到的文物，而每一處平面則晃晃悠悠地鋪滿了成堆的文稿和破舊的數(shù)據(jù)版。艾莉瑟的圖書館遍布整艘飛船，書籍沿著一個個狹窄的書架摞得極高。澤莉婭不知道媽媽是怎樣找東西的，但她似乎總能在眨眼間拿到任何想要的資料。

不過，她現(xiàn)在在哪里呢？澤莉婭躡手躡腳地穿過走廊，看了看伊拉斯莫斯的房間，也同樣沒能找到那位年邁的學(xué)者。他不在自己的房間里，也不在船員們吃飯用的餐廳甲板上。澤莉婭檢查了一下音陣器上顯示的時間?，F(xiàn)在還很早，天剛蒙蒙亮，媽媽和伊拉斯莫斯這么早就去進(jìn)行發(fā)掘了嗎？

突然一聲巨響傳來，令澤莉婭嚇了一跳。那是某種重物掉落的聲響，令整艘飛船都回蕩著低沉的顫音。聲音顯然來自貨艙，那里存放的都是些最為貴重的發(fā)現(xiàn)。在這個名為塔基安星的偏遠(yuǎn)巢都世界駐留了三個月后，貨艙里已經(jīng)堆滿了古老的科技造物。

當(dāng)然，那聲巨響可能只是梅奇在檢查昨天的考古成果，但不知道為什么，澤莉婭感覺事實并非如此。梅奇是個很有特點(diǎn)的男生，但笨拙絕對不是其中一項。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他不會弄掉任何東西。在伺服精靈圍著她的頭頂嗡嗡作響的同時，澤莉婭拿起了一個看起來很有分量的長柄勺。在昨晚，艾莉瑟就是用它將燉好的格羅克斯獸肉盛進(jìn)他們的碗里。雖然作為防御武器不太夠格，但也只能依靠它了。

澤莉婭慢慢走向貨艙，心中祈禱著能在貨艙沉重的艙門另一邊看到梅奇。她在進(jìn)入貨艙前停下腳步，透過厚厚的金屬墻聽了聽里面的動靜。門的另一邊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伴著皮革和金屬摩擦的聲響，接著就陷入了寂靜。澤莉婭努力忽略掉伺服精靈越來越焦躁的嗡嗡聲，走上前去吱呀一聲推開了門。

“嗨，梅奇？你在這里嗎？”

沒人回應(yīng)。貨艙里同樣一片寂靜，為了保護(hù)重要文物，這里的燈光總是開得很暗。澤莉婭躡手躡腳從兩排存放文物的高大貨柜間穿過，突然發(fā)現(xiàn)前面有動靜，于是她握緊了手里的勺子。

“梅奇？說真的，這可不好玩。”

在她身后傳來靴子踏地的嘎吱聲，澤莉婭連忙回身揮舞起勺子。

“你可得小心點(diǎn)，”一個粗魯?shù)穆曇粽f道，“你這樣會傷到人的?！?/p>

粗大的手指抓住澤莉婭的手腕，令她發(fā)出一聲尖叫，接著手指用力一握，金屬勺子嘩啦一下脫手掉到地上。

“這樣就好多了?！?/p>

一個陌生人的身影出現(xiàn)在澤莉婭眼前。那人肌肉緊繃，身穿一件打滿五顏六色補(bǔ)丁的破舊背心，頂著一簇染成綠色的唬人雞冠頭，左耳上方還紋有一只躍起的紅色大貓——那動物名為魯納克，是塔基安星本土的兇猛食腐野獸，身上長的不是毛發(fā)而是尖銳的鱗片。澤莉婭只在野外平原上見過這種生物，但她心想就算是這種野獸，身上的味道也要比面前闖進(jìn)家門威脅自己的混混要好聞。

“放開我！”澤莉婭大喊著試圖把面前的人推開。

“想的美，勺子妹，”紋身混混白了她一眼，扭頭大聲喊到：“你們都出來吧，這只是個小屁孩?！?/p>

竟然叫她小屁孩？這個混混明明也就大澤莉婭一兩歲。不過他確實很有力氣，澤莉婭掙脫不開他的手。

聽到喊話后，又有幾個陌生人從陰影中溜出來——是兩個男孩和一個留著紫色發(fā)型、眼部植入物閃閃發(fā)光的女孩。他們的夾克上都縫著類似的補(bǔ)丁，顯然是同一個幫派的成員。

“你們想要什么？”澤莉婭尖聲說，面前的混混則笑著露出了一口參差不齊的骯臟黃牙。

“這是個好問題，”混混說著環(huán)顧四周，用他小而兇狠的雙眼掃視著貨架上那些生銹的文物?！拔覀儽疽詾闈M是寶藏呢，對吧，塔倫？”

他身后的一名幫派成員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人雖不像面前的混混一樣高大，但也是一副能打的樣子；他兩鬢處的金發(fā)剃得很短，烏黑的濃眉上留有一條小小的疤痕，戴著手套的雙手中沒有拿著武器，但澤莉婭留意到他腰帶旁的皮包旁掛著一把短管光束槍。

“你確實是這樣告訴我們的，瑞茲，但我覺得這里都是些舊垃圾?！?/p>

“對，舊垃圾。”瑞茲重復(fù)了一遍，又把澤莉婭拽到了面前：“真正的寶貝在哪里？你們把它藏哪去了？”

“我們只有這些東西，”澤莉婭說著，低頭瞄了一眼瑞茲另一只手上拿著的沉重武器。這個混混把銹蝕的金屬板包在長棍的一頭，做成了一把大錘。

“喜歡我的破拆棍嗎？”瑞茲說著，揮了揮這把自制武器，“我叫她粉碎者，你知道為什么嗎？”

“我想我能猜到……”澤莉婭說。

“因為我會用他粉碎頭顱，”瑞茲自顧自地說著，仿佛犯傻的是澤莉婭而不是他自己，“你說對不對呀，塔倫？”

金發(fā)男孩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身子，緊張的看了一眼貨艙的大門。“我們得走了，瑞茲，這里什么都沒有?！?/p>

瑞茲瞪向那個比他小些的男孩：“喂，下命令的人是我，不是你！”

“那就下命令讓我們離開這里吧，我們是在浪費(fèi)時間?！?/p>

瑞茲猛地轉(zhuǎn)過身，差點(diǎn)把澤莉婭拽倒。

“我等下先把你廢了！”他大聲吼著，示威般揮舞起破拆棍。

而澤莉婭沒有放過眼前的機(jī)會，她猛地抬起腿，一腳踢在瑞茲的小腿上。

“啊！”瑞茲慘叫著將澤莉婭甩向一旁的貨柜，碰撞令螺栓和齒輪在她身邊滾落一地。

澤莉婭從地上抄起一根金屬管，可破拆棍僅用一擊就將她手里的武器打飛到了貨艙的另一頭。

“不錯的嘗試啊，”瑞茲冷笑著俯視著她，“我問你最后一次，值錢的東西在哪呢？你們藏哪去了？”

“我和你說過了，”澤莉婭握著發(fā)疼的手指大喊，“這里就是全部了?！?/p>

“說謊！”瑞茲大罵著將破拆棍高高舉過頭頂，“粉碎者討厭說謊的人，我也討厭?！?/p>

接著他一聲怒吼，將鐵錘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