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海世紀(jì)熱血東歸(三)/ 斬鞍
文 斬鞍 高戈
十一
約約炯其實(shí)是一種海蛇,而范無病提到的約約炯是這種海蛇肉干。
約約炯生活在極南的水域中,平時很難得見到。 但是它們像金槍魚一樣地洄游,每年都要在拉嵌杜河口交配。雨季到來之前,拉嵌杜河水枯竭,河口海水倒灌,這就是圖圖人捕約約炯的時候。 這種海蛇不像它的許多親族,是沒有毒的,但是牙齒非常厲害,又很機(jī)敏,捕約約炯是最勇敢最聰明的圖圖男子展現(xiàn)本領(lǐng)的機(jī)會,即便捕手都是最好的漁夫和獵手,每年還是要被約約炯咬死不少。
約約炯的脂肪含量很高,味道極美。但是圖圖人捕獲的約約炯極少有鮮吃的,一般都曬成蛇干,長長的一條。非洲沒有人捕鯨,這蛇干就是豪富人家和薩滿們用的蠟燭,拿火在尾巴上一點(diǎn)就著,一條半米長的蛇干可以燒上大半個月,還能驅(qū)散毒蟲。 不過捕約約炯的季節(jié)緊接著雨季,抓來的這些約約炯要是沒有即時處理好,到雨季都要壞掉,所以越發(fā)珍貴。 約約炯不但能夠當(dāng)蠟燭燒,也可以當(dāng)干糧,阿魯?shù)陌锞陀腥母?,都是他自己做的?!昂ky的時候可以用上?!彼幸淮我槐菊?jīng)地對我說?!胺牌ǚ牌?,”我用力在他光溜溜的腦袋上拍了一個巴掌,“這么衰的話你也說得出來!”真沒辦法,圖圖人是天生的悲觀主義者,不過因?yàn)檫@個原因,他們倒反而顯得很快活,因?yàn)樗凶钤愀獾目赡芏家呀?jīng)考慮過了。
想到約約炯的時候,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子。 對于蛇我是非常的不感冒,阿魯?shù)靡庋笱蟮亟o我看約約炯的時候,我也是草草掃過一點(diǎn)。因?yàn)樯呦灎T是從尾巴上點(diǎn)起,所以沒有怎么注意蛇頭,不過那嘴鋒利的牙齒倒是記得很清楚,因?yàn)榘Ⅳ敯焉哳^當(dāng)燭臺用,那牙齒釘在木板上可牢哩!
范無病如此慎重,我頓時想起了怪物口中的利齒。不會那么巧吧,阿魯說他的那條大約約炯是部族里最大的,也不過才一米上下,可是那海怪……我都不知道它到底有多長,光是露出水面的部分已經(jīng)有近十米了。
說是那么說,我還是領(lǐng)著范無病去找阿魯,甲板上一圈走下來居然沒有找到。 我心中奇怪,阿魯能在甲板上的時候肯定不會呆在舵房里。 果然,艙房里也沒他的蹤跡。
“我知道了?!蔽倚α似饋?,“這個家伙肯定又躲到儲藏室去了?!卑Ⅳ斒莻€很虔誠的人。每次心中不太平,他總會躲在儲藏室里面祈禱。
果然,阿魯背朝著艙門跪著,嘴里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念些什么,他面前擺著的還是那個叫普卡拉的小木偶。阿魯最珍貴的兩件東西一件是鯊魚牙齒的項鏈,現(xiàn)在掛在我脖子上,那是他上次打牌輸給我了;一件就是這個小木偶,這件東西輸給我我也不敢要,要是把普卡拉帶在身上,阿魯每天都這樣拜我我肯定會折壽的。
等了好久,阿魯還沒念叨完,我有點(diǎn)不耐煩了。“要讓這家伙認(rèn)識主?!蔽野蛋档叵?,“那可簡單得多。每次吃飯前只要說一聲GRACE 就夠了?!蔽矣弥讣讖棌棽弊由系孽忯~牙齒,那牙齒磕磕碰碰,發(fā)出清脆好聽的聲音來,阿魯這才把臉轉(zhuǎn)過來。
“三副啊,嘿嘿。范先生好哩?!彼Φ煤懿蛔匀?,一邊給范無病行了個禮。像船上的許多水手那樣,他很服范無病。
“阿魯,我們想看看你的約約炯成么?”我笑瞇瞇地攬著他問。
“為,為什么?!”阿魯緊張了起來,結(jié)結(jié)巴巴地
我震了一下,阿魯最大方,這個態(tài)度可難得得很,難道他的想法和范無病一樣。 我瞥了一眼范無病,他沖我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
阿魯果然是好兄弟,連哄帶騙了一陣子,他就答應(yīng)把約約炯拿給我們看。
“還要來的……普卡拉說這是定數(shù)哩!”他的臉色很難看。他總是可以從普卡拉那里得到一些很神秘的指示。我想說我不信,可是有時候阿魯說的話還真是出奇的準(zhǔn),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對于這種力量,我一向敬而遠(yuǎn)之。
當(dāng)阿魯把約約炯拿到我們面前,不但我翻了白眼,連范無病也動了顏色。 真像,實(shí)在是太像了。雖然蛇身已經(jīng)加工過,干癟得看不出原形,但青背白腹還是清楚的。而那個腦袋,橢圓形的腦袋,巨大的嘴。 這根本就是條縮小版的海怪。 不對,應(yīng)該說那海怪是巨無霸版的約約炯才是。
“約約炯可能長到那么大么?”我咽了口唾沫,艱難地問阿魯。
阿魯搖了搖頭,“神?。∧鞘谴蠛V癜。 彼p手把普卡拉捧在胸前,“海神出現(xiàn)哩。”他激動得熱淚盈盈。 圖圖人認(rèn)為約約炯是神賜,這我是聽說過的,所以多數(shù)約約炯都是獻(xiàn)給薩滿的。
“然后呢?”我不明白,要是這條大蛇是海神的話,圖圖人怎么連海神的子孫也打。
“然后?”阿魯愣住了,顯得有些迷惘,原來海神出現(xiàn)了會發(fā)生什么普卡拉可沒說。“是海神哩!”他嘟囔著,根本不管海神出現(xiàn)會意味著什么。
我搖了搖頭,這家伙就是那么死心眼兒。
“若真是約約炯……”范無病猛地站了起來,“我們馬上去見白音?!?/p>
一邊走,我一邊揣度著范無病的心思。但又有點(diǎn)明白,似乎有點(diǎn)糊涂。
范無病關(guān)心的果然是約約炯的油。這海蛇肥得要命,不知道能煉出多少油來。從約約炯被做成蠟燭來看,這種油料點(diǎn)火肯定是一等一的好。 可是,上次他明明說可以去吉達(dá)購買水車和黑油,為什么今天見到約約炯又興奮起來了?
十二
“約約炯?”白音把那條蛇干湊近鼻子前仔細(xì)地聞著,“好吃么?”約約炯的確很香的。
“好吃?!卑Ⅳ斝牟桓是椴辉傅鼗卮?,一臉警惕。
“還給你還給你?!卑滓舨粯芬饬?,“我是船長唉,還能貪圖這么一條蛇干?”話是這么說,約約炯還是牢牢地握在他的手里,一點(diǎn)沒有要交還的意思,一雙灰眼睛瞄來瞄去,明顯是在尋找岔開話題的借口。莫日根尷尬地咳嗽了一聲,白音瞪了他一眼,才悻悻地把蛇干還給阿魯?!皣?,約約炯?這里是赤道線唉,那種海蛇怎么會過來。
“約約炯不過一米長短,早上看見的怪物得有幾十米長,這又怎么說呢?”莫日根對范無病的說法也很感興趣,不過這個興趣主要還是在怪物本身。莫日根在葡萄牙海軍服役的時候養(yǎng)成了尋根問底的好習(xí)慣,那是因?yàn)樗诘拇嫌幸粋€貴族生物學(xué)家的關(guān)系。
“神??! 普卡拉說是海神??!”阿魯大聲地說,“約約炯本來就是海神的子孫,海神當(dāng)然是在大海里了?!?/p>
白音張開的嘴一時合不起來。 阿魯是圖圖人,和大多數(shù)人想像的不同,圖圖人是極為聰明的民族,阿魯跟了白音那么久,人又機(jī)靈,學(xué)的東西實(shí)在不少。 哪里想到骨子里面,阿魯完完全全還是那個拿著梭鏢在灌木叢中奔走的部族獵手呢?
“總之,”范無病看話題越飄越遠(yuǎn),趕緊直奔主題,“要是能把這家伙打了來,燒桶場的油料就齊備了?!?/p>
“咦,”莫日根皺了皺眉,“上次你不是說可以去吉達(dá)買黑油嗎?”
“上次咱們也沒有遇見這怪物??!”范無病聳了聳肩,“要是這蛇油可以像鯨油一樣好燒就最好了。買黑油當(dāng)然是可以的,可那是沒有辦法,咱們船上沒有合適的油料。 一下子大肆采購總是引人注目的,會不會招來麻煩也難說。 再說,買水車買煙筒買黑油都要花錢…”
“是?。 卑滓舸舐曎澩?,“很貴呢!”他用力握住了范無病的手?!胺断壬?,你這個主意真好………”他用力晃著范無病的手,明顯是喜形于色了。
范無病提到這個錢字,我也很有感觸。銳乙號是同盟的戰(zhàn)艦,船上財貨本來不多,水手們也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老油條,要是真得花錢買油買車的,只怕白音還得想出個募捐的主意來?!熬褪?!那些錢花出去都是要白白燒掉的,實(shí)在可惜!”
莫日根看了看我們幾個,嘴邊不由浮出一絲笑意.“是范先生先前說要買黑油,又不是我說的,你們那么緊張做什么?只是我們還不知道,要去哪里追這個怪物
我不由語塞,這個問題本來我也想到過,范無病那么一攪和倒把這個給忘記了。那怪物游得好快,銳乙號就是掛了全帆也未必追得上,現(xiàn)在天已經(jīng)大亮,那條怪物走了都快有三個鐘頭了,要到哪里去追?
“要真是約約炯的話,可能不用我們?nèi)プ钒伞!狈稛o病釋然地說,“阿魯,對不對?”
阿魯老老實(shí)實(shí)地點(diǎn)點(diǎn)頭:“約約炯雖然不好逮,倒是不怕它跑,這東西報復(fù)心最強(qiáng),只要下手去抓過它,沒有抓到的話它一定會跟著漁夫,要找機(jī)會咬回來的?!彼f得挺順溜,可是說著說著回過味兒來:“神啊神啊,那是海神唉!船長,咱們打不過海神??!”
一直沒出聲的文楊倒抽了一口涼氣:“那怪物不是把我們都看了個清楚?”他沖我和莫日根呲呲牙,“這要是偷偷咬一口回來……
我知道他是在說笑,不過想一想怪物的那張大嘴,還是微微打了一個寒顫,忙用手一指白音:“要看見也是你和船長,還有大副!”
白音苦惱地抓了抓頭,問阿魯:“阿魯,你看咱們還能不打它么?”
阿魯?shù)拿嫔懿缓每?,緊緊抓著胸口的小木偶。 這個傻蛋,連白音逗他都看不出來,我們一起哄笑了起來。
就算阿魯性子直爽,也不至于笨到看不出大家取笑的程度。 他頗有些生氣,大聲質(zhì)問我們:“那你們說要怎么打?
笑聲一下就止了,這還真是一個問題。那海怪身子長大,和巨鯨搏斗也占了上風(fēng)。要是被它纏上船身,銳乙號隨時都可能被它給顛覆了。銳乙號稱得上船堅炮利,但畢竟不是捕鯨船,沒有專門用來對付這種怪物的武器,而且出摩加迪沙的時候銳乙號還偽裝成了商船模樣,把炮窗封了一半還多。阿魯?shù)脑拞柍鰜?,大家一時也拿不出個說法了,各自低了頭苦思冥想。
“怎么打?”白音問文楊,似乎已經(jīng)有了什么念頭。“要說打它不難。”文楊猶豫著說,“銳乙號四面都是火炮,海怪再怎么皮糙肉厚,也擋不住炮彈槍子吧?只要它不從正下方竄出來,一露頭咱們就能打?!?/p>
“打中了和打到了不是一回事啊!”莫日根嘆道,“要是它吃痛逃走,咱們也是白忙活了?!贝蚝9质菫榱俗ニ鼰捰?,要是它逃掉了,別說銳乙號,就是破曉號也追不上。
“是啊!所以我說打它不難,抓它難?!蔽臈钫f話的速度快了起來,顯然是想明白了些:“或者一擊斃命,或者用魚叉釘住耗它的力氣——不過咱們沒有魚叉炮,再說讓它靠得那么近未免太危險了?!辈诲e,海怪不是鯨,要是發(fā)起狂來,銳乙號被它掀翻了也不一定。
“那你的意思是沒法打了?”白音攤了攤手。
“我都說了一擊斃命嘛!”文楊抱怨地說,“如果讓它進(jìn)入了舷炮射程,一次齊射可能就足以解決問題。不過關(guān)鍵是,海怪要在舷側(cè)出現(xiàn),距離銳乙號的距離要合適,它的速度和方向也要合適?!蹦崭税滓粢谎?,文楊總管銳乙號上的火炮,他的意見應(yīng)該是最權(quán)威的,只是這聽起來似乎很困難?。?/p>
白音笑瞇瞇地并不接話,我就知道他有主意卻偏偏不說,真是惡劣。
“石頭你說呢?”白音肯定是看見了我的一臉壞笑,點(diǎn)我的將。
我慌忙擺手:“別問我別問我,反正船長拿主意我只管執(zhí)行,別的我都不管?!?/p>
“好!”白音用力拍了一下大腿,話。”
“要的就是你這句
白音的方案非常簡單,簡單得讓我們,尤其是我目瞪口呆。
“你們說那海怪喜歡吃什么呢?”白音一副循循善誘的樣子,問了一個看似無關(guān)的問題??杉幢闶悄崭阡J乙號上呆了那么兩個月,也立刻知道他打起了釣蛇的主意。
“約約炯是愛吃科洛的。”阿魯說,科洛是黃金港特有的一種海魚,長得很像是小型的鮭魚,身上有彩虹般的紋路,味道非常鮮美?!昂I衲敲创蟆?/p>
“笨!”白音得意洋洋地否定我們,“當(dāng)然是愛吃鯨肉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們齊聲問道,白音明明以前也沒有見過海怪,現(xiàn)在居然知道海怪的習(xí)性,我們當(dāng)然覺得奇怪。
“不但是鯨肉,還是抹香鯨?!卑滓衾碇睔鈮训卣f,“它先前可是在跟一條抹香鯨打架?。?/p>
我們一時都默然。
還是阿魯鼓足了勇氣問:“就算海神是吃鯨肉的,我們也沒有?。 ?/p>
“鯨肉我們沒有,可是龍涎香是有的,大副釣了那么多的金槍魚。只要在金槍魚上抹龍涎香……”白音說得兩眼放光,明顯進(jìn)入了興奮狀態(tài)。 說來奇怪,對于我們這些在海上奔波的人來說,除了過過嘴癮散散心,釣魚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大概是因?yàn)樘^容易的緣故??墒前滓魧τ卺烎~捕獵的興趣卻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這個程度,航線上哪里有什么魚,什么魚吃什么餌,繩釣網(wǎng)拖的辦法,他比黃金港的漁夫還要清楚。 不僅如此,他的樂趣不在于自己釣,而在于動員船員們一起動手。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他是沉迷于捕獲后船員們?nèi)绯钡恼樤~而已。
“船長,船長。”莫日根咳嗽了兩聲也沒有能打斷白音的論述,不得已舉起手來。
“什么???”白音很不情愿地停了下來。
“抹了龍誕香的金槍魚和鯨肉是不一樣的,”莫日根謹(jǐn)慎地說,“和抹香鯨就更不一樣……
“是啊,”我也附和著,“龍涎香是抹香鯨肚子里的東西呦!”
“小問題,我早想到了?!卑滓艉浪卮笮ζ饋?,“咱們不是還有鯨須嗎?插在金槍魚身上,總像了吧!”離開摩加迪沙之前,我們做了些準(zhǔn)備工作。銳乙號這樣一艘全副武裝的戰(zhàn)艦不用駛?cè)爰_(dá)港,老遠(yuǎn)就該被奧斯曼蘇丹的海軍圍毆了。 好在銳乙號的設(shè)計本來和快帆船接近,所以半天功夫就扮成了商船的模樣,也裝載了不少的貨物,龍涎香和鯨須都是其中兩項。
我大張著嘴愣了一陣子,看看同樣驚愕的同僚們,終于屈服地低下頭去!白音的想像力已經(jīng)把我們都徹底打敗了。
“船長?!蔽臈畹氖忠才e了起來。
“你又有什么問題?!”這下白音真的不樂意了。
“就算咱們下的金槍魚餌好像是真的抹香鯨一樣,可那海怪也未必就愛吃?。 蔽臈钍抢嫌蜅l了,話就說得比較直。
? 是?。 蔽已矍耙涣?,好像找到了新的救命稻草,用力點(diǎn)頭,“就好像我打了文楊一頓,并不一定是我想吃他,可能只是他欠我錢不還而已?!?/p>
“誰打誰??!”文楊憤怒地吼道,“再說我什么時候說不還了,我只是說晚點(diǎn)還?!贝L室里登時笑聲一片。
我對自己的幽默感很滿意,接著往下說正題:“再說,阿魯說約約炯報復(fù)心很強(qiáng),它若是純心找麻煩,拿肉釣它也不一定管用哪!”方才是說笑,這句話說出來,莫日根他們都用力點(diǎn)頭,一副心有戚戚的樣子。
白音不說話,冷冷地看著我們,我毫不氣餒地回視。船長異想天開的時候,就要潑他一點(diǎn)冷水,要不他一準(zhǔn)就發(fā)燒了。
“說完了?”白音拖長了聲音問,“就那么點(diǎn)?”
“那么點(diǎn)也足夠啦!”我很自信地說。
“哦,石頭你現(xiàn)在聰明多了?!卑滓酎c(diǎn)點(diǎn)頭,不知道怎么的,我隱隱覺得背上有點(diǎn)發(fā)寒?!澳俏襾韱柲悖l說那海怪是約約炯???”
“他……”我脫口說了一個他字,正想指范無病,手忽然垂了下來。 確實(shí),我們討論的一直都是可能性而已,沒有理由認(rèn)為海怪是條超級大的約約炯。
“就算那真是約約炯吧!”白音大度地?fù)]揮手,“誰說這條約約炯和小海蛇是一樣的毛病,喜歡跟著漁船跑?”
我語塞。
“就算它跟著銳乙號是存心報復(fù),誰能說它報復(fù)前不吃口干糧補(bǔ)補(bǔ)力氣?”
這句話就說得比較強(qiáng)詞奪理了,不過白音的問題確實(shí)都在要害上,大家大眼瞪小眼,沒有一個說話的。
“沒人能這么說吧?”白音說,“既然都是假設(shè),我的假設(shè)怎么就有問題了?”看大家又被他鎮(zhèn)住了,他滿意地拍拍手,教訓(xùn)我們:“你們這些人,一點(diǎn)建設(shè)性的意見都沒有,偏偏還喜歡批評有想法的長輩……你們這樣,還想有進(jìn)步么?!”
“船長的假設(shè)沒有問題。”我還在用力尋找破綻,范無病已經(jīng)開口說話了。一聽他也這樣說,我頓時停下了腦子。 對于費(fèi)腦子的事情,我不是不能做,只不過一旦有更聰明的人替我想了,我就不愿意再費(fèi)力氣。
“就假設(shè)說假設(shè)而已,沒有什么問題好說吧?”范無病對我們解釋,“就算海怪真是約約炯,銳乙號去吉達(dá)的事情重大,本來也不能專門停下來捕獵它。我提這個事情,無非是個萬一的概率。 要是那怪物果真是約約炯,再遇見的時候打了它來,剝出油來燒桶場是最好的。 如果碰不上它,也沒辦法是不是?咱們還是花錢買黑油就好,準(zhǔn)備準(zhǔn)備總沒有錯。”
“下餌的辦法也很好。若是怪物不吞餌,銳乙號面對的無非是我們原來的準(zhǔn)備。 要是它吞了餌,掛在釣索上就要好打得多。不過也有個不利的可能:它要是吞餌吃痛,拖著銳乙號跑的話,那可危險得很?!?/p>
范無病說的事我們都聽過,兩個月前荷蘭人的“巴巴布菜特”號捕鯨船就是被受傷的抹香鯨拖到冰山上擱淺。這條海蛇比巨鯨還大,要是掄開了跑,大概能把銳乙號拖散了架。 更危險的是,要是不能一擊斃命,它反撲上來的話,可能一尾巴就能把銳乙號給打翻了。
“是啊是啊。”白音笑瞇瞇地點(diǎn)頭,“所以布餌這么危險的事情不能在銳乙號上做。 放一條舢板下去布餌,用纜繩拖在銳乙號后面。 海怪要是吞餌的話,攻擊的應(yīng)該是舢板,到時候從銳乙號上射擊就要安全得多?!?/p>
“舢板比銳乙號小很多啊,”莫日根皺著眉頭說,“要是按約約炯復(fù)仇的習(xí)性來講,只怕認(rèn)錯的機(jī)會不大吧?
“蒙古人長得都一樣!”白音笑著對莫日根說,“這話聽著不耳生吧?白人尚且那么白癡,何況是條海怪?話說回來,不能押在這個寶上,要是海怪不來吞餌,直接攻擊銳乙號,舢板上也可以布置重火槍來打它。兩面的火力總是比一面有利得多?!?/p>
我好像明白一點(diǎn)白音剛才叫好的理由了,嘴里不免有點(diǎn)發(fā)苦,硬著頭皮問:“那舢板上不是還要放人?”
“這個當(dāng)然,不會連這都想不到吧?”白音責(zé)怪地說,“在舢板上的人不僅要膽大心細(xì),善于操船,槍法好,最重要是身子靈便判斷精準(zhǔn),要是海怪撲了上來知道是走避還是還擊。有這點(diǎn)緩沖的功夫,文楊應(yīng)該就能用一次齊射解決問題了?!?/p>
文楊贊同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確實(shí),只要能保證有一次舷炮齊射,海怪的機(jī)會就不大。
“這樣的人選……”白音盯著我,“石頭啊,你說,銳乙號上還有別人么?”
“沒有?。 蔽覔u頭,“銳乙號上哪里有這么了得的人物,我都不知道。見了海怪我一定是走避的,不知道還有什么人敢還擊。
“是啊,能走避掉就好了,斷纜繩棄舢板,然后抓著纜繩把你拖到銳乙號上來,這不容易??!”白音拍了拍我的肩頭,“你若不行就沒人行了,不要推辭,你方才還說只管執(zhí)行就好?!?/p>
我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說到戰(zhàn)場上的反應(yīng)身手,我確實(shí)很有自信,可是對付這種海怪我實(shí)在是心里發(fā)毛。銳乙號上,大概范無病的身手比我還要好些,可是他畢竟是外人,我也不好拖他下水。 我一向自負(fù)膽大,這時想到那張利齒密布的大嘴,一時也沒了底氣。
“未必就來哦?!蹦崭参康貙ξ艺f,這家伙,居然也表示贊同了。
“險是險了點(diǎn),”范無病冷靜地說,“不過準(zhǔn)備好了也未必就出事。 船長,我和三副一起上舢板可好?多少也有個照應(yīng)。”
白音喜笑顏開:“范先生好膽色!就等你這句話呢石頭自己去我還真不放心?!?/p>
范無病這么沉靜的人也不由得咧了咧嘴,對我苦笑。
十三
舢板上架了一門四磅的臼炮,打造得非常精巧,不知道文楊是從哪里找出來的。 鑄鐵的炮座用幾枚鋼釘釘在了舢板尾巴上,炮身是黃銅的,大約有兩臂長短,擦得锃亮,能映出我們的樣子來。往炮口里探一眼,就可以看見里面明晃晃的盡是刀叉。 銳乙號上還有不少四磅的霰彈,那是接舷戰(zhàn)的時候使用的。 可是文楊在臼炮里裝的全是上好的銀器,讓白音心疼得直皺眉頭。
“你不能給我裝點(diǎn)像樣的彈藥么?”我起初很不滿意。 上舢板本來是風(fēng)險很大的事情,居然連正規(guī)的炮彈都不給我,是不是太黑了一點(diǎn)?
“比火槍不像樣么?”文楊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也是,原來說是帶一排霰彈火槍上舢板,誰知道文楊搬出了那么個寶貝來。無論如何,一門臼炮的威力不是十來條火槍可以比擬的。
“這是正宗的米蘭餐刀唉。”白音從文楊面前揀起了一把銀餐刀來,“嘖嘖,這種刀怎么穿得進(jìn)海怪的厚皮?”他說著用那餐刀在自己手臂上劃了兩下,只留下了一條白痕。 說是擔(dān)心射擊效果,可人人都看得出來他是舍不得這些餐具。 為了裝填這門臼炮,文楊把他的餐具都翻了出來。 倒不是文楊有心跟他過不去,水手們吃飯沒有那么講究,一把勺子就解決了,哪用得著什么刀叉。而文楊又堅持在臼炮里裝填銳器,僅有的選擇就是餐具和釘子。在海上,長釘要比銀餐刀寶貴得多,白音也不好說個不字。
文楊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是,得試試炮,這炮還沒用過,可別打不響?!闭f著戲謔地看了我一眼,雖然知道他是說笑,我的心中也還是一陣不舒服,要是海怪沖上來的時候臼炮打不響,那不是會死得很難看?
首甲板上架了兩層厚的柚木板子,把整個船首都遮蔽了。大家都興致勃勃地看文楊試炮。打海怪的消息傳下去,甲板上頓時鬧翻了天。除了阿魯一臉晦氣,大家都被這個念頭給迷住了。那海怪雖然樣子兇惡,可是銳乙號船堅炮利。 只聽說有人打鯨,沒聽說鯨吞人。要是準(zhǔn)備好了,這海怪在銳乙號面前也討不了多少便宜去。最重要的,能打到這樣的怪獸,不是水手們最好的吹牛資本么?只但這一條,也足夠讓水手們犯難冒險了
大家都遠(yuǎn)遠(yuǎn)地躲在后頭,看文楊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甲板中間點(diǎn)燃了引線。 他的動作從容不迫,退回甲板也只是大步跨來,沒有一絲驚慌的意思,看得大家不免有些臉熱。
“轟”的一聲巨響,我只覺得腳下一震,面前都是飛濺的木屑。硝煙還沒散去,就聽見大家一片驚呼。定睛一看,原來臼炮后座太大,把炮座從甲板上拔起向后撞來,把正對的艙門給撞了個大窟窿。文楊也沒想到臼炮如此威力,大概是想到自己后退過于從容,頗有些后怕,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得回不過神來。
還是范無病鎮(zhèn)定,身子一閃就到了船首的木板前面。到船上好些天了,水手們漸漸習(xí)慣了他鬼魅一般的身手,不再每日蜚短流長的。 不過這一下范無病身形瀟灑,大家還是齊喝了一聲“好!”
范無病轉(zhuǎn)過臉來,頗有喜色,想必是那臼炮威力不錯。 這東西于我是性命相關(guān)的,我也急忙跑到木板前面去。還沒站定,就“嚯”地喊了出來。
柚木板子有近四米寬,上面滿滿地釘著刀叉,這樣大的散布面積,就算海怪動作再快,只要炮聲一響也是逃不掉的。 那些刀又不僅分布很廣,而且入木很深,總有十來把餐刀穿透了三指多厚的木板扎入了第二層板子。我伸手去拔一把餐刀,竟然沒有拔下來。正要再拔,范無病忙說再等等,我這才回過味兒:餐刀還是火燙的,要不是手上老繭厚,只怕已經(jīng)燙起泡來。
這一趟試炮皆大歡喜,只是不少刀又插在板子上拔不出來了。 于是白音把珍藏的一套金餐具也拿了出來。他雖然嘴上舍不得,其實(shí)是個極慷慨的人,要不也不能讓銳乙號上下都對他死心塌地了。
舢板上只有我和范無病兩個。為了安全起見,銳乙號和舢板中間的粗索足足有近百米長。百米的距離平時也不覺得長,這時候卻覺得離銳乙號上的兄弟遙遠(yuǎn)得很,心里有些空蕩蕩的。 我早就說過了,打架就是要以多打少以強(qiáng)欺弱才帶勁,如今只有我和范無病兩個,對手卻是那條龐大無匹的海怪,大大不對我的胃口。
原本說準(zhǔn)備誘殺海怪不管它來不來都不至于有什么損失。 實(shí)際上,拖著條舢板對銳乙號來說無論如何都是個累贅。 舢板上也升了一面白帆,走得卻還是慢,整整一天銳乙號只走了平常的一半路程,海怪卻連影子都沒有出現(xiàn)過。
“你說咱們要等幾天才能等到呢?”我無所事事地問范無病,眼看就要到黃昏了,今天看來是不會有什么收獲。 天一黑,我們就要回到銳乙號上去,晚上留在舢板上的風(fēng)險實(shí)在太大。
范無病沉吟不語,他看起來有點(diǎn)失望。
臼炮打造得相當(dāng)精巧,炮身和炮座都很沉重,可是結(jié)合部的機(jī)樞卻很靈活,轉(zhuǎn)動炮身幾乎感覺不到一絲阻力。文楊說這是無愚做的,專門用于接舷轟擊,就是因?yàn)榕诳谵D(zhuǎn)向快,用來對付不知道會在什么方向出現(xiàn)的海怪最好。無愚那個老頭子我知道,鳳凰號就是他設(shè)計的,不想他居然連炮也做。 我用手指頭輕輕一撥那臼炮,它就滴溜溜地轉(zhuǎn)。 停下來的時候,炮口正指著范無病。 范無病不太高興地把那炮口撥開:“別玩炮?!彼目跉庥行┥?,十分難得。
“發(fā)火機(jī)都沒打,不要那么緊張嘛!”我尷尬地辯解。 雖然用槍炮對著人是很忌諱的事情,可臼炮不是火槍,幾乎沒有走火的可能,范無病也太嚴(yán)肅了。我原來以為他是個相當(dāng)從容的人,可是今天似乎覺得有些不同。
“就只有那么一炮??!”范無病拍了拍粗短的炮身,感嘆了一句。 舢板上只裝了那么一門炮,我和范無病各自帶了一把短槍,火藥和炮彈一概沒有。 就算真有備份的彈藥,面對海怪的瞬間也沒有機(jī)會使用。 范無病說得對,這一炮發(fā)出,我們就只有逃命的份兒了。
想到這里我也覺得奇怪,范無病愿意陪我上舢板來我是很高興的,不過他不是銳乙號的人,實(shí)在沒有必要冒這個風(fēng)險。 可是從頭到尾,打海怪燒桶場的這件事倒好像他比我們都要熱心一些。
銳乙號的瞭望哨沖我們在喊著什么,風(fēng)向正好相反,他喊的話我們一個字也聽不見。 可是尾甲板上的幾個水手開始往回拖那條粗索?!按蟾攀墙形覀兓劁J乙號上去了?!蔽彝搴竺娴暮C?,還是一樣的平靜,天色正在逐漸地暗下來。 天邊的云彩原本是黯淡的,這時候被落下去的太陽點(diǎn)燃了,明得耀眼,紅得醉人,海面上有一條狹窄的金色碎片鋪就的通道,這是黃昏最后的亮色。
范無病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石頭,咱們是什么時候看見海怪的呢?”他沒有看我,目光落在遼遠(yuǎn)的海面上。
“唉?!蔽毅读艘幌拢又靼琢怂囊馑?,看見海怪是后半夜的事情。海怪在晚間出現(xiàn)的可能似乎要大些。只是猶豫了一剎那,我就知道他的念頭太過瘋狂。晚上視線不好,就算海怪真的出現(xiàn),銳乙號也不敢對著舢板的方向發(fā)炮吧? 靠著一門小小的臼炮在這樣一葉小舢板上打海怪,未免近于天方夜談了?!胺断壬?,你很想抓那海怪么?”我終于忍不住并口問他。
“我….”范無病直視著我,頓了一下,坦然地說,“很想讓同盟安全地回到東方?!?/p>
我的腦子急速地轉(zhuǎn)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約約燜是燒桶場的材料,燒了桶場就可以破壞西班牙人的補(bǔ)給,讓他們跟不上先行的同盟艦隊。燒桶場意義重大我們都知道,可這是件賭博似的勾當(dāng),誰也不能保證這辦法真能拖住瘋狂的西班牙人。范無病卻把燒桶場這件事看得這么大,以至于不惜以身犯險來捕殺一條只是有可能是約約炯的海怪。可是,他為什么那么想讓同盟去東方呢?他說自己是一個商人,但沒有任何一個商人會做出這么瘋狂的事情來。
風(fēng)忽然停了一下,瞭望哨破碎的喊聲飄到了舢板上了。我還是聽不清他的意思,可是三個字卻忽然抓住了我的心,讓我全身的肌肉都緊張起來。
“……破….…曉…….
“破曉號?”范無病也聽見了瞭望哨的呼叫,驚疑地與我對視了一眼。即使西班牙人的計劃中已經(jīng)排定了去吉達(dá)港買桶這一項,作為先鋒的破曉號也應(yīng)該跟著第三艦隊東去,而不是孤零零地沿著非洲海岸往北趕。 何況前一戰(zhàn)中我們擊毀了破曉號的首柱,卡洛斯怎么也應(yīng)該在摩加迪沙修理一番才對,怎么會來得那么快?
念頭電光火石般地閃了一下,我對范無病說:“我看一看?!闭f著縱身一躍,攀到了舢板的桅桿上。舢板的帆原來很小,這次為了糊弄海怪,特別加高了桅桿,即便如此,帆板的桅桿頂也不過是銳乙號尾甲板的高度。 我極目遠(yuǎn)眺,終于還是不能看見破曉號的帆影,看來那船還是遠(yuǎn)得很,要上了銳乙號才能看見吧!正好,我暗自想,夜晚即將來臨,我們先發(fā)現(xiàn)破曉號的話就要主動得多。就算破曉號同時發(fā)現(xiàn)了我們,也未必知道我們是銳乙號。因?yàn)殇J乙號的桅帆設(shè)計是最常見的橫帆縱帆組合,它快速的秘密在V字型的船身上。
范無病在下面期待地望著我,我搖搖頭表示沒有看到。正要躍下,余光里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再一看,舢板后面拖著的那枚黃色浮子在水面上跳了跳,迅速地沉了下去,眨眼就看不見了。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是什么事情?都趕在一塊兒來?
十四
“來了?。。?!”范無病順著我的目光望去,也看見那沒入水中的浮子,低喝了一聲,右手一揮,?!翱┼币豁?,發(fā)火機(jī)已經(jīng)打亮了,一叢小小的火苗在他手中跳躍,便如長在他手上一樣。好快的反應(yīng)!我暗暗喝了一聲彩,自認(rèn)為在如此情形下不能比他做得更快些。 這樣的反應(yīng),怎么像是一個海上的行商呢?
雖然還沒有看見那海怪,這浮子下沉的速度如此之快,可見水下是個大家伙。 說起來,白音那個金槍魚抹鱗油和龍涎香的主意,本來聽著好似天方夜談,那一大塊魚排在水里泡了一整天連條熱帶最常見的灰鯊都沒有招來。我和范無病都猜是那龍涎香的緣故,化開的龍涎香味道太大,我們都頂不住,何況是嗅覺靈敏的鯊魚? 可現(xiàn)在,侮料卻被個大家伙咬了,難道海怪真的來了?
一眨眼的功夫,前艙備好的卷索飛速沉下,只剩下了淺淺的幾圈。 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釣索有一百多米長,這是按特大號抹香鯨的尺寸準(zhǔn)備的。若是太短,咬鉤的海怪會把舢板拖入海底,若是太長,不能起到牽制海怪消耗它力氣的作用。 海怪的體形比昨日看見的巨鯨還要長上很多,但是身子細(xì)長,潛水未必比抹香鯨更深??蛇@都是估計,要是備索還是短了,那我們這條舢板就兇險得很。 正擔(dān)心著,那圈吊索或許是因?yàn)樘p,忽然整個飛起來,堵死在舷側(cè)掛索的鋼圈上。一股大力傳來,舢板一下子就傾斜過去,錯覺中桅桿頂幾乎敲擊到海面上。
“壞了,”我喊道,舉起腰間的梭鏢頭。 舢板斜得不像樣子,就算我能趕到鋼圈邊上截斷吊索,怕也不能挽救舢板的傾覆。 可就在這一時刻,那股大力忽然消散,舢板就像個彈簧一樣跳了回來。 灰黃的吊索也在海面上漂起了長長的一段,我和范無病面面相覷,難道是海怪脫鉤了嗎?
這一搖晃,舢板中已經(jīng)進(jìn)了不少的海水,好在范無病反應(yīng)速度,把臼炮的炮口及時調(diào)轉(zhuǎn)過來,否則里面裝填的刀叉都要墜入海中。 海面上的陽光方才逝去,范無病一手操著臼炮的手柄,一手執(zhí)著發(fā)火機(jī),死死盯著船尾那片沉沉的黑水。 我一手握著短槍一手抓住吊索,腳下用力。一面小紅旗“唰”地竄上桅桿頂端,這是海怪咬鉤的信號。這樣大的力氣,不是海怪都難?。?/p>
銳乙號上的人肯定也看見了舢板的動靜,幾個收索的水手都停下手來,隱隱可以聽見船上的呼喝,首尾的三角帆都修正了風(fēng)向角,修長的船身正滿滿朝舢板橫轉(zhuǎn)過來,以便將舷炮對準(zhǔn)海怪的方向。
就是那么會兒功夫,破曉號尖尖的槍頂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海平線上,這時候用炮無疑是破壞銳乙號的商船偽裝。白音那么快下了決定只有一個理由:保護(hù)我們的性命。盡管一向都知道白音的作風(fēng),可是強(qiáng)敵在側(cè),他卻毫不猶豫地放棄先機(jī),我心里還是熱乎乎的。
我也沒有功夫多想,因?yàn)榻又歉跛饔直怀秳恿?。我覺得手心一燙,慌忙松手,剩下的繩索又從鐵圈中飛了出去。 我順著繩索的去向看,不遠(yuǎn)處的海面上暗流翻涌,“撲啦啦”一聲水響,浪花飛濺,我們的面前忽然一黑,一個龐然大物從海中竄了起來。
“抹香鯨!”我失聲道。 昨日在銳乙號上看見就覺得它大,可是在舢板上看起來就不是大能夠形容的。它騰空而起的巨大身影幾乎把舢板整個吞沒,我求助地望了望范無病,他的眼中也掠過了一絲驚慌?!芭觥钡挠质且宦曀?,巨鯨重新落入水中,鋪天蓋地的浪頭沖上舢板來,把我們澆了個透心涼,總算范無病動作敏捷,用身子護(hù)住臼炮和發(fā)火機(jī),要是沒了火器,我們在舢板上就沒有什么價值,真得馬上棄舟才行。
怎么也沒想到是那頭巨鯨。 這龍涎香驅(qū)跑了鯊魚,沒有引到海怪,卻把同類給招來了。 吃同類的肉,這個念頭讓我覺得心寒。
二抹香鯨動作狂暴,顯然已經(jīng)吞鉤。那魚鉤是釣鯊用的,小孩子般粗細(xì),鉤子上有三枚倒刺,寒光閃閃非常鋒利。 我猜那抹香鯨吞鉤下潛的時候被魚鉤傷到,這一上竄,魚鉤入肉更深,正是要暴走的時刻。若是被它拖住,那如何是好,范無病面色猶豫,顯然不打算開炮,銳乙號船身還沒完全轉(zhuǎn)過來,同樣無法開火。這一起一落間,我們竟然毫無對策,連我都不敢對那巨鯨放槍。 蠶豆大小的彈丸,要是不能一發(fā)命中要害,對這巨鯨來說不是和搔癢癢一樣么? 急切間,我手一升就把梭鏢頭送到鐵環(huán)邊,可是明亮的鏢鋒卻抬不起來。要是現(xiàn)在斷了這吊索,怎么對付海怪呢? 腦子里亂亂的沒有個主意。
鐵圈中的釣索沒有再抖動,看來巨鯨尚未遠(yuǎn)離。 范無病沖我斷然揮手,做了一個放炮的姿勢。我點(diǎn)點(diǎn)頭,既然巨鯨就在面前,抓住一個算一個,這條巨鯨的鯨油同樣也是燒火的好材料啊! 想到這里覺得有些慚愧,我一向以為自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關(guān)鍵時刻的決斷卻還不如范無病這個大明來的海商!
我晃動手腕,梭鏢才割上釣索,手心里忽然鉆心地疼,一點(diǎn)力氣也使不出來了。原來剛才飛索的時候手心的皮完全被那條釣索拖爛了,血肉模糊。我是老水手了,每天操帆縱索,掌心里都是厚繭。 哪里想到這一瞬間就被磨爛? 那巨鯨真是好力氣!
我把火槍插上腰間,右手接過梭鏢頭正要再切,忽然耳邊極近的地方水聲隆隆,那巨鯨幾乎貼這舢板的邊緣又浮現(xiàn)出來。 緊接著是范無病興奮的喊聲:“正主子!”扭頭一看,那巨鯨頭上嵌了好大一個腦袋,滿嘴白森森的利齒都插在鯨腦袋里面,正是那條約約炯模樣的海怪。 原來海怪對銳乙號的仇總是比不上對抹香鯨的,難怪這一天也釣它不到。
說時遲,那時快。 我剛下意識地抽出槍來,范無病那邊“轟”的一聲巨響,舢板頓時向左一翻,幾乎又是剛才被巨鯨拖倒的模樣,不過這次是因?yàn)榫逝诘暮笞?。一切都發(fā)生在極短的時間里,可是光線變化很快,這時候已經(jīng)昏暗了很多。我定睛一看,抹香鯨和海怪的身軀頭顱上星星點(diǎn)點(diǎn)略微有些白點(diǎn)反光。 范無病發(fā)這一炮離得近,打得又極準(zhǔn),那些刀叉都沒入海怪和抹香鯨的軀體頭顱當(dāng)中,連把手都不太看得出來。
我正想高聲叫好,翻騰著的兩條巨獸忽然停住了,僵在那里動也不動。我下意識地往范無病身邊退了一步,心里忽然有說不出的恐懼。 過了不知道多久,那海怪松開了咬著抹香鯨的大嘴,抬起頭來沖我們惡狠狠地探過頭來。它那一嘴利牙顯然是留了不少在抹香鯨的腦袋上,現(xiàn)在看起來殘缺不全的,一條粉色分叉的舌頭好像毒焰一般地刺了出來,上面亮閃閃地也插了兩枚餐刀。 這時候再也顧不上多想,抬手就是一槍。
舢板離海怪不過是十來米的距離,這一槍正打入它的右眼。 玻璃一樣粘稠透明的東西在槍聲中飛濺。 接著又是一聲槍響,這是范無病,他的一槍略略偏斜,打在海怪的左眼眶上,也是血花飛濺。 這海怪的血和人類是一樣的顏色,紅得刺目。 做勢欲擊的海怪再吃了這兩槍,頓時頹然墜落。 那巨鯨也好像猛醒過來似地哀哀呼了一聲。我是聽過鯨吼的,那是很沉悶的聲音,卻從未聽過這樣刺耳的鳴叫,五臟六腑都在它強(qiáng)大的吼聲中震蕩起來。 幸好我還沒有被震傻,能聽見范無病扯破了嗓子地對我高呼:“砍斷釣索?!?/p>
生死關(guān)頭,手心也不疼了,我揮動梭鏢頭,一指粗的釣索迎手而斷。 幾乎在這同時,鋼圈里的釣索“嗖”地一聲沉入水中。我望著范無病,一身的冷汗,再晚上一瞬,我們也已經(jīng)泡在海水里了。 范無病沖到了我身邊,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一起抓住銳乙號的拖索,沒命地往懷里帶。海怪和巨鯨都受了重傷,可還不知道是否致命,要是雙雙發(fā)狂地竄出水來,我們只怕會尸骨無存。 繩索在縮短,銳乙號上也在收索,我心里覺得安定了些:我和范無病不是孤立無援的。
每一把拖索收進(jìn)來都是血淋淋的,可這時候又怎么顧得上?可是才收了沒幾把,舢板和銳乙號中間的水面忽然翻騰起來。
“停手停手……”我一把抓住范無病的手,他反手抽出,又交給我一柄短槍。 還是他周到,帶了兩把短槍下來。 不過,我握著短槍苦笑,這東西用來對付瘋狂的海怪,實(shí)在是寒磣了點(diǎn)。
“斷索!”沒等水下的東西冒出頭來,范無病就奪過我的梭鏢頭奮力一劃,連接銳乙號和舢板的生命線被截斷了。翻涌的海水一下子把舢板推到 了一邊,離銳乙號忽然就遠(yuǎn)了好多。雖然知道范無病做得正確,我心中還是猛地一空。
冒出頭來的是海怪。 我現(xiàn)在可以確定這是一條超級大的約約炯了,每一部分都是那么那么的像,完全是蛇蠟燭的放大版。 那些看似堅固的鱗甲其實(shí)并不牢靠,范無病那一炮射出的刀叉幾乎完全沒入了它的頭顱,這時都絲絲滲出血來。
如果剛才范無病沒有截斷拖索,大概舢板已經(jīng)被這條約約炯給頂翻了。 它還剩一只眼睛,鍋蓋一樣大的眼睛。即使隔著那層厚厚的膠膜,我也能清楚地看見它眼中的殺氣。 我舉槍射擊,扣板機(jī)的手依然穩(wěn)定,可是自己都能聽見口中牙齒的“咯咯”撞擊。 打瞎它僅有的這種眼睛能夠挽救我們嗎? 我不知道,它的動作就像閃電一樣快,而我們離它實(shí)在是太近了。
我放下槍,槍口的硝煙飄入天空,天空是蛋清色的,
陽光已經(jīng)完全消失,只留下馬上就要變黑的天幕。我?guī)缀鯖]有聽到文楊的那一炮。 那是一門六磅炮。文楊解釋說距離太近,更大的炮彈也許會傷害到我們。 不管怎么樣,六磅炮的射擊也是很響的,遠(yuǎn)在天際的破曉號肯定能聽見。 但是我沒有聽見。 我只是看見一團(tuán)火光忽然在約約炯的脖子上炸開,它的頭顱就折成了一個奇怪的形狀。飛濺的彈片切碎了約約炯的肉體和利牙,范無病在火光中無聲無息地倒下,一枚匕首般的斷齒插入了他的腹部。我的運(yùn)氣真是好極了,舢板上到處都插滿了彈片和斷齒碎骨,我卻只是淋了一腦袋的血,一點(diǎn)傷也沒有。
不過那時候我沒有什么反應(yīng),用文楊的話來說,那么多人對著我喊我都聽不見,根本就是傻了。
十五
巨鯨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這樣也好,對付一條約約燜已經(jīng)讓我的精神繃緊到了極限,要是這條抹香鯨也惡狠狠地來一下,我和范無病大概就會死得很難看。 說實(shí)話,我心里還是滿希望那條巨鯨能夠逃生的,畢竟是它引來了約約炯,算是我們的功臣。.不過范無病那一炮打得狠,巨鯨就算暫時逃離,大概生存的機(jī)會也不多。我眺望著遙遠(yuǎn)的海平線,登上銳乙號的時候我也看見了破曉號的身姿,現(xiàn)在卻都被黑暗吞沒了。 要是那條巨鯨能夠把怒氣都發(fā)在破曉號身上該有多好?我一廂情愿地想。
范無病傷得不輕??ㄋ_司從他肚子里取出一枚半尺多的利齒,鮮血汩汩地從傷口中涌出來,浸透了他身下的床單,把船艙的地板都打濕了。
?!澳茏龅亩甲隽??!笨ㄋ_司一邊把杯子里的陳年威士忌往他傷口上倒一邊說,“失血太多,能不能熬過去要看他的命?!?/p>
“應(yīng)該可以吧?!”莫日根猶疑地說,“在島上的時候他傷得也很重啊,可恢復(fù)得很快。”
醫(yī)生搖搖頭不說話。 我看了看我們腳下紅色的地板,心里重重的好像墜了一塊鉛。白音用力在我肩頭拍了一下,他好像挺后悔的。 放船板本來是風(fēng)險很大的事情,可是大家心里都隱隱覺得我們應(yīng)該能平安返回,對付海怪畢竟是銳乙號的事情嘛!
“沒事,”我舒展了一下眉頭,“大副說得對,范先生那么強(qiáng)的人不會那么容易倒下的?!蔽艺f得很大聲,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相信。
除了范無病和醫(yī)生,我們誰也不想呆在艙里,看不到那景象,心里總是要多一點(diǎn)希望。 自欺欺人也是好的。
擊殺約約炯的整個過程中,銳乙號都沒有停下,雖然速度放慢了很多。 把舢板吊上來以后,白音命令在尾桅上點(diǎn)燈。水手們大概以為這是為打撈約約炯提供照明吧?莫日根和我們對視一眼,都覺得不太妥當(dāng)。了結(jié)了約約燜,后面還有個更大的麻煩破曉號,茫茫夜幕本來是掩蔽自己的好手段,為什么要點(diǎn)燈讓破曉號看見呢? 還要點(diǎn)在尾桅那么高的位置上。
“船長,”莫日根說,“看不見破曉號,他們大概實(shí)行燈火管制了?!彼€是老脾氣,從來不會直接指出上級的問題,總在旁敲側(cè)擊而已。破曉號燈火管制,銳乙號當(dāng)然也該管制,要不然一明一暗,我們吃虧得很。
“是??!”白音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像在想什么,卻并不接話。
“可以把桅燈摘下來掛在船舷上嘛!”文楊忍不住插話,“能看見海怪,也不至于讓破曉號看見燈光?!逼茣蕴栐阡J乙號右舷后方的位置,約約炯在銳乙號的左舷,如果把燈放到甲板以下的位置,船身就把燈光遮蔽了。
我不響,這辦法簡單得很,白音沒可能想不到,不知道他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大副,”白音轉(zhuǎn)過身來,“破曉號大概離我們有多
莫日根想也不想:“最后看見大約是六七十海里的距離吧!”
“你覺得……”白音斟酌著用詞,“他們要花多久才能追上來?”
莫日根覺得有些為難,破曉號的速度驚人,僅僅從它那么早現(xiàn)身就可以看出它也是晝夜兼程的??墒遣恢榔茣蕴枌@條航線是否熟悉。今天云重,夜色不好,如果不熟悉航線的話,夜間航行必然要減慢速度才行。何況我們現(xiàn)在為了打撈約約炯幾乎是在龜行,等撈上來也該加速才是。 沉吟了好一陣子,他才說:“料敵從寬,如果我們一直點(diǎn)著燈引路,如果破曉號不減速,如果我們撈上了海怪全速行進(jìn)的話,可能要到明天早上才會接近?!边@一帶的航線我們也不太熟悉,可是范無病給白音畫了一張極詳細(xì)的海圖。 難得他那么好記性,連一塊礁區(qū)一幅對應(yīng)的星圖都畫得仔細(xì)清楚。 摩加迪沙北上這幾天來看,他的海圖是相當(dāng)準(zhǔn)確的。
白音點(diǎn)了點(diǎn)頭:“跟我想得差不多,那個大紅卡洛斯的確是個很麻煩的對手。 破曉號來得那么快,估計夜間不會減速很多。你們幾個都跟我到艙里去,咱們討論一下怎么對付它。哦,四副先不用下來,指揮打撈海怪,必須在一個小時以內(nèi)完成。
文楊吃驚地睜大了眼睛:“船長,你看看?!彼钢s約炯的身軀,海蛇漂浮在水面上,整整一塊海面都被蛇血染得鮮紅。只有約約炯死了整個飄起來我們才能看見它的全貌,比銳乙號還長不少?!斑@么大的家伙,一個小時怎么撈得起來?”
白音沒好氣地刮了他腦門一下,“這么大的家伙撈起來放哪里?!”
文楊一時語塞,瞪著白音不知如何應(yīng)對。
“唉,”白音嘆了口氣,“只要綁住就夠了。一塊一塊切下來煉油就耗,那可是耗時間的活兒?!?/p>
文楊一臉的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摸著頭:“那沒問題沒問題。 要光說綁結(jié)實(shí)了,半個小時都可以,是不是,四副?
幾個人才圍著海圖站定,白音就開了口:“有三個問題。 第一,破曉號的目的;第二,破曉號是不是已經(jīng)認(rèn)出了我們;第三,對破曉號一戰(zhàn)有多大的把握成功,需要什么條件?大家都說說看吧!
文楊環(huán)顧一下,見我們都是一臉?biāo)妓鞯谋砬椋研貇挺,搶先發(fā)言:“第三個問題,破曉號雖然厲害,我們未必打不過它。他們有幾門火炮比我們的十工磅炮射程還遠(yuǎn)。不過和我們不同,那幾門遠(yuǎn)程炮口徑要小,威力不足,用的也是實(shí)心炮彈。 說難聽點(diǎn),就是銳乙號挨上幾發(fā),只要不中要害,都是可以承受的。 可要是他們中了我們的十二磅開花彈,嘿嘿……”他說著,居然得意地笑了一聲。
文楊的驕傲不是沒有理由的,這個時候火炮上艦還不太久,威力主要限于破壞而不是摧毀,最終解決戰(zhàn)斗往往還是要靠跳幫格斗。除了黃金同盟的戰(zhàn)艦裝備了爆炸炮彈,其余各國大多使用實(shí)心炮彈,這又是托了怪脾氣老頭無愚的福。 爆炸炮彈威力遠(yuǎn)大于實(shí)心炮彈,只是成本高昂,工藝復(fù)雜,所以同盟的艦隊中也只有主力戰(zhàn)艦才裝備了一些爆炸炮彈,那是作為殺手锏用的。 銳乙號前后兩門十二磅炮都是新炮,可以使用爆炸彈,兩舷還各有四門八磅炮可以使用爆炸彈,單就火力密度來說,有三五條銳乙號就可以壓過鳳凰號那樣的巨無霸了。
莫日根用指節(jié)“的的”地敲擊海圖,緩緩道:“那要是被擊中了要害呢?”破曉號的大副是歐洲第一神炮手山度士,他的本事我們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了。文楊再樂觀,也不可能不考慮這個因素,如果進(jìn)入銳乙號射程以前被破曉號擊中桅桿或者首炮臺,銳乙號就很難進(jìn)一步發(fā)揚(yáng)火力。
“大副說得對?!蔽臈铧c(diǎn)了點(diǎn)頭,“破曉號射程遠(yuǎn)精度高,這個很麻煩。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讓它有機(jī)會發(fā)揮優(yōu)勢,直接在我們的射程以內(nèi)開戰(zhàn)??催@里,”他手指在海圖上一點(diǎn),“我們現(xiàn)在大概是在這個位置,已經(jīng)接近了東非犄角。 要是全速前進(jìn)的話,明天一早可以進(jìn)入亞登灣,而阿不達(dá)克里島正好在亞登灣口?!彼麤]有說下去,可是意思已經(jīng)非常明確了。有了地形的遮蔽,只要在島上派出瞭望哨,我們就有可能抓住破曉號,在八磅炮的射程以內(nèi)發(fā)起攻擊。如此一來,破曉號的優(yōu)勢就損失殆盡了??磥砟谴魏?zhàn)以后,文楊一直在揣測破曉號追擊的可能,腦子里已經(jīng)把銳乙和破曉的對抗想了不知道多少遍。
這個辦法聽起來雖然不錯,但還是有一個紕漏?!盀槭裁雌茣蕴栆覀冏甙⒉贿_(dá)克里島呢?”莫日根問的問題也是我的問題。 如果是正常進(jìn)入紅海的話,我們應(yīng)該在犄角上轉(zhuǎn)一個九十度的大彎,直接進(jìn)入亞登灣,而不是繼續(xù)直行往阿不達(dá)克里島上趕。
“這是第二個問題,如果破曉號已經(jīng)認(rèn)定了我們的身份,一定欲殲之而后快,肯定要跟這我們走?!彼D(zhuǎn)向白音,“船長要在尾桅上掛燈出來,開始我沒想明白,現(xiàn)在看,也是想讓破曉號跟著我們吧?”
白音不說話。我倒是被文楊說服了幾分,不錯,夜晚掛燈,這不是明擺著讓破曉號跟住別丟嗎?莫日根用手指在前額刮來刮去,好像還有什么地方?jīng)]想通:?!捌茣蕴柨匆娏宋覀儯?dāng)然也知道我們能看見它。這種情形下,掛起燈讓破曉號來追是不是太做作了?”
“還是第二個問題?。 ?/p>
我感嘆道,“如果破曉號認(rèn)出了我們,當(dāng)然會覺得我們有問題。 不過銳乙號不是破曉號,那條船從海平線上一露出頭就能分辨出來,銳乙號長得跟多數(shù)三桅帆船都差不多,沒有那么好認(rèn)。 就算打約約炯的時候開了炮,走印度洋航線的商船配上一兩門炮也不奇怪。 如果我們不是銳乙號,夜間掛燈航行也是慣例,沒什么好奇怪的。 破曉號要是對我們有了疑心,正好跟住不放?!边€好只放了兩炮,如果當(dāng)時是舷炮齊射,就是呆子也知道這一定是條戰(zhàn)艦了。 破曉號到底是什么念頭,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人知道。
莫日根也點(diǎn)了點(diǎn)頭:“嗯,如果我是卡洛斯,還是要跟著燈走的,反正方向相同。 反正我們看不見破曉號,只有他們看見我們。有備無患嘛!”看來這一點(diǎn)算是有了定論。
白音說:“怎么都不說第一個問題?”
我的心頭一跳,好像又明白了些什么,可是一下子卻又抓它不住。
“也是桶場?”文楊說,“這也沒有什么稀奇??!上次不就猜他們肯定要去吉達(dá)買桶嗎?葡萄牙人也怕出問題,所以讓破曉號一路趕上來的吧?”
“如果破曉號猜出了我們的身份,那倒是要和我們大干一場才對?!蹦崭查_始傾向文楊的方案,“不可能跟我們糾纏到奧斯曼蘇丹的地盤上去,整整一支西葡艦隊也未必夠奧斯曼蘇丹塞牙縫的。 這一戰(zhàn)看來難免?!?/p>
“破曉號對我們也沒有十成的把握吧!”我說,“除非他們還有什么壓箱底的法寶沒有拿出來?”說到這里,我忽然抓住了剛才的念頭:“不管他們有幾分把握,只要認(rèn)為我們是同盟的船,這一仗就非打不可!”
“對啦! 石頭有前途!”白音總算點(diǎn)頭了,“既然破曉號不能不打,我們就不能跟它打。 這個道理還有人不明白么?”
艙里忽然安靜下來,要跟上白音的思路是需要花一點(diǎn)時間的。
“還是桶場啊!”莫日根用拳頭砸了一下自己的手掌,打破了沉默,“真是糊涂,破曉號的目標(biāo)是桶場,咱們的目標(biāo)也是。 不過破曉號未必知道我們打算做什么……只要先趕到桶場就是我們占上風(fēng),這可比打一仗實(shí)在多了。
文楊也在點(diǎn)頭,不過臉上多少有些失望的神色。
“不怕,兄弟!”我捅了他一拳,“現(xiàn)在跟破曉號打未必討得了好去。 就算你埋伏在島岬后面也難??逅共焕@個大圈子避開岬角,還是要得了便宜再打才過癮?!蔽疫@套以強(qiáng)欺弱的理論文楊很不愛聽,不過他也不能不同意我的說法。
“好了,既然都知道我們的目標(biāo)是桶場而不是破曉號,”白音從桌子底下抽出另外一張圖來,“咱們來看看怎樣把破曉號甩開,搶先趕到吉達(d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