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貓城記》節(jié)錄（2） 兩個有本事的倒都死了，只留下我這個沒能力的，傻子偏有福氣，多么難堪的自慰！ 我為什么不抱著那團骨肉痛哭一場？我為什么不立刻去掘地？在一種如夢方醒的狀態(tài)中，有許多舉動是我自己不能負責(zé)的，現(xiàn)在想來，這或者是最近情理的解釋與自恕。 我恨我自己;假如我早一點動手也許能已把我的同學(xué)埋好;我為什么在那塊呆呆的看著呢! 朋友!就是我能不死，能再到這里來，恐怕連你一點骨頭渣兒也找不著了!我終身的甜美記憶的總量也抵不住這一點悲苦慚愧，哪時想起來哪時便覺得我是個人類中最沒價值的! 好像在噩夢里:雖然身體受著痛苦，可是還能思想著另外一些事;我的思想完全集中到我的亡友，閉著眼看我腦中的那些鷹，啄食著他的肉，也啄食著我的心。 我的眼前完全黑了;黑過一陣，我睜開了眼;像醉后剛還了酒的樣子。我覺出腿腕的疼痛來，疼得鉆心;本能的要用手去摸一摸，手腕還鎖著呢。這時候我眼中才看見東西，雖然似乎已經(jīng)睜開了半天。 但是我必得做些什么？ 腳鐐必須除去，第一步工作。 眼前的既沒有希望，只好回想過去的甜美，生命是會由多方面找到自慰的。 命不自由，手腳脫了鎖鐐有什么用呢？但是我并不因此而喪氣。 往哪里走？我抬頭看著星星，只看得見幾個大的，在灰空中發(fā)著些微紅的光。 我倚了那小屋的墻根坐下，看看天上那幾個星，看看遠處的樹林。什么也不敢想；就是最可笑的思想也會使人落淚：孤寂是比痛苦更難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