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員與顧客

“小左啊，問問后廚五桌客人的菜好了沒，人家已經(jīng)催了好幾遍了?！鼻芭_記賬的中年女性對左婧媛道。

攏共只有十張桌子的小餐館里生意極好，角角落落坐的滿滿當當，還有不少人在門口等著排隊，兩個服務員穿梭在桌子之間來回送菜，步履如飛，其中一個就是左婧媛。

左婧媛后來終于還是找到了一份工作，在網(wǎng)吧旁邊的小飯館端盤子，每個月一千八，包吃包住。這家小館子也開了二十多年了，兩夫妻開的小店，老板娘主事，老板炒菜，夫妻兩個都是厚道人，菜價實惠用料也新鮮，久而久之在這一片打出了口碑，每天人滿為患。

店里原本有幾個兼職的附近大學生幫忙，可最近到了期末，他們都辭職回去復習去了，老板娘缺能長期干活的人手，左婧媛急需找一份工作，兩人一拍即合。

服務員的活看著簡單，干起來可不輕松，午餐晚餐兩撥高峰，忙起來的時候另一個兼職的小年輕跑得腿肚子打顫，左婧媛見他可憐兮兮的，客人少了就讓他在旁邊休息，反正這點活自己順手就給干了。

午飯高峰一直持續(xù)到接近兩點，之后終于漸漸沒了客人，左婧媛手腳麻利地收拾碗筷，坐在角落里的年輕人揉著肩膀抱怨，“以前做客人，看人家當服務員端端盤子挺輕松的，到了我怎么就這么累?。俊?br>
左婧媛端著盤子走進后廚，順口接道：“你們大學生兼職不都喜歡干家教么？誰讓你想不開來端盤子?！彼浀米约哼@么大的時候也做過家教，現(xiàn)在想想什么家教，說得好聽，純粹就是帶孩子玩兒，誤人子弟。

“屁的大學生！”年輕人抱怨，“現(xiàn)在大學生不值錢了，家長找家教都得指定是G大這種老牌名校的，咱這種三本大學啊……嘖嘖嘖……”

左婧媛拿了塊抹布出來擦桌子，笑了笑沒再說話，原來G大大學生這么吃香，看來自己真給G大拖了不少后腿。

“對了左姐，你哪畢業(yè)的？”

“我？我……”

左婧媛剛開口就被老板娘叫過去，“小左啊，把菜端出去，開飯啦。”

“來了?！弊箧烘驴焖俨镣曜雷?，放下抹布去端菜。

她心虛地舒了口氣，還好老板娘這一聲喊得及時，不然自己真不知該怎么說。

菜是老板親自炒的，兩葷一素一湯，味道沒得說，年輕人呼喚扒下去兩大碗飯，老板娘笑得合不攏嘴，“能吃好，年輕人就得多吃，能吃是福！”她夾了一筷子菜給左婧媛，“小左你也吃，別客氣?！?br>
正吃著午飯，門外一輛車停了過來，老板娘見狀立刻放下碗，“肯定是來吃飯的客人，你們吃著，我去招呼?！?br>
左婧媛連忙起身把老板娘按回座位里，“您別動了，還要讓老板給您讓位子，我去吧?！?br>

她擦了擦嘴，拿起菜單在門邊候著，車上的人果然走了進來，左婧媛低垂著眼給她鞠躬，“歡迎光臨，客人里邊請?！?/p>

那人聞聲停住步子，轉(zhuǎn)身站到左婧媛面前。

這是怎么了？

左婧媛疑惑地抬頭，手里的菜單掉在地上。

這是個身材高挑的女人，暗棕色的長發(fā)扎成高馬尾，穿著挺括的黑色呢子大衣，脖頸纖長下顎削瘦，眼睛里一對漆黑如墨的瞳仁左婧媛這輩子都忘不了。

“左婧媛，好久不見。”唐莉佳比她略高幾公分，向下斜睨著眼睛看她，鼻腔里配合地噴出一點輕蔑的氣音，高高在上。

左婧媛彎腰撿起菜單，平靜地點點頭，“唐小姐，好久不見?！?br>
真是陰魂不散，走哪跟哪。左婧媛腹誹。

唐莉佳和十年前相比沒多大變化，硬要說有，就是她的氣質(zhì)變了，眉宇間多了幾分滄桑，沒從前那么鋒利，像一柄保護在刀鞘里的尖刀，穩(wěn)重成熟，比起從前的鋒芒畢露更十倍百倍地吸引人。

就算不愛了，唐莉佳的長相也依舊是左婧媛最喜歡的那種，左婧媛捂住不爭氣的心臟，別跳了，不就是個美女么？這世上美女只有她唐莉佳一個是怎么的？

唐莉佳設想過無數(shù)次和左婧媛再次相見的場景，其中就包括這一種。她以為自己能原諒左婧媛，她以為時間能沖淡仇恨，可是并不能，一看到這張臉，唐莉佳就會想起自己父親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尸體，想起這個人做過的一切。

不該這樣，唐莉佳在心里唾罵自己，你瘋了嗎？她是你心心念念的左左！現(xiàn)在就站在你面前，不是夢也不是幻覺，唐莉佳，你還想怎樣？

唐莉佳想對左婧媛好，她想說“左左，你回來吧，從前的事我們都忘了，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不能沒有你”，可出口的卻是：“原來你還活著。”

左婧媛好脾氣地陪笑，“托您的福?！彼焓肿隽艘粋€請的姿勢，“唐小姐是客人，讓客人站在門口陪我閑聊我老板是要罵我的，您里面請?！?br>
唐莉佳落了座，左婧媛把手里的菜單遞過去，“唐小姐想吃點什么？”

左婧媛臉上陪著笑，心里早把唐莉佳詛咒了一千遍。開著豪車到這么個窮鄉(xiāng)僻壤的小破館子來吃飯，說不是故意找茬誰信？

她都坐了十年牢了，唐莉佳還想怎么樣？難道真要她死了才能放過她？

老板娘看出了不對勁，趕緊過來把左婧媛攆到一邊，“小左啊，這里大姐招呼，你快去吃飯吧??？”

誰料唐莉佳翻著菜單，頭也不抬道：“不行，就她?！?br>
“這……”老板娘為難地看著左婧媛，左婧媛投過去一個安慰的眼神，“老板娘，你去吃飯吧，沒事兒?！?br>
老板娘感激地緊握左婧媛的手，在她耳邊小聲道：“小左，姐先謝謝你，你忍忍，姐下個月給你加工資！”

唐莉佳暗自好笑，自己莫非還能把左婧媛吃了不成？

事實證明唐莉佳不是個難伺候的客人，或者說她表面上來者不善，實際也沒故意找不痛快，安靜地吃完飯結(jié)賬走人了，一秒也沒多待，甚至左婧媛還有點意猶未盡，這么個美人，看她吃飯都是一種享受。

兩看相厭，這才是自己和唐莉佳最好的狀態(tài)，左婧媛諷刺地想，知道她在這里，唐莉佳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再來了。

她們早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互相忘了挺好的，世上誰還離不了誰了？別把自己看得太重，更別把別人看得太重。

老板娘所謂的包吃包住，吃在店里，住，就是在對街網(wǎng)吧的閣樓里給左婧媛騰了個能睡覺的地方，十平方不到的小房子，堪堪放得下一張單人床和一個立柜，再多一樣都嫌擠。網(wǎng)吧老板是老板娘親戚，剛好替老板娘省了不少錢。左婧媛不挑，有人愿意收留她已經(jīng)很好了。

晚上十點，左婧媛拖著疲憊的身子下班，拐角處的陰影里走出來一個人，她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唐莉佳。她就知道鄭丹妮沒這么容易善罷甘休。

左婧媛不想招惹唐莉佳，無視她往前走，經(jīng)過唐莉佳身邊，被她抓住手腕。

一股二手煙的氣味鉆進左婧媛的鼻子里，她嗆了幾聲，嫌惡道：“唐小姐有事么？”

也不知唐莉佳抽了多少支煙才有這么大的煙味，左婧媛記得唐莉佳從前煙酒不沾，怎么現(xiàn)在變成老煙槍了？這么抽身體還要不要了？

唐莉佳松開手站得稍遠，點頭，“有。”

左婧媛雙手環(huán)在胸前，順勢靠在背后的墻上，“有事快說。”

唐莉佳看著臟兮兮的墻面皺眉，“什么時候出來的？”

“不到半個月。”

“有地兒住么？”

左婧媛指指招牌壞了半塊的網(wǎng)吧，“就住那兒。”

唐莉佳接著皺眉，應道：“哦?！?br>
左婧媛不耐煩了，“唐小姐有事直說吧，我趕著回去?！?br>
唐莉佳盯著左婧媛使勁看，看了好幾分鐘才道：“你變了?！?br>
廢話。左婧媛翻了個白眼，十年，就是塊石頭它也得變了?！疤菩〗銢]事的話我先走了，再見?！弊箧烘屡呐谋成系耐磷呦蚓W(wǎng)吧，這一回唐莉佳沒再攔她，唐莉佳跟在她身后一起走。

隔了兩米左右的距離，就那么跟著，不遠不近。

走了一段，左婧媛突然停了腳步轉(zhuǎn)身面對唐莉佳，唐莉佳也停住腳步。左婧媛再也忍不住了，大步走到唐莉佳跟前，拽著她的領子問：“唐莉佳，你究竟想干什么？”

唐莉佳得逞地笑了，“你果然沒變。”

白天那么溫順的左婧媛根本不像左婧媛，眼里一點光都沒有，了無生氣的，好像靈魂被從身體里抽干了一樣。

眼前這個左婧媛才是真的左婧媛，目露精光，齜出一嘴小尖牙，稍不注意就能咬你一口。

左婧媛咬牙道，“唐莉佳，你別得寸進尺。”

害了她十年還不夠么？還想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