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步步登上階梯，穿過接連的樓臺，攀頂連綿起伏的城墻。站在瞭望臺上，遠處的敵樓、墩堡，近處的營城、關城、鎮(zhèn)城 、烽火臺一覽無余。拐個彎來到衛(wèi)所，就到長城守衛(wèi)軍的就餐處。

飯桌上粒粒飽滿的米飯，冒著熱氣在光線下斑白透亮，空氣中還彌漫著糯米香甜的清香。用各種調味料腌制而成翻炒的金黃酥軟的肉粒，泛著星點油光。

“快嘗嘗吧?！?/p>

可翟火爍卻搖了搖頭。

“不了...還是等人齊了再動筷子吧?！?/p>

只是話剛說完，肚子卻不爭氣的咕嚕咕嚕叫了兩聲。

見她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很誠實，守約被逗樂了。

“來吃吧！我看你都餓壞了，不用等他們，誰知道他們什么時候回來勒?！?/p>

翟火爍點頭道一聲謝后坐了下來，連忙夾了一塊肉放在嘴里。肉肉隨著唾沫在不斷咀嚼的口腔中糜爛，香辣酥軟，肥而不膩。又夾了少許的清脆的野菜，汁水飽滿的梗干，脆脆的枝葉，嘴里交錯的藤蔓在舌尖纏繞，再被牙根攔腰折斷.....盡管都是些普通的食材，卻在守約的廚藝下將食物的美味體現的淋漓盡致！可見百里守約的廚藝真的非同一般～～～

在飯桌上翟火爍饑不擇食，之前因為來到陌生環(huán)境被壓制住的饑餓感面對滿桌的佳肴被瞬間被釋放。又被那美味的肉汁刺激了味蕾后，所謂形象也顧不上那么多了，只知道不停地用筷子往嘴里塞肉。偶爾偷偷抬頭看了看守約一眼，又低下頭忙碌起來…...?

“好吃嗎？”

也許是早已預知翟火爍會是此番情形，守約的臉上流露出一絲藏不住的得意之色。

“好吃！”含著滿嘴的食物，不停咀嚼吞咽的翟火爍含含糊糊的回答道。

不知是否是肚子餓的緣故，她感覺這是自己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飯菜。

“那就多吃點罷?！?/p>

守約在她旁邊坐下，“別急，慢慢吃，我特地多為你做了一份燒肉呢?！?/p>

話音未落，門突然被撞開，一個衣服上掛滿丁零當啷金屬環(huán)的紅發(fā)少年闖進了屋內。

“哇！難得哥哥今天做的肉比平常多誒！”

頓時兩眼放光直盯著眼前的叉燒肉。

“玄策.....”

虎頭虎腦的小少年來到桌前伸手便從碗里抓了個雞腿，張嘴咬了一大口，另一只手也不閑著，像是幾天沒吃飯一樣不斷把盤子里的食物往嘴里送，直到再塞不下，嘴里還含含糊糊的嘟囔著，“哥哥要是每天都能做那么多肉就好了......”

“這是我弟弟百里玄策?！?/p>

守約向她介紹道。

盡管這個叫玄策的小少年一進屋連手都沒洗就去抓桌上吃的，但守約依舊沒有責罵，反而寵溺的摸了摸弟弟的頭，還幫他把褲子上的灰輕輕拍了拍。

“對沒錯！我就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小瘋子玄策！是我把你從長城外面背回來的！”

這個和他哥哥一樣，長著一對尖尖大耳朵的愣小子，終于也注意到了桌子旁邊的翟火爍。

未等她道謝，百里玄策就搶先說道：“哈哈！不用感謝我，這是我作為長城守衛(wèi)軍應盡的職責，要是你以后離開這里，記得給我多寄點好吃的過來就行了！”

他用舌頭舔了舔剛抓完食物還油乎乎的手，從前往后酷酷的抹了一把自己留有撮白色發(fā)髻的紅毛，但和他哥哥柔順的頭發(fā)不一樣，被抹平的發(fā)梢在手離開的瞬間，又立馬炸回原來的樣子，連耳朵上的毛也不例外。

“好了玄策....”守約揉了揉他的腦袋，今天自己破例多做了些肉弟弟也難得這么開心。

“好了，玄策，乖乖坐下，好好吃飯。”

他試圖安撫好瘋瘋癲癲的小玄策。

但玄策依舊趴著桌子上，胸腹頂著桌沿。他騎著椅子，上半身子微微傾斜著，兩只爪子都不閑著，捉著盤子一個勁狼吞虎咽，俏皮的小狼尾在屁股身后不停的擺來擺去。

守約只得無奈地笑了笑....?

門“吱呀”一聲又被推開了，走進來的是一位年齡看起比守約稍年長點，身材魁梧梳著一絲不茍發(fā)型的白發(fā)男子，但讓翟火爍一眼看到的并不是他的那頭平貼在腦門上的白發(fā)，而是他手中那把一米多長的刀刃。

他身著一身灰色的鎧甲，進來之后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將刀扔在桌上，便冷冷的坐在了桌子對面。

面孔冷峻，即便一旁坐有餓狼撲食的玄策在以極為夸張的速度進食，也沒使他臉上掀起一絲波瀾。

“阿鎧，今天的戰(zhàn)果怎么樣？”守約詢問他，一邊幫他盛了一碗飯。

“和往常一樣，幾個馬賊搶劫過路的商人，被我趕走了。偶爾一些野生的魔種也會來騷擾......都是些小事?！?/p>

他說話的時候依舊是面如冰霜，聲音生冷不帶任何感情基調。

翟火爍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把架在桌子上的長刀。這把刀三尺有余，刀身在陰影下泛著藍色的光，不知是用什么材料打制而成，刀面上銹跡斑斑，刀刃上甚至還有因砍擊過力而形成的卷曲。

天吶，他是用這把刀干過什么呀？

正當翟火爍胡思亂想之時，鎧喝了一口水繼續(xù)說。

“雖然這些小事不是我們主要管轄的范圍，但若有賊人敢踏入長城半步，我必定將他們殺的片甲不留！”

他說完這句話后有意無意的瞥了翟火爍一眼，此時的翟火爍目光剛好與他相對，嚇得她連忙將眼神從他身上移開。

鎧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鐘，漫不經心的詢問她：“你叫什么名字？”

“翟火爍.....”

翟火爍小聲地回答道，目光游離不敢正視他。

“真是奇怪的名字.....你來自哪里？”

他的語氣默然而又冷峻，像是剛殺完人正在審視下一個受害者一樣。

“我......我不記得了。”

“呵！那你能想起來多少？”

這種問話聽起來像是在審訊翟火爍。

“我只記得......可能是在沙漠里......我.....我聽守約說......”

面對訊問，翟火爍緊張的有些語無倫次。

“沙漠里？”他打斷她的話，“像你這樣皮包骨頭弱不禁風的女孩子，可不像是能在沙漠里生存多久的，何況能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沙塵暴中還摸到長城邊緣可真是幸運！”

聽鎧的語氣，似乎有些不善。

“可...可能是僥幸吧......”

翟火爍小聲說道，盡量不去看他的眼睛。

“真的是僥幸嗎？”

他目光冰冷，看翟火爍的眼神，就像看著閘板上的一條魚，令她不寒而栗。

“阿鎧先好好吃飯吧，這事一會兒再說，今天真是辛苦你了?！?/p>

還是守約替她解了圍，往鎧碗里加了一勺湯后耐著性子勸說，“咱們先把飯吃完，明天才能打得起精神來?！?/p>

鎧這才作罷。

見守約如此嫻熟又淡定的勸和技術，翟火爍簡直都要以為兩人每天在飯桌上就是唱著紅白臉度過的。

門又被推開了，在來者推門的瞬間，前一秒還趴在桌子上搶肉吃的玄策，下一秒就乖乖坐回了凳子上，表現出前所未有的乖巧，就像提前知道了是來者是誰。

而鎧此時也將桌上的刀收了起來，掛在了門背后。

這次進來的是那位高樓臺上叫作木蘭的女長官，以及她身后一位身強力壯的大叔。

翟火爍心中打著鼓，似乎有些忐忑不安。

“小家伙，你可終于醒了。”

但和翟火爍想象的不同，這位女長官并沒有在訓練場上的不茍言笑，反而說起話來卻讓人更加感覺平易近人。

這簡直出乎翟火爍的意料。見這個女長官待自己如此溫和，看來自己之前的擔心都是多余的。

“長官.......您剛才指揮操練的樣子真的好帥??！”

翟火爍情不自禁的感慨之前在訓練場上所見，發(fā)自心底里對她的敬佩。

“畢竟戰(zhàn)場上不分性別，作為戰(zhàn)士的女人們應該更加努力，不是嗎？”木蘭說著，一邊從容的將身上沉重的鎧甲卸下。

“你好些了嗎，小家伙？”

“我好多了?！钡曰馉q連忙點點頭回答道，“多虧了百里守約的照顧?！?/p>

“那就好?！蹦咎m滿意的點了點頭，微微松了口氣，“你的情況守約已經跟我說了......沒有關系的，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有那么一兩件不愿再回想起的事情?！?/p>

木蘭對火爍說這些話的時候，就像一個大姐姐在對自己的小妹妹進行開導一樣。

“......或許是真的記不起，或許是不愿提及，或許是不愿面對......只是我們不能永遠沉浸其中，總有一天要學會清醒和放下?！彼媚桥c其年齡不相匹配的成熟語氣教導著翟火爍，而翟火爍也在這個大姐姐身上，找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可靠。

隨后，翟火爍的眼神停留在了那位大叔身上。

“這位是蘇烈大叔。”

嘴角還沾著飯粒，吃飽喝足的玄策搶先給翟火爍介紹。

這位大叔雖然長的人高馬大，但十分和藹可親，性情溫和。

吃完飯，翟火爍幫著守約收拾桌子碗筷，她聽到木蘭和蘇烈在門口商量著什么，只是水流太大，她什么也聽不見。

過了一會兒，木蘭把她叫到一旁。

“小家伙，你叫翟火爍對吧？”

“是的?！?/p>

翟火爍目前已經完全認可了自己的這個名字。

“守約告訴我，你現在關于過去的一切什么也想不起來了，果真如此嗎？”

“是的。”翟火爍也如實的點點頭。

“如果正如你所說你一時半會兒還回想不起過去，那你愿意留在這里，把這里作為你的新家嗎？”

木蘭的聲音明顯提高了幾度，認真的氣勢也完全不像是在說笑。

“讓......讓我留.....在.....？”

翟火爍以為自己聽錯了，聲音也因為緊張而變得結巴，“讓我.....留著這里？”

木蘭坐在了她的旁邊。

“我們這里雖然人手很多，但正缺少手巧的女孩子幫我們做針線活。如果你愿意留下，這里就是你的家。若哪天你有了家人的消息，再去找他們吧?！?/p>

“我.....我....”

知道是遇到好心人愿意收留自己，翟火爍一時不知該如何表達感謝，只能連忙點頭，“我當然愿意留下來?。?！”

“那就算同意咯？”木蘭再次詢問道，“你要知道，這里是長城軍營，你需要聽從指揮，而且這兒的生活條件很是艱苦！”

但翟火爍并不在意這些，她只想要一個愿意接待自己，帶給她安全感的家，急忙表示自己一定會好好遵守這里所有的規(guī)矩，甚至還怕木蘭反悔，頭點的跟小雞啄米一樣，開心激動的心情喜于言表。

真是個傻孩子.... 木蘭有些哭笑不得，想著這個孩子可能從未經歷過軍營生活的艱辛和枯燥吧？但見翟火爍答應的如此開心，便將大家挨個再次介紹給她。

“這位是蘇烈大叔，然后是鎧，百里守約，還有百里玄策?！?/p>

木蘭每介紹一位，翟火爍都將名字牢牢的記在心中。

最后木蘭拍著她的肩膀對她說道：

“小家伙，明天就是你新的開始，要積極面對每一天，過好自己的生活。你要知道，該來的那些都在路上等著你?！?/p>

翟火爍連連點頭，這是自她失去記憶以來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溫暖。

“一會兒就讓玄策帶你去參觀一下這里吧！”

一旁收拾廚房的百里守約建議道。

“我叫百里玄策，姓百里，名玄策，但你也可以叫我小瘋子。我哥哥叫百里守約，姓百里，名守約，擅長是做飯?！?/p>

這個和翟火爍差不多高的紅頭發(fā)少年，正帶著翟火爍沿長城閑逛。

他一頭火紅的亂發(fā)，顏色就像西邊將他們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的落陽。袒露著胸膛，腰間纏繞著一條翟火爍連名字都叫不出的武器，玄策說這叫“飛鐮“。他正站在離地面二十多米高的城墻上，從一個垛子跳到另一個垛子上。

“你不怕摔傷嗎？”

翟火爍有些擔心的問他。

“為什么要怕？我又不會摔下來。”

玄策說著，墊著腳尖，又以極為夸張的姿勢又從一個垛子上跳到下一個垛子上，“哥哥不在的時候我就會這么玩?！?/p>

“想必我哥哥應該已經跟你說過了，我們是長城守衛(wèi)軍。我們的主要職責就是駐守長城，阻止外敵入侵，同時也會維護長城兩邊百姓的安全?！?/p>

“與長城外面那些馬賊不一樣，我們可是正規(guī)軍！”

“那個吃飯時對你兇巴巴的人叫鎧，你別看他看起來很兇，其實他除了平常喜歡跟我搶肉吃其他都還好。”

“其實我們里面最兇的還屬木蘭姐，不訓練的時候還好......一到訓練的時候......簡直就是女魔頭！哎！你可別跟木蘭姐說是我跟你說的哈！”

“還有在長城關口負責監(jiān)督管理查緝走私的伽羅姐，和負責爆破工作的炸彈貓沈夢溪，他們雖然和我們不隸屬于同一個隊伍，但都喜歡吃我哥做的飯，以此經常來我們這里蹭飯?！?/p>

......

翟火爍靜靜的聽著，思路卻開始忽閃不定。

望著遠方沙漠中的夕陽，殘垣斷壁沙丘胡楊，一切仿佛做夢一般，卻又如此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