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一切又歸于平靜。

房間的窗簾拉著，午后的陽光照不進來，但仍把房間里蒸得很暖和?？諝庵袕浡还扇橄阄?，混雜著甜味，幾乎有些發(fā)膩。身上有了汗水，就覺得一切都黏黏稠稠：膠水一般幾乎凝滯的時間，能拉出糖絲兒的空氣，以及，霜葉滾燙的小手。

我正感受著那份細嫩，她卻忽然把手抽走了，慢吞吞地扯過一邊凌亂的被子來，蓋在自己身上。她嗅嗅那余韻，自己似乎也害羞了，轉過身去，后背汗涔涔的。

我伸出手，撫平身邊皺巴巴的床單。

“霜葉?！?/p>

她緩緩轉過身來，用眼神表達疑惑。

“來。”

她看看我，又看看我身邊的床單，揉揉眼睛，不太利索地挪過來，輕輕哼兩聲，枕到我腿上。

我還沒說什么，她就安心地閉上了雙眼。她累了。玩鬧越了本分。

我也不打擾她，給她蓋好被子，讓她休息。她困了，但她睡不著的。

過了十來分鐘，連我也有些昏昏欲睡了，而她，忽然全身一顫，那酒紅色的雙眸立刻警覺地睜開，那份警惕直到看見了我才慢慢消失。

我知道她的習慣。她過了那么多不敢熟睡的日子，偶爾被一聲最輕微的響動驚醒，并不奇怪，只是讓人心疼。

我歉意地笑笑，“對不起?！?/p>

霜葉趴在我腿上，眨了眨眼，遲疑地搖搖頭。

我們倆對視了一會兒。她就像只趴著的小狐貍，眼神也像——醞釀著什么想法。

忽然，她起身摟住我，我的胳膊順勢而上，也摟住她。我們抱在一起。一股香味撲面而來。

“你不熱啊。”我在她耳邊說。

“不熱。”她輕聲答道。

話雖如此，可她的身體也遠沒有平時那么涼了，抱在懷里，像個小暖爐。她才剛剛落汗，抱一會兒，沒什么壞處。

我就聽著她在我耳邊呼吸，聲音微弱但平穩(wěn)。懷里沉甸甸的，就很難不當回事，也很難不把精力都集中在她光潔柔滑的皮膚上。真是很細膩。只是胳膊和胸口上，還留有源石結晶脫落后的疤痕，它時刻提醒著我該怎樣對她，也不能不讓我心生愛憐。我們算是同病相憐，抱團取暖。好在她并不討厭與我擁抱，從她那漸漸舒展開的眉頭和微微瞇起的雙眼就能看得出。

一只疲倦又愜意的小狐貍。

我不忍心喚醒她。她頭頂?shù)膬芍淮蠖渫笃仓?。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想揉揉她的耳朵，可她很敏感，把耳朵往旁邊一撇，眼也不睜，輕聲埋怨，“真是的……”那語氣里半點責怪都沒有。

霜葉總是容易讓人忘記一切。望著她干凈細膩的臉蛋，不多時我就把什么都忘了個一干二凈。我抬手用指尖輕輕刮兩下她的鼻頭，她就悠悠地睜開眼。

“干嘛……”

看她那副樣子，就想摩挲兩下她的臉蛋。

“真困了就睡覺吧，我陪著你。”

霜葉死盯著我收起的手，仿佛是因為自己蹭了個寂寞而不滿。我把手背到身后，她才終于肯重新直視我的眼睛。那雙眸子里時刻都帶一點氣勢，放在戰(zhàn)場上那目光冰冷得不能看，可現(xiàn)在，更像是小狐貍叉起了腰。

“現(xiàn)在睡覺，晚上怎么辦?！?/p>

“睡個午覺，正好，”我也打了個哈欠，“再說了，晚上睡不著，有的是事情可做嘛?！?/p>

她可是很聰明的，這種事光是看著我的笑容就能明白我在說什么?？伤裁匆矝]回答，反倒有些難為情地點點頭。

“去沖個澡吧，水別太涼了。”

霜葉又點點頭，先上前來一吻我的側臉，然后趕緊轉過身子，也不回頭，更不看我，抱起睡衣急匆匆地去浴室了?！矫煌?。有時候頗為矜持，有時候又很主動，說到底是那種清冷的美和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溫暖與可愛。

霜葉一走，房間里馬上就顯得空蕩蕩的，連那香味也消散了一點。當時她說的是“我離不開你了”，可她大概也知道，我早就離不開她了。自從那次她把我從翻個兒的車里拖出來，我替她擋了一發(fā)重弩矢之后，我們也算是患難夫妻了，相比之前親近了不少。現(xiàn)實倒是沒有那么浪漫，我那一身重甲，擋在她面前，就是想讓自己任何敵人都知道，霜葉是有我保護著的。我想盡力多給她一些安全感，像現(xiàn)在穩(wěn)定了，和平了，我想讓她好好地享受生活，不必再擔心任何危險，也不必再憂慮任何事情。

嘩嘩的水聲停了。霜葉吹干了頭發(fā)，擦干身體，重新?lián)Q上睡衣，又出現(xiàn)在我眼前。她用眼神示意我去洗澡，自己躺到我身邊，閉上眼睛，像是睡覺了。過了一會兒，她翻個身，蓬松的大尾巴就從被子底下露出來。這時，她平日里常垂著的尾巴反倒不那么老實了，一點一點地，在床面上輕輕甩動，發(fā)出沙沙的聲響。那哪是在睡覺呢。我試著伸手去夠她的尾巴，指尖一碰，她立刻感覺到了，下意識把尾巴縮進被窩里?？蛇^了一會兒，大尾巴又像只膽怯的小動物一樣探出來，輕輕擺兩下，沒有感覺到我的手，于是又伸出一點，又伸出一點，終于感覺到了，尾巴尖便乖乖地落到我的手上。大尾巴沒有完全吹干，但仍然松松軟軟，像棉花糖。

我沉浸在又滑又順的觸感中，不經意間抬起頭，就看見那雙深邃的紅眸望著我。

我的第一反應是——大概要被討厭了。但霜葉只是說：“先去沖個澡吧，博士。”

我訕笑著答應下來，走進浴室。涼水一沖，腦子好像清醒了一點——我們明明是一對兒，連那種事都肯做，摸摸尾巴……沒關系吧。

大概。

這種話又不是我該說的。

沖好了澡，我換上睡衣，重新走進臥室，關上門。現(xiàn)在要睡午覺的確有些晚了，但那有什么，跟霜葉在一起，又不像之前有那么多事情等著做，就算拉開窗簾也是一派繁榮安寧的景象，那倒還不如隨意一點，抱著霜葉入夢。

霜葉望著我，仿佛她就是在刻意等著我。我來到床邊，她就往里縮一點，給我留出地方來。

“睡覺嗎？”

霜葉點點頭，看著我上床，“……不然呢?！?/p>

一時沒體會到她話里的意思。我上了床，枕著枕頭，長出一口氣，看著她把被子整理好，蓋到我們兩個身上。霜葉躺在我身邊，閉上了眼睛。

“等……等等！霜葉！”

她睜開眼，看向我，“嗯？”

“這……”我撓撓頭，卻又不知如何啟齒，“好像不應該這樣吧……就、就這樣了？”

“不然呢？”

這話我怎么答。我噎了一下，“……沒、沒事。困了就睡吧?！?/p>

看見了我難堪的樣子，霜葉忽然笑了。嘴角微微勾起，仿佛是心愿達成，一切盡在掌控之中一般。

我愣了一下。她可是只小狐貍啊。想玩得過她，我在做什么夢呢。

我朝她張開雙臂，她就把鬢發(fā)別到耳后，依然微笑著，卻乖乖地投入了我的懷抱。雙臂環(huán)住她，真是把整個世界的美好都擁進懷里了。

我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她看看我，沒什么反應。本就該如此。

我湊到她耳邊，“睡吧，小狐貍?！?/p>

霜葉到底是輕輕顫了一下，而后便縮緊了身子——縮在我懷里，安心地閉上眼。

“你也睡吧……”

我很想聽聽她想怎么稱呼我。可惜，她到底還是沒說出來。我只能一笑置之。沒關系。

不久，她的呼吸漸漸勻稱起來，熱氣微微吐在我的胸口上，暖洋洋的。

雖說她的心底還是埋著些羞澀，但我并不在意。畢竟往后，這樣的日子還長著呢。微微一低頭，看見她徹底舒展的雙眉，聽著她平穩(wěn)的呼吸，我也困倦了?？諝饫镉殖溆枷?。太暖和了。這樣的好天氣，只適合跟愛人懶洋洋地睡上一覺。霜葉正睡在我懷里。

有我呢，安心睡吧。

小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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