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羅(井巍然)73
諾大的內廳里,只剩下沈東籬和沈巍兩個活人。
一時間,空氣浮動,四周安靜得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廢棄工場外,磨磨蹭蹭了許久的太陽,終于搖搖晃晃從東邊慢慢的伸著懶腰,雖然還沒有出來露臉,但天際已際開始泛起了一絲很微弱的魚背灰,只是還不足以撕裂這徹夜的黑。
沈東籬抬頭看著破碎的天窗外依舊漆黑的天,許是因為只他們兩個人,他不用擔心兩人的交談會落于第三個人的耳朵;也可能是因為直到他快“知天命”之際,藏了半輩子的話,才有人傾聽,才終于能放心地在“同類”面前一吐而快,而不用擔心會被對方當成“異類”。
只是他沒有注意到,老吳架走井紳寧時,早已將一個微型監(jiān)聽器悄無聲息地藏到了縫隙里,此時正安安靜靜地認真工作著。
“其實我第一次見井紳寧是我高三那一年,在一個只接待私人貴賓的俱樂部里。
那時候陳志遠正在瘋狂地追求沈南山,追得不亦樂乎??赡仙竭€小,對他沒太多感覺。所以為了討好我這個大舅哥,他便經常帶我出去玩。他在外國長大,思想觀念比較開放,所以雖然他也會嫌我小,但還是會帶我到處去玩。自從發(fā)現我喜歡一些刺激的東西,并且接受度很高時,他更是會時時帶我去接觸一些我以前從沒觸碰過的領域。
當我成年的那一天,他特意帶我去了那家特殊俱樂部里,說是讓我開開眼。在那里大家都帶著面具,有些人還會戴著口籠,裝著耳朵和尾巴,如動物一樣全祼的蹲坐在另一個人的腳邊。我在那里第一看到那些用著各種道具表演的人。當然,一開始,那些人只是讓我覺得好奇,卻不太能引起我的興趣。我只感覺他們就像是在彬彬有禮的表演著什么,一切都那么的假。
直到我誤入一間私人房間,那時里面正好有個人在用鞭子狠狠地甩著另一個人。他罵他,他抽他,他又帥,又狠,鞭鞭見血。我在第一時間就被那個耍著鞭子的人給吸引了。聽陳念山說,圈子里的人都說他太狠、情緒太容易失控,不是一個好主人,所以雖然他長得很好看可是還是找不到稱心的奴仆,他總是在換奴。
可是我喜歡他,從看到的第一眼就喜歡。喜歡到我的心都在顫抖,全身的細胞都在叫囂:我想要這個人!我一定會得到這個人。
后來,我便讓陳志遠幫我查,一個月后,我才知道他叫做井紳寧,結了婚,有一個小孩子叫井泰,現在博物館里做館長。
從那天起,我只要一有空就往博物館里跑,希望能碰到他。之后,是被我遠遠地碰見過幾回,可我卻意外的發(fā)現,井紳寧的身邊總是跟著一個女的。我后來偷偷看了她的資料卡,才知道她叫做白婉菇,是一名檔案室管理員。
我找人去查了她。
只是她一個孤兒、一個賤種,居然敢整天黏在井紳寧的身邊?她憑什么?”
可能是回憶太遠,沈東籬中斷了述說,反而向沈巍要了支煙,并讓沈巍給他點上火,才慢慢在煙霧的吞吐中繼續(xù)慢慢地拉開他的回憶。
在這種和平年代里,即使是窮兇極惡的殺人犯,骨子里也知道殺人不是一樁吃飯喝水似的尋常事。整個社會環(huán)境中條分縷析的法律紅線擺在那里,在多年反復的強化中,讓一代一代的人潛意識里就有一根禁忌的標桿。
可是他不同,在沈東籬心里這些禁忌都是游戲規(guī)則,越麻煩越是刺激,他甚至樂于去鉆研這些“玩法”,以便在需要時能得心應手。
那些老實本分的良民,在他的眼里,就是無趣,他內心的渴望與狂熱一直無人能明白。
他等一個成熟的“同類”等了太久,他等這一天也等了太久,就算知道回憶沒有意義,但是他還是愿意與沈巍說一說他當年的“風光偉績”。
他的青春、他畸形的愛情、他那驚世駭俗的思想,總算有人能分享,有人能體會。而且沈巍最終會服下他的藥,會屈服于他的意志或他的藥力之下,最終會成為真正的“自己人”。面對這個小外甥,沈東籬的述說十分坦白,沒有遮遮掩掩,也沒有吞吞吐吐。
其實他內心還有點隱隱的期待,期待在這場兩舅甥的“開誠布公”后,沈巍能對他的所做所為產生認同與崇拜。
他想用自己的“偉大思想”來折服這個小外甥,畢竟他們倆是“同類”,沈巍應該會喜歡他喜歡的東西的。
“我當時有些無聊,就問陳志遠要了些藥,在一次他們單位宴請領導的小聚會時,來了個無差別投放。
那一晚,一桌八個人全中招了,場面一度十分混亂,后來大家心里各有各的猜測。領導們認為這是下屬孝敬或碰瓷的一種方式,而下屬則認為這是職場潛規(guī)則的一種??蓻]有人出來認,這件丑事沒人再提,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只是我沒想到:那么多人里,那晚居然是井紳寧與白婉茹發(fā)生了關系?!真不知道他倆這是是什么緣分?
后來有一個與白婉茹同期的女職工辭了職,我本以為白婉茹也會走,沒想到,她竟沒有走!不過井紳寧也不答理她,兩人不再粘在一起,對于這個結局我很開心,這事我以為就這樣了。
沒想到,兩個月后,我高考結束,又去博物館時,卻發(fā)現白婉茹那既然懷孕了?
我一算時間,猜到應該是井紳寧的。我一方面想要她肚子里的小版井紳寧,一方面又不高興看她懷了井紳寧的孩子。所以我一面?zhèn)窝b成孤兒院里長大的孩子,和她說孩子是無辜了,勸她把孩子生下來,鼓勵她做個好媽媽;另一方面又在博物館里散播她做小三的言論?!?/p>
沈東籬說到這看了沈巍一眼,發(fā)現小外甥面無表情,只是在認真的聆聽,不由地倍感高興。
果然還是要“同類”才能理解這里面的樂趣而不會無聊的唾棄。
于是他更是說得興致勃勃,沒有保留。
“我看到她左右為難的樣子,著實覺得解悶,不由的多去了幾回博物館。
沒想到她卻在我給留言本留言時,認出了我的字跡。她以為我是被沈家收養(yǎng)的孤兒,我順勢承認了。我還說我是和她一個專業(yè)的,她居然笑著謝謝我的鼓勵,她說沒有爸爸也沒關系,她會做個好媽媽的。她還格外地關照我,請我吃很便宜的雪條。她還說等孩子出生了,希望讓我能來給孩子當個小舅舅,讓更多的人愛這個孩子。我當時拒絕了,我說我要做爸爸,她還笑話我傻。這一來二往的,她便和我做了朋友。
再后來,我跟著教授去博物館里幫忙修復文物時,發(fā)現很多文物進出庫的檔案都是她在處理。那時井紳寧面臨一個升職的機會,可競爭有點強,我就有意無意的讓他發(fā)現我修復文物的能力,然后利用幫忙之際,偷偷的置換了一個小文物,以白婉茹的名義送給他。
后來,井紳寧猶豫再三,還是送出了這個小文物,成功升了職,也注意到了白婉茹和我。
那時白婉茹剛生完孩子,還在家里休產假。
他特意關照了一下,同時讓我?guī)椭鴰Я诵╁X給白婉茹,并希望我傳達:如果需要,他愿意收養(yǎng)井然,只是兩人之間不能有過密的關系。不過我當然沒有對白婉茹說,我把錢存了起來,在人跡稀少的地方找了一個小房子,把里面弄成我的工作室。
后來白婉茹回來上班,我還是會經常來找她。一方面是幫她帶孩子,另一方面是找機會近距離的觀察那些文物,然后回去仿造。
一年后,機會終于來了。
井紳寧終于在下一次的競爭前,‘意外’的發(fā)現了我仿造的文物。
于是,他想到那一次送賄帶來的甜頭。
他開始去找白婉茹。
白婉茹當然不同意。
所以他用孩子來威脅白婉茹。
我得到消息的當天,就趁白婉茹不注意,把她打暈,然后她鎖在小房子里。
我還記得當她醒來時,那不敢相信的眼神,那憤怒的表情,那一口一個的‘為什么’,連質問我的表情都扭曲得那么有意思。
我告訴她,我愛井紳寧。
我用兩根鋼鏈分別從她左右腿的腓骨與脛骨的間隙中穿過,然后繞過柜子,焊在墻壁上。
她又痛又恨,可又不無能為力。
我抱著孩子威脅她,要是她不按我說的去寫,我就折斷孩子的胳膊。
最后,她不得不按照我的要求,寫了一封給井紳寧的‘親筆信’和一封辭職信。
然后我把她的嘴給堵上,抱著孩子走了。
我把他和幾個真品文物一起送到井家門口,身上放著上白婉茹的親筆信。說明這是與井紳寧一夜風流后的結果,說她現在把孩子還給井家,說這是她最后一次幫井紳寧,以后孩子是生是死,她也不管了。同時我還把一封辭職信,放到了井紳寧的辦公室。而我做的那個幾個仿造品也印上她的指紋放進了庫里。
看在她之前挺照顧我的份上,我還每天拿著好吃的去看她??赡莻€傻女人卻不吃,還天天追問我她的孩子現在怎么樣?過得好不好?
她還求我,求我把孩子還給她,她說她想照顧這個孩子,想給他讀故事,想對他好……不求給陪這孩子一輩子,但至少陪十八年,至少到孩子長大成人。
后來我煩她了。
我就對她說:你的孩子過得很不好,因為他沒有親生媽媽,現在天天被養(yǎng)母虐待。如果她想要孩子,就在兩個小時內想辦法出了這個房子,只要她能出來,我就帶她去找孩子。
沒想到這個傻女人真信了。
我把她的舌頭給割了,然后把刀給她,就坐在門口看她掙扎,看她怎么都掙不脫鋼鏈,看著她嚎啕大哭,卻只能咿咿呀呀的喊著,說不出一句話。
最后她哭啞了,就死命去砍鋼鏈,砍不斷,她又嘗試著去砍自己的腿。最后她發(fā)了狠地去弄自己的腿,卻不小心把柜子給弄了下來,正好砸到了自己的頭,斷了氣。
其實我挺喜歡她的。白婉茹這個人很有意思,看到她痛苦,我很開心。
她讓我很快樂,她沒了,我的日子又開始無聊。
所以我把她埋到了院子里,我想讓她陪著我。
后來井紳寧找到了我,讓我來博物館實習,讓我?guī)退麄卧煳奈铩?/p>
后來他想要的越來越多,為了避嫌,他就讓我從博物館里辭職,帶著我去了井家,還按我的要求,給我建了個密室。
我就把我的東西都搬了過去,小到一把刻刀,大到那個柜子,只要是我用慣了的,都一并搬到了井家密室,而這處小房子也讓我一把火給燒了。
可我是個長情的人,我心里還記得她。
我就在一天晚上,把她從院子的地下挖了出來。我洗干凈她的骸骨,燒成灰,再磨成粉,過了篩,混上泥,最后種上盆花,送給再一次見面的井然當禮物。
我真的把她帶到她孩子身邊了,讓她日日夜夜的守著。
從那以后,我就在井家住了下來,守著她和她的孩子。到后來井紳寧物色文物,我偽造,張家的安保集團負責偷竊與更換,張家負責聯絡各個要人并送禮。至此,我們沈、井、張、陳四家真正成為了一條船上的人。
而我也一直照顧井然長大,盡管他是那么的傻乎乎,可我還是費心費力地照顧了他十八年。我給他讀故事,耐著性子對他好……
我是不是很守信用?
所以,你問我在井紳寧和白婉茹兩人之間扮演了一個什么角色,我想大約就是個頑皮的黑色丘比特吧。是我締造了井然的成型;是我第一個從護士手里接過井然;是我?guī)Т罅司?;是我給井然讀的故事……是我完成了白婉茹想做的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也算是井然的另一個‘爸爸’?”
沈東籬笑著望向沈?。骸八?,現在我心愛的兩個孩子居然相愛了,結合了。你說你是不是也要喊我一聲‘爸爸’?”
沈巍仿佛看到了白婉茹的憤慨,耳邊似乎聽到了她無聲的嘶吼。她決不會想以這樣的方式來陪著自己的孩子。而井然,也不會想用這樣的方式來觸碰自己的母親。
只是現在還不是翻臉的時候。
沈巍強壓住心中的厭惡,撇過眼,淡淡的說了句:“這個時候,你說這個話,似乎不太對景吧?”
沈東籬想了想,了然的點了點頭:“也對,畢竟今天也是井然的忌日。唉,我們兩舅甥居然在同一天失去了自己的愛人,這可真是難得的緣分呀。這樣難得的日子,我們要不要殺個人來記念一下?”
沈巍冷冷看了沈東籬一眼:“現在?殺誰?殺你?”
“殺我?也可以呀!小外甥你這個問題問得可真是可愛~~你真是知道如何討我開心呢!”沈東籬像是聽到個好笑笑話,笑得眼眉彎彎,他一面拭著眼角的淚,一邊誠心的建議著:“不過你沒問題問我了嗎?現在就殺我,你舍得?而且你要問我問題,就要殺人呀!要不你把剛才那個雇傭兵叫進來,我們殺了他?”
“……算了,我懶得跑?!鄙蛭∠肓讼?,將口袋里的槍拿出來,放到沈東籬面前:“這把槍能放十二發(fā)子彈,之前全壓滿了,我用了兩發(fā),里面還剩下十發(fā),給你玩吧。你要是想殺人,可以在回答了我的問題后殺了我,也可以拿著槍去殺你想殺的人。如果你的槍法準一些,你應該可以殺十個人。所以我這算是多給了,一會的藥我不想吃,你看行不行?”
沈東籬挑了挑眉,將信將疑的看著沈巍。
這把槍,是他親眼看著沈巍壓滿的,只是還有多少發(fā)他不清楚。
沈東籬想了想,接過槍,彈出彈匣檢查了一下:真的還剩下十發(fā)。不過,這槍不是沙漠之鷹,威力有些小,但近距離應該足夠了。
有了這槍,小外甥也得聽自己的,不吃藥也不是不行……省得到時沈巍吃了藥手軟腿軟的,自己還要拖著他走,也是個麻煩。
外面的人,按自己之前見的,應該至少還有四個。如果他們真的只是雇傭兵,自然誰有錢,誰就是老大。要是不是,到時自己只需要將沈巍擋在前面,也可以讓他們投鼠忌器,那點時差,足夠自己趁機擊斃他們,然后開車走人。
不過,對于沈巍的身手,沈東籬還是有些顧忌,要是到時沈巍不配合怎么辦?
沈東籬轉頭左右看了一下,在地上撿起一根繩子,約有兩米長。他試了下韌性,然后才滿意地丟給沈巍說:“行,你可以不吃藥,但我要換個條件:你先把自己給綁上,我才開始回答你的問題?!?/p>
沈巍翻了個白眼,直接一轉身,將雙手相疊,背在身后:“我自己不好綁,你來吧,我不動就是了?!?/p>
沈巍的乖順讓沈東籬防備的心松了一些。心中暗自尋思,應該是自己剛才對白婉茹的態(tài)度,讓小外甥覺得有趣,所以才會這么好說話的吧?他邊想邊毫不留情地把沈巍給結結實實地捆成了只粽子,才心情愉悅的坐在箱子上,把玩著手槍,輕松的問:“好了,你的下一問題是什么?”
沈巍就著被綁的姿勢,靠在箱子旁,不再看沈東籬,他怕他的眼睛會在不經意中,不慎地中泄露出心中的殺意。所以他只能盯著地板,緩緩地問出在心中壓抑了許久的問題:“舅舅,我想知道:我的哥哥許嵐他現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