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章 ? ? 酒堂小二

?

“喲呵，瞧不出來，還找了幫手。”車廂早已肢解，扯成碎片。一個濃眉大眼的漢子，手中玩著一串飛刀，站在駿馬邊，勒著韁繩，那駿馬拉著銅軸車架，竟是再不能前進半步。

四五個人刀架店主頸側(cè)，見巽澤慕容黎飛身而下，刀勢立變，就朝二人擊去。

“什么妖魔小丑，也敢在我面前放肆?！辟銤衫湫Α?/p>

那大漢似乎感覺眼前有人閃過，又似乎沒有，一陣心悸，手中那串飛刀就脫離了他的掌控，朝他那五個手下面門刺去。

快如流星，冷如寒鐵。

“好漢饒命，從此恩怨兩消。”威武雄壯的漢子立馬跪下。

跪得比飛刀去勢還快，地面砸得比雷霆還響。

五人見刀尖刺來，宛如面對最恐怖的誅殺，已是頭皮發(fā)麻失了意識，冷汗涔涔而下，直到刀尖舔著五人面皮呼嘯而過，才軟了雙腿癱倒在地。

飛刀在空中轉(zhuǎn)了一圈，回到巽澤手中。

巽澤把玩著五柄飛刀，悠淡淡道：“好一招借刀殺人?！?/p>

刀氣如電，裂空而出，霎時插到店主腳下，仿佛插入了店主心臟，店主立刻往后退了三步。

一陣入骨的寒意彌散開來，店主側(cè)目，就見慕容黎向他踏上一步，話音十分誠懇：“有什么恩怨不能好好解決，需要當街行兇？”

店主強顏歡笑：“我不明白公子的話，是他們當街行兇，在下只是受害者。”

慕容黎看著他，緩緩道：“千里良駒，銅軸車駕，若不是店主早有預謀逃走，又怎會時刻備著這等可日行千里之物？”

店主臉部抽搐：“公子方才也知道我的行規(guī)，不得以防萬一？”

他是店主也是賊，時刻準備跑路也在情理之中。

慕容黎淡淡一笑，轉(zhuǎn)向大漢道：“我們與店家素不相識，你二人有什么恩怨不妨說說?！?/p>

那大漢蹬一下爬起來，興奮道：“原來你們不是一伙的，那好說，好漢……”在巽澤冰冷目光注視下，他立馬改口，“公子，咱們無怨無仇，剛才打錯了，一場誤會，我向您賠不是?！?/p>

他立刻九十度鞠躬，誠懇行禮。

“你為何要殺他？”巽澤滿意微笑，稱呼公子才有清雅風儀，好漢太過庸俗，容易引起不適，滿臉胡茬隨地吃躺才是好漢，他可是玉指漫繞的仙人，怎能用好漢稱呼，真是，膚淺。

大漢知道他們不是一伙的，立刻來了精神：“在下乃長樂幫副幫主，本是應邀前來參加英雄晏，五日前在他小店打尖，入城后就發(fā)現(xiàn)掌門信物丟了。我腦袋蠢，本也沒有懷疑到他頭上，只得四處尋找，也算老天有眼，今日竟在黑市看到有人拿了我?guī)驼崎T信物高聲叫賣，我上前就轟轟幾拳打得那人滿地找牙，他才招供是從店主手中倒賣來的，我正欲出城尋他，他竟送上門來了。偷什么不好，偷我?guī)驼崎T信物，給他一刀都算輕的。”

“確實，一會兒你揍的時候本公子不會插手?！辟銤捎圃湛粗曛鳎澳愣ㄈ挥邪抵型L的線人，見事情敗露故而提醒我，順便毀了你的店，假意幫我，實際上是讓我們助你逃跑。”

店主依然扶著肩頭刺入肉體的飛刀，滿手血腥譏誚道：“笑話，我若要逃跑，不背道而馳，何故還往刀口撞來？”

慕容黎微笑：“一開始你或許是想逃跑，后見我們紈绔脾性也是惹事的主，故而就借我兩之手為你鏟除后患。你知道這位副幫主氣性大，根本不聽解釋會一通亂打，駕車往城中走故意相遇，引副幫主盛怒，讓他不明就里對我兩出手。刀劍無影，難保不會死一兩個人，屆時任何解釋都已無效，本無怨也已成仇。這當街殺人的罪名就會落在我兩頭上，你自可逍遙法外?！?/p>

店主注視著慕容黎，不答。

慕容黎審視著他：“你還刻意向我透露，取龍城如今不是太平，斗毆死人常有發(fā)生，從而誤導我當街殺死一兩個人是件無可厚非之事，出手自然不會留情?！?/p>

“原來這位公子不是一般文人。”店主目光瞬間凝結(jié)，身形宛如鬼魅一般朝慕容黎附了過來，一把五寸長的飛針暴雨一般散開。

“找死?！辟銤煞鬟^慕容黎護在懷中，眼中冷光如冰，兩道劍氣破空而出，龍吟響徹，仿佛整個天地，都在為他即將斬出的這一劍瑟瑟顫抖。

這一劍若斬出，店主必死。

可就在這一刻，店主不見了。

漫天飛針失去了控制，化為無數(shù)冷雨，灑落地面，大漢見店主桃之夭夭，胸口不住起伏，腳踢飛針，怒罵道：“卑鄙無恥，老子要砍了他?！?/p>

他的五個手下可沒那么幸運，被飛針透體打入，身子一軟就倒在地上，痛苦呻吟著。

大漢似乎越想越氣，越氣就越忍不住，把插在地上的五把飛刀拔了收入囊中，將五個手下搬了丟在馬車沒被毀去的車架上，和巽黎二人打了個招呼，馬鞭揮舞，駕車就去追殺店主。

店主偷了他信物，還想借刀殺人，他氣憤不過去追殺也在情理之中，江湖恩怨打打殺殺巽澤見得多了，并不理會，他只關(guān)心慕容黎：“阿黎，江湖事江湖了，這種事不歸朝廷管，雖然可以以偷盜罪將店主抓捕歸案，實際上他不會留下任何證據(jù)，城主定不了罪。取龍城真正說話做事的是天傾山莊，按朝廷走司法程序時日過久，太過麻煩。他們更喜歡江湖快意，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如這種私人恩怨若是不敵，死便死了，尸體自有撿尸人拖了丟亂葬崗，自此恩怨一筆勾銷，不連帶親友晚輩?！?/p>

身在江湖，朝堂之上的律令并不管用，慕容黎即便貴為瑤光國主，在取龍城，王上這個身份還不如黎澤閣主有用，他信殺人償命，微微好奇：“何為撿尸人？”

巽澤道：“就是把那些斗毆死了無人收的尸體拖至亂葬崗隨便掩埋，不至于被野狗叼走。所謂撿尸，其實是撿尸主攜帶的武器裝備或珠寶玉器有價值的東西，然后入黑市倒賣?！?/p>

慕容黎隱約想到什么，又捕捉不到，微微皺眉：“黑市里的東西有多少是死人的？”

巽澤：“三分之二以上?！?/p>

“黑市是不是賣死人東西不犯法，反而若賣活人東西容易挨打？”想到那大漢，慕容黎總感覺有些不對，哪里不對又說不上來。

“也有人愿意把自己東西拿去黑市，因為價高，若是遇到今日這般物主找到，自然要被打。”

二人談話之際，視線一闊，竟是一座輝煌闊氣的酒樓，檐飛入云，氣派嘆為觀止，牌匾高掛：水云間。

即便是瑤光王城的問鼎閣，似乎也沒有這座樓壓迫輝煌。

慕容黎吟道：“野鳥游魚信往還，此身同寄水云間，詩意純真美好，亦有故歸安寧之意?！?/p>

“阿黎喜歡，我們便在此住下?！辟銤膳d高采烈牽著慕容黎入了大堂，看兩人氣度不凡，小二忙不迭前來相呼：“二位公子快快有請，本樓有庭軒號，視野廣闊，坐觀天庭。有百花號，樓倚翠微，百花爭鳴……”

巽澤掃視一樓，江湖豪客已然滿座，倒是與一般酒樓無甚區(qū)別，抬眼望去，二樓以上，一層比一層風韻豪闊，每一件裝飾都價值連城，輝煌無窮，小二介紹的便是二樓以上身份地位不同凡響之人才能入住的樓號。

慕容黎見多識廣，倒也不曾驚訝，淡淡道：“庭軒號吧?！?/p>

小二每日接待數(shù)百位不簡單的客人，眼力見也不是白給的，選百花號大多文人騷客，選庭軒號自然是有些身份，立刻哈腰道：“庭軒號還有兩閣，一閣靖水，近水樓臺先得月之意，一閣靈霄，乃……”

“靈霄不屈己，就靈霄閣，引路?！辟銤刹幌肼犘《?，悠然上樓。

靈霄閣在四樓東南，室內(nèi)空間，無限廣大，裝飾古雅精絕，全都以青竹雕筑，集灑脫，清秀俊逸之情。

推窗，便可俯瞰城內(nèi)光景，聚凌云之志，仗九霄之感。

沒有人上酒樓不是為了吃喝，巽澤慕容黎也不列外，在屋內(nèi)驚嘆一番，就讓小二把酒樓口碑最好的酒菜通通上一份。

好酒好菜不說上百種，也有幾十，再怎么豪闊之人，也不會如此鋪張浪費。二人撐死能吃十盤也是頂天，小二笑容不改，悠悠上菜，卻留了個心眼。

果然巽澤酒足飯飽，留滿桌殘羹剩飯，拿起包袱時手不由得一頓。

這細微的動作自然瞞不過小二火眼金睛，小二笑容已不是那么好看。

光鮮亮麗，竟想吃霸王餐？簡直侮辱他看人的眼光。

“酒樓利薄，概不賒賬?！痹谫銤蓽蕚溟_口的時候小二搶先道。

錢不是萬能的，沒錢卻是萬萬不能的。

“你認為我們付不起？”巽澤干脆利落放下包袱，悠悠取了餐桌中心一片青竹葉子，往椅子上一靠，懶洋洋道。

付得起付不起這不是明擺著嗎？小二看著那個干癟的包袱，沉聲道：“小的只是打雜的，客官若是有什么難處，可跟我們酒堂去講?！?/p>

巽澤玩著竹葉，似乎那片竹葉要在他手中生朵花來：“你邀約我們上來的時候可不是這副表情，本來我只想在一樓觀光，是你硬拉我上的四樓，你也不說這四樓價和一樓價不同，你若一開始就不上菜，我們也不至于欠你金子。還有我這個包袱來的時候是鼓的，怎么到你們這里就癟了呢？”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這理直氣壯的樣子真是欠揍，慕容黎微微嘆息。

“恕小的眼拙，沒看出二位如此……與眾不同，口齒伶俐?！贝虬绲靡蹔Z目，自然多看了兩眼，哪知是身無分文的窮酸。若要憑借美貌吃霸王餐，在水云間可是選錯了地方，小二慢慢的挺直了腰桿，笑容也隨著巽澤的強詞奪理漸漸隱去，眼中藏著一絲冷光，抬起手勢。

樓道就響起腳步聲，雖然很輕，但巽澤卻聽得很清楚，他看著竹葉，幽幽一笑：“原來小二不是小二，你見過金葉子嗎？”

小二：“這桌酒菜需要四片金葉子?！?/p>

巽澤：“若我能給你變來金葉子呢？”

小二看著竹葉，竹葉是不可能變成金葉的。他慢慢道：“自然貴客還是貴客，小二還是小二?！?/p>

“竹葉自然不是金葉，但它卻能讓人離開視線?！辟銤烧f著，手中竹葉突然就不見了。

小二再看到的時候，竹葉插在了門上，比街上那大漢的飛刀插得更穩(wěn)，更沉。

它已不再是一片葉子，而是見血能封喉的利刃。

“原來客官不是來吃飯的?！毙《樕珠_始難看起來，手勢慢慢放下，樓道腳步聲頓住。

否則，無關(guān)人等就是死。

巽澤又扯了一片竹葉，笑道：“我非但要吃飯，還要住店。但是你要給我五個時辰，五個時辰之后我給你一籮筐金葉子，付一個月的房費。”

小二看著他手里的葉子，嘴角抽了抽：“客官若是想離開，小的自然攔不住，但是不出一個時辰，客官就會在取龍城賞金名單上。一顆頭顱十片金葉子。”

武林同道齊聚取龍城，取顆人頭就能賺錢的買賣自然都很樂意接。

這個江湖，本沒有什么君子。

巽澤微笑：“你們一定有最好的畫師，能將我二人畫得惟妙惟肖，否則你既不知我姓甚名誰，又如何放榜懸賞？”

小二臉上依舊保持著沮喪：“酒客們眼光犀利，像客官這般出塵之人只要從堂下走過，很難不讓人多看幾眼，只要有人認得，一傳十，十傳百?！?/p>

“那真是太可怕了，我怎么會跑呢，我只不過想向你打聽銷金窟，會一會一擲千金的財主。此時天色尚早，銷金窟迎客也還要兩個時辰后?！辟銤伤坪鹾芟矚g瓶中的那束青竹，直接連瓶子一起端起，放到慕容黎面前柔聲道，“阿黎，你看，這竹葉像不像金葉子？”

慕容黎靜靜看著巽澤，并不說話，至于包袱里的盤纏去哪了，怕只有巽澤知道。

這回輪到小二震驚了，嘎聲道：“你……不會是要？”

巽澤認真點頭。

銷金窟是什么地方，天傾山莊鎮(zhèn)城之莊都不愿惹的地方。

這人莫不是瘋了，嫌自己命長。小二繼續(xù)震驚：“打劫銷金窟？”

慕容黎繼續(xù)保持端正：“……”

巽澤悠哉道：“反正在通殺名單上是死，打劫銷金窟也是死，還不如放手一搏，指不定還能一夜暴富?！?/p>

他拍了拍包袱，輕嘆：“我的錢也是被別人打劫去的，我為何不能打劫別人。”

小二變得有些真誠：“客官倒不必以死做賭，或許還可以……”

慕容黎終于忍不住插了一句：“他或許沒那么大膽量?！?/p>

“賭，就是賭?！辟銤梢慌淖雷?，興奮道，“別人去銷金，我去賭金，豈不妙哉?！?/p>

小二眼中透出一絲疑惑——身無分文拿什么做賭注，莫不是用那身錦衣？但他的目光慢慢也是變得真誠，轉(zhuǎn)向慕容黎：“客官要去銷金窟，這位公子卻得留下?！?/p>

留下做人質(zhì)，抵債。

“不行。”巽澤斬釘截鐵怒道。讓慕容黎抵債，眼瞎了嗎？

小二被嚇得抖了個激靈。

慕容黎緩緩抬手，從發(fā)中取出一物，遞了過去，微微道：“你看，可否以這支簪子作抵？待我二人取來盤纏再贖回?！?/p>

小二看著慕容黎手中的仙鶴白玉簪，眼中似乎閃過一道光，剛欲伸手去接，就見巽澤握著慕容黎手，撤回，不容商議：“不可?！?/p>

那可是他送他的定情之物，他頭上的更不行，那是慕容黎送他的。

想都不要想。

小二面露鄙薄之色。

這也不行，那也不可，這位客官莫不是每次吃霸王餐，都以武力威脅？

人品真是欠佳。

但他今日可惹到了不該惹的主，小二默然了片刻，微笑起來：“若客官執(zhí)意如此，我也只能按規(guī)矩辦事，給不了客官五個時辰。”

一個時辰后，賞金獵人就會根據(jù)賞金名單殺人取金。

“倒不必如此?！蹦饺堇鑿馁銤墒种谐槌霭l(fā)簪，再次遞了出去，“正因為這支簪子對他意義非凡，才必要取回，豈不是比我留下更管用？”

小二再次審視二人，頓時明白其關(guān)系，人是可以留下，但也不是省油的燈，長腳的都會跑，物就不一樣了，放入機關(guān)盒中一鎖，還有誰能拿走。

這支仙鶴發(fā)簪價值不菲，何止一頓飯錢，買下整層靈霄閣都可，小二小心翼翼接過，笑道：“公子要去銷金窟，亥時往城北山神廟持燈一盞，焚香五柱，自有人領(lǐng)路?！?/p>

?

戌時。

慕容黎巽澤離開水云間，小二徇著半明半晦的閣樓之光，悄然上了五樓。

五樓只有一扇門，推門而入，也是翠竹倚碧，燭影婆娑，青竹中間，背立著一人。

“這是紅衣人取下的簪子。”小二上前，將簪子放置臺上。

融融月影，無聲搖落在那人周身，籠罩出一份清雅姿態(tài)。未幾，才緩緩開口：“不是俗物，他們何時來取？”

小二道：“若按五個時辰的約定，當是寅時?！?/p>

“知道了，退下。”直至小二退出去，關(guān)上了門，那人才小心拾起仙鶴簪，癡癡瞧著，也不知道瞧了多久，又拿出一個竹盒，將簪子放了進去。

竹盒上也雕著一只仙鶴，和白玉簪一模一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