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3 日記

……

DAY 4

整理了一下我們的庇護所，用他的話來說，“為了讓這里更有家的感覺”

我是無所謂庇護所被布置成什么樣子的，不過如果他想的話……好吧，我就幫他弄吧

事實證明前些天我找到的那把折疊刀的功能還挺齊全的，怪不得他看起來那么興高采烈的

但是……我感覺有點奇怪，以往他很開心的時候，我都能很清楚地感覺到，然而現(xiàn)在再看到他的臉……

是我的問題嗎？還是……他是假裝的？

難道說……他現(xiàn)在的笑臉，都只是做給我看的而已？

……

讀到這里，小安突然轉過頭去，因為他好像聽到了什么動靜，但是轉瞬即逝

屋內沒有什么變化，大概是桌椅或者地板在發(fā)響吧，小安這么想著

而且由于他們倆的特殊情況，羅德島為他們準備的是相當安全的雙人正壓隔離房間，有內置的衛(wèi)生間和特殊的供餐管道，而且任何人進出都需要通過一道消毒氣閥，沒有他們的允許是不會有人輕易地進入房間打擾的

當然，源石粉塵也不會進入

過了半分鐘，還是沒什么動靜，小安便將注意力放回了閱讀上

……

轉眼之間，來到這里已經(jīng)有將近半個月時間

小安也漸漸發(fā)現(xiàn)了分身身上發(fā)生的一些細微的變化，他變得沉默寡言，也很少見到他笑，而且與他似乎也愈加疏遠了

他不知道這樣的變化是否正常，他曾一度擔心分身是不是生病了，但隨著時間推移看起來，也不像這么回事

小安躺在床上慢慢地想著，他聽到身旁的分身發(fā)出了平靜的呼吸聲，不過他的雙手也沒有像往常那樣抱上來了

“……”

他保持安靜，輕聲坐了起來，然后從自己的枕頭下摸出了分身的日記

小安不是非常確定為什么分身每天晚上會把自己的日記藏在他的枕頭底下，也許分身覺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或者是根本就不擔心他會偷看

想到之前對分身的承諾，小安還是感到有一些害怕，但如果他們就這樣一直漸行漸遠下去，也不是辦法

于是小安輕輕地打開了日記本，藉由窗外的星光一頁一頁地翻看著

……

DAY 5

這天我一直在想前些天那個人說的話……雖然具體內容已經(jīng)記不清，但他的聲音還是一直回響在我腦海里

現(xiàn)在想一想，那家伙說的話還是蠻有道理的?

我是說，他甚至連路都走不了，我干嘛一直照顧他向著他呢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確實是個獨立的人，而他一直都只把我當成“分身”來看待……呃這樣說也不對，但總之我沒有必要一直生活在他的陰影下

……

“唔嗯……”

小安一瞬間驚得將日記合上了，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轉過頭去看躺在床上的分身，分身發(fā)出了無意識的咕噥聲之后，又無意識地翻了個身，由背對小安變成了面對小安

小安又屏著呼吸等待了一段時間，直到他確認分身的確是沒醒之后，才松了一口氣，然后繼續(xù)把視線望向日記

剛剛翻到哪里來著……哦，在這里呢

他找到了剛剛閱讀的段落，隨后繼續(xù)看了下去

……

我只需要為自己負責，我沒有必要為了他活著，也沒必要什么都是為了他

要是沒有他，我會活得更好更自由……嗯，這么說有些言過其實了，但有他在，除了幫他推輪椅我肯定什么都做不了

以前我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但現(xiàn)在想想，也許這不是個壞選擇

如果我們先前的假設是真的，而這個世界也不過是個夢境，而我們都是由精神構成的，那么理論上，我也能夠從某種意義上地取代他

我只需要設法讓他消失，或者……我可以讓他成為我的一部分，融合……轉化……嗯，也許我該找個更合適的詞匯……哦，這么說好了：

我要吃了他

……

“……”

小安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是怎么控制著顫抖的雙手合上書頁，把日記本放回原位，然后壓抑下自己紊亂的呼吸，盡量不被發(fā)覺地躺會另一個自己的身旁的

但他依然記得在自己喉嚨的哽咽感，小安記得自己躺在床上，背對著他，雙手一會兒壓住自己的臉試圖掩蓋自己的嗚咽，一會兒摸著自己的胸口試圖安撫狂跳的心臟，一會兒捂住自己琥珀色的雙眸……不知是想擦拭眼淚還是想用這種方式來讓自己暫時逃避現(xiàn)實

“嗚嗚……”

雖然在努力地按捺，但哭聲還是從他的齒縫之間隱約透露了出來，他感覺分身又翻了個身，驚得不敢出聲，生怕連呼吸都會驚擾到他，直到聽到分身平穩(wěn)的呼吸，他才不再屏住呼吸，但氣息卻也因啜泣變得斷斷續(xù)續(xù)

如果這片大地當真遵循“天圓地方”這一說，那么從剛剛看完日記開始，小安的天就已經(jīng)塌了

然而得知真相后的小安，卻沒有對分身感到任何一點憤怒或厭惡，甚至連責怪都沒有，只是任由恐懼和悲傷將他的思緒完全淹沒

如果一般的人……也會遇到和他一樣的情況，會怎么做？但是像他這樣的情況是哪個正常人會遇到的??？

小安稍微冷靜了一下，便開始思考對策，我要逃跑嗎？

他摸了摸自己無力的腿腳，這雙沒有用處的下肢，能帶著他去哪里呢？而且這幾天分身一直都在出門偵查，這地方他大概都熟悉得像自家后院了，就算小安能把自己給挪到輪椅上去，又能跑上多遠？他肯定會追上來

我要直接和他攤牌嗎？不，也不行……

小安又想起了好幾天前和分身許下的承諾，他先前已經(jīng)完全把這回事忽略了，畢竟關系到分身的事情他沒有辦法就這樣看著對方逐漸疏遠自己，那個承諾誰都清楚是鬧著玩的，即使真的被發(fā)現(xiàn)了也沒什么

但在此之前小安可沒料到是會是這種情況，畢竟不止是在這片大地，在整個夢境世界這基本上都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我吃我自己？天底下哪有這種事情？

我要找人幫忙嗎……可我……又能找到誰呢？

從小到大，他唯一的依靠就只有分身，無論出了什么事情永遠只有分身會站出來幫他脫險，可現(xiàn)在就是分身對小安有想法，除去分身之外，他又能依靠誰呢？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是否還有家人……

那我還能怎么做呢？難不成真的和他拼命，像某些小說里寫的一樣，死也要死得有骨氣？

他可不覺得自己會有那個骨氣，這樣的身體情況你說拼命？這不是沒幾成把握，這是根本沒有把握

更何況……

小安又想了想那個以前每天晚上幾乎都在廢墟內依偎在他身旁的身影，別看分身現(xiàn)在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但是在以前他們更小的時候，分身可是每次一到晚上就會往他懷里鉆，有時候還會撒嬌，說是聽著他的心跳呼吸睡覺會覺得安穩(wěn)或者覺得舒服什么的

他感受著分身在背后的心跳呼吸，和自己的既相同又不同，如果真要趁著他睡覺的時候下手……

不，應該說，傷害分身這個想法從一開始就沒有出現(xiàn)在小安的腦海中，它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有效的選擇

“……”

他又想了想，明爭肯定是不行，但和分身暗斗也不是辦法，分身也同樣繼承了他的聰明才智，如果小安突然改變了對待他的態(tài)度，一定會被察覺到，他再一追問，日記的事情不就瞞不住了嗎？

而如果被發(fā)現(xiàn)了……他已經(jīng)不敢去想象在那之后會發(fā)生什么了，所以絕不能讓分身知道日記的事情

思來想去，小安能做的也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什么都不做

不能怕，不能哭，不能讓分身感受到任何異狀，維持現(xiàn)狀，繼續(xù)和分身生活下去……然后等待

當人們感到害怕的時候，他們會嘗試去讓所有事情處于掌控之下，盡力去維持現(xiàn)狀，這未必是最好的選擇，但小安也根本沒有其他選擇

不過就算是會被分身給吃了也好，既然清楚自己是難逃一死了，就趁自己還活著的這段時間里面，好好和他相處，說不定還可以挽回他的心意？像某些三流小說里面寫的那樣？

況且就算不行……至少他是被自己的分身吃掉，而不是被那些惹人嫌惡的家伙用什么卑劣的手段給害死的，這么想一想，好像也不錯？

小安不斷尋找著能夠安慰自己的借口，但是無論他怎么重復這些話，眼淚還是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

“我……會消失的……”

但他很快卻又止住了啜泣，因為他感到分身又在他身后翻身了，他不知道對方究竟是不是在睡夢中無意識地翻身，但是他這次卻從背后就直接抱上來了

雖說不是第一次跟分身親密，但現(xiàn)在知道他內心的想法，小安只是僵在原地，而對方就像是察覺到了一般，把他給攬入懷抱，小安的后背就這樣輕靠到了分身溫暖的胸脯上

“……”

直到確認對方溫暖的氣息噴在自己脖子后面上，小安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不知多久沒有呼吸了，他趕緊呼出了一口氣，不然還沒等到被他吃掉，自己就先把自己憋死了，那可太不劃算了

分身此時正一只手從他身下穿過按在胸口，而另一只手正摟著他的腰部，而鼻吻幾乎快要貼到他的脖子

小安很熟悉這個睡姿，自從分身變得比他強勢……的時候，他都會這樣抱著自己睡覺

雖然都成長了不少，一到睡覺的時候分身還是會像以前一樣撒嬌的，惹得小安無奈，好吧你要抱就給你抱，反正你也不能吃了我

……不能嗎？

是自從多久之前分身才開始疏遠他的？小安記不清了，但好像，自從找到這個新住所，他就再也沒見過分身朝自己撒嬌了，本來還有種“孩子長大了”的錯覺，現(xiàn)在……

他是知道的，如果自己嘗試掙脫，那分身就肯定會醒來，知道他還沒有睡著，也正因此他才沒有掙扎，只是將雙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摸了摸分身放在自己胸口的那只手，會壓得他根本睡不著，更別提又出這事，只會讓他更難受吧？

“……主人……”

小安沒有吭聲，他知道這是夢話，因為他們平常都不會用“你”或“我”之外的代詞稱謂，家里也根本沒有主仆的區(qū)分——反正如果他叫小安“主人”的時候肯定不會是正經(jīng)情況，更多情況下是在開玩笑，或者是在說夢話

他無意偷聽分身的夢話，但此時他卻根本就睡不著覺，無意中聽見的幾句卻讓他對分身的想法再度有點動搖

“主人……我會保護你的……這是我的使命……”

“我一定會保護主人的，永遠……”

夢話和夢境是沒有關聯(lián)的，但它們兩者一樣，都是被壓抑于內心的潛意識產(chǎn)物

現(xiàn)在夢囈的他，和先前清醒的他，究竟哪一個才是更真實的他呢？

小安用雙手輕輕捧起了被他壓在身下的那只手，依然是溫熱的，看來并沒有壓麻，他先是用那只手在自己的頸部比了一個要掐死自己的動作，見他并沒有下手，又猶豫了一下……

而分身只是呢喃地重復那些話，小安感到他的氣息隨著一個個的音節(jié)被輕吹到他的脖子后面，逐漸減弱

在那一瞬間，小安心里五味雜陳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小安鼻子一酸，便抱著分身的那只手，眼淚如泉水一般涌出，用并不比蚊子的聲音大多少的音量失聲痛哭了起來，將整張床墊給染濕了一大片

所以那天晚上自己究竟是怎么睡著的？是哭完之后累了？還是哭得太猛直接昏過去了？

他不知道，但到頭來……又有誰會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