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0多場不幸的婚姻里,我看透人性的惡意

在婚姻家事律師面前,
人性無處藏匿
人性是不可以挑戰(zhàn)的。
這是易軼做了十三年的婚姻家事律師后,最常分享的一句話。
剛剛打完的一個官司,她為80歲的老爺子代理訴訟離婚。這還是老爺子的二婚,甚至涉嫌重婚。
他有一個結(jié)婚40多年的老伴,臥床昏迷、生活不能自理。他們還有三個兒女,都在國外成家立業(yè)。近二百平的大房子里,除了保姆,再沒有能和老爺子說話的人了。
人有七情六欲,老了也還是一樣。老爺子上網(wǎng)、征婚,尋求一個聊得來的有緣女性,當然,還要會照顧人。一位比他年輕二十歲的阿姨出現(xiàn)了。
她有醫(yī)護背景,溫柔、細致,而且和老爺子一樣,孤身一人,子女早已移民海外。兩人你來我往,還經(jīng)常一起推著輪椅上的原配去醫(yī)院看病。黃昏的愛情在看似平靜的外表下波濤暗涌。
等原配去世后,兩人登記結(jié)婚,阿姨反手提出離婚。此時,她已經(jīng)從老爺子名下得到了600萬元現(xiàn)金,還有他和原配住的那套房子,價值1000多萬。
“這就是一個動機不純的婚姻?!币纵W點評說。老人貪愛,阿姨貪財,最后贏回了官司,兩張人性的遮羞布卻被扯得粉碎。
置身婚姻家事的修羅場里,易軼在工作中聽多了對愛情、親情的詆毀。“我的婚姻就是一個欺騙”“她不過是想要靠著我上位”“他知道孩子是我的軟肋,所以毫不留情”……
眼淚、咒罵、報復……家庭生活最勾心斗角的部分,在律師事務(wù)所的調(diào)解室里暴露得一覽無余。

莊嚴肅穆的法庭上,原告一方兄妹五人、由年近半百的大哥出面,被告席則坐著他們最小的弟弟——手足相殘,這是易軼最不想看到的一類案子。
“不拆遷兄弟姐妹都挺好,一拆遷了全是事。”老話總講“血濃于水”,但在談錢的時候總不會這么想。
問題來自于家里世代居住的老宅,位于北京通州的農(nóng)村。三個哥哥成家了,各自分出去蓋了新房,兩個姐姐也相繼結(jié)婚搬進了婆家,只留下最小的弟弟和老爹老娘同住一個院子。
雙親去世后,弟弟自作主張翻新了房子,蓋了五層小樓,前些年通州一拆遷,分到手800萬外加5套樓房,兄弟姐妹立刻坐不住了。
原本哥哥們都還仗義,畢竟各自也都有房子等著拆,建議弟弟拿出40萬,均給兩個出嫁的姐姐,權(quán)當是父母遺產(chǎn),留給她們一個念想。
弟弟聽完卻不樂意了:爹娘是我送走的、新房當初我也一棟沒有,這輩子就守在這老宅里,我憑什么分?
講不了情就講理,一家人鬧到了法庭上。沒想到本就來往不多的叔叔也嗅到了分家的味道,一腳摻和進來,咬定弟弟住的祖宅是從爺爺那留來的下,拆遷無論給多少,他這個叔叔都理應(yīng)分一半走。
原本40萬就能擺平的事,現(xiàn)在400萬也結(jié)束不了,弟弟可算明白了“親兄弟明算賬”的意思。

“我經(jīng)常想,在遺產(chǎn)面前,那些已經(jīng)50、60歲年紀、私下也沒什么來往的兄弟姊妹,他們之間的感情到底又價值多少呢?”易軼事后反問自己。
為了幾百萬、幾千萬的房產(chǎn)、遺產(chǎn),也可能僅僅幾萬塊的撫恤金,一個娘胎出來的兄弟打得六親不認、你死我活。法律給出了盡可能公平公正的裁決,但挽回不了他們注定的結(jié)局——一家人自此老死不相往來。
還有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遺產(chǎn)案。易軼代理的是被告,一對母子。女人50歲上下,保養(yǎng)得很到位,剛剛失去丈夫——一位大她二十多歲的公司董事。
把她們告上法庭的是丈夫的前妻和女兒,矛盾焦點依然是財產(chǎn)——老人還沒過戶的200平米四合院,還有公司的上億資產(chǎn)。
前妻出示的證據(jù)是一份代書遺囑,歪歪扭扭的稚嫩筆記,還有孩子作證的簽名,或許只是證明昔日夫妻情分的童真。
現(xiàn)任太太拿出的則是一份公證遺囑,是在老爺子去世一周前留下的,且有公證人在場,全程錄像、錄音,真正具有法律效力。
法官承認了后一份遺囑的法律效力,卻頗為意味深長對兩任妻子說:“但是重點是,你們真的知道,老先生的遺產(chǎn)有多少嗎?”
雙方面面相覷,直到法官出具了一份金融機構(gòu)函詢。原來老爺子生前已為公司背負了上億元貸款,扣除不動產(chǎn)和存款,他名下的財產(chǎn)凈值也只有幾十萬左右。
“不可能!一定是被小三花光了?!鼻捌藓薜靡а狼旋X。“我也不相信,會不會是她們把老爺子的的財產(chǎn)轉(zhuǎn)移走了?”現(xiàn)任太太瞬間臉色煞白。
易軼扭頭看了看旁聽席上的小兒子,他手里還端著父親的遺像。相片里,老爺子似笑非笑,好似也在見證這一場他親手制造的玩笑。

原告與被告,誰是好人、誰是壞人?站在單方當事人的立場上,易軼很難判斷,或者也根本不需要這樣的判斷?;橐黾沂鹿偎?,或許就是普通人之間的勾心斗角,在道德、情理與法律之間相互試探。
有人被妻子抓到了嫖娼實錘,卻一口咬定那音頻是電視里的聲音,然后反手指控妻子使用竊聽器,屬于非法取證;
有人結(jié)婚十年,死活不同意妻子的離婚訴求,直到聽說父母的老房子準備拆遷,自己能分到800萬,立刻寫了份離婚協(xié)議找妻子簽字;
還有搶孩子的。親生爸爸為了爭奪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趁媽媽和姥爺不注意,把孩子帶走藏了起來,而且一藏就是三年,再見到媽媽時,孩子已經(jīng)認不出來了。
“我們法律挑戰(zhàn)的是最低的道德底線?!币纵W說。
裂痕
工作日的下午,是家理律師事務(wù)所會客最忙的時間。形形色色的人坐在調(diào)解室的沙發(fā)上,訴說自己的困境。
有60、70歲的老爺爺,羊毛衫領(lǐng)口翻出商務(wù)襯衫的領(lǐng)子。他走到談案間坐下,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副老花鏡,仔細閱讀起剛拿到的一份文件。
也有看上去神態(tài)憔悴的阿姨,穿著玫紅色的沖鋒衣,背著孩子淘汰的舊書包,坐在門口大堂張望著,發(fā)絲中摻雜著與年齡不符的白發(fā)。
不是所有人都做好了拿起法律武器的準備,但你可以從他們的狀態(tài)里摸清他們對待感情的決心。
有人在咨詢過程中一度眉頭緊鎖,時而激憤、時而沉默,談到自己的過錯總是遮遮掩掩,卻被左顧右盼的眼神暴露出內(nèi)心的慌張。
也有人戴著墨鏡,開口就一句話:“我要離婚”,然后甩給律師一個檔案袋,裝滿枕邊人出軌的證據(jù)。
更多的人是來訴苦的。作為婚姻律師,易軼曾經(jīng)開玩笑說:“我們80%的工作都是在處理情感問題,20%的工作在處理法律問題?!?/p>
婚姻家庭里的問題,說多了都是雞毛蒜皮,女律師的共情力常常讓當事人感覺更好受一些。入行十多年,易軼最直觀的感受是:“女性在很多時候還是蠻卑微的。”
最典型的就是出軌。常常有這樣的情況:丈夫出軌了,決定和妻子離婚,也愿意凈身出戶,可妻子卻遲遲不肯放手?!暗日煞蚯逍蚜恕⒒貧w家庭,我們的婚姻就還有挽回的可能?!?/p>
也許是為了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也許是放不下昔日付出和得到的真情,女性總是更容易忍讓——“只要他給我承認錯誤,我就可以接受”,然后自欺欺人地忽視感情里的裂痕。
57%,這是來易軼的律所咨詢離婚案件的女性占比。她們的訴求,“很明顯,”易軼從上百場離婚官司里總結(jié)出規(guī)律,“女性關(guān)注的孩子會多一些,男性關(guān)注的財產(chǎn)會多一些。”
“我寧可放棄財產(chǎn),但是我也要爭奪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薄@樣的臺詞只會在女性口中聽到。
男性也不是都能放得下,但總會形成鮮明的對比——“如果孩子要不到,那財產(chǎn)我必須要多爭取一些,撫養(yǎng)費我按法律標準給就可以?!?/p>
所有了離婚案件里,最令人痛心的還是家庭暴力導致的“受虐婦女綜合征”。易軼的一個當事人就屬于這樣的情況。
他們原本是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妻子是清華大學的研究生,中產(chǎn)高知家庭里長大。丈夫雖說是“鳳凰男”,但也從底層翻身當上了某所知名大學的校長,在圈子里享有一定聲望。
結(jié)婚后,妻子很快成為了全職主婦,兩個孩子的誕生、成長也為家庭帶來了許多幸福。但她沒想到的是,曾經(jīng)那樣一表人才的丈夫,卻在婚后變得格外強勢。
妻子在家中沒有一點家庭地位,沒有工作,就成了沒有收入的“廢物”,成為了丈夫日復一日辱罵的對象。孩子想去西班牙學小語種,也被父親“一言堂”地否掉了,沒有一點反抗的機會。
妻子也不是沒想過反抗,但是在一次和丈夫的爭吵中,她被眼前這個男人從樓梯上推了下去,造成后背第二節(jié)脊椎骨裂。
她終于不想再忍了,找到易軼咨詢離婚,沒想到第一個站出來阻撓的正是她的媽媽?!八X得女兒的婚姻是有光環(huán)的。”易軼意外地接到了很多個她母親打來的電話,目的只有一個:不要插手她女兒的婚姻,更不要讓她離婚。
“我覺得你應(yīng)該選擇離婚?!币纵W罕見地直接給出了當事人離婚的建議,“它不僅包括熱暴力,還包括了冷暴力,也就是對你進行精神上的打壓、PUA?!?/p>
但遺憾的是,兩年咨詢了三次后,這個妻子仍然放棄了離婚。
因為親密關(guān)系,人們往往會對一段感情的未來做出誤判:家暴離婚,孩子會不會再也見不到爸爸?家庭主婦離婚,收入來源該怎么辦……
更糟糕的還是因為對愛人抱有幻想和希望:“他打完我就道歉了,很認真地承認錯誤,應(yīng)該不會有下次了吧?”
“別把自己和孩子的未來,押在一場有裂痕的婚姻上?!币娮C了1000多場不幸的婚姻后,這是易軼給出的忠告。
體面
在家理律師事務(wù)所,經(jīng)常會看到這樣的情況:母親緊張地坐在模擬法庭上,練習和丈夫?qū)Σ竟脮r的陳說,而孩子則由前臺領(lǐng)到兒童房里等待。
這間擺滿玩具的兒童房,地上鋪著柔軟的墊子,墻上也涂成了明快的天藍色,云朵一樣的燈點綴在天花板上——這可能是律所里最不會讓人感覺壓抑的房間。

父母之間有沒有愛情,孩子總是最先一個察覺。
有位媽媽帶著一個六七歲的男孩過來咨詢離婚,閑聊幾句之后,就開始抱怨起丈夫的種種過分行為。易軼看了看旁邊的孩子,立刻打斷了對方。
“怎么了?”媽媽茫然地問。易軼示意同事把孩子領(lǐng)出去:“孩子還在這里啊?!?/p>
“沒事?!碑斒氯瞬灰詾橐?,“他爸的事情他全都知道?!?/p>
傷害孩子最深的不是離婚事件本身,而是父母的處理方式。
婚姻糾紛處理多了,易軼越來越覺得,離婚時最難能可貴的就是“體面”。
她曾經(jīng)有位男方當事人,40歲出頭,因為性格不合準備離婚,但是卻很誠懇地對律師說:“不在一起了,并不意味著我不需要對她(妻子)承擔責任。”
妻子經(jīng)濟能力不如他,年齡也比他小,他想了很多能為她和孩子做的。他給孩子買了一份教育基金,也給妻子買了一份高額保險,離婚后她依然可以每年從中取得一些收入。
女方在訴訟過程中也非常平和。兩人開完庭出來后,對易軼說:“那易老師,你先回去吧,我們帶孩子去吃個飯?!?/p>
實際上,易軼統(tǒng)計過,三成以上由她們經(jīng)手的離婚案都是因為性格不合,又或者說是一點一滴的家庭瑣事。
總會有這樣的情節(jié)在事務(wù)所里上演:
夫妻一方怒氣沖沖地坐電梯上來了,一拍桌子,“易律師,我要和你們簽合同,走訴訟,離婚!”然后開始一項一項清算對方的過錯,洗衣、做飯、掃地、刷碗……把對方指責得無一是處。
等到易軼為他們準備好材料、準備去法院立案的時候,對方卻突然找回來,說:“易律師,我想解除協(xié)議可以嗎?我們和好了?!?/p>
“那你當初簽協(xié)議的時候沒有考慮好嗎?”易軼不解地問。
“離婚是我的一個手段,我其實只是想嚇唬嚇唬對方?!?/p>
在沒有重婚、家暴、賭博等重大過錯的婚姻生活里,法院判決離婚的依據(jù)只有“感情破裂”。相愛時情比金堅,但當感情消耗殆盡,很明顯,只剩下的冷漠和算計。
昔日的枕邊人對簿公堂,丈夫要求要回鉆戒,妻子哭著質(zhì)問:“那家里的衛(wèi)生紙你要嗎?”
“要,好好分?!闭煞蛞蛔忠活D,用最冰冷的語氣回答。
判決離婚后,易軼和法官一起去他們的家里分財產(chǎn),除了裝修的墻面,衣架、漱口杯、明信片、調(diào)料盒……分得一清二楚。
這些家長里短的撕扯,像一面鏡子,在易軼面前折射出人性的真實,“我可以從各種各樣不幸的婚姻中總結(jié)經(jīng)驗,反哺到自己的生活里?!?/p>
離婚并不代表不幸福,這是她最希望人們都能明白的道理。“只有維系一段痛苦的婚姻,我覺得才是一個非常不幸的事情?!?/p>
她有一個印象很深的女方當事人。對方第一次來找她時,整個人宛如驚弓之鳥,躲在帽子和墨鏡下,像一只刺猬一樣時刻保持防御狀態(tài)。
她的愛人出軌了,第三者是丈夫的同事。更讓她心碎的是丈夫手機里的聊天記錄,有大尺度的親密照,也有他和第三者密謀轉(zhuǎn)移婚內(nèi)財產(chǎn)的詳細計劃。
女生發(fā)現(xiàn)這一切后,按不做聲地搜集了一個月證據(jù),然后來找易軼離婚,要求男方分給她二人的房子、車子、孩子,還有男方公司的一半股權(quán)。
很明顯這是她的報復?,F(xiàn)行的《民法典》中并無“凈身出戶”的條款,女生要求分割的財產(chǎn)已遠超法院判罰的能力。
“能不能達到這個結(jié)果我不介意,”女生臉色灰暗,但眼神格外堅定,“我必須要有這樣一個努力的方向。”
最終,她們聯(lián)系到了男方公司第三輪融資的投資人,由他作證,男方為女生提供了相應(yīng)的補償,案子以庭外和解告終。
“其實她這樣苛刻的財產(chǎn)要求,是因為心里有怨恨,她很不甘心。”易軼理解女生的心情。那場官司結(jié)束后,女生回家,打開衣柜,一樣男方的東西都沒有了,她開心地和易軼說,“現(xiàn)在我放下了?!?/p>
如果一段婚姻不可避免地走到最后,學會放下,可能是另一段幸福生活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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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百憂解??|? 內(nèi)容編輯??程漁亮? |? 編輯??凍楊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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