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結(jié)束，開始，結(jié)束。生命如同放映機上的膠片般一閃而過。留下的一切，終究會被時間遺忘。

可憐，可恨，可笑，可悲。

可歌，可泣，可嘆、可惜。

在時光的盡頭，我看到了什么？

在生命的終焉，我悔恨著什么？

“瞧啊，那個叫夏綠蒂·科黛的女孩子，完完全全就是個傻瓜，一個幼稚的笑話?！?/p>

啊啊，沒錯——我的人生，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我一直這樣告訴自己。

我以為我可以改變歷史，我以為我可以拯救更多的人，我以為我可以阻止殺戮。

可是我錯了。

不，無能的人啊，你什么都做不到。如果我見到過去的自己，一定、一定要這樣告訴她。

“你以為你的手里握住了未來，但那不過是命運的影子。在這無趣的輪回之中，你會因自己的愚昧而付出代價?！?/p>

我的確付出了代價——生命的代價。在我死去之后，我原以為可以得救的人們，卻遭到了更加瘋狂的虐殺。

暴政，謠言，中傷，血腥。

我厭惡這一切。

但如果你問我，“你討厭什么？”

那，我最討厭的，一定還是自己的愚蠢吧。

如果我沒有走出那一步就好了，如果我沒有揮下那一刀就好了，如果......

如果我這個人不曾存在，是不是會更好呢？

眼前似乎是無盡的深淵。我看不到盡頭，也看不到希望，只有自己的悔恨在心中無限膨脹著，像是深入骨髓的余毒，令人窒息。

“夏綠蒂？.....科黛小姐？”

我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yán)?，看了看無力地靠在我肩頭的女孩，在昏迷中好像很痛苦的表情。算了，還是不要叫醒她了，那樣她只會更難過吧。

羅塞爾沒有死——至少沒有在第一時間死去。因為我還有要知道的事情。

幾小時前。

“她要找的人在哪？”我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前一會還神氣活現(xiàn)的羅塞爾。

“你.....你不要過來！我說，我都說，別殺我！”羅塞爾驚魂未定地看了看周圍好幾個胸口被貫穿的尸體，語無倫次地嚎叫起來，好像馬上就要面對死神一樣。

“她，她父親前幾天被行刑隊抓走了，這會早就人頭落地了啊！”

“為什么？”

羅塞爾大叫道：“為什么！哦上帝！為什么？！神知道為什么！大概是因為你身后的那個女人謀殺馬拉大人，所以受到了牽連吧！我說的都是實話，饒我一命！饒我一命......”

“啊......”

我聞聲回頭，卻只見科黛喃喃自語著“父親......父親......”，之后就閉上眼睛，不省人事了。

沒時間糾纏了，先回巴黎要緊。我擺了擺手，“你走吧。”然后扶起科黛，朝門外走去。

“我，我活了......我活了?。　绷_塞爾跌跌撞撞地爬起來，跑出門口，轉(zhuǎn)過一條街口，像是瘋了一般大聲喊道：“快來人??！快來人啊！通緝犯就在————”

“Gandr——”

我舉起手，對準(zhǔn)他那骯臟的腦袋，默默念下咒令。

對于罪孽者的寬恕，也是一種罪孽。龍之魔女誠不我欺。

尖銳刺耳的喊叫聲戛然而止，我沒空去看那個慢慢倒下的影子，轉(zhuǎn)身隱于一眾行人之中。

夕陽慢吞吞地向著地平線沉下去，把房屋行人的影子拉得狹長。我找了一輛馬車，打算盡快趕回巴黎，這趟荒唐的旅行也該結(jié)束了。不過科黛的遺憾終究沒能彌補，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這些殘酷的事實。

“唉......”我嘆了口氣，默默看起夕陽來。天邊的紅云在晚霞的映襯下愈顯靜謐而溫馨，晚風(fēng)拂過面頰，帶著些微的清冷，令人沉醉。馬車在顛簸中慢慢遠(yuǎn)去了，我卻不敢合眼——科黛還在沉睡，如果我也睡著了，萬一又發(fā)生了上次那個車夫一樣的事情，我倆誰都跑不掉。

路在腳下不斷蔓延著，車輪裹挾著塵埃碾過古舊的街區(qū)，車廂也顛簸著，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我忍著困意，在半睡半醒之間努力瞪大眼睛，掙扎著保持清醒，可是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在模糊著，旋轉(zhuǎn)著，光線越來越少，黑暗占據(jù)了絕大多數(shù)視野。

天黑了。

“啊——”

我晃了晃脖子，怎么天就這么黑了——或許我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已經(jīng)睡了一覺？我在我以為自己醒著的時候其實已經(jīng)睡著了？

真是薛定諤的睡眠......

“困的話就睡一會吧，Master。”科黛不知什么時候醒了過來，正擺弄著手里的帽子。

“你醒了？”

“嗯?！彼幕卮鸷芎喍?。

我看了看她，那清秀的面容上沒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望著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科黛小姐......”

我話說了一半，忽然不知道該如何表達(dá)。人永遠(yuǎn)無法百分百做到將心比心、設(shè)身處地。我沒資格安慰她——最后的遺憾終于無法挽回，如果換作我自己，只怕也會陷入絕望了吧。

“嗯？有事嗎？”她轉(zhuǎn)過來，露出了一個甜美的微笑。

“你，沒事吧......”我試探著問道。

“沒事?！彼p輕搖了搖頭，“我早就不是活著的人了，甚至連‘英靈’這個詞都配不上吧。作為一介從者，我的一生早已結(jié)束，本就不該抱有‘彌補生前的遺憾’這種愚蠢而幼稚的想法，是我太傻了?！?/p>

“我倒是有一點挺好奇的，您是怎么看出羅塞爾口是心非、其實要害我們的？”科黛理了理裙擺的褶皺，拉上了車廂的窗簾。

“沒什么難的?！蔽一貞浿痪们暗囊荒荒?，“首先，你說過，你父親在馬賽并沒有親朋，即使去也是旅居；而羅塞爾卻說，要去給你父親寄信——試想，一個在異地沒有固定居所的旅行者，這封信該寄到哪里去呢？”

“唔......”她眨了眨眼睛，聽得聚精會神。

“還有啊，”我看她好像挺感興趣，也就隨口講下去了，“就算要寄信，也需要一個過程，尤其是寫信的過程。我們的行蹤，羅塞爾不可能提前知道，也就是說，他沒道理提前知道你要回家去。而他卻在我們進(jìn)屋后不久，就要出門寄信——這么短的時間，根本不可能寫好一封信。他的演技挺拙劣的?！?/p>

“嗯......”科黛支支吾吾的小聲說著什么，看上去有點沮喪，“可我還是被騙了......”

“你只是被信任的假象蒙蔽了?！蔽倚α诵?，“人嘛，對于自己信任的人，總是會放松警惕的，這也正常?！?/p>

“那......您信任我嗎？”她忽然冒出這么一句。

“嗯？”我盯著她看了看，“忽然問這個干嘛？”

“也沒什么......”她躲開了我的眼神，看向旁邊的角落，“就是......就是問一問而已?！?/p>

“當(dāng)然了，”我點點頭，半開玩笑地答道，“假如——我是說假如——你想殺了我的話，那我大概，早就涼涼了?！?/p>

“我不會.....”她忽然轉(zhuǎn)過來，認(rèn)真地看著我的眼睛，一本正經(jīng)地否定道，“雖然我是Assassin，但也是個正常的人，絕、對、不、會、傷害對我好的人。”?

我愣了愣，沒忍住笑了出來：“別這么認(rèn)真啊，我說了只是假如?！?/p>

“不過，你這么輕易就相信別人，真的沒問題嗎？”科黛小聲說著。

“哎......這個問題啊......”

我湊過去，伸手從她腰間的刀套里抽出了那把銀色匕首。

“誒——”她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干嘛？”

“喏，”我轉(zhuǎn)了轉(zhuǎn)手里的匕首，“你對我不也沒什么防備嘛。如果是個陌生人，沒這么容易靠近你吧?！?/p>

“.........”

“所以說啊，不要因為被欺騙了，就對所有人、對整個世界都失去希望。你說的信任這種東西呢，不過是水到渠成的感覺而已，沒必要成為什么心理負(fù)擔(dān)。”

我把那匕首放回刀套里，輕輕扣上刀套的紐扣?？器祆o靜地看著那把匕首，沒說什么，她拉開了車窗的窗簾，如水般輕柔的月色傾瀉而入，整個車廂都沐浴在靜謐的、皎潔的銀輝之中了。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