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海世紀(jì)熱血東歸(四)/ 斬鞍
文 高戈 斬鞍
十六
把破曉號甩開?剛剛跟上白音的思路,這下子我又迷糊了。 要是想甩開破曉號正好趁暗行動,干嘛在尾桅上掛風(fēng)燈呢?
文楊是直腸子不說,莫日根總算心思縝密,但也沒反應(yīng)過來。 白音不多解釋,指著方才的海圖問文楊:“文楊你說我們在這個位置,是算過的還是蒙的?”
文楊臉紅了一紅:“大概吧……風(fēng)好,銳乙號的平均航速大概有十節(jié),航向一直是正西,走了那么幾天下來差不多該到這一塊海域。船長你說我全是蒙的,那也太不給面子了?!?/p>
白音笑了一笑說:“不是不給你面子,實在是精確定位太重要的緣故?!彼麖淖雷永镉痔统鲆粋€四分儀來,交給莫日根,“大副你把方位測一下。”自己卻拿了一塊牽星板走到艙尾去。白音的船長室有個特別的設(shè)計,就是尾端的艙頂有塊活動板子。踩著白音的書架梯子從那空間探出頭去,是塊很大的玻璃天窗,可直接觀測星象。這是造銳乙號的時候白音特別要求的,整個同盟中,大概只有白音這樣憊懶的家伙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來,韓凌居然也批準(zhǔn)了。
今夜云多,偶然才可以看見兩顆星星從流云的縫隙間露出來。 白音和莫日根兩個就伸著脖子在那里苦苦地等。
到了這個時候我最尷尬。
我和文楊都不會看星圖,兩個人只好大眼瞪小眼,臉上隱隱都有些慚愧的神色。
“其實呢……”我開解文楊說,“看星圖也沒有什么了不想的,你想想,要是天氣不好,哪里有星星可看。 還是羅盤保險,會看羅盤就可以行船了?!闭f是開解文楊,其實自我安慰的成分多些?!笆遣皇前??!”我見文楊沒有反應(yīng),用手捅了捅他,很希望他能呼應(yīng)一下,這樣心里更會好受些。
“呸!”文楊罵我,“我是要進步的。”
“罵得好!”白音笑著說,“石頭人是極聰明的,就是太懶了些。 不罵怎么行?
我覺得灰溜溜的,心下不平。要說懶,我比白音差得可就遠了。可見關(guān)鍵不是懶惰與否,而是在什么位置上懶惰。 僅僅是為了這個理由,我也決心要成為一個船長。想到這里,我心里忽然一動,急匆匆地跑到艙外去。
“你干嘛?”文楊奇怪地問。
“馬上回來?!蔽疫吪苓吿氯?。
說到航海業(yè)務(wù),莫日根一點不比白音遜色。 我到甲板上的時候,忽然云散開了一些,露出很大一片天空來。而我才回到船長室,就看見莫日根寫寫算算的樣子,他很快從書架梯子上跳了下來,走到海圖邊上把一枚代表銳乙號的銀質(zhì)小帆船放在了東非犄角的下方。
接著白音也回來了,他用的牽星板是東方人的東西,算法和四分儀不同??此诹硗饽菑埡D上比比畫畫,我才醒悟過來,原來那張圖是范無病畫的。
比較了一下兩張海圖,白音皺起了眉頭:“鄭和海圖和我們用的海圖尺度不同??!”再看了兩眼,他用鉛條把鄭和海圖上的什么東西畫到銳乙號的海圖上去。“這樣吧,大致差不多。”
白音和莫日根測出的方位差不多,都是北緯十度線上下。我大概估算了一下,原來我們離犄角只有一百多海里的距離了。
“如果銳乙號的航速能達到十二節(jié)?!蹦崭钢谓?,“明天正午前后肯定就能進入亞登灣。 要是按現(xiàn)在的速度……也不知道現(xiàn)在什么速度。”他喃喃自語。
“現(xiàn)在是五節(jié),航向東北偏西?!蔽医乜谡f。白音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我剛才去查了這些數(shù)據(jù)來。雖然沒說,他的目光中有些贊賞的意思。
“打撈得怎么樣了?”文楊問我。
“差不多了,主要是那約約炯的皮又滑又厚。四副帶了跳幫組的好幾個弟兄在那里砍,剛剛砍出幾個口子來。我估計馬上就能穿入長釘,固定好了,銳乙號就可以加速了?!?/p>
“嗯,”白音點了點頭,“現(xiàn)在是正西風(fēng),風(fēng)速七節(jié)。風(fēng)向角取好了能有十節(jié)的航速也不錯了?!彼氖种更c著海圖:“到犄角肯定是明天天亮以后的事情,但是東行十海里就可以進入這條海流,要是范無病的海圖正確的話。
“哦……”我們茫然地應(yīng)了一聲,一起湊過去看,原來剛才白音畫在海圖上的是這條海流。這條海流從赤道沿著海岸線北上,擦過了東非犄角指向印度。
“這條木骨迪速海流的速度很快?!卑滓粽f著笑了起來,原來大元的人是這樣念摩加迪沙這個城市的,“走上這條海流,趁正西風(fēng),就算是銳乙號也完全有可能達到十五節(jié)以上的航速?!?/p>
“等一下等一下?!蔽臈罱辛似饋?,“快是快了,不過這條海流跟吉達是兩個方向?。 ?/p>
“說對嘍?!卑滓粲昧c頭,“反應(yīng)真快嘛!我還當(dāng)你是個木頭腦袋,果然凡事都有例外的時候啊!”看起來白音心情很好,居然公然取笑文楊。
“……”文楊頗有點尷尬,不過他還是沒有明白為啥這樣是對的。
“銳乙號能走十五節(jié)的話,破曉號不是能跑二十節(jié)?”莫日根嘴里嘟嘟囔囔,“現(xiàn)在的速度走上這條海流要兩個小時,到日出起碼還有十個小時,有八個小時的時間破曉號可以朝東北跑出一百六十海里而我們走正西八十海里,銳乙號和破曉號的速度差就算是五節(jié),兩百四十海里也要趕上兩天……”他忽然興奮了起來,“雖然算得太粗,不過如果有兩天的時間差,足夠我們搶先到吉達的了。”
“怕是不止兩天。”白音指了指鄭和海圖,“紅海的海圖我們有,破曉號多半沒有,跑得出全速才怪!”
“可是怎么把卡洛斯帶上海流我們自己卻及時逃出來呢?”我想這應(yīng)該和白音掛在尾槍上的風(fēng)燈有關(guān),但是我還沒有想出來。
“這個艙里的人,你最該知道才對?!卑滓粑⑿χf。
我? 我是三副,是銳乙號上的第四號人物,為什么我最該知道? 且慢,戰(zhàn)斗時我負責(zé)銳乙號的跳幫,跳幫..…..“舢板!”我喊了出來。
白音打的主意正是用舢板引開破曉號。
用來釣約約炯的舢板加高了桅桿,頂端勉強可以達到尾桅最下端的程度。風(fēng)燈也都掛在尾桅最下面的一根橫桅上,高度大致相當(dāng)。 在舢板上點起這三盞風(fēng)燈,幾十海里外的破曉號怎么看得出區(qū)別,肯定還認(rèn)為是銳乙號。 舢板點燈的同時銳乙號滅燈,舢板轉(zhuǎn)向東北而銳乙號緊貼著海岸向北航行,等到天亮起來的時候,破曉號早都該上了海流走出一百多海里,就算發(fā)現(xiàn)上了當(dāng)也趕不上銳乙號了。
問題是,誰來駕駛舢板呢?這個活的危險程度比捕殺約約炯有過之而無不及。舢板畢竟不是海船,連大一點的浪頭也經(jīng)不起,何況后面還跟著比約約炯可怕得多的破曉號!一旦上了海流,即使達成了誘敵的目的,舢板的自持還是很成問題。不可能讓普通水手來駕駛舢板,因為舢板還要承擔(dān)一系列誘敵的動作。
“我去吧。”我把手舉起來,舢板本來就是歸我管的,這個位置沒有人比我更合適。
白音無言地拍拍我的肩頭,把我的手壓了下來。 才讓我做了約約炯的誘餌,又要我去引誘破曉號,他抱愧得很。
文楊說:“莊家還要輪流做呢!該我去了。 天亮之前把燈火熄滅,轉(zhuǎn)向駛出海流,正西方向就是阿不達克里島。 這可是我原來打算伏擊破曉號的地方,在那里登陸等銳乙號回來我最合適了。”
莫日根冷笑了一聲:“你連星圖都不會看,上了海流怎么知道什么時候該跑出來? 船長不能去,當(dāng)然只有我去了。”莫日根說得在情在理,不會看星圖就不能精確定位,早一點出海流晚一點出海流的差別很大,何況除了海流還有一個導(dǎo)航的問題。 莫日根確實比我們更有資格??墒谴蟾笔且粭l船上僅次于船長的角色,是日常運作的靈魂人物,出這樣的任務(wù)實在是太不合適了。盡管如此,這個計劃太具有誘惑性,我們誰也舍不得因為危險而放棄
白音猶豫了一陣子:“這個家伙是去誘敵,不是去送死的,你們亂哄哄地往上沖算什么?”他咬了咬牙:“莫日根,你去吧。在島上等著,不管燒不燒得了桶場,我們都回來接你。”
莫日根恭恭敬敬地給白音行了一個軍禮,說
“是?!?/p>
我張著大嘴說不出話來。一直以為莫日根對白音有些不服氣,可是方才的對話,兩個人都是從容平淡的樣子,吐出來的幾個字卻都是海上男兒的承諾,就是風(fēng)云變色河海倒流也是不能更改的。 我想,他們的心中也一定激動得很。
白音揮揮手:“去準(zhǔn)備吧!”
莫日根點點頭正要離去,門“呼”地被推開了,血謝淋的四副竄了進來,一身的腥氣,很疲憊的樣子。“船長,綁好了。 我靠,真是大!”他說了一句粗話,抹了抹臉上的血汗混合的液體,“咱們這就開始煉油么?
十七
其實鯨油是不用煉的,蛇油也是一樣。不過這一趟是去燒桶場,煉成液體方便得多。盡管如此,現(xiàn)在也沒法馬上煉油,這要是點起火來,可比尾桅上那幾盞小燈要明亮得多,還玩什么誘敵的把戲? 急切間不能解釋給四副聽,白音只是命令他把蛇頭在甲板上捆扎結(jié)實了。 四副應(yīng)了一聲要去,環(huán)顧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什么事情?。?好像滿嚴(yán)肅的……”
這句話說出來,大家都會心一笑,剛才的悲壯感消散了許多。 可偏偏誰也沒有開口,四副等了一刻,悻悻地出去了。
舢板又被放進海中,這次與早上不同,船上裝滿了東西。 四桶淡水,一桶酒,一桶咸肉,三支火槍,一小桶的彈丸和火藥,四分儀和海圖自然不用說,毛氈和衣物也捆了好大一扎。
“哪里用得了這么許多?”莫日根看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聂蹇嘈ζ饋怼?/p>
“用不到就好了?!卑滓裘鏌o表情地說,他若是沒有什么表情,說明心里沉重得很。
給養(yǎng)和武器是必須的,要是算錯了速度和位置,錯過了阿不達克里島,莫日根面對的就是漫長的海路,最近的波斯灣海岸也是幾十天的航程,舢板上的給養(yǎng)撐不了那么久。就算順利地上了阿不達克里島,也不知道要等幾天才能等到銳乙號。那島雖然很大,但據(jù)說荒蕪得很,就連有沒有干凈的淡水都不知道。上面沒有什么住家,只是偶爾有過路的商船在灣中停泊,一切都只能靠莫日根自己了。至于銳乙號,咳,吉達港還不知道是怎么樣的火坑,奧斯曼蘇丹的巴巴洛斯是地中海上出名的強盜,他麾下的海軍比起西班牙人來絕不遜色。 真能燒著了桶場,我們是否可以全身而退也是個未知之?dāng)?shù),只是這樣衰的話題沒有人愿意提起就是。
白音不知道在想什么,抬頭望著天空。 好一陣子,才轉(zhuǎn)過臉來對莫日根說:“二十天。二十天后,如果銳乙號還沒有趕到島上來的話,你就找條過路的商船往東趕
莫日根沉聲道:“好,二十天內(nèi),我等著再次看見銳乙號桅頂飄揚的黃旗?!?/p>
水手們只知道大副要去執(zhí)行一個特別的任務(wù),具體緣由還不清楚,只是聽白音和莫日根的口氣也知道事情極大。 不約而同地,尾甲板上水手們都給莫日根行了個軍禮。 黃金港的人從四面八方來,什么樣背景的都有,這幾十條胳膊舉起來,姿勢千奇百怪。莫日根的眼眶微微發(fā)紅,清了清嗓子故作輕松地說:“倒是趕我趕得快,還沒有好好看過那海怪呢!
四副擠上前來說:“那大副要不看看再走,這東西好看著哪,那一嘴的牙!嘖噴!!”
莫日根微微笑道:“不必啦!等來接我的時候給我看那些牙齒吧!”他往后面的黑暗中眺望了一眼,“早點走就能早點引開破曉號,我該出發(fā)了。”轉(zhuǎn)身上了繩梯。
白音忽然走到舷邊,大聲說:“小心!一定要小
莫日根笑了起來,他笑起來不再是那副刻板的軍人模樣,溫暖得好像夕陽一樣:“老大,你放心,我會活著在島上等你們的?!边@是他頭一次管白音叫老大吧?!
舢板頂上已經(jīng)掛好了三盞點燃的風(fēng)燈,都用毛氈遮著。 莫日根爬到桅桿上,揪住了毛氈的一角。
我在尾桅下面大聲數(shù):“一!二!三!”
“三”字才出口,一個水手用力一拉,尾帆忽地墜了下來,把風(fēng)燈卷在里面。 那水手慌忙爬上尾桅去挨個掐滅風(fēng)燈。 便在尾帆墜落的時候,莫日根也是用力一扯,毛氈落下,三盞風(fēng)燈在舢板的桅頂亮了起來。
莫日根一躍落在舢板上,沖我們揮了揮手,用一支槳把舢板撐開銳乙號的船身,劃了幾下,升起帆來。這舢板趁著西風(fēng),很快就消失在海面上茫茫的夜霧中,只有那幾點燈火微微地一閃一閃。
“有五節(jié)么?”文楊目送著舢板的離去,隨口問我?!贝蟾挪恢埂!蔽一卮鹫f,風(fēng)強勁起來了,舢板上的帆被撐得滿滿的,莫日根大概可以提前進入海流,當(dāng)然,破曉號也會的。
這三盞風(fēng)燈會一直掛在舢板的桅頂。 一旦上了海流,莫日根將動手把它們調(diào)暗,那是告訴后面跟隨的破曉號,銳乙號加速了。 再過些時候,莫日根要把他們調(diào)得更暗些,直到最后熄滅。 破曉號就會跟這舢板不斷地加速,直到升滿全帆去追逐那熄滅的燈火。
“他們會上當(dāng)嗎?”四副擔(dān)心地問。
我搖了搖頭沒有回答,但愿會,但愿他們夠沉著。要是他們加速早了,一定會發(fā)現(xiàn)跟著的只是一條舢板而已。對于莫日根來說,調(diào)節(jié)燈火的亮度也是調(diào)節(jié)他的生命線?。?/p>
“繚望哨!”我抬頭喊,“能不能看見破曉號呢?”我知道自己的問話毫無意義,可我還是忍不住想聽見一個好的回答,說破曉號跟著莫日根去了,既沒有跟丟,也沒有追上……
銳乙號升了全帆,我能聽見帆蓬在風(fēng)中抖動的聲音。
雖然看不見,但是我知道海面上一定留下了銳乙號劃開的痕跡,流暢優(yōu)美。全速前進的銳乙號和諧得好像是一個夢,那是最美的。
今天沒有按以往的順序輪班,白音和所有的高級船房都堅守在艙面上。他讓我和水手們一起下去休息,我據(jù)了搖頭。
“我也想看看約約炯呢?!蔽艺f。 它巨大的身軀填滿了整個側(cè)舷的視線,血和海水在艙面上流動。即使到了現(xiàn)在,我也還是很難相信這是我和范無病等待了一天的東西。它曾經(jīng)是那么強大,現(xiàn)在卻只是一塊死肉。我想走過去仔細看看,卻又忽然覺得渾身乏力。
“你不如先去看看范無病吧?!卑滓粽f,“明天早上就要把它切開煉油,有你好看的?!彼L出了一口氣:“但愿我們運氣好,這東西的油真是生火的好材料?!?/p>
“肯定是?!蔽臈顦泛呛堑卣f,“你看它肥的。”我的心中卻是一震,很少聽到白音說那么喪氣的話,即使是胡說八道,他也總是信心滿滿。吉達港,對于白音來說也是個未知的挑戰(zhàn)吧。
范無病不是人。
他流了那么多的血出來,幾乎有一臉盆那么多,就是一頭牛也已經(jīng)失血而死了。可是第一縷陽光從舷窗中照進來的時候,他居然呻吟了一聲。 我聽見了他的聲音,可是我沒有醒過來,我太累了。
我在做一個夢,夢見我們奔跑在一個白色的城市里。這個城市里有許多金光燦爛的清真寺圓頂,有許多潔白整齊的房屋,窗口都擺放著各色的鮮花。 但是這個城市里沒有人。 我和大家一樣,手里都拿著一支火槍一樣的噴火筒,跑得氣喘吁吁。后面沒有追兵,但是我們都知道騎兵馬上就會跟上來。 我一心只想抓住一個土著打聽,好讓我把噴火筒中的蛇油噴出來,結(jié)束我的任務(wù)。我不知道任務(wù)結(jié)束了以后會怎樣,因為我根本沒有想那么多,我只是匆匆地把視線投入經(jīng)過的每一扇門每一扇窗戶。可是,這個城市竟然是沒有門的?!巴皥觯?桶場在哪里???!”我在夢里面絕望地大喊。
我一頭大汗地坐了起來,滿腦子都是剛才的那個噩夢。 聽到范無病的呻吟聲再次響起,我還以為這是噩夢的延續(xù)。 陽光照得我兩眼發(fā)花,這一覺睡了好久,太陽都已經(jīng)那么高了。 我用力揉了揉眼睛,忽然反應(yīng)過來,范無病在呻吟。
“醫(yī)生!”我慌亂地四下張望,醫(yī)生竟然不在艙房里我沖到床邊:“范先生,你沒事了嗎?”這真是一個最愚蠢的問題,可我問得真心誠意。范無病顯然是有事的,他沒有回答我,我猜他根本聽不見我的問話。 他微微抽搐著,一向蒼白的面頰上竟然有著兩團紅色。 這是大失血后的發(fā)燒!我雖然不是醫(yī)生,可整天刀頭舔血,這份危險是知道的。 我驚慌了起來,竟然比昨天范無病昏迷的時候還要驚慌。 “醫(yī)生!”我接著喊,沒有回音?!胺断壬愕纫幌?,我去找醫(yī)生來?!蔽乙贿吅爸?,一邊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出艙房往甲板上跑。
陽光耀眼,我沖出被那門臼炮砸壞了的艙門,兩眼都是金星,什么也看不見,鼻子里都是種很奇怪的香味。那香味陌生但卻又熟悉,一下子讓我覺得餓了。
“石頭,你起來啦!”文楊的聲音。
“醫(yī)生呢?”我急匆匆地問,開始適應(yīng)著日光。眼前火焰熊熊,水手們在前甲板上升起了爐火,一口大鍋里熱氣騰騰,已經(jīng)在拿約約炯煉油了。 醫(yī)生就在他們中間,好像是有個水手被燒傷了。 看見醫(yī)生,我精神一振,邁步就往前甲板走,卻被文楊一把抓住。
“你看你看!”他把我的身子往后扳。
“看什么?”我茫然地望著銳乙號后的海面。哦,大概是上午十點多了,銳乙號已經(jīng)過了東非犄角進入了亞登灣?!斑M亞登灣啦!”我說。
“廢話!”文楊怒道,“看看后面有什么?”
我以為自己看漏了什么,定晴再看,海面上波光粼粼,亮得刺目,可是空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
“沒有吧……”我有點糊涂,“什么也沒有?。 ?/p>
“對啦!”文楊大笑,“就是什么也沒有啊!”
“什么也沒有怎么啦? 那有什么好笑的?”我有點生氣,這個時候開玩笑不是耽誤事么? 范無病正發(fā)高燒呢
“你腦子壞啦?”文楊奇怪地看我,“什么也沒有。破曉號也沒有?。√炝烈院笠恢睕]有看見,船長的計策奏效啦!”
白音沒有接話,他在阿魯?shù)纳磉呂⑿?,那副熟悉的自信神態(tài)證實了文楊的話,我們把破曉號甩掉了!
十八
醫(yī)生說范無病發(fā)燒是好事,聽得我們都是一呆。 還沒有來得及問緣由,醫(yī)生的胳膊一劃拉把我們都圈了進去:“你們誰流了那么多血還有力氣發(fā)燒呢?”這個道理實在有點歪,不過想想也確實是那么回事情。 醫(yī)生是從北非來的一個科西嘉老頭,滿頭卷曲的灰發(fā),紅紅的鷹鉤鼻子,永遠是樂樂呵呵的樣子。 剛來銳乙號的時候沒人相信他是個醫(yī)生,可是白音賭咒發(fā)誓說他是黃金同盟最好的醫(yī)生,跟韓凌打賭輸了才跑到銳乙號上來的。 那時候我很誠懇地對白音說:“老大,我們相信你?!辈痪煤笕巳硕颊f這話了,這老頭的手藝實在是太好了。眼下他既然說范無病過了最危險的關(guān)頭,那么他應(yīng)該能活下來了。
醫(yī)生給范無病灌了些臭烘烘的藥粉,范無病居然可以吞下去。文楊也不能不感嘆地對白音說:“船長??!還真是像你說的,凡事都有例外?!?/p>
現(xiàn)在只要傷口不發(fā)炎就好。”醫(yī)生一邊把涼水浸的手巾敷在范無病頭上一邊說,“那個海怪牙齒可能不干凈?!?/p>
我奇怪的問:“昨天不是拿烈酒沖了嗎?”
醫(yī)生掀開范無病身上的床單給我看:“還有沒有?”
哪里還能有呢? 我只好慚愧地笑,醫(yī)生接著說:“烈酒也傷身體,昨天消過毒今天拿油封上,傷口只要不接觸臟東西就不會發(fā)炎。”我應(yīng)了一聲道:“是用那罐蛇油嗎?”醫(yī)生有罐蛇油,性涼而殺毒,平時舍不得拿出來用。他點頭說:“就是那罐了,嘖嘖,范先生的傷口不小,也不知道夠用不夠用?!?/p>
白音笑了起來:“那甲板上不是在熬蛇油嗎?桶的,不要太小氣啦!”
醫(yī)生狠狠瞪了白音一眼道:“你當(dāng)是什么蛇油都可以的? 先在自己身上劃一刀抹上那些蛇油試試,要是沒事再來說這些廢話。還真以為自己有主意了……哼!
白音被醫(yī)生說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也不敢回嘴,畢竟醫(yī)生說的不錯。 只有文楊躍躍欲試,說:“這個主意也不壞啊?!我看燒桶場也未必用得了那么多油,要是蛇油可以治傷口,那我們不是又賺了?我試試去……”說著轉(zhuǎn)身就向外走,看得我們一愣一愣的。文楊這個人啊,還真是敢在自己身上劃一刀試藥的。
“還不跟過去?”白音呵斥我,“讓二副亂來嗎?”“哦?!蔽覒?yīng)了一聲跟上,可這主意最初不是由白音嘴里說出來的嗎?
銳乙號不是捕鯨船,自然沒有那些煉鯨油的工具,也沒有正經(jīng)捕過鯨的人。好在副舵手安可新給維京人修過船,聽過他們的捕鯨故事。雖然沒有吃過豬肉,好歹見過豬跑。 靠著那些口耳相傳的捕鯨故事,他就居然指揮著水手們干了起來。 水手們也真想得出來,在甲板上鋪了一層浸透海水的實木板子,架了好大一口鍋,下面燒得烈焰騰騰的。 我看那鍋眼生,心中疑惑,不知道銳乙號上什么時候還有那么一口大鍋,抓住文楊問:
“哪里弄來那么口大鍋?”
文楊樂了:“每天吃飯還不知道是哪里煮出來的嗎?”原來是廚房的湯鍋,以往只看見過鍋沿,本來什么模樣我還真沒見過。
“哈,那大家今天不是都要啃面包干了?!蔽页粤艘惑@。
“怕不止是今天呢?!蔽臈钪钢s約炯的腦袋。即使是銳乙號上最大的鍋,跟捕鯨人煉油鍋的尺寸也是相去甚遠。
割油是件極其繁瑣的工作,讓沒有經(jīng)驗的銳乙號水手們來干其實有點勉為其難。水手們照安可新的描述在主桅桿上架了滑輪,把人用吊索放到約約炯的身上去。這么大的海蛇,一塊一塊地拿水手刀來割油是不行的。先要用鋒利的軍刀劃開約約炯那層厚厚的鱗皮,然后找了肉肥的地方剜出桌面大小的一條圓口子,用鉤索掛住了那塊油。
上面的水手在艙面上架了一套絞盤,等割油的水手掛好了鉤索,打個招呼。甲板上水手們就吆喝著推動絞盤。每絞動一下,銳乙號就震一下,往海中傾斜過去,而約約炯的身子也從海中一點一點露出來。終于,“嘶啦”的一聲,那塊蛇油吃不住這樣大的拉力,從約約炯的身上斷裂下來。銳乙號的船身往反方向一歪,那塊血淋淋的蛇油就被絞索卷了上來。
水手們頭一次干這種活,都新鮮得很,興致很足。個個大聲吆喝著一邊又一遍地重復(fù)這個過程。 不過下面制油的水手跟不上艙面上扳絞盤的。 據(jù)安可新說捕鯨人用一種特別鋒利的長柄鏟子,鏟這樣的口子得心應(yīng)手。銳乙號上可是沒有這樣的工具,只好讓割油的水手拿了戰(zhàn)斧在那里玩命地砍。 雖然很不整齊,好歹是能砍出類似的效果來,而速度當(dāng)然慢多了。
約約炯好大一個身子長長地飄在海面上,現(xiàn)在日正當(dāng)中,才在約約炯脖子上割出四五個肉窟窿來。 要是這樣的速度下去,大概要熬上兩三天才行。不過這海蛇是真肥,就那么點肉已經(jīng)熬出了十桶油來。銳乙號上的備桶也不多,這下更是捉襟見肘。 看來到了吉達也得先買幾個桶才夠燒桶場了。
看著文楊往蛇油那邊走,我嚇了一跳:“你不是真要在自己身上割條口子試試蛇油能不能治傷吧?”
文楊坦然地說:“那能那么莽撞,要在自己身上試,也得在貓啊狗啊的什么上面試過才行。咱們雖然不怕死,可也不能隨便玩命嘛!”呵,看來我們還是多慮了。
旁邊的南瓜須子聽了一愣,警惕地看了過來,船上那只金絲貓是他養(yǎng)的:“二副,你又要起什么主意?可不能再作踐畜生啊!”不知道他為什么用了一個“再”字,杰迪的脾氣非常壞,我們沒事都躲著它走,誰敢作踐它了?
文楊嘿嘿一笑,含糊其詞地應(yīng)了一聲,帶我走到油桶邊上。爐下火頭好旺,才走到油桶邊上就能感覺一陣一陣
的熱氣逼得人窒息。
雖然爐底不是受熱最厲害的,又鋪了塊鐵板,水手們還是得不斷地往木板上澆海水,免得把甲板給燒著了。
“這火生得好。”我隨口說。
“那是當(dāng)然了?!蔽臈钌衩氐卣f,“你看?!彼靡恢获R勺從半滿的油桶中舀出一勺油來。約約炯的蛇油有種極淡的香味,聞多了讓人昏昏欲睡。奇怪的是,蛇油不像鯨脂,熬出來竟然像水一樣的清。文楊把手一揚,那勺蛇油就潑到了灶下,火焰猛地竄高了一截。我這才明白,原來是拿蛇油澆在柴火上燒。
“這玩意不但好燒,還很持久。要不然我們可沒那么多木柴用來熬油的?!蔽臈顫M臉都是得意。是啊,約約炯的蛇油是極好的燃料,咱們的險沒有白冒。
煉油當(dāng)然是很重要的,可是……“幾天喝不上熱湯水??!光吃面包干可沒勁。”我微微覺得失望,遠洋航行沒人指望能正經(jīng)吃什么,每天晚上一碗熱湯喝下去就覺得踏實很多。要是喝不上湯,多少還是有點遺憾的。水手們似乎沒人想到這個,除了崗位上的值守,都興致勃勃地圍著約約炯指手畫腳。打了這樣一個大海怪,可比喝湯重要得多。
“那也未必!”文楊答道,“你聞聞香不香?”空氣中漂浮著奇異的香味,那是約約炯的肉香吧?割下來的肉里一小半是精肉,正在油鍋里翻翻滾滾,被炸成了金黃的色彩,看起來很催人的食欲。
“阿魯都說了約約炯的肉最美?!?/p>
我有些猶豫,約約炯是好吃的,這個我知道。 可是這么大的海怪不是尋常的約約炯,有毒沒毒可不知道。
文楊顯然猜到我的想法:“好吃也不能拿命來試對吧?放心,已經(jīng)試過了。你過去船舷上看看?!蔽疫€沒有走到舷邊,就聽見“撲啦啦”一聲水響,一條白影從海里竄了起來,它跳得那么高,幾乎觸到了尾帆的底部,接著優(yōu)雅地彎曲了一下閃閃發(fā)亮的身子,轉(zhuǎn)頭又扎入水中。原來是條印度洋灰海豚。 一進亞登灣,我們就被一群灰海豚給跟上了,它們在銳乙號的尾流里翻滾跳躍啾啾尖叫,興奮得很。難怪拖著血淋淋的約約炯走了那么久也沒遇上鯊魚,海豚和鯊魚是天生的死對頭。文楊讓人拿了炸熟的約約炯肉喂它們,海豚們吃得極歡,到現(xiàn)在都兩個多小時了也沒有什么異樣,反而接力般地在船舷跳高獻媚,那是討肉吃的意思。
“倒是周到……”我喃喃道,文楊雖然性子直些,卻絕不是個沒頭腦的,剛才他說試藥大概也不會先用自己開刀,“不過海豚這東西……”
“所以剛才拿了一塊肉喂南瓜須子的那只金絲貓,要是過會兒貓也沒事,應(yīng)該就沒有什么問題了吧!“
我被他逗樂了:“打炮就沒見你下那么些功夫,要不然第一神炮該是你文楊?!?/p>
文楊神采飛揚的臉上忽然一暗:“也不是光練就行的吧? 不知道那個山度士到底是什么底細,發(fā)炮精度怎么可能那么高呢?
我吃了一驚,平時看文楊還是嘻嘻哈哈的,沒想到他原來那么在乎破曉號交火時候的失利。想了想,我安慰他說:“也未必就是山度士厲害,破曉號本來先進得很,那些遠程炮打造的精細些也是可能的。”
文楊曬道:“炮就是炮嘛!射程或有差異,打得準(zhǔn)不準(zhǔn)還是看瞄準(zhǔn)?!?/p>
他是槍炮的行家,我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好盯著煉油的爐火發(fā)呆,一時間氣氛頗為尷尬。
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圍著湯鍋的水手們“轟”地一亂,就看見一道黃影從人群里竄了出來,跟跟蹌蹌地往后艙面上急奔,后面跟著幾個人大呼小叫:“堵住它堵住它!”手里明晃晃地還都拎著家伙。南瓜須子在后面帶著哭腔喊:“別打!別打!”
這下看清楚了,前面跑的正是南瓜須子的金絲貓,嘴里頭叼了塊有它半個身子大的金色肉排。 金絲貓最是敏捷,水手們怎么可能追得上?只是這塊肉實在太大,它又不肯松口,一路跑得東倒西歪的,眼看就要被一個水手?jǐn)r住。 那貓發(fā)了急,縱身一躍,竟然想跳到桅桿上去。原來這貓爬桅桿可比任何一個水手都塊,眼下叼了一塊肉,才跳起一點,就被那肉塊拖得摔在甲板上。金絲貓見勢不好,“喵”地慘叫了一聲,終于松開嘴,輕輕巧巧地一躥跳到了桅桿上面,猶自伸爪暴牙地恐嚇著水手們,顯然很不甘心。
一個水手揀起肉排來,看了看,抬頭對著金絲貓駕道:“小畜生咬得都是口水印子,怎么這么無賴?!你好想吃么?”他拔出腰間的匕首來,信誓旦旦地說:“就是爛了臭了,也不能讓你吃到?!闭f著手腕抖動,那塊肉排都被削成了薄片。 他手一揮,肉片飛過舷去,只聽見一片水聲亂響,不知道多少條海豚跳了起來。 金絲貓在桅桿上急得來回地走,卻不敢跳下來搶回那些肉片,只有一聲聲地叫,聽起來十分凄慘。
南瓜須子憤憤地推了那水手一把:“讓它吃塊肉怎么了,好大一個海怪,總不是連那么一塊肉都勻不出來!”
那水手也很惱火,臉上青筋暴起,粗聲粗氣地說“人還沒吃到,就給貓吃,有這樣的道理么?”
看到這個時候,就算不知道前因也能猜出大半了。杰迪吃了蛇肉不但沒事,還上了癮。 水手們見蛇肉沒毒,撈出一塊蛇肉來正想嘗嘗,就被窺同已久的杰迪叼了出來。到了嘴的肉又飛了,難怪水手們惱怒。文楊笑罵那個水手:“阿提拉你個沒出息的,剛才頭一口你怎么不搶著吃???”阿提拉應(yīng)了一聲,不敢接話。剛才用金絲貓試毒的時候沒有人愿意以身相代,南瓜須子都是老大不愿意,不敢說罷了。文楊接著說:“拿一只貓兒賭命,給它塊肉吃也是應(yīng)該的,有你這樣小氣的嗎? 對折公,嘿嘿,人家叫得還真有道理?!卑⑻崂牧邌莺艹雒?,偏偏貪花好色每次到了港口去逛窯子都要砍人一半的價錢,很被妓女們討厭,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做“對折公”。阿提拉被文楊說得面紅耳赤,臊得連頭都抬不起來,兩只腳偷偷往后挪。文楊也不理他,沖我一笑:“我說吧,這兩天都有好東西吃,不是比面包干強得多?只是可惜那條蛇身子了?!彼锵У剡七谱欤坪跻呀?jīng)在吃著蛇肉,再看不出剛才說到破曉號的灰暗神色。
十九
這一天最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就是,約約炯的油是極好的傷藥。 文楊背著南瓜須子砍掉了杰迪的一截尾巴梢。杰迪叫得撕心裂肺的時候,我手疾眼快地把一勺蛇油都倒到它尾巴上去。 半個小時以后,那只貓就又開始興致勃勃地窺視著煉油的水手們了。
把這個消息報告給卡薩司,他立刻就在范無病的傷口上倒了一大勺蛇油,看得我心都要跳出來了。貓畢竟不是人,卡薩司膽子實在是大,或許不是自己的性命不擔(dān)心吧? 不管怎么樣,那蛇油很有效,范無病退燒了!
手藝都是會熟練起來的,到了下午,割油的動作已經(jīng)明顯快了許多,約約炯的身子上被挖空了一小段,露出了一節(jié)雪白的骨架來。 麻煩的是,煉出了二十桶蛇油以后,我們再沒有多少桶可以用來裝蛇油了。其實,要點火的話,一桶兩桶蛇油也是足夠,可是看著老大的約約炯飄在海中總覺得可惜。掙扎了好一陣子,白音才命令割油的水手把蛇頭砍下來,剩下的身子只好遺棄。
看著那長大的蛇身子在身后飄離,甲板上都是遺憾的嘆息聲。 不過大家也明白:帶著約約炯,銳乙號始終跑不出高速度,既然割油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還是早點趕到吉達港重要得多。 再說,還有約約炯的大腦袋可以對付呢!水手們的注意力很快轉(zhuǎn)移到那個蛇頭上去了。
我雖然沒有怎么接觸過捕鯨人,也聽過鯨腦是最昂貴的油,尤其是抹香鯨的,世界上再沒有比鯨腦更高級的潤滑油了。 約約炯的腦袋比抹香鯨小得太多,不過大凡腦部都是堆積脂肪的地方,挖蛇腦比起熬油來是更為便利的取油方式。 不用說,白音肯定也暗暗指望著那蛇腦可以賣出鯨腦一樣的好價錢來,誰知道呢?反正到了吉達總要做些買賣。
蛇的頭骨堅硬無比,割油的水手們幾乎都累得趴下,還是沒有打開它的頭顱,只好上船休息。大家都圍在船舷上議論紛紛,什么主意都有。我看了一陣子,心里有了幾分把握。
我沿著向外伸出的大桅的桁臂,爬到了吊著的蛇頭的上方,手一松,輕輕巧巧地落在了蛇頭上面。 扶著約約炯的眼眶走到了它腮側(cè)的骨板旁邊,我拔出了梭鏢頭。 這些骨板似乎是魚腮一類的東西,那個晚上我看見過骨板的開合。 鋒利的梭鏢頭沿著骨板探了沒有多久,果然陷入了一處軟槽。
“好了!”我頓時有了底,雙手扳住梭鏢頭用力一抬,那片骨板被我撬了開來。甲板上一片歡聲雷動,我得意洋洋地沖大家揮了揮手,很覺得臉上有光。我是三副,當(dāng)然要能人所不能才行??!
下面的事情就簡單得多了。水手們用鐵棒撬掉了骨板,接著順著骨縫把整個頭蓋骨都掀了起來,冰凌一樣芳香透明的蛇腦就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
挖到寶了!! 雖然約約炯的蛇頭不能和鯨相比,我們也從那里面挖出整整兩桶蛇腦來。肉眼看上去,蛇腦和鯨腦并沒有什么不同,大可以冒充鯨腦去賣。若是運氣好的話,這兩桶蛇腦就能換回小半條銳乙號來。這時,每個人臉上都是喜形于色,甲板上好像是農(nóng)民慶祝收割那樣地歡騰,再沒有人記得捕殺約約炯的緊張和危險。
節(jié)日般歡騰的氣氛過后,大海蛇約約炯不再顯得神秘。 白骨嶙峋的蛇頭被吊到了甲板上來,除了阿提拉和三五個煉油的水手還圍在蛇頭周圍,其余的人紛紛散去。白音和文楊都在艙中休息,昨夜到今天一直沒睡,現(xiàn)在甩掉了破曉號煉出了蛇油,大家心頭都松了,便只有我一個留在甲板上。 亞登灣的海路非常好走,從犄角轉(zhuǎn)過來,眼前一片開闊,過了亞登港就是紅海,離奧斯曼蘇丹的港口還有還有三五天的航程可以輕松度過。
鍋下爐火還旺,阿提拉他們卻沒有在繼續(xù)割油。 相反的,幾個人湊在約約炯的腦袋旁邊嘀嘀咕咕,過了一會兒,傳來一陣“咯吱咯吱”讓人心里奇癢的怪聲。
“又在動什么歪腦筋?”我好奇起來,大步走了過去。這個阿提拉還真是個刺兒頭,一時半會兒都不肯安靜
下來。扒開個外圍的水手,我的身子擠了進去:“我也看
“沒什么啦……”阿提拉不好意思地停下手來,遮遮掩掩的。 他攥著一把不知道哪里拿來的短鋸,滿手都是肉沫油腥。
“讓我看看?!蔽乙话褤荛_他,卻是一愣。他擋著的還是約約炯那張嚇人的大嘴,可是沒有什么鋸鑿的痕跡。“你們做什么?。俊蔽艺娴挠悬c迷惑了。
“唉……”阿提拉吞吞吐吐地說。
“什么亂七八糟的!”我最討厭他這副不痛快的樣子,海上的男兒有什么事情做得說不得。
還是管帆纜的常勝有眼色:“三副,阿提拉說這牙齒好鋒利,可以鋸下來當(dāng)?shù)队谩!彼懞玫貨_我笑著,“我都說了要請三副您來動手,可是阿提拉說您現(xiàn)在心情不好,不要打攪您。”
阿提拉的眼睛瞪得圓圓的,那樣子幾乎要把常勝吃到肚子里去。我心里明白,這也是作態(tài),常勝愛打小報告還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海上的規(guī)矩,分戰(zhàn)利品要由第一個出擊的人開始,他揀剩下的才能分給其余水手。 打約約炯雖然不是打仗,可是規(guī)矩還是一樣,按理應(yīng)該是我和范無病來先來取約約煙身上的寶貝才是。 大家都知道我在錢財方面隨和得很,約約炯的腦油都掏了出來也就沒有剩下什么寶貝了。 不過規(guī)矩總是規(guī)矩,阿提拉還是顯得很不好意思。
“做刀用?”我倒沒有想到過這個可能。約約炯的牙齒最長的有兩英尺,比一般的短劍還長,形狀扁平,很像刀劍的模樣,不過……“沒有刃口,怎么做刀?”我拍了拍約約炯的最長的一枚門齒。
“沒有刃口可是有刀尖。”阿提拉來了精神,拾起地上的一塊碎肉隨手往那門齒上一穿,巴掌厚的肉塊登時就被穿透了。也只有阿提拉才想得出這樣的主意。他和跳板組多數(shù)水手不同,因為在摩洛哥混過很長一段日子,他習(xí)慣使用北非短刀,都是些刺擊的招數(shù)。
“你們手上又不缺刀劍,鐵器總比牙齒結(jié)實得多。費這么大功夫,你們是想拿了去賣吧?”我馬上洞悉了他們的陰謀。 這種玩意就像鯨齒海象牙一樣,雖然用處不大,如果遇見了搜集奇異物品的商人,倒是可以賣個好價錢。如果阿提拉是這么打算,可就大大不對了,無論如何他應(yīng)該先問過我和范無病才是。
“怎么會!三副你看我阿提拉是這樣的人么?”阿提拉撞天叫屈,“銳乙號打到了這樣的海怪,怎么可以賣?!我們是想做了刀劍鑲在船頭上做裝飾嘛!”同盟的戰(zhàn)艦習(xí)慣把敵手的刀劍裝飾在船頭船尾,好像是制服上的勛表。 銳乙號成軍未久,船頭空空蕩蕩的,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他指著我剛才拍過的門齒:“再說了,您別以為這牙齒不比刀劍,我剛才鋸了好一會兒,一點痕跡都沒有,這可比鐵器還要結(jié)實得多?!?/p>
我心中一動,湊過去看,果然那門齒上依稀只有一道白痕。 我用袖子抹了一抹,那白痕也消失不見,光滑如初了。
上次記得范無病說過,吉達桶場的守衛(wèi)雖然不算十分嚴(yán)密,但是進港卻是見大費周章的事情。吉達離麥加圣地很近,奧斯曼蘇丹石嚴(yán)禁異教徒攜帶兵器進入吉達的。外國船只入港的碼頭上不但有重兵把守,還設(shè)了一道黑石圣門,上岸的水手人人都要過,專門查他們是不是帶了兵器。 如果有貼身帶了兵器了,一進圣門就會被圣力抓獲,扣在門上動彈不得。 范無病說得煞有其事,聽得我的眼睛都鼓了出來?!澳情T真的是有圣力的嗎?”我雖然不是基督徒,但畢竟熏陶了那么久,聽見穆斯林的神跡總是有些懷疑。
范無病“噗嗤”一笑:“哪里有那么神秘,不過是一座磁石門罷了,就是我們羅盤用的磁石。不過找來那么大一塊磁石也算難得很?!?/p>
我松了口氣,若是磁石的話,那吸的就是鐵器,倒不一定就是兵器。 不過,現(xiàn)在的兵器都是鋼鐵鍛造的,不能帶兵器進去總是麻煩。說了這意思給范無病聽,他當(dāng)然也無所謂,說什么既然是燒桶場去的,帶進去的就是噴火筒,要兵器做什么? 話是不錯,不過范無病本領(lǐng)神奇,我就算兩手都拿著刀也打不過他,水手們要是放火的時候遇見守衛(wèi)難道要用木棍自衛(wèi)?都是閑聊,當(dāng)時也沒深究,接著就看見了約約炯。
這時候聽阿提拉一說,我頓時想了起來。 約約炯的牙齒堅固銳利,要是可以當(dāng)作匕首短刀使用,可比木棍要好得多了。 這個念頭一旦溜出來,我的心思也活絡(luò)起來,仔細打量著約約炯的大嘴。牙齒固然是堅固的,可是牙床總是血肉相連。 故伎重演吧,我伸手拔出梭鏢頭,往門齒的牙床上一插,用力攪動,那門齒果然晃動了一下。
“還是三副厲害!”常勝率先稱贊道,幾個水手如夢方醒,也紛紛感嘆起來。
我心中十分得意,順手刮了常勝后腦勺一把:“就知道拍馬屁!趕緊把牙齒都撬出來吧!”阿提拉反應(yīng)最快,明亮的短刀“嗤”地一聲就插進約約炯的牙床中去。常勝他們也七手八腳地忙碌起來。
這辦法效率很高,不過一壺茶的功夫,水手們就撬下了二十多枚大大小小的牙齒來。那些利齒在甲板上攤了一地,看起來還真像刀劍。最妙的是接著牙床的地方都長著修長的牙根,一握粗細,我掂了掂,要是用絲線纏起來做刀柄再好不過。這一下,就算是要過那道磁石門也不怕,可以帶著兵器去燒桶場,心里就踏實多了。
“海怪全身都是寶啊!”常勝抱著一根蛇牙感嘆,“三副,我能留著這枚做紀(jì)念么?”他一臉可憐巴巴地望著我。
“拿去拿去?!蔽覜]好氣地揮手,這家伙,就是喜歡搞怪。
“阿提拉?!蔽页烈髁艘幌拢聊ブ鴳?yīng)該讓他把北非短刀的用法給船上的弟兄教一下。這蛇牙雖然銳利,用來
劈砍就不合適了。
“唉,”阿提拉應(yīng)了一聲跑過來,愛不釋手地耍著那枚門齒。他用這兵器最稱手,還可以用來炫耀自己的非凡經(jīng)歷,不知道可以吹出多少牛來,難怪他那么喜歡。
“還不去灌油?。。 蔽液鋈桓牧丝?。剛才帶著一幫水手不務(wù)正業(yè),這時候才注意到鍋里的油都沸騰了,不知道開了多久。 蛇頭上的油大概還夠熬上一整夜的,就是不知道到時候哪里去找桶來,四副正領(lǐng)著人把貨艙翻個底朝天。
到了黃昏時分,每個水手都嘗過了炸蛇肉。 我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副舵手安可新聊著天。 自從他教會大家割油的方法,我才意識到原來銳乙號上一個不起眼的水手也可以知道那么多的事情。可是安可新大概很在乎階級,跟我說話的時候小心翼翼的,這就比較沒勁。幾乎是在一瞬間,我眼前浮現(xiàn)了莫日根和范無病的身影。一天之前的這個時候,這兩個人還在甲板上談笑行走,現(xiàn)在一個生死未卜,一個躺在卡薩司的病床上。不祥的陰云籠罩在我心頭,離開黃金港以后,我已經(jīng)好幾次感到前途的黯淡。是因為,失去了家園么?!即使在面對破曉號的炮火時,我也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 要不是今天煉油的興奮讓我暫時忘卻了那些不快,現(xiàn)在的我也許還要沮喪得多。
“吉達……”我喃喃念著這個港口的名字,海圖上它已經(jīng)越來越近了,可這一路下去還會有多少人犧牲呢?一個一個地失去親密朋友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三副?!卑部尚潞拔?。
“唉?”我扭過頭來,“怎么啦?”
“你看后面。”他沖著船尾努了努嘴。
“后面怎么了?”我被他從郁悶中拖了出來,沒能馬上明白他的意思,往海中望去。 海面平靜得很,看不出什么問題。不過,這么平靜,似乎也有些不對,我一下子說不出來。
“海豚??!”安可新不安地說。
“哦,海豚……”我恍然大悟,那十幾條灰海豚跟了我們整整一天了,一直在船尾或者船舷跳躍,不久前阿提拉才用些炸焦了的蛇肉喂過它們,現(xiàn)在那些海豚卻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沿著后甲板走了一圈,什么也沒有看見?!耙苍S出了它們的地盤了吧?”我猜測著說。
“也許吧。”安可新附和著,“是那樣就好。”不過他的樣子還是很懷疑,其實我自己也不太相信這個判斷。
航海的人都喜歡海豚,這些小家伙樣子溫順可愛,還有傳說說它們會搭救溺水的水手,甚至預(yù)測風(fēng)暴的到來。這些海豚忽然離去,可別是因為風(fēng)暴要來臨了。我仔細回想了最后一次看見海豚的情形,沒有覺得有什么異樣。太陽已經(jīng)落入海中,天邊一片淡粉的顏色,連一絲云跡都看不見。
“你覺得會是風(fēng)暴嗎?”我忍不住問他。安可新既然獵過鯨,對于這些動物的了解應(yīng)該比我們要多。
安可新抬頭望了望天,遲疑地搖著頭:“……天氣看著很好??!”
我發(fā)了一陣呆:“那就由它們?nèi)グ?。?/p>
十九點五(原書這里是十五,應(yīng)當(dāng)是作者弄錯了,之后的章節(jié)均比原書快一節(jié))
白音睡醒的時候天都黑了。不過不用點燈,煉油的爐火照得整個甲板都亮堂堂的。他讓阿魯換下了安可新,自己睡眼惺忪地捧著一塊炸蛇肉啃得“嘖嘖”有聲。阿魯不吃蛇肉,我們輕易地殺死了約約炯肯定動搖了他關(guān)于海神的信念,對于煉油的事情他也頗有興趣,不過到了吃蛇肉這一節(jié)他就萬萬不肯了。
“好吃啊!”白音誘惑他,“比海龜還好吃?!?/p>
阿魯不說話,堅定地搖搖頭。
白音苦笑著望我:“你說奇怪不奇怪,小的約約炯他就舍不得讓我們吃,大的給他吃他還不樂意?!?/p>
阿魯鼻孔里“哼”了一聲,表示對白音的不屑。阿魯是典型的圖圖人長相,鼻孔非常粗大,那聲“哼”響亮得很。忽然傳出來這樣一聲,后甲板上人人聽得清清楚楚,不由都暗暗笑了出來。
白音皺皺眉頭,把蛇肉放下。我覺得奇怪,白音性子憊懶,自己又喜歡捉弄人,沒道理為這個生氣。可是看他的臉色,卻是越來越嚴(yán)峻了。雖然沒鬧明白怎么回事情我還是清清嗓子,打算起起哄緩和一下氣氛。
“看看后面。”他對我指著船尾。我愣了一下,這話就跟安可新方才說的一樣,連口氣都像得很。
“后面怎么了?”我凝神望著船尾的海面。海面平靜得出奇,連個明顯的浪頭都看不出來。是啊,海豚早走了,一直都沒回來,這點倒是忘了跟白音說?!澳阏f海豚……”我正要解釋,看見白音死死地盯著夜空,似乎沒有聽見我的話。
我也抬起頭來看。 與昨天不同,今天的天氣是那么的好,天空好像一塊澄凈的墨玉,低低地壓在桅桿頂上。墨玉上鑲嵌著密密麻麻的繁星,眨呀眨的。離開赤道線以后,這是頭一次看見這樣干凈的天空,美得讓人心都碎了。心中忽然掠過一絲不安,亞登灣雖然不是最兇險的水域,可這里處在亞非大陸的分界線上,海流和氣候一樣以復(fù)雜著稱。 在這里看見這樣的海面、這樣的星空,我說不上來,隱隱覺得是有哪里不對了。
轉(zhuǎn)眼再看看海面,我背上一陣發(fā)麻,冷颼颼地不知道冒出多少汗來。先前大概是心不在焉,竟然沒有注意到,這是亞登灣,不是內(nèi)港,怎么可能有如此平靜的海面,當(dāng)真算得上波瀾不驚。 頭頂?shù)娘L(fēng)帆還是鼓鼓的,說明風(fēng)速不低,可是海面上竟然沒有什么浪頭,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石頭。”白音的聲音有些嘶啞,“測速?!?/p>
測速? 我應(yīng)了一聲,抓起測速繩往船舷跑。光看帆蓬的話,銳乙號現(xiàn)在的速度總該在十節(jié)上下,不知道為什么白音忽然想起測速這個事情來,這一想心中越發(fā)覺得不安。
一揚手,繩頭高高飛揚,一頭扎入海中,我看著繩索在手中流淌。一個節(jié)頭,兩個節(jié)頭,三個節(jié)頭……堪堪到了四個節(jié)頭,那繩索就走得慢了。我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不出聲地催手中的繩索:“走啊!快走??!”可是繩索竟然漸漸停住。
“老大!”我聽見自己的聲調(diào)都變了,“航速五.....…還……不到?!边@怎么可能,在白音的艙室中我們都看過亞登灣的海圖,包括范無病畫的那張極其詳細的鄭和海圖,亞登灣中不應(yīng)該有逆時針方向的海流。何況從海面上也看不出海流的痕跡來。那……是什么拖住了銳乙號呢?
白音深深吸了一口氣,喝令阿提拉他們把爐火熄滅,已經(jīng)煉好的蛇油都捆扎結(jié)實,艙中火炮彈藥分離,所有移動的物品也都要扎住,這分明是就是對付大風(fēng)暴時候的手段。水手們也看出一些異樣來。畢竟是銳乙號的人,雖然那惶惑的氣氛越來越濃,可是人人的手腳都很麻利。不多時,艙面上就清理干凈了,只聽見艙中還有嘈雜的人聲,想必還在忙碌。
爐火一滅,艙面上顯出一片清冷的星光,人人臉上都顯出了青色來,看著很是詭異。 阿提拉點起了一盞風(fēng)燈,看了看那口湯鍋,問白音:“船長,鍋里的油要不要舀出來。”
白音略一沉吟,點頭說:“好,動作要快。”
? "帆呢?”我低聲問白音,
“要不要落下來?”如果是遇見大風(fēng)暴,肯定要帆都落下來,否則一陣狂風(fēng)就可能把銳乙號翻扣入海中。
“落主帆。”白音早想過了。 說完了這句話,他就把視線投到了海面上,再也沒有回頭去看艙面。
主桅中帆和頂帆先后落下來,綁緊了,尾桅帆也正在落下。銳乙號現(xiàn)在掛著收了帆索的前槍中帆。此舉對配備雙桅桁裝置的輪船比較有利,我指揮著水手們在船首柱和尾柱上面各掛了一面風(fēng)暴三角帆。這面風(fēng)帆是桑海來的劍麻織造的,配的帆索也特別結(jié)實,是用來對付暴風(fēng)的裝備,銳乙號還從來沒有使用過。
艙面上所有的水手都默默地值守在崗位上。每個人都知道有大事情要發(fā)生,卻沒有一個人開口。只聽見阿提拉在那里一勺一勺地往桶里舀油的聲音“嘶啦、嘶啦……”我望著白音,他已經(jīng)從最初的緊張中恢復(fù)了過來,神情還是嚴(yán)峻的,卻也透出一絲期待來。沒有白音的銳乙號也可以運作,那是平常,在這樣的關(guān)頭,人人眼中都只盯著白音一個。他是白音啊,什么樣的風(fēng)浪沒有見過,只要有白音在,他會把我們都帶出去,人人都相信這一點。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見白音咬牙低低地說:“來
濃郁的天幕不知道什么時候罩上了一層妖異的暗紅色,好像凝固了許久的血光。 視線非常地好,可以不費力地一眼望到天邊。遠遠的,海平面在星光下沸騰起來,我毛骨悚然地望著那平靜的海面像煮開了似的歡騰跳躍,在銳乙號上也能感覺到腳下的震顫。接著,那海面又平靜了下去。銳乙號也安靜了。首帆尾帆都吃滿了風(fēng),我們還是向著西北航行。
好一陣子也沒有什么發(fā)生,除了天空中的紅色越來越濃。
“那么簡單?。?!”我聽見常勝小聲嘀咕。他說著把雙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想必是已經(jīng)緊張得冒出了汗來。
話音才落,就看見阿魯松開一只手用力揉眼睛。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似乎也沒有看見什么異樣。再多看兩眼,我也想揉眼睛,原來遠處的海平面似乎高了一些,又高了一些。。我的頭“嗡”地一下。那么遠的距離就能看見海面升高,那該是怎么樣的浪頭???!我不知道那浪頭到底有多高,可是它過來的速度快極了。只是眨了眨眼,就看見不遠處的海面也變了顏色,那是海面升高了。海嘯!這樣的速度,銳乙號怎么跑得掉?
“左滿舵!”白音喝道。
“滿舵左!”阿魯大聲重復(fù)著,奮力推動舵把,兩臂上的腱子肉都鼓了起來,然而銳乙號只是稍稍偏了一些。阿魯大概是銳乙號上力氣最大的一個,這船設(shè)計得又精巧,若是尋常時候,阿魯一推舵把,銳乙號就能迅速轉(zhuǎn)向,哪里像現(xiàn)在那么遲鈍。
白音一揚眉:“一起上!”說著就推上了舵把,我也緊跟著撲了上去。這海水不像是海水,倒像是漿糊一般,說不出有多粘膩,深深把舵面裹在里面。三個人一起發(fā)力,才堪堪把舵推滿。常勝倒是機靈得很,沒等我們下令就指揮著水手們牽動帆面。 兩面帆滿滿地吃住了風(fēng),我們都能聽見帆索和桅桿發(fā)出吃力的“吱吱溜溜”的聲音來。漸漸地漸漸地,銳乙號終于轉(zhuǎn)了過來。 朝著西北的船頭這時候?qū)χ?,船尾甩出一個漂亮的弧線,留在依然平靜的海面上。
這海浪飛襲的速度估算不出,但我想不會低于四十節(jié),銳乙號若是被它抓住,準(zhǔn)會立刻就被吞了進去。眼下船是側(cè)走,不是正對海浪襲來的方向,若是能迷過第一擊,或許就有生機。然而除了保持航向外,我們再也沒有什么可以做的事情。 在大海面前,即使是最有經(jīng)驗的水手、最先進的船艦也不過是脆弱的玩具而已。甲板上的水手們都在奔忙,與往常不同的是,沒有一個人出聲吆喝,大家都只是默默地工作。也許是逼近的海浪扼住了每個人的咽喉了吧!
南瓜須子從我身邊經(jīng)過,我聽見他的牙齒在咯略打顫。,
“南瓜須子,”我招呼他,“不怕!”可是我心里也怕得厲害。
“三副?!彼麕е抟酎c了點頭,跑回前甲板去了。海面還在升高、升高。不知道是哪里來這樣巨大的力量,托舉著無盡的海水一直上升,似平永遠都到不了盡頭??墒呛鋈婚g,盡頭就到了。
? 我看著銳乙號側(cè)尾的星光被沉沉的海水遮蔽,那曾經(jīng)透徹的空間現(xiàn)在嚴(yán)嚴(yán)實實地填滿了亞登灣碧藍的海水。方才的海面忽然就變成了一堵不可逾越的崖壁,一座無法攀登的高原。
“右三十度?!卑滓舾吆?。 柔和的海風(fēng)中不知道什么時候充滿了恐怖的呼嘯,如果他不是這樣高呼,大概誰也不能從被夢魘征服般的恐懼中蘇醒過來。銳乙號對海浪的角度太鈍了,會被掀翻的。 這個念頭其實非常可笑,如果你就要被無盡的海水掩埋,你一定不會想到被掀翻的可能性。白音仍然在履行他作為一個船長的職責(zé)。
“三十度……右!”阿魯忠實地呼應(yīng)著,可是我聽見他輕輕地跟了一句,“海神啊! 原諒我們吧!”
我跟著白音和阿魯?shù)膭幼飨氚釀佣姘眩瑓s覺得雙臂軟綿綿的使不出什么力氣來。 我要慚愧地承認(rèn),我被嚇得發(fā)軟了。
那面海水的山崖這樣高,面對著它,我們就像渺小的米粒,就算約約炯是海神的話,海神在這山崖中也不過是一條最小的蚯蚓吧? 而那個駕馭著海水的真正海神,甚至都不需要伸出他的小手指頭來,用眼神也能把我們淹死。
海崖的頂端不再是沉重的藍色,我看見上面有白光翻了翻。 海水升到頂了,就會變成浪頭。而那片鋪天蓋地涌來的大浪速度要比追上來的海水更快更鋒利。所有的水手都大張著嘴仰望著那從天而降的巨浪,動作都凝固了。
“落帆??!”白音聲嘶力竭地喊,“抓住了!”只有兩面三角帆還在桅桿上,可即使是風(fēng)暴三角帆也不足以應(yīng)付巨浪。
“落帆!”這是文楊的聲音,我都沒有看見他什么時候上的艙面,他至少還清醒。幾乎是在命令發(fā)出的同時,兩面風(fēng)暴三角帆飛速地落到底。水手們幾乎是憑著本能做出的反應(yīng),比任何一次操練都要快得多,可是他們再沒有時間系緊帆索。
“抓住了!”我也在嘶吼,這聲音聽起來那么陌生,根本就不像是我發(fā)出的。 我不知道自己嘶吼的意義,只是癡癡地望著那面晶瑩的水幕從頭頂翻卷過去,翻卷過去。眼前驟然黯淡了下來,只有側(cè)尾還依稀透進一絲光線。我們被裹在了海浪的隧道里面。 耳邊滿是呼嘯的風(fēng)聲,我不知道銳乙號現(xiàn)在的速度,但是我敢擔(dān)保,全世界再也不會有一條船比現(xiàn)在的銳乙號跑得更快,以后也不會有。
我們的頭頂是晶瑩的水壁,可它轉(zhuǎn)眼就變得深不可測,再也看不穿。 我們的面前也是晶瑩的水壁,現(xiàn)在不僅看不穿它還能看見它飛速地逼近。
“神啊!”我感嘆著。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請保佑銳乙號有著堅強的船體吧!
下一個瞬間的事情我不記得,沒有人會記得。 世界想然縮小逼近的時候,我想堅強如白音那樣的人也會閉緊眼晴吧?這沒有一點點的可恥,我們面對的力量是屬于造物主的
聲音是驟然消滅的。什么也不能聽見,什么也不能看見,似乎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又似乎是被放在一個墓穴中活生生地掩埋,我沒有辦法描述那種速度和壓方下的沖擊,只是死死地抓住舵把,等待肺中的空氣一點一點地耗盡。 銳乙號上,我不算水性最好的,可是屏息五分等絕沒有問題。 銳乙號埋在水下會有那么久嗎?我不知道。 可是飛旋的水流一直在敲打著我的身體,把肺量的氣都壓了出來。 我的神志都要模糊了,只能囑咐自己不要放開舵把,但是手指還是一點一點地松開了。
“完了?!蔽吟鋈坏叵?。 人們常常說人死之前會見到各種各樣奇怪的東西,好像一生都會在眼前重現(xiàn)什么的我要說那是放屁。 怎么可能有時間看見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只是感覺到自己即將死去,死亡就快到來了。
然后我聽見了呼嘯的風(fēng)聲。這是不是地獄的風(fēng)聲呢?我知道自己是上不了天堂的,可是下地獄還是覺得有些冤枉。 腦子還沒想明白,鼻子卻已經(jīng)自動地呼吸起來。真的冒出水面了。 我從來沒有感覺到海上的空氣是這樣甘蓄的。
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亂哄哄的到處是飛濺的水流。 我松開一只手抹了一下臉,定睛一看,正看見飛揚的帆索頭把一條身影有力地甩入遙遠的巨浪中?!鞍?!”那半聲慘叫稍稍震動了一下我的耳膜就消滅了。是常勝,他收帆的時候抓住的惟一物品只是擺動的帆索。
二十
銳乙號頂住了剛才那排山倒海的一擊,現(xiàn)在正騎在高高的浪頭上面。 這是那些拖著沉重機械撤退的工匠們的功勞,我曾經(jīng)笑話過拖著高爐撤退的工匠,覺得他們是守財奴。 可現(xiàn)在卻只有感激之情,不是黃金港建造的船,再沒有一條能夠頂住剛才那樣的壓力吧?若是以前的西風(fēng)號,只怕已經(jīng)斷裂了。
然而頂住那樣壓力的是船,而不是每一個水手。 不僅僅是常勝,收帆的十一名水手只有兩名還留在艙面上,大多數(shù)可能是在水下的時候就被洶涌的海流沖走了。但我們沒有時間為失去的任何一個弟兄悲傷,也沒有時間為自己的生存慶幸。 身后的高墻又在堆積,第二個浪頭就要來了。
第一個浪頭是最高的,第二個雖然也是高高的一堵水墻,卻沒有剛才那種天塌下來的壓迫感。要是早先見了這樣的浪頭,銳乙號上早都忙做了一團。 可是這一回,呆呆的沒有什么人動作。 都是被剛才那一擊給打得傻了,竟然把這第二層浪視作無物,由它砸來。
“帆索?!卑滓糁钢鞔舐暃_我吼。 尾柱風(fēng)暴帆的帆索在空中揮舞,好像有了生命似的,“嗖嗖”地呼嘯著。 沒有來得及固定的帆蓬在風(fēng)中晃來轉(zhuǎn)去,比約約炯的利齒還要殺氣騰騰。
“明白!”我也扯破喉嚨回應(yīng),瞥了一眼正砸下來的巨浪。這個時候誰愿意松開手在劇烈晃動的甲板上走動呢?可白音是對的,等這個浪頭過去,就得沖過去把帆篷綁好。 要是撕裂了帆蓬的話,那寬大的帆面兜住的海水足以把銳乙號整個壓進海里去。
這一次我清晰地聽見海水的轟鳴。 對,就是在摩加連沙海岸線上海浪撲擊斷崖的聲音。只不過那時候我們遙逼站在銳乙號的甲板上,傾聽著這樣的轟鳴在風(fēng)中游走,忽而強忽而弱,那是另一個世界的聲音??蛇@一次,轟鳴就在我的耳邊響起。我原以為轟鳴聲會更加真切,更加響亮,可情形并不是如此。隨著一陣尖銳的“咝咝”聲,揮舞著白色泡沫的浪尖就越過桅桿的頂端,銳乙號重重地震了一下,那是浪頭在撞擊船體。耳邊只有各種復(fù)雜的細碎聲響,我能分辨出帆蓬撞擊桅桿的“砰砰”聲、重物在甲板上滑動的“咔咔”聲、水手的驚呼聲……卻偏偏聽不見那熟悉的轟鳴了。似乎這轟鳴已經(jīng)滲入了銳乙號的每一寸船板當(dāng)中。 混亂,只能用混亂來描繪這情形。 腳下的甲板在抬升,這是銳乙號又一次沖破了海浪,忠實地把我們送到水面上來。 然而就在這個時刻,一聲遲鈍的“嚓嘹·……絲”的破裂聲卻傳出各種異樣的聲響,直直扎進我的耳朵來。我的心頭一緊,這是所有的水手最不愿意聽見的聲音。一塊白乎乎的東西在空中旋轉(zhuǎn)了一下,重重地扣了下來。那面風(fēng)暴帆的帆頂剛剛從橫桁上被大風(fēng)拔掉了,帆蓬也被撕裂,在狂亂的揮舞之下扣在了船舷上。
本來明激的夜空也抵擋不住海嘯的狂野。奔騰的海水催動著狂風(fēng)把一層一層的云氣都抹在了天幕上。夜色,就這么暗了下來,好像極高極遠的天空中也有一場海嘯在翻騰咆哮,像淹沒銳乙號一般把天空也淹沒了。
就是光線再暗,我也能看見那面被撕裂的尾帆。 自色的尾帆被劈成兩半,凄慘地半掛在尾桅上,可下端越出了船舷繃在船身上。側(cè)擊的海浪也許不比吞沒我們的海浪更有力,卻明顯更有目標(biāo)和方向。只是一擊就把最結(jié)實的三層黃麻布輕輕撕開。
我縱身躍了出去,身后追來了白音的聲音:“快去!”他的喊聲中都是急迫和焦慮,再沒有原來的冷靜從容。 第三波的浪頭還沒有到來,但我們能看見遠處不斷升高的水線。 要是我們不能再浪頭打來之前把尾帆收起來,多半就會被這個浪頭死死地按到水里去了。
跑出沒兩步,腳下一空。這時的海面就像是被跳鼠鉆得千瘡百孔的田野,銳乙號隨時都會陷入不知深淺的洞穴里面。 這忽然的下墜讓我把整個身子都摔了出去。沖著尾桅直飛。我用力一挺腰把身子打直,兩只胳膊緊緊抱在桅桿上,接著收攏了身子。一瞬間的動作,有驚無險,可是才抱定桅桿,一陣一陣的冷汗就冒了出來。要是有一點的偏差,我就該在桅桿上砸斷所有的肋骨,還談什么收帆呢? 眼前一花,我的手上被什么東西壓住,接著身子也被重重撞了一下。原來是白音也沖了過來。他的身手大概還不如我靈巧,要不是有我給他做肉墊,只怕已經(jīng)摔昏了。白音應(yīng)該在尾甲板上幫著阿魯把舵,沖到這里來做什么? 這個時候要是折損了白音,銳乙號的精氣都要散掉,誰還有信心撐下去呢?
可這時候也顧不上講什么道理,我只能跟白音相視苦笑,這樣的顛簸,我們這樣的老水手都暈了頭,可要怎么收起尾帆來?心中也沒有了恐懼或者淚喪,只剩下深深的無力感。
船身又重重地晃了一下,晃動奇跡般地減弱了。 我茫然地張望著,船首的海面上一攤大大的油漬。 原來煉油大鍋的鍋蓋是橫向扣死的,而這一次縱向的顛簸卻把鍋蓋和鍋里剩下的蛇油都潑了出去。 蛇油很重,一時壓住了船頭翻滾的浪頭。 我才看明白,已經(jīng)聽見白音沖著前甲板上的水手們喊叫:“快倒油!”風(fēng)大浪大,也不知道前甲板的人能不能聽見他的喊聲,可是文楊的身子卻立時在水霧中彈了起來。 我們看見他指手畫腳,聽不見他說的什么,水手們七手八腳地拔刀砍斷桶索,一桶桶的蛇油都倒入了銳乙號兩舷的海水里,白色的油膜沿著銳乙號的船身舒展開來。銳乙號穩(wěn)住了!
倒油壓浪的做法,我們都聽說過。 遇見暴風(fēng)的船只常常使用這樣的手段。 不過,這個辦法雖然可以一時奏效,卻會讓油膜以外的海況更加惡劣,對于同行的船只也是個巨大的災(zāi)難。 同樣,油膜散去以后風(fēng)浪也只會更大些??蛇@時候哪里顧得上許多,有了這片刻喘息的功夫,就能把風(fēng)暴帆給收起來。 我飛跑到舷邊,揪住那面碎帆,大喝一聲“哈”! 拼了命地一扯。 船帆本來就很沉,更何況現(xiàn)在吃飽了水。要是我神志尚還清楚就知道自己是在白花力氣。 可是生死關(guān)頭,真得什么事情都可能發(fā)生。隨著我的怒吼,那半面帆竟然被我扯進船舷來。
白音已經(jīng)爬上了尾桅,幾個水手驚魂方定也沖過來幫忙。 幾聲吆喝下來,那面帆竟然就被我們歪歪扭扭地捆在了桅桿上,雖然還是斜斜地支棱著,卻不像剛才那樣致
”夠不夠?!”風(fēng)中斷斷續(xù)續(xù)傳來文楊的聲音,他們停住了手往這邊看。
“再等一下!”白音做著倒油的手勢。我和阿提拉各自扯了一條帆索繞著尾桅飛奔。 跑了三四圈,我才沖到桅桿前打結(jié)。 雙八結(jié)的系法這時候在眼前一幕一幕地回放,我還不知道自己可以把雙八結(jié)打得這樣快。 把阿提拉手里的帆索也打好雙八節(jié),我滿意地拍拍桅桿仰望。 劍麻帆索吃透了水,打的又是最結(jié)實的雙八結(jié),海浪應(yīng)該沒有辦法把這面碎帆再沖開來了。 前面文楊也已經(jīng)早系好了搖蕩的前三角帆,沖我們揮了揮手,倒油的水手們停了下來。只是那么一會兒功夫,前甲板已經(jīng)倒了十幾桶蛇油下去,在銳乙號周圍彌漫成一塊大大的白膜。
我這才顧得上打量周圍,一顆心還在“砰砰”地狂跳。 剛才只顧綁尾帆,沒有看見洶涌的第三波居然繞過白花花的油膜沖了過去,銳乙號竟然一點事都沒有。 想不到蛇油竟然那么有效,可是,現(xiàn)在不倒油了,還能撐多久呢? 風(fēng)大霧大,我沖著海浪涌來的方向眺望,什么也看不見。下一個浪頭到來的時候,油面都該被沖散了吧?
“海神啊!”阿魯忽然大喊,“這是海神在索要它的頭顱!
我看不見他的臉色,可是我能想像到他那種虔誠的像怖。 我的心里也動了動,是不是真的呢?圖圖人那些神秘的玩意兒我見識過不少,雖然并不真的相信,卻也不敢懷疑。 每個禮拜天,我都要拿出圣經(jīng)來讀上一段,可以耶穌從來都沒有向我展示過哪怕是接近圖圖薩滿能力的奇跡?。∵@個念頭罪孽深重,不過我不能算一個虔誠的基督徒,實在經(jīng)不起這個誘惑。我懇求地望著白音,很明顯,他也動心了。
要是莫日根還在船上,一定會十分不屑。他是一個真正的基督徒,就好像他是一個真正的海軍??蛇@無端的海嘯正好跟在我們捕獲約約蛔后發(fā)生,要讓人不浮想聯(lián)翩也難得很!對我們來說,殺約約炯是為了取油燒桶場,要是連桶場都到不了,還談什么燒呢?
甲板上水手們都在盯著白音,似乎他能做出一個挽救銳乙號存亡的決定來。
白音眼睛閃了一下,斷然地一揮手:“把蛇頭扔到海里去!
“撲通”一聲,海怪的腦袋落入海中,這是趁著蛇油散開前的最后一絲安定。 每個人都死死地盯著海面上看,看那翻騰的海水是不是就會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