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陽光還烈，夏天就這樣，不下雨的時候熱的你受不了，感受水分從皮膚里面一點一點慢慢被抽干真不是什么好滋味，但是天氣就這樣，人也沒有辦法。

李子午在太陽底下已經(jīng)曬了好久了，約莫有一個小時多了，但是也不敢走，就在原地站著，靠著學(xué)校后門巷子里那面白墻，他也不是自己想站在那兒受著太陽暴曬的，他是被人罰了，那人是學(xué)校里混的最大的“老大”，號稱是這初中一霸，普通學(xué)生哪敢惹他，只是李子午這個小倒霉蛋不小心撞了這老大一頭，被教訓(xùn)一口不說，還硬是被罰站在這兒了，李子午能跑嗎，理應(yīng)是能跑的，但是不敢啊，那老大走之前說李子午敢跑就把李子午好好收拾一頓，李子午怕啊，哪敢跑。

“你在這兒干嗎？”隔壁的東叔騎著自行車到了李子午身邊，“在曬太陽？”

李子午沒說話，自己爸媽老說東叔雖然戴個眼鏡，但是一不是職工二不是老師，奇怪的是他家里條件又不錯，雖然住子午隔壁但是不愁吃穿，正常開銷怎么都有，也沒人知道他做啥工作的，總之按街坊四鄰和子午爸媽的說法“這人肯定不干好勾當(dāng)。”

“怎么了？”東叔還在問，但是子午并不想回答，腦子里還是擔(dān)心著“老大”會不會把自己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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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欺負(fù)了？”東叔彎著腰，把臉貼近子午。

子午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就哭了，似乎心里有什么東西因為這句話被發(fā)泄了出來，而且一時半會不能去堵上，也許歸根到底還是想有個人能救自己一把。

“子午不哭，我送你回去，再晚，你爸媽又該收拾你了?！?/p>

東叔扒拉子午，想把他從墻邊上拉出來，子午不走，他仍舊哭著鼻子但卻絲毫不挪動半步。東叔扶著自行車，站在原地看著子午，“以后我送你上下學(xué)?！白游缒四ㄑ蹨I，似乎沒想到東叔會這么說。

“反正我平時出門也一個人，挺無聊的，有我在你也不會在校外被欺負(fù)，放心吧?！皷|叔咧著嘴笑著，他一笑眼睛就瞇起來了，兩顆虎牙看的很清楚，笑起來很俊，很好看。

之后一段時間里，子午都和東叔走在一塊，東叔每天等在胡同口，子午出了胡同就能看到，他不想讓自己爸媽和街坊鄰里知道自己和東叔一起來往，畢竟似乎整個胡同對東叔都不太友好，他過于濃烈的書卷氣和體面吃穿夠用的生活似乎招惹來了許多的冷眼。

“東叔，你平時是靠什么掙錢的??？“

子午還是問了這么一句，他很疑惑，所以想知道，即便得到的答案并不怎么光明磊落。

“周末和我出去一趟我告訴你。”

不說倒也沒什么，這一說倒是把子午慌了好幾天，這出去一趟是去哪兒啊，街坊鄰里傳的流言蜚語也不乏說東叔拐賣孩子的，萬一……直到周末之前，這子午都并不想去，但是心里的好奇卻又被無限次放大，最后終于是到周六了，思來想去還是去了，臨走前子午倒是準(zhǔn)備了封信留在被子底下，只希望萬一自己遭遇什么不測家里人能知道。

跟著東叔一路無話，最后來到城外頭一條小河邊上，正值炎夏，這河邊上郁郁蔥蔥長滿了植被，草里有時還擠出幾朵小花來，這片地方好看嗎？也是好看的，只不過太雜亂了。

東叔找了片樹蔭，停了車子，坐了下來?！白游?，你也坐下來吧。”子午應(yīng)聲過來坐下了，子午看見東叔從包里拿出來一塊板子和幾支筆，也沒管子午，自己就畫起來了。

“我就是干這個的，然后把畫出來的東西賣給別人?！?/p>

“就這樣嗎？“

“就這樣，改天給你畫一幅?！?/p>

子午沒再說話，他躺在東叔邊上，樹上隨風(fēng)飄搖的樹葉，心里放空了一切，這片地方很安靜，只聽得見蟲子和鳥叫聲，很安穩(wěn)，比街坊四鄰你一嘴我一嘴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好聽多了。

東叔還在一個人畫著，他很認(rèn)真，認(rèn)真地觀察著四周的環(huán)境，認(rèn)真地觀察著一草一葉，子午看了看畫，看見紙上被描繪得格外細(xì)致的花草蟲鳥，他覺得很好看，似乎一股泥土氣兒從紙里竄了出來，子午就這樣看著，東叔就這樣畫著，陽光熱烈，但河邊蟲聲依舊，鳥鳴芬芳，這一次的盛夏似乎都濃進(jìn)了畫里，濃進(jìn)了這片草地上……

“子午？子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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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響起東叔的聲音，子午迷迷糊糊醒來了，看見東叔在邊上看著自己，眼鏡背后的瞳孔發(fā)著柔和的亮光，子午也怪不好意思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就給睡過去了，本來想多少禮貌一點道個歉，但是一看天，這太陽都快在西邊沉底了，這把子午搞得心底一慌，完了，又該挨罵了，只能拜托東叔自行車盡快把自己給捎回去了。

回到家就把子午一驚，這門里門外全是警察的車，也不知道怎么了，大門口值班的保安看見東叔和子午進(jìn)了大門，招呼也沒打，直接沖上來就把東叔按倒了。

“你個人販子，今天終于讓我能收拾你了。“

一聽保安嘴里“人販子“三個字，子午知道事情不妙了，看樣子，自己留在被窩底下的東西被老媽給翻到了。

“陳叔！你誤會了，他不是，你快把手放開?！?/p>

“老陳，你放手，我咋成人販子了?”

子午和東叔怎么勸都沒用，子午想把保安從東叔身上拉起來也沒用，這保安重的像個豬一樣。

折騰來折騰去，警察還是出來了，子午只能百般解釋，最后警察才沒把東叔當(dāng)成人販子給抓走，而一起起哄的鄰居發(fā)現(xiàn)這事兒只是個烏龍，也都興致索然地各回各家了，連子午也被家里人給拖走了。

“對不起，東叔?！?/p>

被拖走時，子午沖著東叔道了歉，但是東叔沒說話，只是笑著點了點頭，疲憊地拍拍膝蓋上的土離開了。

之后好幾周，子午家里人不讓子午和東叔來往，就算子午怎么說明都沒用，家里人還是覺得表面上文質(zhì)彬彬的東叔背地里絕對是個禽獸不如的畜生，東叔也沒有再在子午面前出現(xiàn)過，子午也曾周末去過那個河邊，但是都不見東叔的人，應(yīng)該是去了別的地方畫畫了吧。

直到一天天，子午從樓道走過，看見樓梯口“校園風(fēng)采”的展柜里貼著一幅畫，下面寫著他們班長的名字，這幅畫與其他畫并不相同，細(xì)致的筆畫和顏色全然不像一個初中生能畫得出來的，但這幅畫的場景他卻很熟，他記得這幅畫畫成的過程，記得畫它的人，記得畫面上的一草一葉，記得陽光，記得那天正午熱烈的陽光，因為那天子午正躺在畫畫人的旁邊，只是自己唯一記不得的是畫面上的人，一個穿著白裙的女孩子，裙子隨風(fēng)舞動，是風(fēng)吹起的，很美，很安靜。

“明哥畫的真好啊?！?/p>

“那可不，他爸當(dāng)官的還是省級畫家協(xié)會會員，明哥畫的肯定不會差啊。”

……

身邊人圍攏了過來，不約而同地都注意到了那幅畫，只不過他們只顧著夸，并不想去探究畫是誰畫的，他們針對的不是畫，只是針對一個背景厚重的同學(xué)而已，他們說著畫面上的一草一葉，說著那個畫上的女孩子，子午聽著很惡心。

樓道里的人多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嘈雜，到后面幾乎變成了騷亂，子午把眼光從畫上移開，看見教室里的學(xué)生都涌了出來和樓道里原本就在的人一起圍在樓道邊上，扶著欄桿看著學(xué)校大院的正中間。

子午慢慢擠進(jìn)人群，也看向下面，他看見，一個人孤零零趴在院子里，沒有人過去，她就那樣趴著，了無生機(jī)，白色的裙子格外扎眼。而周圍各式各樣的目光混雜著，不可思議，害怕，甚至是開心交叉在一起，讓子午頭痛欲裂，他退出人群，頂著昏昏沉沉的腦袋，朝自己的教室走去，他不想理會周圍的一切，不想理會這些稚嫩臉龐散發(fā)出來的惡心感。

死去的人，是子午班的女生，她似乎留了遺書選擇了死去，大人不會知道她為什么那樣做的，班里的人清楚，比所有人都清楚，還有一個人可能更清楚，班長。他們嘴里喊著的明哥只是個混混而已，糾纏著一個孱弱的女生，給她施加著原始的惡意與壓力，但是，沒人會聽這些，她只是壓力太大選擇了自殺，沒有多余的故事劇情，只有這個。

事情發(fā)生之后，很長一段時間，班長似乎收斂了，沒有那么的耀武揚威，沒有那么暴力，身邊的小弟還是像狗一樣如影隨形，只不過在這段時間里，他們還是害怕的。后來的一天，子午聽見東叔被抓了，說是東叔長期跟蹤那個女孩子，可能女孩子的死和東叔有關(guān)系，子午沒想到東叔會用這樣的方式再次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但是子午并不相信，哪怕街坊鄰里歡喜地如同過年一般在傳播這個消息。

又過了一周，東叔回來了，仿佛數(shù)年沒見，他老了很多，頭發(fā)上已經(jīng)有了肉眼可見的白色，街坊鄰里并不歡迎他的回來，子午只記得，東叔門前粉筆畫的許許多多難看的文字，記得樓上不小心潑下的水，記得很多，也記得東叔最后推著自行車背著個包包走時的樣子，子午隔著窗看著他，他也看見我了，還是那樣對我笑了笑，似乎放下了些什么，又似乎準(zhǔn)備告別些什么。

那之后，班長還是耀武揚威，女孩子的死似乎并沒有改變什么，家長的怒火最終也被賠償和不知道什么力量給制止了，時間就那么不斷推移下去，直到子午離開這所學(xué)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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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我只記得這些事情了，寫下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沒有結(jié)局，什么事情都沒有，當(dāng)我經(jīng)歷所有的這些之后，我只看到了未成年的我被蒙蔽的一些東西，許多年之后，我當(dāng)上了一個老師，我也許才知道了當(dāng)時我所不知道的所有事情，理解了一切為什么沒有結(jié)果，而這也只是也許。

當(dāng)我寫下這些并不如何冗長的事時，接到一個電話，是同事打來的，他告訴我外面有人找，可能是學(xué)生的家長，我掛了電話來到門衛(wèi)那兒，看見了頭發(fā)花白身體瘦削的東叔。

“不錯，子午都當(dāng)上老師了，有工作就不錯?！?/p>

“東叔你呢？現(xiàn)在還在給別人畫畫嗎？”

“對啊?！睎|叔愣了一下，還是那樣笑笑回答了我。

在餐館坐了很久，我們聊了很久，我問了他離開后去了哪，他問了我怎么當(dāng)上了老師，臨近黃昏，天色已經(jīng)泛起紅暈時，我們該走了，東叔卻塞給我一張紙。

“給你答應(yīng)的畫?！?/p>

畫紙似乎放了很久，折痕已經(jīng)十分清晰了，我攤開畫紙，還是那張畫，我再熟悉不過了，那一草一葉。我甚至還記得那風(fēng)的感覺，耳邊似乎還有蟲鳴，那是我最后一次感受到熱烈陽光給我?guī)淼臏厝崃?，那之后，陽光熱烈但是也灼人?/p>

“她是誰?。俊?/p>

我指著畫上的女孩，即便畫的顏色已經(jīng)褪去好多但也依舊看得清那女孩，看得清被風(fēng)掀起的裙擺。

“那個死去的女孩子?！?/p>

我沒說話，只看著東叔。

“”那天你睡著了，我看見了她，畫了她，她也看見了，應(yīng)該是很開心的，現(xiàn)在想想她站在河邊……“

東叔不說了，似乎在想些什么。

“所以，她的死和你有關(guān)嗎？“

“有關(guān)，我給她在畫一幅也許會更好?！?/p>

我們不再說話了，分別前，東叔讓我好好教書。

那天過后，我去了一個展子，一個畫展，掛著全省藝術(shù)家們的畫，我記得里面的一兩張，是“明哥“父親的，畫的很細(xì)致，對所有東西的描摹在我看來和東叔如出一轍，也許這就是東叔的工作，一直以來都是。

后來，我要給全校學(xué)生做一堂公開課，我站在講臺上，看著原本準(zhǔn)備的稿子，卻有點說不出話，我看著臺下的學(xué)生，我不知道我想到了什么，我站在黑板前，背后是“團(tuán)結(jié)同學(xué)，共同進(jìn)取”的字樣，我看著他們，回想著一切，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好好教書嗎？東叔是這樣說的來著，好好教書……

那天正值夏日，陽光很熱烈，耳朵里只有鳥兒在唱，蟲子在叫……

但是天氣就這樣，人也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