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離公主04】他已經(jīng)老了但她的靈魂永遠留在了那個夏夜

Chapter 4第三夜:往日不再逝去流年
蟬鳴。蟬鳴。還是那他媽的該死的蟬鳴。
烈日炎炎的人行道上,一個碌碌無為的邋遢大叔頂著黑眼圈搖搖晃晃兀自前行著,任誰見了都得退避三尺,看得出來,他的胡子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刮了。像這樣的大叔其實在這社會上并不罕見,看上去,他就是那種無業(yè)游民的最好寫照,好像那種徘徊于在社會的最底層的存在,或許根本沒人在乎,也沒有人愛。
一路上,路過的小情侶們在笑著擦肩而過后小聲對他指指點點,沒有誰會在意他這樣的存在,若是這種陰暗大叔哪天去報復(fù)社會可能也并不奇怪。在外界看來,人們覺得他的生活毫無希望,注定會像他的外表一樣碌碌無為地過完一生,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將要去往何方。
“把醫(yī)院當家住可太蠢了。病床哪有家里的床好呀,有條件的話誰不想住家里呢?!辈恢獮楹危窒肫鹆怂蛉盏脑?。
“真是一語成讖呢。世界上怎么會有有家不回的笨蛋呢?!?/p>
“真蠢啊?!?/p>
“真蠢?!?/p>
男人繼續(xù)前行,他知道他自己賣掉了自己的房子,為了看病也花光了所有的積蓄,現(xiàn)如今居無定所,但依然毫不在意路人投來的那種嘲弄的目光,他還在走那條自己的路,那條已經(jīng)走了十五年的路。若問是什么支撐著他在這黯淡無光的現(xiàn)實里繼續(xù)活著,那也唯有他自己知曉。
男人習慣性掏出了他那個屏幕碎成蜘蛛網(wǎng)的舊手機,其實他也沒想點什么軟件應(yīng)用,只想摁開了鎖屏界面,然后用拇指一遍遍地撫摸,好像是看見了他的夢中情人那般,傻傻的笑容里暗藏著不易被察覺到的悲涼。
那鎖屏壁紙是一位少年與少女的擠在同框里的合影,而那個少女長得和夏夜一模一樣。
然而,仔細看去,又感覺有哪里不太一樣。對了,是這個女孩的表情,她的臉看上去如冰一樣黯淡冷漠,擠出的笑容也很勉強,完全沒有醫(yī)院里那個失去雙腿的夏夜活潑開朗。而最重要的是,鎖屏界面上的那個模糊的“若夏夜”明顯可以看到她身體健全,拍照時手放在膝蓋上就那么平靜地坐著??舍t(yī)院里的那個“若夏夜”明明說過自己是在十二歲那年向彼岸獻出自己的雙腿的。照片里的她亭亭玉立又有一絲成熟,看上去可不像十二歲。女孩身旁,那個男生笑的反而比她更燦爛,好像事到如今什么都反過來了一樣。
男人長嘆口氣,思緒也從十五年前飄回了現(xiàn)實,目光最終停留在鎖屏界面上方的時間。
二零二三年七月二十日。初三。大暑……就要來了呢。
“原來……已經(jīng)……過去十五年了嗎?”
“真久啊……我都沒有感覺到就已經(jīng)老了?!?/p>
是的。那個曾經(jīng)的少年正在前往病院的路上,一如既往,一如既往,走在那條他已經(jīng)走了十五年的路上。
〖2023/7/20〗
【10∶59am】
年久失修的電梯顯示屏上,電子數(shù)字還在不停往下跳。雖說臨近中午,但病院內(nèi)的人流量可以用少得可憐來形容,甚至沒有任何一名除了男子外的訪客涉足電梯,對于一家大型醫(yī)院來說,著實有點反常。不久后,電梯在第十層停了下來,但這并不是男人的終點,一名年長的護士從外邊走了進來,與男子一同乘坐電梯。
電梯門合攏的前一秒,從電梯內(nèi)的攝像頭拍攝視角往外看去,第十層中可見幾個病人眼神呆滯木訥閑逛,身邊有護工隨時陪同。
護士看見了這位邋遢大叔,發(fā)現(xiàn)今天他的右眼戴著個白色醫(yī)用眼罩。她微笑點頭示意,那樣子好像在說:您又來啦?今天您也辛苦了。而眼罩男子同樣微微點頭沉默不語。實際上,這樣的畫面已重復(fù)千百遍,他比這位護士入此就職的時間還要早,可以說,這所病院內(nèi)的每一名醫(yī)護人員,無一不認識這位大叔。
“今天也很早呢?”
“不早了,都快十一點了。”
“您白天還要去做心理診療的吧?一上午同時打好幾份工,晚上只睡那么一會兒就又要走了,已經(jīng)算早啦?!?/p>
“時代變了,現(xiàn)在不是當年了,有智能機后,我偶爾也做做網(wǎng)上診療,挺方便的?!?/p>
“那,也不要讓自己的心理壓力太大喲,你的黑眼圈有點嚴重,要注意身體,不然大腦可是會出現(xiàn)幻覺的哦?”
“在這里越久,越不由得感嘆,人腦真的是個很神奇的東西。”
兩人在電梯內(nèi)閑聊之際,電梯又緩緩?fù)A讼聛恚@次是第十四層,電梯門緩緩打開,就在那一瞬間,第十四層的所有病患齊刷刷看向電梯,其中有人一邊不知自言自語著什么一邊向電梯這靠近。而大叔雙手交叉抱肩佇立原地不為所動,似乎早已習慣。果然,很快護工們便攔住了那些想往外走的患者。而從那群抱作一團的護工旁走來的,是一名怯懦的小護士,她逃似地竄進了電梯,隨即,電梯門再次合攏。
“啊您好您好。”小護士一個勁向那位年長的護士點頭,唯唯諾諾的樣子像是生怕自己什么也做不好。
“你就是這次去找小夏玩的新護士?剛畢業(yè)?幸會?!?/p>
“是我是我沒錯。請問那個,關(guān)于小夏……有什么我需要注意的地方嗎?”
“那你可真問對人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問這位叔叔,他是最了解小夏的人呢,別看他平時少言寡語其實是很溫柔的人喲。你只需要記得別說不該說的話,飯后記得喊小夏吃藥,接班的護士應(yīng)該已經(jīng)和你簡單交代過了吧?剩下的就按重癥監(jiān)護室門口的指示符號來就行?!?/p>
“其實你哪怕全天刷手機也不要緊嘿嘿,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要問。我當年還負責小夏時就是這么摸魚的?!蹦觊L的護士最后又笑著補充了句。
電梯停在了第十七層,當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刻,小護士有點害怕地躲到了大叔后邊。第十七層的燈光昏暗,氛圍有點不大對勁,白墻上仿佛小朋友的裝飾畫,小花小草的貼紙就那么貼在墻上,院方一幅試圖營造出“健康朝氣蓬勃”的感覺,但反而起到了更加詭異的反作用。
這里沒有任何一扇窗。白墻之上不知是誰以歪歪扭扭的筆跡用蠟筆畫出了一扇窗。
那個年長些的護士踏入了第十七層,踏入黑暗之中,幾名保安模樣的人在此等候多時,而病房深處傳來患者大聲而怪異的嘶鳴。但那位護士早已經(jīng)司空見慣,臉上還掛著一成不變的職業(yè)微笑,就和聽不見那些哀鳴似的:
“我該在這層下了,就不陪你去頂樓了哦,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多問問這個叔叔。”
電梯門關(guān)上前的最后一秒,那句由衷的祝福是留給男子的:
“啊,另外,希望小夏的記憶能早點恢復(fù)?!?/p>
眼罩男子沉默不語,直到電梯銹跡斑斑的鐵門合攏之時,他才露出了一個苦澀的微笑:“不了?;謴?fù)嘛……也不一定是好事?!?/p>
電梯還在繼續(xù)往上,繼續(xù)往上,有時候經(jīng)過某些樓層時,甚至能聽見敲打金屬門的聲音。小護士咽了口唾沫,腿有點發(fā)軟,在尷尬的沉默后,她率先開口:
“先……先生……我也有聽別的護士提到過您。那個,那個我是不久前才剛?cè)肼殎碇?,還是臨時工,然后因為頂層值班護士生病請假,今天被院長臨時調(diào)過去頂班的……嗚。”
“我……我好緊張?!?/p>
“有什么可緊張的。放輕松。”
“聽說,越往上層,那個等級,就那個,那個……我們要去的是頂樓對吧?我聽說那里以前還有患者不堪重負跳樓自殺?!迸c小護士的茫然無措相比,大叔好像比這個小護士更像個醫(yī)務(wù)人員。
男子的臉上流露出一抹不易被察覺的哀傷:“別擔心,小夏是個溫柔善良的好姑娘?!?/p>
“頂樓肯定和你想象中不一樣,可能是所有樓層里工作最輕松的,你只需要在那坐著就行,辦理陪護的桌臺底下有小夏的資料你可以翻閱下?!?/p>
“我記得,小夏是大腦……患有周期性遺忘癥和記憶障礙?”
“別怕,夏夜是個很可愛的小家伙,不會傷人的,所以那層樓根本沒幾個護士,白天的時候,偶爾還會有些輕癥患者調(diào)配到頂樓陪小夏聊天,頂樓的采光比較好,也有利于他們恢復(fù)。這地方那么破舊……一方面是由于政府的撥款又減少了,要知道當年這里也算是全國最好的醫(yī)院之一,后來太舊了要搬遷,我沒同意,最后自己出錢,改建成了現(xiàn)在這鬼樣?!?/p>
“您,原來您知道這么多?”
未能等來眼罩男子的回答,最后,電梯屏幕上不斷跳動的數(shù)字終于停下,顯示為第二十四層,這里也是整個病院的最高點,亦是男子此行的終點。此時他們距離地面已有八十六米,從這個高度往下望,行人就像垃圾一樣渺小。
走出電梯,在那扇大門前的安全出口字樣散發(fā)幽幽綠光顯得格外刺眼。男子從口袋中掏出頂層的門禁卡,隨著滴的一聲解鎖,大門被緩緩?fù)崎_。小護士忐忑不安地跟在男子身后,在踏入這片所謂的“領(lǐng)域”之前,她還不忘再審閱一遍樓層入口處的金屬警示牌,上面的暗示符號和夏夜病房門口的一模一樣,由于小護士有提前了解過因此她大概能夠看懂警示符是什么意思:
禁止談?wù)摶颊叩牟∏椤?/span>
禁止向患者提出疑問。
禁止以任何形式在該層透露出現(xiàn)實日期。
若發(fā)生無法理解的狀況,請保持沉默并盡快離開現(xiàn)場。
除0017號患者及陪護等醫(yī)務(wù)人員外,所有無關(guān)患者需在下午六點前離開該樓層,最晚需在入夜前疏散所有無關(guān)人員,且每位無關(guān)患者只能來訪24層一次。
除持有橙色腕帶的陪護人員外,禁止任何陌生男性與0017號患者接觸。醫(yī)務(wù)人員相關(guān)措施應(yīng)以配合橙色腕帶攜帶者為準。
在正式踏入她的“領(lǐng)域”之前,男子突然向小護士問了非常莫名其妙的問題:
“嘶,近視飛秒手術(shù)后要戴醫(yī)用眼罩嗎?”
〖2023/7/20〗
【11∶03am】
踏入該層的那一刻,周圍一改沉重的畫風仿佛就連陽光也明媚起來。上午的病院內(nèi)若夏夜也是元氣滿滿,因為今天她隔壁的病房內(nèi)來了位年齡相仿的小女孩。
小女孩鉆到了若夏夜的懷中,看起來她倆很玩的來:“噗哈哈小阿姨真的是很有趣的人呢~”
“好過分??!叫小姐姐!什么小阿姨啊,姐姐我有這么顯老嗎……嗚?!毕囊谷滩蛔⊥虏?。
話音剛落,她和小女孩打鬧的動作逐漸停了下來,那是因為她的目光被什么東西給吸引去了,最終視線目不轉(zhuǎn)睛地停留那剛推門而入的眼罩男孩身上。
“哦……哦?哦?哦哦哦?哦——?(超大聲)”與輪椅上楚楚動人令人憐愛的模樣相反,當她看到自己的意中人時,打招呼的方式像極了街上前來搭訕的小流氓,不過誰讓她在男孩眼中就是那么可愛呢,他也拿她沒辦法。
不同于公主的優(yōu)雅之名,夏夜的笨腦瓜里可沒有什么高級詞匯,其中代表陪護與可靠的橙色南瓜占了一半,另一半全是某個模糊的少年,用最簡單粗暴的話說出最直接的詞句,這就是她十五年來對同一個人一見鐘情的方式:
“我去,好他媽帥?!?/p>
“???誒?不是……”聽聞此話,小護士有點摸不著頭腦地打量著身旁的這位胡子拉碴的眼罩大叔,又疑惑的看回輪椅中的她。
小護士很想脫口而出:“你,你就是小夏??”可她又想起來門口的警示標識上明確告知了「禁止向患者提問」于是只好憋了回去。
出于好奇,她用眼神向男子發(fā)問:不對吧?她就是你們說的“小夏”?而一旁的男子并未理睬。他懷念地看著自己手機上的屏保,照片里那個憂郁惆悵的小夏同他面前輪椅上的她于此刻重疊,放下手機,上一秒視線剛從那陰郁少女的臉上移開,下一秒那個活潑少女便填滿了男孩的世界。
輪椅上的她同昨日一樣她俏皮靈動,不緊不慢推個輪椅硬是推出了一種駕駛法拉利的感覺,她一個拐彎飄移最終在男孩面前停下,主動朝他伸出了雙手:
“誒嘿嘿嘿,你好啊,初次見面——我的名字叫若夏夜,是一位公主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