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文/吳德令

? ? ? ? 1954年6月6日　冰湖　晴

? ? ? ? 今天上午開會，傳達勘探大隊的決定，近期要到柴達木西部去找石油。

? ? ? ? 司徒隊長說：“柴達木有豐富的石油，早在新中國成立前就有幾個科學(xué)家進去勘探，他們騎著駱駝，一路走，一路看，好幾次就要渴死、餓死了，不知吃了多少苦，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大片油砂?？上У氖?，國民黨反動派只知道賣國、打內(nèi)戰(zhàn)，根本就不重視科學(xué)家的發(fā)現(xiàn)，一直沒有到柴達木來開采石油?，F(xiàn)在我們就要做國民黨反動派做不了的事情?！?br>

? ? ? ?齊大姐說：“石油是很重要的資源，我們國家是個貧油國，一年才產(chǎn)12萬噸石油。現(xiàn)在美帝國主義封鎖我們，不賣給我們石油，我們的飛機、坦克、大炮因為缺少石油不能正常訓(xùn)練。我們的汽車、火車也因為缺少石油，不能滿足國家建設(shè)。所以，我們必須盡最大的努力，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找到石油?！饼R大姐還說：“今后找石油雖然會很苦，但是我們不能害怕。過去幾個科學(xué)家都敢于深入到西部無人區(qū)去找油，現(xiàn)在，我們有整個強大的祖國做后盾，什么地方能難住我們，什么地方不敢去？”

? ? ? ?齊大姐的話給了我們很多信心。毛主席說過，“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本褪钦f我們新中國和新中國的人民再也不怕美帝國主義，什么困難都能克服，什么事情都能辦成。不管到西部去找石油有多苦、多累，我也要咬牙堅持下去。

司徒隊長說：“柴達木盆地的西部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大戈壁，除了帝國主義的冒險家和我國的科學(xué)家去過幾次，再沒有人去過那里。那里沒有草木、沒有人煙、沒有糧食，水可能比東部更缺乏，還經(jīng)常會刮起10級以上的大風(fēng)。因此，我們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為了保證勘探任務(wù)的完成，大隊決定所有的人都要輕裝，除了勘探上用的工具、生活上的必需品，一樣都不能多帶。因為我們?nèi)サ奈鞑繘]有路，一切東西都要用駱駝馱，多帶一點別的東西，就得少帶一點糧食和水，勘探任務(wù)就可能完不成?！?br>

? ? ? ?開完會以后，我們按隊長的要求進行輕裝，把多余的東西都留下來。我有三套洗換的內(nèi)衣，留下了兩套，我從家里出來時帶的銀手鐲，一面大鏡子，還有《復(fù)活》《普希金詩集》都留了下來。隊長說不屬于工作內(nèi)容的筆記本也不要帶，但我偷偷地保留了日記本，我都記了好幾年的日記，萬一丟了，我會傷心死的。從今天開始，我要把日記本背在身上，走到哪里就背到哪里，決不給隊里和班里添一點麻煩。

? ? ? ?江曼需要輕裝的東西最多了，照相機、影集、好幾件裙子和好幾雙皮鞋。她有一個非常漂亮的梳妝盒，聽說是她外婆留給她的，在我們的勸說下，也都留下來了，因為這，江曼一下午都悶悶不樂。小玉和焦淑紅輕裝得最徹底，連吃飯的碗都留下來了，每人只帶一只搪瓷的大缸子，說是吃飯喝水都可以用。我最佩服小玉了，她做什么事情都是那么堅決和徹底。她有一支口琴，沒事的時候經(jīng)常拿出來吹，吹得可好聽了，小玉說她上小學(xué)的時候就學(xué)會吹口琴了，口琴還是她過10歲生日時她爸爸送給她的禮物?？蛇@次為了到柴達木西部找石油，她連口琴都沒有帶。

? ? ? ?李花花的東西不多，她最好的東西都留在西安沒有帶來。盡管這樣，她也不愿意輕裝，連江曼送給她的一件舊衣服也要帶上，她說她有力氣背得動，根本不要人管她。她把所有的東西打成一個包袱，緊緊地綁在身上。其實她的東西都是些破破爛爛，我悄悄看過，有人家不要的皮帶、空紙盒子、裝藥的空瓶子。里面只有一件東西是值得她帶而且又有用的，就是她的柱子小男人送給她的紅圍巾。

? ? ? ?我們都勸李花花不要背那些沒有用的東西，為了勸她，一向很節(jié)約仔細的王月兒又把自己輕裝了一回，留下了一把象牙的梳子。王月兒說：“花花姐，你看，我的梳子都舍得留下，你的東西也留下吧?！?br>

? ? ? ?說來說去，李花花就是不想輕裝，最后江曼答應(yīng)等我們從柴達木盆地西部回來后，送她一件衣服，李花花才算同意了。

? ? ? ?只有劉運蘭沒有勸李花花，她只是在一邊冷冷地看著，好像她不是班長，好像我們不是一個團結(jié)的集體，我對她有意見。

? ? ? ?天快要黑的時候，黃鍋子和王船船來了，他們來告訴我們，他們已經(jīng)正式被勘探大隊招收為駝工，真正成為我們的一員了。江曼、小玉就和他們握手，向他們表示祝賀。王船船看起來很高興，黑紅的臉上洋溢著笑意。他以前說過，他是個孤兒，七八歲的時候就跟著叔叔拉駱駝，吃了很多的苦頭。有時候幾天吃不上飯，有時候幾天喝不上水，經(jīng)常睡在野地里，干不好活還要挨叔叔的揍。幸虧解放了，他才能夠當家作主，加入我們隊伍里來，過上衣食無憂的幸福生活。黃鍋子卻不太高興，原來他們被勘探大隊招收為駝工時，他們的駱駝也被勘探大隊贖買了。黃鍋子嫌給的錢少，見了我們，他還說：“我的一峰駱駝是35塊大洋買的，現(xiàn)在一峰只給30塊大洋，太少了?！毙∮駥S鍋子說：“你就知道賺錢，你怎么不想想你的駱駝要為祖國找石油了，這是多么光榮的事。再說，你的駱駝都買回來好幾年了，錢早就賺回來了，你還占了勘探大隊的便宜呢！”

? ? ? ?小玉一說話，黃鍋子就不說話了，他知道小玉的嘴很厲害，趕快把寄放在我們班的東西拿走了。為了保證在柴達木西部的勘探順利進行，勘探大隊正式成立了駝隊，負責給我們幾個隊送水、送糧，黃鍋子和王船船不再專門給我們班拉駱駝了。

? ? ? ?1954年6月7日　無名地　晴

? ? ? ?今天我們從冰湖出發(fā)，勘探大隊找到了一個向?qū)?，是一個少數(shù)民族老人。前幾天我們見過他，他穿著自己民族的衣服，留著很長的白胡子，看起來有70多歲了。但齊大姐說沒有那么大，只有60歲上下。齊大姐說：“老人出身很苦，小時候被牧主逼得沒有活路，就一個人跑出來。放羊、牽駱駝、修路、販鹽，什么樣的苦都吃過。在柴達木盆地跑了大半輩子，對柴達木盆地熟悉得很，他知道什么地方有草，什么地方有水，什么時候刮大風(fēng)，跟著他走，我們會少走好多彎路?！?br>

? ? ? ?小玉提議去見見那位老人，讓他給我們講講柴達木的故事，那樣我們就會學(xué)到很多東西，將來有用。我們都同意，但是老人太忙了，我們?nèi)チ舜箨牪績纱危伎匆娎先嗽诤痛箨狀I(lǐng)導(dǎo)談事情，只有等以后再說了。

? ? ? ?大隊又給我們女子勘探隊增配了8峰駱駝，主要是用來馱器材、水和糧食，而黃鍋子和王船船所牽的16峰駱駝除了我們每人騎一峰，其余也都用來馱水和糧食，準備工作相當充足。

? ? ? ?按照一隊、二隊、女子勘探隊、三隊、四隊的順序，我們出發(fā)了。幾百個人，幾百峰駱駝首尾相連，走起來塵土飛舞，場面壯觀極了。小玉詩興大發(fā)，立刻作詩一首：

? ? ? ?我們來了

? ? ? ?遼闊的大戈壁

? ? ? ?任你冷若冰霜

? ? ? ?我們有一顆忠于祖國的紅心

? ? ? ?我們來了

? ? ? ?浩瀚的大沙漠

? ? ? ?任你狂風(fēng)作浪

? ? ? ?我們?yōu)樽鎳鴮ふ沂褪钢静灰?br>

? ? ? ?我們來了

? ? ? ?希望的大荒原

? ? ? ?任你萬里無垠

? ? ? ?為了祖國的強大我們愿意獻出生命

? ? ? ?小玉的詩贏得了一片喝彩，但是江曼不同意最后一句，她說：“我們是去找石油的，不是去犧牲的，為什么要獻出生命?！边@樣一說，大家就覺得小玉的詩有點悲壯。李花花說：“我不要犧牲，我還要回家看柱子呢。”王月兒說：“我也不要犧牲，我媽媽做的糯米鍋巴可好吃了，我還要回家吃糯米鍋巴?！?br>

? ? ? ?小玉反駁說：“我沒有說我們一定要犧牲，我只是說我們要有犧牲的精神。難道為了祖國的強大，我們連一點犧牲精神都沒有嗎？”小玉問我：“春桃，你說我們該不該有犧牲精神？”

? ? ? ?說實話，我佩服小玉的豪邁和勇敢，但是我也不想犧牲在柴達木盆地，不知道怎么了，最近我越來越想媽媽了，甚至連大娘也有點想了。我想了一會兒說：“小玉姐，把最后一句改一改，改成‘為了祖國的強大我們愿意獻出青春’好不好？”

? ? ? ?江曼首先說好，跟著李花花、王月兒、焦淑紅都說好，李花花說這樣才吉利。最后，劉運蘭說：“春桃改得沒有小玉的原詩有氣勢，但是我們?nèi)フ沂筒荒芄庀胫鵂奚?，找到石油才算達到目標。

? ? ? ?再說，這次勘探本來就有危險性，說犧牲會打擊大家情緒?！睕]想到劉運蘭的話說得這么有道理，她的文化水平一定挺高的，但她為什么老說自己沒有文化呢？

? ? ? ?小玉還是有點不太滿意，但是大家都反對她原來的詩，她也只好接受了。她說：“春桃，你天天趴在那里寫日記，還讀普希金的詩，你也作一首詩念給我們聽聽。”

? ? ? ?我趕緊搖了搖頭。我不會作詩，而且就算作了一首詩，也不敢像小玉那樣大聲讀出來。

? ? ? ?今天，我們的路走得不多，大概只有二十幾公里，感覺不是很累。有一大半的路還是騎著駱駝，不過晚上已經(jīng)開始限制用水了，除了喝的水以外，每人只給了半杯洗臉洗腳的水，這點水其實只夠打濕毛巾。看來，晚上想洗臉、洗腳是不可能了。

? ? ? ?1954年6月10日　黑風(fēng)山　晴

? ? ? ?今天我們在黑風(fēng)山下休整一天。

? ? ? ?黑風(fēng)山是一座不太大，但看起來很險峻的山，一條條山脊像是硬從山體里擠出來的一般，縱橫交錯，棱角分明。山通體都是黑色的，是那種讓人有點兒害怕的黑色。地質(zhì)隊的技術(shù)員說：“這是一座噴發(fā)年代比較晚的火山，也許還是一座活火山呢。”

? ? ? ? “黑風(fēng)山”是那位少數(shù)民族老人起的名字，他說遇到刮大風(fēng)的天氣，這座山周圍一二十里內(nèi)都是黑的，好像風(fēng)都染上了黑色，什么都看不見。但是，黑風(fēng)山有一個好處，它是東西走向的，能夠擋得住強烈的西風(fēng)，宿營在它的腳下，要安全一些。

? ? ? ?著走了四天的路，我們已經(jīng)向著柴達木的西部前進了差不多150公里。按照計劃，這里就是我們進行石油勘探的起點。明天開始，我們幾個勘探隊就要分開進行勘探，一隊到東南去，三隊到西北去，我們女子勘探隊和二隊一起向正南的方向前進。我們要勘探的地方聽說大得很，足足有好幾萬平方公里，今年只是來探探路，勘探其中的一小部分，明年、后年還要來勘探。

? ? ? ?來柴達木盆地之前，我們都知道這里是無人區(qū)，但無人區(qū)究竟是什么樣的，只是自己的想象，真正走在了柴達木盆地的土地上，才知道無人區(qū)遠比我的想象可怕得多。柴達木盆地的路并不難走，有的地方是厚厚的黃沙，有的地方是沙礫石，有的地方是干硬的鹽漬，但基本都是平的，或者是平緩的大坡。最關(guān)鍵的是，柴達木盆地的西部沒有任何的生物，我們走了四天，別說見到人，連一根草、一只鳥都見不到。除了天是湛藍的，一切都是暗黃的。暗黃的山包、暗黃的土地，天地間空曠得好像連空氣也不存在了，只能聽到自己的心重重地敲擊全身的聲音。

? ? ? ?昨天，我們走在路上的時候，王月兒讓我們猜想，如果把一個人單獨留在這里，會怎么樣？江曼說她會嚇死，而且用不了一天。但如果能跟向建國在一起，大概需要三天才能嚇死。李花花說她立刻就瘋了，可能是瘋死。王月兒說她可能和李花花一樣，也是瘋死。焦淑紅說她不害怕，她會騎著駱駝去找人，除非渴死。小玉很不屑地撇撇嘴，說：“你們也太沒有出息了，老是想到死，我就不死，想辦法找一個有水的地方，自己種糧食，為后來的勘探隊探路。”劉運蘭說她也會死，但是高興死，我們誰也不知道她怎么會高興死，問她，劉運蘭說：“反正都是死，與其愁眉苦臉地死，還不如高高興興地死?！?br>

? ? ? ?我不知道我會怎么樣，但我不會像李花花、王月兒她們一樣瘋了，也不會像江曼一樣嚇死，但也不可能像小玉一樣去找有水的地方種糧食，小玉的膽子太大了。也許我會像焦淑紅一樣，騎著駱駝拼命地跑，找勘探隊，最后……算了，還是不寫這些了。我怎么會一個人待在這個地方，我們有向?qū)В兴就疥犻L、齊大姐，有整個勘探大隊呢！

? ? ? ?用水還是限制得很緊，只能保證吃飯的水、的水。雖然很艱苦，但我們比上甘嶺的志愿軍要強上百倍，他們可是連喝的水都沒有一口。江曼說：“要是多增加幾峰駱駝運水就好了，我們就可以有水洗臉、洗腳了?！背送踉聝?，誰都沒有回應(yīng)江曼的話。誰都知道，在荒無人煙的柴達木盆地，增加駱駝就要增加勘探經(jīng)費，我們國家一窮二白，好鋼要用在刀刃上，為了洗臉、洗腳花國家的錢，怎么對得起國家。我們是來給國家尋找寶藏的，不是來享受的。江曼看沒有人回應(yīng)她的話，就沒有再說話。

? ? ? ?不過我們已經(jīng)找到了可以洗臉洗腳的辦法了。從昨天晚上開始，我們把全班7個人的半杯子洗漱用水集中起來，一個一個輪著洗臉，然后再輪著洗腳。大家說好了，第一個洗臉、洗腳的人每天一換，因為我最小，昨天，我第一個洗了臉和腳。

? ? ? ?中午吃飯的時候，李花花和王月兒吵了一架，起因是為了兩塊糖。李花花從西安出發(fā)的時候帶了幾塊糖，一直沒舍得吃，中午發(fā)現(xiàn)少了兩塊，李花花說是王月兒偷吃了，因為她昨天晚上還數(shù)過一塊不少，今天中午就少了兩塊。王月兒很委屈，說：“我從來就沒有正眼看過李花花的東西，怎么會去偷她的糖？再說了，我們家是開雜貨鋪的，家里的糖多得吃不完，才不稀罕她兩塊糖呢。”李花花說：“今天上午天氣好，大家都在外面做準備工作，唯獨王月兒一個人待在帳篷里，王月兒在帳篷里那么長時間在干啥？而偏偏就是王月兒待在帳篷里的時候，我的糖就丟了，奇怪不奇怪？”她們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爭得不可開交。我們勸她們不要吵架，雖然大家都批評李花花沒有證據(jù)亂猜測，影響班里的團結(jié)，但大家的心里都猜測可能是王月兒偷了李花花的糖。我們和王月兒在一塊待了幾個月，都知道她有小偷小摸的毛病，我在西安就親眼見過王月兒偷用過江曼的雪花膏。

? ? ? ?吵到后來，李花花就開始揭短，說哪天哪天，王月兒偷江曼的罐頭吃，偷劉運蘭的牙膏用等等，甚至還說偷過我的東西，是一根扎頭發(fā)的橡皮筋。我的確少過橡皮筋，不過我不愿意相信那是王月兒有意偷的，我寧愿相信她是隨手拿去用了。在李花花的嚴厲追問下，王月兒哭了，她看著我們，沒有辯解，只是可憐巴巴地看著我們。

? ? ? ?我們不停地勸架，說她們這樣吵架影響團結(jié)，會妨礙我們的勘探工作，又說她們吵架會影響我們班的形象，被別的班知道了會笑話。劉運蘭還說：“如果她們不聽勸，就報告給齊大姐。到那時，隊上非給處分不可?！钡抢罨ɑú灰啦火?，連齊大姐都不害怕了。李花花是個好人，她力氣大，又特別喜歡幫助人，凡是我們干不動的活，或者臟一點、累一點的活，她都會搶著干。她的脾氣其實也不算太壞，小玉就經(jīng)常沖著她發(fā)一點小脾氣，但她很少計較，就算是生氣了，也只生一小會兒的氣。不過有一樣，她對她的東西看得很緊，誰也不能動。唉，王月兒動誰的東西不行，非要動李花花的。

? ? ? ?最后還是江曼把她們勸開了。她摟著李花花的肩膀說：“花花姐，我想起來了，你的糖可能丟了，昨天，咱們在這扎帳篷的時候，我好像在地上見到了一塊糖，糖紙皮是紅色的那種，我也沒在意，拿腳給踢開了。”

? ? ? ? “不可能，我昨天還數(shù)過呢?！崩罨ɑㄕf。

? ? ? ? “說不定你數(shù)錯了。走，我?guī)闳フ襾G掉的糖，這兒也沒有外人，說不定還能找到呢?！苯牙罨ɑɡ吡恕０雮€小時以后，李花花和江曼回來了，李花花一點兒都不生氣了，甚至還不好意思地看了王月兒一眼。

? ? ? ?我悄悄問小玉：“是不是糖真的找到了？”小玉橫了我一眼，說，“你真傻，糖果到肚子里就化了，哪能找到？保準是江曼答應(yīng)給李花花別的東西了?！?br>

? ? ? ?看來，還是江曼有辦法。

? ? ? ?晚上快吃晚飯時，王船船突然到我們班來了，他竟然給我們帶來了一袋子水。剛開始我們以為他是偷來的，不敢要。他解釋說：“今天我去運水，把水綁在身上帶來的，不是從大水袋里取的，不犯紀律?！彼€說，“以后只要我去運水，就在身上綁一個袋子，給你們捎一點水過來。你們是女的，和我們不一樣，要多用一點水才好?！蔽覀兏吲d極了，小玉鄭重地說：“王船船同志，你帶來的不僅僅是水，還是階級情，是無產(chǎn)階級的愛，以后我要學(xué)習(xí)你這種精神。”然后，小玉還和他握了握手，結(jié)果把王船船弄了個大紅臉，頭也不回地跑了，把我們?nèi)堑霉笮Α?br>

? ? ? ?王船船帶來的水足有大半臉盆，今天我們可以痛痛快快地洗一洗了。

? ? ? ?1954年6月14日　黑風(fēng)山　大風(fēng)轉(zhuǎn)小風(fēng)

? ? ? ?今天，我們遭遇了柴達木盆地的第一場大風(fēng)。

? ? ? ?風(fēng)是從昨天半夜刮起來的。我們被一種怪怪的叫聲驚醒，那聲音像沉悶的雷聲，又像野獸的怪叫。我們正在猜想那是什么的時候，那個聲音就包圍了我們的帳篷，我一下子明白了，是風(fēng)聲，是柴達木的風(fēng)聲。

? ? ? ?原本挺厚實的帳篷被大風(fēng)刮得左右搖晃，好像馬上就要被刮走，被風(fēng)卷起來的沙子在帳篷里飛揚，嗆得人喘不過氣來。我們愣了一會兒，在劉運蘭的指揮下，緊緊地抓住帳篷的四角，防止帳篷被刮走，但還是感覺到帳篷在手里一躥一躥的，像是要掙脫出去。

? ? ? ?大風(fēng)的呼嘯聲中，隱隱聽到有人叫喚，好像是哪個班的帳篷或是別的什么東西被風(fēng)刮走了。小玉自告奮勇要出去看看，剛出去，就被一陣風(fēng)給刮了回來，連頭上的帽子都給刮飛了。

? ? ? ?天是什么時候亮的，我們都不知道。后來風(fēng)小一點了，帳篷搖晃得不太厲害了，我大著膽子把頭伸到外面看了看，這場風(fēng)真厲害，整個天和地都是黑的，幾米之外看不見任何東西。我們班和四班相隔不過十幾米，看上去四班的帳篷只是一個黑色的陰影。

? ? ? ?大概中午的時候，風(fēng)才小了一點。司徒隊長和齊大姐來到我們班的帳篷檢查，他們的身上、臉上都是沙土。司徒隊長光著頭，眼睛里都是血絲，齊大姐的右手受了傷，纏著白紗布。他們一來，就問我們的情況，有沒有人受傷，有沒有東西被刮走，還幫著我們檢查帳篷，用鐵絲進行了加固。司徒隊長說：“還好，你們這個班的位置選得好，背風(fēng)，沒有太大的損失。”

? ? ? ?聽司徒隊長說：“你們側(cè)前方六班的帳篷被刮倒了，好幾個人的被子都刮飛了，還有臉盆什么的。幸好，搶救得快，沒有人員傷亡。你們女子勘探隊駐扎的位置好，損失不大。二隊駐扎在你們前面，好像有的帳篷直接就刮走了。現(xiàn)在外面的風(fēng)太大，人走不出去，還不知道具體損失的情況?！?br>

? ? ? ?走的時候，齊大姐叮嚀我們：“在風(fēng)沒有停之前，誰都不能出去，大家一定要守住帳篷，守住工具和儀器設(shè)備，絕不能讓國家財產(chǎn)受到損失?！饼R大姐還說，“今天的風(fēng)太大，炊事班根本沒有辦法做飯，你們克服一下，等風(fēng)停了再吃飯?！?br>

? ? ? ?說實話，現(xiàn)在讓我們吃飯，我們也吃不下去，我們的頭發(fā)里、衣領(lǐng)里、鼻孔里、嘴里都是沙子，不要說吃飯，連張張嘴都感覺很困難。李花花用水壺里的水漱嘴，漱了幾回還說嘴里都是沙子。

? ? ? ?我們的被子上也鋪了厚厚的一層沙子，坐都沒有地方坐。齊大姐走了以后，我們趕快把被子上的沙土抖下去。忽然，小玉說：“你們看，江曼像不像個土地爺？”

? ? ? ?我們一看，果然有點像。原來江曼盤腿坐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包了起來，頭上還圍了一塊頭巾，被子和頭巾上落了一層沙子，加上臉上也都是沙子，看起來真像是一個土地爺，我們都哄笑起來。李花花摸出自己的鏡子讓江曼照照，江曼也忍不住笑了?？墒切χχ?，江曼就哭了，她一哭，李花花和王月兒也跟著就哭了。江曼一邊哭一邊把頭上的圍巾拿下來抖沙土，說：“我受不了啦，我不干了，放著大城市不待，偏偏到這個地方來受罪，我圖的什么呀……”

? ? ? ?看到她們哭，我的鼻子也酸了，正在這時，小玉突然又叫了起來：“喂！你們哭什么呀，這么沒出息，一點風(fēng)算什么，值得你們抹淚嗎？狗特務(wù)還沒有給你們上老虎凳呢，要是上了他們的刑場，你們是不是就得當叛徒？”

? ? ? ?“是呀，大家別哭了，就是刮了點風(fēng)，吃了點土，連這點苦都受不了，咱們還怎么搞勘探，怎么找石油？今天的風(fēng)也算是對我們的考驗，看看我們意志堅定不堅定?！眲⑦\蘭勸著江曼她們，又指著我說，“你們看，春桃是咱們這里最小的，她多堅強呀，你們做大姐姐的要給春桃?guī)Ш妙^?！?br>

? ? ? ?我的臉一下子紅了，幸好帳篷里暗得很，別人看不見。其實我也差一點就哭了，幸虧小玉說了那些話。

焦淑紅也大聲嚷嚷起來，說：“你們別忘了，咱們可是寫過決心書、挑戰(zhàn)書的，別讓一場大風(fēng)就把咱們的決心刮丟了。”

? ? ? ?在小玉和焦淑紅的斥責和劉運蘭的勸說下，江曼她們不哭了，但江曼說她不干了，這讓我很擔心。我拿出了裝在包里的手帕，給江曼一邊擦臉一邊說道：“江曼姐，你還是別走了，跟我們一走干吧，你要走了，就沒人給我們計算那些復(fù)雜的數(shù)據(jù)了，再說，你要走了，咱們班的先進就當不成了?！?br>

? ? ? ?李花花說：“春桃，你別信江曼的話，她剛才說的是氣話，她才不會走呢，她走了，向建國怎么辦？”

? ? ? ?這一說，江曼擔心起來，說道：“向建國他們隊住的比我們還偏遠，他們不知道怎么樣？”

對呀，我們這里有黑風(fēng)山擋著，風(fēng)應(yīng)該小一點，別的隊呢？他們可是住在一望無際的大戈壁上，無遮無攔，還不知道大風(fēng)會給他們造成什么樣的損失。

下午風(fēng)小了，小玉陪江曼到大隊部去問其他隊的情況，但她們出去了兩次，都沒有聽到消息，大隊部也不知道其他兩個隊的情況。

? ? ? ?這一天，我們的心都是沉沉的，司徒隊長和齊大姐又來過兩次。其中一次，勘探大隊的領(lǐng)導(dǎo)也跟著來了，又檢查了我們的帳篷是否牢固,并囑咐我們不能大意，尤其是夜里要多加小心。

? ? ? ?1954年6月15日　黑風(fēng)山　晴

? ? ? ?風(fēng)停了，早上我們從帳篷里鉆出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天格外晴，好像這里從來沒有刮過風(fēng)一樣。

? ? ? ?這場大風(fēng)給我們造成的損失真是太大了，我們女子勘探隊刮倒了兩頂帳篷，算是最好的。二隊的10頂帳篷只有一頂沒有被風(fēng)刮倒，跟我們在一起的大隊部也有好幾頂帳篷被刮倒了，我們的器材被刮得東倒西歪，滿地都是，炊事班的一口鍋被刮出去了100多米遠，裝水的水袋也刮破了好幾個。

? ? ? ?炊事班在露天支起鍋，烙了餅，每人發(fā)了2張，算作早飯、午飯和晚飯。

? ? ? ?大隊部要求各個隊吃過飯后抓緊修補帳篷，把刮倒的帳篷重新支起來，刮破的要立刻修補好，還要大家把帳篷里的土、沙子都清除干凈。

? ? ? ?我們班比較幸運，帳篷既沒有倒，也沒有刮破，只是沙土多了一些，我們把被子和褥子拿到外面，抖干凈上面的沙土，用臉盆把帳篷里的沙土一盆一盆地端出去。李花花和焦淑紅干得最歡了。李花花因為昨天陪著江曼哭了，被小玉和焦淑紅批評了一頓，所以今天的李花花干活很積極，不知道是不是還帶著立功贖罪的意思。

? ? ? ?我們班的活兒一會兒就干完了，我們班保管的資料和器材都不多，沒有受到損失。大家把器材整整齊齊擺放在帳篷里。干完帳篷里的活，我們就收拾個人的東西。個人的東西其實也沒有什么，只是一兩套內(nèi)衣和洗換的工裝。這個時間，我特別想洗個澡，因為我們的身上實在太臟了，沙子沾在皮膚上，到處都癢，不過洗澡顯然是辦不到的。早上給我們一人發(fā)了半臉盆水讓我們洗臉，聽班長說還是大隊部專門照顧我們女同志的，男隊就只有一茶杯水。

? ? ? ?小玉閑不住，我們班的活兒干完了，她就跑到別的班去幫忙，并不斷地帶回消息。

? ? ? ?昨天刮風(fēng)的時候，二隊有一個班的帳篷被刮倒了，他們班的人想把帳篷重新支起來，但外面風(fēng)太大，沙礫打得臉疼，有一個隊員想出個辦法，把臉盆頂在頭上避風(fēng)，結(jié)果他們一到外面，還沒等支起帳篷，臉盆就被風(fēng)給刮走了，一個班誰都沒有臉盆洗臉。二隊的另外一個班有兩個隊員到外面上廁所，他們稍微走得遠了一點，結(jié)果上完廁所，就找不著回來的路了。他們只好在一塊大石頭旁趴下，他們班的人出去找，找到半夜才找著，人都凍壞了。

? ? ? ?一隊和三隊比我們更慘，從電臺傳來消息，說他們的帳篷基本上都被刮倒了，人只能趴在吹倒的帳篷里，好多器材都刮丟了，還有好幾個班的帳篷被風(fēng)刮走了，有6個人失蹤了。

? ? ? ?但最壞的消息還是從駝隊那邊傳來的，王船船失蹤了。小玉已經(jīng)到駝隊打聽過了，說是前天晚上刮大風(fēng)的時候，拴著幾峰駱駝的繩子被吹開，駱駝順著風(fēng)跑了，王船船發(fā)現(xiàn)后便起身去追，結(jié)果一直沒有回來。這個消息讓我們很擔心。王船船是我們進柴達木盆地后認識的第一個駝工，我們大部分人都是在他的幫助下學(xué)會騎駱駝的，他雖然沒有文化，但人很老實，給過我們很多幫助。到柴達木盆地西部找石油以來，雖然他們集中到了一個隊，不專門給我們班牽駱駝，但他還是惦記我們，經(jīng)常給我們捎水。但愿他能早一點平安回來。

? ? ? ?1954年6月16日　黑風(fēng)山　晴

? ? ? ?勘探工作完全停下來了，主要的任務(wù)是去找失蹤的人，還有好多器材都不能用了，要等西安運來新器材補充。

? ? ? ?一隊和三隊失蹤的人已經(jīng)找回來了，都是因大風(fēng)迷了路。但王船船還是沒有一點消息，大隊部已經(jīng)派出兩隊人馬去找了，我們的司徒隊長也去了。

? ? ? ?今天早晨，我們到駝隊去打聽消息，駝隊的人說：“王船船走得急，只披了一件老羊皮大衣，沒有帶水也沒有帶干糧。”這讓我們更著急，今天已經(jīng)是第四天了，王船船在野外可怎么過？在駝隊碰見了黃鍋子，黃鍋子說：“拉駱駝的人這種事遇見得多了，根本不算什么，過上一兩天，王船船就會牽著駱駝回來。”

? ? ? ?小玉問黃鍋子：“你怎么不跟王船船一塊去找駱駝？”黃鍋子狡猾地眨了眨眼睛，說：“王船船沒有叫我，我不知道，況且跑丟的那幾峰駱駝是王船船管的，沒有拴緊，應(yīng)該由王船船自己找回來?！?br>

? ? ? ?小玉又說：“黃鍋子你拉駱駝的時間長，熟悉駱駝的習(xí)性，知道駱駝愛往哪里跑，我建議你牽上幾峰駱駝，帶上水和糧食，我們幾個人一塊兒去找王船船?！苯故缂t和我都同意小玉的建議，也許我們?nèi)チ?，就能找到王船船了?br>

? ? ? ?但黃鍋子死活不答應(yīng)，他找各種借口推脫，先說以前沒有來過這里，對柴達木西部的地形不熟悉，不知道駱駝會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也是白去。又說這場風(fēng)刮得太大了，他的駱駝都給刮害怕了，不敢單獨去野外。最后還說他這些天身體不太好，經(jīng)常肚子疼，走不了遠路。

? ? ? ?我們用了很多辦法，包括正面教育、激將法，小玉知道黃鍋子貪財，許諾黃鍋子只要帶我們走一趟，回到西安后，給他買兩條“大前門”香煙。

? ? ? ?黃鍋子還是不答應(yīng)，后來焦淑紅生氣地說他是冷血動物。黃鍋子想了半天后說道：“去也可以，不過我已經(jīng)不是以前那個自由拉駱駝的黃鍋子了，而是革命隊伍里的人，一切行動要聽指揮。只要勘探大隊同意，我就帶你們走一趟?！彼€要拉著我們一塊去找馬大隊長請示。

? ? ? ?這個黃鍋子心地真不地道，明明是他不想去，卻偏偏想出了這個壞主意。

? ? ? ?我們只好打消了去找王船船的念頭?？碧酱箨牪坏粫馕覀兣影嗳フ彝醮?，還會狠狠地批評我們一頓。前天，派兩隊人去找王船船的時候，小玉和焦淑紅就想去了，結(jié)果被齊大姐批評了一頓。齊大姐說：“你們都是共青團員，在這關(guān)鍵的時候，要為黨、為組織分憂，而不是添亂?！?/p>

? ? ? ?1954年6月17日　黑風(fēng)山　晴

? ? ? ?王船船犧牲了。

? ? ? ?昨天夜里，司徒隊長他們把王船船運了回來。我們都跑去看了。司徒隊長說他們是在黑風(fēng)山以南40公里的一個土坡前找到了王船船，找到的時候王船船已經(jīng)犧牲了。那個時間正是我們纏著黃鍋子去找王船船的時間，也就是說，即便黃鍋子同意跟我們?nèi)フ彝醮?，也已?jīng)來不及了。

? ? ? ?王船船死的時候，面向著東南方半趴著，手里還拿著半截繩子，從他的姿勢來看，他可能發(fā)現(xiàn)了駱駝，如果不犧牲的話，他還會繼續(xù)去追駱駝。

? ? ? ?跟司徒隊長一塊去找人的一個男同志說：“王船船是活活渴死的。當時，我們發(fā)現(xiàn)王船船已經(jīng)嚴重脫水，嘴唇裂開了一道道口子，脖子上很多地方都抓爛了，可能在渴得受不了時，自己用手抓的。”在尋找駱駝的這五天里，王船船一直在追駱駝，大概駱駝離他不太遠，他有把握能追回來。他或走或爬，滿身的衣服也都磨爛了。

? ? ? ?除了江曼和李花花，我們都想看王船船最后一面，因為從進柴達木盆地以來，王船船大部分時間都是跟著我們班的，和我們最熟悉了，但是大隊領(lǐng)導(dǎo)不同意，只允許少部分男同志和黨員去看王船船，給王船船洗澡和換衣服。

? ? ? ?江曼忍不住先哭了，她一哭引得我們也都哭了起來，齊大姐大聲說：“不能哭，誰也不能哭，現(xiàn)在不是哭的時候?！钡俏以趺慈潭既滩蛔?，眼淚嘩嘩地，一個勁地往外流。為什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就在幾天前，王船船還給我們送水，鮮活的一個人，就因為一場該死的風(fēng)便輕易地失去了生命。

? ? ? ?齊大姐不許我們待在大隊部，說我們影響大家的情緒，便把我們趕回了帳篷，并很嚴厲地批評我們：“要奮斗就要有犧牲，世界上什么事情能夠不付出代價就能輕易地做成？遇到一點困難，就哭鼻子，是小資產(chǎn)階級的動搖性，難道哭一哭，王船船就能被哭回來？哭一哭，以后就不會刮大風(fēng)？王船船雖然只是一個駝工，在冰湖休整的時候，才正式被勘探大隊招收為勘探隊員，但他的覺悟很高，明知道在大風(fēng)天去找駱駝有危險，為了保護國家的財產(chǎn)，還是堅決地去了，這說明他的心里裝著國家，裝著石油，裝著我們?yōu)橹鴬^斗的事業(yè)，我們都要學(xué)習(xí)他的這種精神。”齊大姐還說，“王船船是我們來柴達木勘探石油犧牲的第一人，為了紀念他，大隊決定后天為他舉行追悼會，把他埋在他犧牲的地方。等我們找到了石油，建設(shè)了石油基地，我們還要建烈士陵園，把犧牲的人都埋在那里，永遠地懷念他們。”

? ? ? ?齊大姐還說了很多話，我記不起來了，說來奇怪得很，讓齊大姐這么一批評，我的心里不再那么難受了。

? ? ? ?齊大姐走了以后，我們商量著想為王船船做點什么。江曼提議我們給他捐點錢，小玉、我、焦淑紅、班長都贊同。我愿意把兩個月的工資還有野外津貼都捐給他，可李花花不同意，說：“王船船是個孤兒，捐了錢只能給他叔叔，但王船船說過，他叔叔對他一點都不好，經(jīng)常揍他。再說，王船船的叔叔和王船船都在駝隊，卻不提醒王船船去找駱駝時帶上水和干糧，也不陪王船船一塊去找駱駝，連最起碼的感情都沒有，捐錢也是白捐。不如我們給他燒點紙錢，讓他在陰間里不受窮?！?br>

? ? ? ?但到哪里去找燒紙呢？李花花好像很有經(jīng)驗，她說：“沒有燒紙不要緊，用我們的衛(wèi)生紙就可以代替，不過燒之前，要用真的錢在上面壓一壓，就表示是燒錢了，我在老家時見過?！?br>

? ? ? ?我們湊了一些衛(wèi)生紙，李花花將一張人民幣鋪在衛(wèi)生紙上壓了一壓，然后按照人民幣的大小依次鋪在衛(wèi)生紙上按壓，壓完之后，這些難看的衛(wèi)生紙就變成了冥幣，王船船就可以拿著這些冥幣在陰間花了。

? ? ? ?劉運蘭和小玉本來反對用衛(wèi)生紙當紙錢燒給王船船，說這是迷信，但李花花說王船船太可憐了，才18歲，好日子都沒過過，又無父無母，連個燒紙錢的人都沒有，我們再不給他燒點紙錢，他在陰間還要受窮，還是沒有好日子過。

? ? ? ?李花花的話說得我們心里酸酸的，小玉那么堅強，眼圈也紅了，她們便沒再反對給王船船燒紙錢。江曼說：“我們還應(yīng)該給王船船送幾朵花，開追悼會的時候戴在胸前，外國人送葬是要帶白花的?！蔽覀儼央S身的東西都拿出來找，找來找去，只有王月兒有一件帶紅點的白襯衫算是白的。李花花說：“布也可以扎成白花。”我們就動員王月兒把白襯衫貢獻出來，這一回王月兒很痛快，立刻就同意了。白襯衫鉸成片兒，除去不能用的部分，一共扎了十一朵白花。扎白花的時候，江曼開玩笑說：“我們死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人給我們扎花?！苯Y(jié)果遭到大家嚴厲的批評。除了我和劉運蘭，大家都罵她沒心沒肝。我沒有批評江曼，她對我一向很好，我不忍心說她。但是我同意小玉說的話：“我們不是來送死的，是來尋找石油的，將來還要親手建設(shè)大油田，親眼看見這荒無人煙的柴達木盆地變成大油田?！?br>

? ? ? ?劉運蘭也沒有批評江曼，似乎挺贊同江曼的想法。

? ? ? ?燒紙的事我們決定今天晚上偷偷地去，若是讓司徒隊長和齊大姐知道了那可不得了，非得把我們好好批評一頓不可。

? ? ? ?日記鏈接五：
? ? ? ?柴達木勘探大隊關(guān)于遭遇大風(fēng)并損失情況的報告
? ? ? ?西北地質(zhì)大隊并勘探局：

? ? ? ?柴達木勘探大隊于1954年6月13日夜遭遇罕見大風(fēng)，最大風(fēng)力達10級以上，持續(xù)時間16個小時。因當?shù)責o植被，風(fēng)、沙并起，短時間形成沙暴，能見度為零，破壞力極強，柴達木勘探大隊所屬五個隊全部受到沙暴襲擊，造成嚴重損失。

? ? ? ?1.全部88頂帳篷，刮倒45頂，刮破12頂，徹底損壞不能修復(fù)2頂。

? ? ? ?2.遇風(fēng)失蹤人員7人，已經(jīng)組織出動6個救援小組緊急尋找救援。

? ? ? ?3.遇風(fēng)損失、損壞一類物資（勘探設(shè)備）18件，二類物資（儀表）6件，三類物資（生活物資）33件。

? ? ? 4.遇風(fēng)走失駱駝22峰，馬5匹。

? ? ?5.失蹤人員姓名（略）

? ? ?6.急需補充一、二、三類物資（略）

? ? ?……

柴達木勘探大隊

1954年6月15日

（余小添摘自原西北人民政府勘探局檔案16號卷）

? ? ? ?日記鏈接六：
? ? ? ?柴達木勘探大隊關(guān)于駝員王船船犧牲情況的報告
? ? ? ?西北地質(zhì)大隊并勘探局：

? ? ? ?柴達木勘探大隊于1954年6月13日夜遭遇罕見大風(fēng)襲擊，駝員王船船為尋找遇風(fēng)走失的駱駝光榮犧牲。

? ? ? ?王船船，男，漢族，甘肅省武威縣人，現(xiàn)年18歲，自幼跟隨叔父放駝，熟知駱駝習(xí)性。1954年4月隨叔父被我大隊雇用。6月成立馱運隊后正式招收為駝員。

? ? ? ?6月13日夜，大風(fēng)初起時，由王船船同志管理的6峰駱駝韁繩脫落，順風(fēng)走失，王船船同志聞訊后即起身尋找，未向駝隊報告，亦未聽從其他駝員阻止。至次日中午，駝隊始知王船船冒風(fēng)尋找駱駝一事，認為王船船野外生存經(jīng)驗豐富，可順利返回，未向大隊及時匯報。至6月15日晨，王船船同志仍未返回，駝隊才向大隊匯報。我們接獲報告后，分析王船船同志尋找駱駝時比較匆忙，未帶水、糧食，現(xiàn)已一天一夜未回，生命存在極大威脅，立刻成立了2個救援組，由經(jīng)驗豐富的駝員和身體健壯的地質(zhì)隊員組成，帶夠水、糧、電臺，當天即沿西北方向和西南方向?qū)ふ摇?6日黃昏，沿西南方向?qū)ふ业木仍M發(fā)現(xiàn)丟失駱駝6峰，經(jīng)駝員辨認，系王船船同志管理的駱駝。根據(jù)以上情況，大隊命令西南方向救援組加大尋找范圍，連夜尋找，命令西北方向增援組向西南方向靠攏。17日下午4點，西南方向救援組在一無名山包前發(fā)現(xiàn)王船船同志，確認王船船同志已經(jīng)死亡。死亡原因為干渴導(dǎo)致脫水死亡。

? ? ? ?王船船同志作為一名駝員，未向組織匯報，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擅自脫隊尋找駱駝，違犯了行動紀律。但他的初衷是為了保護國家的財產(chǎn)，尋找駱駝的過程中表現(xiàn)了大無畏的革命精神，且是我大隊進入柴達木盆地勘探以來犧牲的第一人，為了鼓舞廣大勘探職工的士氣，打好下一階段的勘探仗，我們擬宣布王船船同志為革命烈士，擇日召開追悼大會，妥善處理好王船船同志的后事。

? ? ? ?王船船同志遇難一事，深刻暴露了我們在勘探工作中存在的嚴重問題，柴達木勘探大隊向西北勘探大隊黨委做出深刻檢查，對相關(guān)責任人給予紀律處分。

? ? ? ?擬給予以下同志紀律處分（略）

? ? ? ?王船船同志后事處理情況（略）

? ? ? ?……

柴達木勘探大隊

1954年6月18日

（余小添摘自原西北人民政府勘探局檔案16號卷）

摘自《南八仙》

青海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