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他欲領(lǐng)著千余人馬南進(jìn)豁命，你便也一言不勸、由著他去豁？”

? ? ? ?孟守文的聲音不冷不熱，緩緩自帥案后響起。

? ? ???燈苗如豆，隱約照出他如巒墨眉，一張臉繃得僵硬，目光筆直凝在案上攤著的那數(shù)張紙上。

? ? ? ?許閎在前單膝跪地，垂首道：“屬下已進(jìn)言相勸，無奈葉將軍心意已決，非屬下所能左右。”

? ? ? ?孟守文忽而抬眼，怒道：“輕進(jìn)！”他起身，在帳中飛快地踱了幾步，“他果真以為自己威名在外，均軍聞他葉增之名便不敢與他交戰(zhàn)？！只領(lǐng)了區(qū)區(qū)一千人馬出營，卻也敢如此自作主張！是嫌命太短了不成，怎就如此不怕死！”

? ? ? ?許閎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由他發(fā)怒，過了會兒，又忍不住小聲道：“葉將軍固非尋常用兵之輩，殿下應(yīng)比旁人更清楚才是……”

? ? ? ?孟守文站定，怒氣猶然未泯，聞言欲斥，可腦中卻陡然憶起那一夜菸河之上血火沖天，那個滿身臟塵血污的年輕校尉一臉鎮(zhèn)定地將他背下敵船，然后告訴他，隨其而來的只有不過百余親兵而已。

? ? ? ?許閎偷偷望他一眼，又道：“另，葉將軍著屬下替他向殿下奏稟：‘殿下果欲于朝中以軍功得人心，此千載良機(jī)，斷無可失之理?！?/p>

? ? ? ?孟守文微微一怔。

? ? ? ?原只當(dāng)葉增僅知兵事，卻不料自己竟被他看得如許通透。

? ? ? ?半晌，孟守文又微微皺眉，眼底怒火已泯大半，只問道：“他出營之時，麾下人馬帶了幾日的口糧？”

? ? ? ?許閎道：“葉將軍行事一向善籌，此番出營所備口糧應(yīng)有十日之多。”

? ? ? ?孟守文聽后冷冷一哼，“十日的口糧，夠去不夠回。倘是他追不上均軍，自己倒先會餓死在古戈壁了！”

? ? ? ?許閎聞聲知意，立馬道：“殿下斷不會坐視葉將軍南下而不顧，將軍麾下尚有二千兵馬留營未出……”

? ? ? ?孟守文瞥他一眼，“你才歸葉增統(tǒng)帶沒幾日，倒學(xué)會替他進(jìn)言了！”

? ? ? ?許閎忙低頭：“屬下不敢。”

? ? ? ?孟守文冷著臉不開口，轉(zhuǎn)眼又去看案上的那幾張紙，注目許久才道：“你備足糧草箭甲，帶著這二千兵馬去追他。”說罷，他想了想，又囑咐道：“既帶了輜重，你定然追他不上，如此便也不必急，橫豎他也沒打算用這二千兵馬。權(quán)當(dāng)是謹(jǐn)防他身后會有敵兵打伏，若他果真追不上均軍，倒也不會真就餓死在外。”

? ? ? ?許閎忍住笑意，諾道：“屬下領(lǐng)命！”

? ? ? ?孟守文怒氣既消，乃轉(zhuǎn)言詢道：“那兩個均兵的話可會有假？裴禎果真死于軍中了？”

? ? ? ?許閎點頭道：“均兵斷不會編造此等不利于己之事。況均軍數(shù)月來未曾出戰(zhàn)，今又焚棄糧營，想必此事不會有假。”

? ? ? ?孟守文沉默良久，方緩緩道：“想裴禎當(dāng)初賄通劉仁翰、逼宣帝退位而自立為帝，以為一改天下之號便可帝業(yè)永固，豈料如今卻被劉仁翰所叛，帝號亦為親生長子所廢，身死軍中，徒為天下笑柄。真是可嘆，可嘆?！?/p>

? ? ? ?他轉(zhuǎn)身，似是在問許閎，又似是自言自語：“若是他早知今日會落得如此下場，當(dāng)年會否就樂得做他的休王，而不再存問鼎天下之志？”

? ? ? ?風(fēng)刮入耳，火辣辣的熱。

? ??? ?頭頂烈日如漿，照烤得甲胄欲裂，腰間刀柄滾燙，羽箭利鏃似也在輕冒血煙。

?? ?? ?張茂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彎腰翻過幾具均兵的尸體，搜檢出少許干凈的口糧，這才轉(zhuǎn)身走回不遠(yuǎn)處的山丘下，沖立于其上的葉增喊道：“將軍，無甚為患！”

? ??? ?葉增點點頭，在馬上又掃視了一圈這一小片硝煙方艾的戰(zhàn)場。

? ??? ?此地位于古戈壁的東北角，乃是自菸河南下天啟最快捷道的必經(jīng)之處。果如葉增之前所料，因裴禎已死，南下的均軍一萬人馬行進(jìn)滯緩，兼聞菸河大營人馬皆已撤回城內(nèi)，軍中人心已浮，走了二十余日還未過岐水。

? ??? ?而葉增領(lǐng)兵輕裝南下，倍道而進(jìn)晝夜兼行，快馬縱馳八日后，便橫抄到了均軍前面，然后擇丘立地安營，穩(wěn)候均軍到來。

? ? ???又兩日，均軍先鋒八百人馬才緩緩馳至，然而還未待其喘過一口氣，便被早已設(shè)伏于外的淳軍一網(wǎng)打盡。

? ??? ?末了葉增命人留了幾個活口，詳細(xì)問清了均軍后繼人馬的情形，然后便令麾下人馬搜刮戰(zhàn)場余糧、原地休息待命。

? ? ? ?至傍晚時，葉增乃集麾下諸校尉于帳下，在地上拿樹枝草草畫出附近地貌及均軍人馬所來之向，然后一筆一劃地仔細(xì)勾點出他意欲將千余人馬分設(shè)于何處埋伏。

? ??? ?眾人看得同樣仔細(xì)，可看至最后便成了面面相覷，相視而不言。

? ? ? ?——以千人之力而給萬人之軍設(shè)伏，此事可謂古未有之。

? ??? ?連一向頗知他意的張茂此番都變得遲疑起來，在側(cè)躊躇道：“將軍此番會否過于……草率了些？”

? ? ? ?葉增未抬眼，手腕輕旋，將最后一點畫下去，然后問道：“諸君可信我葉增？”

? ? ???眾人怔了怔，繼而紛紛點頭應(yīng)許。

? ? ? ?葉增便抬頭道：“今日圍戰(zhàn)均軍先鋒人馬，未過午而勝負(fù)已分，可知其兵士氣之衰。其后繼之軍雖有萬余人馬，然無強(qiáng)帥壓陣，兼又軍心不定，便如散沙一盤，沖之即潰。我精銳人馬歇候在此，俟其軍至，據(jù)二三要害之地伏發(fā)沖之，彼必以為我伏軍甚眾，焉敢留而逆戰(zhàn)？”

? ? ? ?周遭沉寂了一陣兒，方有一人率先道：“葉將軍所言在理。今日之均軍，可謂空有一萬人馬之?dāng)?shù)，而未集千余兵士之氣。倘若我等以奇兵伏襲之，未必不能令其戰(zhàn)卻。”

? ??? ?但見眾人神色漸漸轉(zhuǎn)變，葉增才繼續(xù)道：“諸君大多出身西川、劍閣二營精銳之部，此番奉諭南下增援我河北大營，必都存了殺敵致勝之念。好兒郎當(dāng)以戰(zhàn)功搏英名，我葉增不過一役僥殺均帥梁隱，便得殿下飛擢若此，諸君豈有不欲封侯拜將者？”

? ??? ?此一番話可謂說中人人心事，這些出自別鎮(zhèn)精銳之師的驍悍校兵們雖對葉增敬服有加，可卻斷無一人不渴求能像葉增那般一役而為天下知。

? ??? ?葉增打量著眾人臉上的神情，又道：“裴禎既死，其麾下將兵便無嚴(yán)令可催，此正我軍進(jìn)擊之千載良機(jī)。諸君今日若有存私而不愿進(jìn)戰(zhàn)者，則我淳國千里之疆、爾曹妻子家室皆可憂矣；諸君今日若能以千人之力敗其萬人之軍，則四州之內(nèi)不敢再有輕我淳軍者?！?/p>

? ? ? ?他直起身子，伸臂指向地上所畫之圖，最后重重喝問一句：

? ? ???“諸君果欲封侯拜將否？”

? ??? ?元光六年四月十六日，葉增領(lǐng)兵一千據(jù)古戈壁東北之要道，分兵設(shè)伏于均軍南下必經(jīng)之路，俟其夜至，乃焚草木為煙、廣豎葉字軍旗、大布疑兵于均軍行進(jìn)之左右，又身先率眾襲其中軍所在。均軍夜不能辯，以為淳軍伏者甚眾，因見葉增帥旗廣據(jù)四野，乃大駭而潰，不戰(zhàn)而旋走，前后眾相蹈藉死者無數(shù)。

? ??? ?葉增揮師繼進(jìn)，途遇許閎所率二千人馬來援，遂與之合兵，圍均軍潰部于百里之外，一役斬首八千級，盡掠其糧而還。

?? ? ? 元光六年五月初二，畢止接河北大營捷報，朝中始知裴禎身死軍中、葉增以三千兵馬斬敵近萬人之事。淳王特詔封擢是役有功將兵，凡為葉增所奏之人皆階升三級、附賞金碟。

? ? ? ?五月二十三日，孟守文以葉增為前鋒使，以馮徽、吳畏、楊子綱三將分領(lǐng)大營兵馬，整軍渡河攻均軍南岸屯營，大敗之。均軍大營殘兵退守百里，遣使求援于河南十三重鎮(zhèn)守軍，遇守軍不發(fā)，乃遣使求援于天啟。

? ? ? ?六月初七，裴沂詔令均軍敗兵歸京。

? ? ? ?六月二十八日，孟守文欲出大軍重奪河南重鎮(zhèn)之霍丘，會均軍守城嚴(yán)森、堅壁清野以待，為葉、馮等將所勸，乃駐軍菸河南岸，重掌河防。

? ? ? ?七月十九日，孟守文表求歸都。淳王長子孟守正諫曰戰(zhàn)事方定、邊防未可疏也，淳王乃駁孟守文所請，仍以其為河北行營大都統(tǒng)。

? ? ? ?十月十九日，孟守文再拜表，以邊事已靖，固請歸都。朝中文武以其出邊逾年、建功頗多而附其所奏，淳王乃允之，又以葉增殊功，詔其隨孟守文入都詣闕。

? ? ? ?十一月初八日，孟守文自將親兵三百歸畢止。淳王令朝中三品以下文武出城相迎，親召葉增入宮，賜賞御殿之上，設(shè)宴三日后。

?? ? ? 元光六年十一月十一日，淳王宮夜宴。

? ? ? ?他坐在三殿下身邊喝酒，光亮的甲胄亦遮不去一身從戰(zhàn)場帶下來的硝塵血氣。

? ? ? ?那邊有人叫一聲葉將軍。

? ? ? ?他回首去應(yīng)的時候，卻看見一雙皓腕從眼前曳袖而過。

? ??? ?少女的側(cè)影很柔軟，頭發(fā)是那樣長。

? ? ? ?他忍不住多望了一眼。

? ? ? ?只是當(dāng)時他還不知，這一眼才是他一生功名的真正開始。

? ? ? ?絲竹聲清麗飄逸，繞梁入耳。

? ??? ?“葉將軍。”

? ? ? ?直到被人再次叫了一聲，葉增才轉(zhuǎn)過頭，見是手捏酒盅的許閎，便頷首道：“何事？”口中雖應(yīng)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又飄開來，下意識地去追逐那一抹正紅色的背影。

? ??? ?“三殿下受命代王上去向諸臣賜酒，因怕將軍出營入都、在這王宮大宴之中不甚習(xí)慣，特差屬下來陪將軍說話解個悶兒……將軍？”許閎說著話，亦察覺出他的心不在焉，不由轉(zhuǎn)頭順著他的目光瞧過去——

? ? ? ?邊廊之上，女眷席間，少女挪步走至席尾，輕輕地坐了下來。

? ? ? ?一雙皓腕安妥地擱在膝頭上，一對紅色闊袖猶如兩朵盛開怒放的花兒一般垂在兩側(cè)，及腰的長發(fā)筆直黑亮，眼神溫潤。

? ? ?葉增凝視許久，只覺那紅色一徑印往心底里面去，除此紅色，這盛宴之間便再無其它任何顏色。

? ??? ?“那是秦太傅的女孫。”許閎在他身旁坐下，扯開個笑，“朝臣女眷之中，便只有她一人能穿紅衣入宴?！?/p>

? ? ? ?葉增仍舊挪不開眼，口中低應(yīng)了一聲，端起酒盅抿了一口。

? ??? ?這酒不似軍前之酒，清甜入口，卻是寡淡無味，全然無法燒褪他心底里的那一道濃重朱跡。

? ??? ?許閎打量著他的神色，目光逐漸轉(zhuǎn)為詫異，“將軍？”見葉增依然無甚反應(yīng)，他便又望一眼少女，臉上乍然露出些許明了之情，不由壓低聲音咳了兩下，重重道了聲：“將軍！”

? ? ???葉增陡然回過神來，攥著酒盅的右手有些發(fā)僵，眼神似乎有些怔疑，半晌后才對上許閎的目光，又微微一皺眉。

? ? ? ?許閎臉色已是有些尷尬，飛快地喝了幾口酒，道：“太傅女孫閨名秦一，乃是大殿下的心上人?！?/p>

? ? ? ?葉增看著他，聽得明白他這話中之意，可眼底竟是一片坦然，問道：“大殿下可是她的心上人？”

? ? ? ?許閎被問得一愣，喏道：“這、這……屬下卻是不知?！?/p>

? ? ? ?葉增沉默片刻，忽而道：“幸而她并非是三殿下的心上人。”

? ??? ?許閎又是一愣，半晌后無奈一笑，“將軍還真是……非尋常人等可比。”他擱下酒盅，道：“將軍莫不是認(rèn)真的？”

? ? ? ?葉增緩緩地飲酒，卻不再言語。

? ? ???許閎自當(dāng)初梁隱一役后便跟隨他左右，至今已近一年時光，對他的性子自是了解甚多，眼下覷見他這模樣，便隨他沉默了許久，才又開口道：“秦姑娘父母過亡得早，自幼便受太傅格外寵愛。王上亦頗疼惜之，常詔許其入宮隨諸位殿下一起讀書。

? ??? ?“據(jù)傳秦姑娘天姿極其聰穎，凡書頁過目一遍則不忘，太傅甚而還為她筵請了通曉蠻、羽二族書文禮儀的老師在府，教她知習(xí)此道。若論朝臣女眷之中誰最識文懂禮，必是秦姑娘無疑。

? ??? ?“秦姑娘今年剛滿十六歲。都說大殿下早已做好打算，等再過幾年，待她再長大些的時候，便會向王上請旨賜婚。

? ??? ?“……其實秦姑娘貌雖嫻靜溫婉，卻算不得什么絕色。畢止城中比她貌美的姑娘大有人在，便是在今夜入宴的女眷之中，她亦不過是中上之姿罷了。將軍許是久在邊軍，所以不識女子顏色……”

? ??? ?葉增將手中酒盅重重地擱在案上，目光一掃，便斷了許閎后面意欲繼續(xù)說的話。

? ? ???“你多慮了?！彼溃皇钦f話間又不自覺地抬眼望向斜對面。

? ? ???可誰知只這一眼，便恰觸上她側(cè)頭輕望而來的目光，似是不經(jīng)意，卻又將好停留在了他身上——

? ? ? ?他微怔，卻未閃躲，迎著那目光注視回去。

? ? ???一瞬剎間他似乎聽見自己腰側(cè)掛著的空鞘虛鳴了一聲。

? ??? ?那端殿幔重重垂迤，一片娉婷裊娜之中，獨此一出紅色灼他眼底……直烙入心。

? ?? ? ?“太傅已是久未陪我說過話了。若非今夜設(shè)宴勞軍，怕是太傅仍怠于入宮來?！?/p>

? ? ?? 墨色簾珠細(xì)細(xì)密密，孟永光半臥于御榻之上，臉上不存血色，聲音略顯疲倦，語氣微弱，探向筵席間的目光一派淡遠(yuǎn)蒼素。

? ??? ?案沿鎏金耀目，他伸手去摸其上酒盞，卻被人輕輕挪開。

? ? ? ?“王上病體未愈，今夜本就不該設(shè)宴。”老者素袖微拂，收回手，一雙眼炯然有神。

? ??? ?孟永光瞟向他，目光不由暗下去幾分，臉色亦變得有些意興闌珊：“當(dāng)年先王臨終前，曾委太傅教我治國……如今我亦垂垂老矣，太傅卻仍是骨清神明，氣色不減當(dāng)年一分?！?/p>

? ??? ?老者端坐著，微微笑道：“王上不見老臣如今須發(fā)皆白，如何未減當(dāng)年一分？王上治國數(shù)年，勞心過甚以致痼疾纏身，今逢臥榻多月，未免徒生悲心，實是大可不必。再者，王上膝下諸子今已皆成大器，王上無需擔(dān)憂身后之事，淳國王廷定當(dāng)無恙?！?/p>

? ??? ?孟永光動動嘴角，似是露出點笑意，可眼里卻仍是淡漠無光，“我這幾個兒子，太傅以為何人可承大統(tǒng)？”

? ? ? ?老者低眸，沉靜半晌，方復(fù)微微笑道：“恐怕王上心里早有定議，又何須來問老臣？”

? ? ???孟永光疲乏地閉了閉眼，鼻間低哼一聲，弱聲道：“南面戰(zhàn)事方靖，他不想著如何去收復(fù)那河南十三重鎮(zhèn)，卻怕我會在這時候死了，幾番拜表求請歸都……若非是舉朝文武皆附他所請，我定然不允他就這般回都?！?/p>

? ? ? ?老者自是知道他這一番話所指為誰，目光亦探向簾外廳中的筵席間，觥籌交錯間依稀能辨出正向諸臣賜酒的孟守文的身影，由是注目打量了許久，臉上笑容未變絲毫：“老臣卻以為，三殿下頗有孟氏祖上遺風(fēng)。”

? ? ? ?孟永光睜眼，順著他的目光一并望過去，半晌又重重低哼一聲，道：“太傅未免過于抬舉他了。百年前諸侯混戰(zhàn)經(jīng)年，武成帝以淳王之身入主帝都天啟，下‘與民休息’之詔令、創(chuàng)‘三十稅一制’之國賦，其在位時大賁朝之昌盛，孟氏分家誰可望其項背？只可惜其嫡子嫡孫們不成氣候，自武成中興不過百年時間，我大賁朝便敗在了宣帝手中，徒讓那裴氏賊子篡了帝權(quán)。”

? ? ? ?“裴氏不仁，如何能致天下太平？”老者慢慢道，“如今裴禎既死，裴沂莫論謀略決策、心智手段皆遠(yuǎn)不如其父。亂世之下英雄何出，眼下還未可過早論斷?！?/p>

? ??? ?孟永光目光微移，轉(zhuǎn)而盯住席中的那一襲黑甲，“說到英雄……太傅以為葉增這個鷹沖將軍又如何？”

? ? ???老者亦轉(zhuǎn)動目光，未答，只笑道：“在此之前，我淳國已有二朝五十余年都未曾除拜過鷹沖將軍了。三殿下拜將，確是好魄力?！?/p>

? ? ? ?“淺浮心思，一戳見底?！泵嫌拦饫浜咧?，“出身越是微寒的人，在被施以極大恩惠之時，便越是會感懷在心。他這是欲將葉增據(jù)為一己親將，卻未曾真將自己放在淳主之位上思量過?！?/p>

? ? ? ?老者仍是笑，“三殿下尚還年輕，心氣略浮亦不為怪，待多磨礪幾年，必會穩(wěn)重得多。王上莫不是忘了自己當(dāng)初年少的日子？況且若論此番戰(zhàn)功，葉增倒也配得起這鷹沖將軍一銜。三殿下此舉并無過處?！?/p>

? ? ? ?“戰(zhàn)勛彪炳，人不多言，倒是難得。”孟永光微微點頭，目光停留于那一襲黑甲之上良久，卻又微微皺眉，“只是太硬。一把骨頭，處處皆是分明棱角?！?/p>

? ? ? ?老者放眼打量著，未再開口。

? ? ? ?孟永光從榻側(cè)抽出一本札子，推過去，“日前兵衙呈上來的?！?

? ? ? ?老者按過，揭開札子，從頭慢慢看到尾，眉頭終是一動，神色也變了：“自十四歲從軍至今已近七年，竟是只有功而未留過……此等運氣，實屬罕見?！?/p>

? ??? ?“確屬罕見?！泵嫌拦饴曇舫恋?，“十四歲入永沛大營，駐屯鎖河山西；十六歲遇馮徽賞識，被逾例選入其遠(yuǎn)探斥候軍下；十八歲逢馮徽右遷，隨調(diào)入河北大營，同年逾例被除校尉；二十歲，以邊將之身逾例受拜鷹沖將軍；二十一歲，因功奉詔入都詣闕——七年之間，所受封擢無一不是逾例。太傅歷仕三朝，何曾見我淳國出過此等運氣好的將材？”

? ??? ?老者望著手中的札子，低聲道：“且舉凡立功之處，多為逾矩之行……也難得他七年間所遇之人俱是不守陳規(guī)之輩，否則若以軍法論處，當(dāng)早該遭貶受罰才對?！彼а蹖ι厦嫌拦獾哪抗猓⑿χc頭：“豈止處處皆是棱角？分明無一處不是刀鋒。”

? ??? ?孟永光亦點頭：“太年輕?！鞭D(zhuǎn)而又道：“亦難用?！?/p>

? ? ???“難用與否，”老者推回札子，傾身回道：“怕亦不需王上來思量……這年輕之人，便留給年輕人去用罷?！?/p>

? ? ? ?孟永光聞言微微展眉，“太傅到底是豁達(dá)?！彼哪抗庠谙g逡掃了一圈，“方才好像是瞧見了一兒的身影。多時不見，似乎又長高了些。”

? ? ? ?提到女孫，老者的臉色便愈發(fā)和善起來，“勞王上記掛著?！?/p>

? ? ? ?孟永光淡笑道：“亦無法不記掛。前幾日守正還在我跟前提起了她……一兒今年已有十六歲了罷？”

? ? ? ?老者默然片刻，半笑半喟道：“只可惜三殿下好絕色，一兒倒入不了他的眼。”

? ??? ?孟永光卻道：“我這幾個兒子，嫁給哪個都是好的?！彼従弻⑸碜犹善剑㈤]了閉眼，“況按太傅之言，這年輕人的事情，便留給年輕人自己去處置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