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們不是親姐弟?!?/h1>
01. 烈日下的蘆葦叢在一車車快速掠過的風中向后歪。我好像感受到了它們的撥弄,繩索捆綁著的手腕正發(fā)癢。 坐在車廂右上的監(jiān)視人員見我的小動作,瞪了我一眼。 大概每輛車都有這么一位監(jiān)視,沒人敢輕舉妄動。他們都是塞爾本斯的人,行事心狠手辣,連我們這群專業(yè)搶劫的人都自愧不如。更變態(tài)的是他們的頭目——拉蒙,不僅燒殺搶奪,還喜歡取人器官泡酒喝。 說不怕是假的,我假裝撇過臉看風景?;秀敝?,記起七年前遇到的一個少年,他的眼睛像綠螢,亮得能望到底。不像這些茸茸的蘆葦們,它們緊密聯(lián)結,形成朦朧的一道軟墻,至于墻后有什么,無人知曉。 忽然,鎖骨處感覺有一道炙熱的目光,好像有什么東西正在蘆葦叢后盯著我。這種想法并不是第一次出現(xiàn)。 越野卡車依次熄火,監(jiān)視的男人站起身,跳下車,去向站點陰影處為首的人報告。 “就是這些人?” “對,上次搶劫的時候也是他們從中作梗。” “行啊,這下老子總算能升上去了,”留胡茬的男人刮了刮下巴頦,打量我們,“媽的,我還以為是什么厲害角色,不就是一群流氓,真把自己當下一個佩金小隊了?” 我旁邊有人小聲嘀咕:“我們雖然是混混,但也比你們像個人。” 他是組織里頂仗義的大哥,前幾次行動也是他提出來的。在確保能搶到錢的同時,最大限度救人。 畢竟彌望之都地處荒野中,混亂無章,地頭蛇專權霸道,連市長政府也無能為力。窮饑交迫下,為了生存,我們只好被迫當起劫匪。害人之心是萬萬不敢有。 胡茬男聽見這話,輕蔑的目光頓時飛來:“那邊那個,來,剛剛說的什么有種再說一遍?!? 他身體一抖,不敢再說,雙唇封死。 “哼,骨頭挺硬。”胡茬男沒想放過他,手揮了揮,無需言語,有幾個壯漢登時來到他面前。哪怕死命掙扎,他們也熟練地抬起再“噗通”一聲丟入河中。他喊著“不要不要”,最后連人帶話被數(shù)不清的食人魚擁躉著吃進胃里。 白骨沉血河,不忍直視。 “不給你們點顏色看看,你們恐怕是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告訴你們,來到這,不是當奴隸就是當魚餌,最好給我學乖點?!? 車后方傳來隱約的抽泣聲,是一位年輕女孩,她大概沒見過這場面,嚇哭了,但拼命咬著唇。胡茬男眼尖,一下子就發(fā)現(xiàn)了,讓手下帶她過來。 那手下笑道:“哥,上面不是想用美女入酒嗎,這女的瞅著還不錯,您要是獻上去……” “還用你說?”胡茬男瞟了他一眼,再滿意地上下打量她,“這美女是多,但老大不是正愁沒適齡的嗎,之前都吃完了,這個正好補上?!? “那,我先把她……” 模樣稚嫩的女孩跪在男人腳邊,驚恐地發(fā)顫搖頭,半天說不出一句話,眼淚掉個不停。我于心不忍,強裝鎮(zhèn)定站起來:“等等!” “讓我替她去。” “喲,來了個女英雄?!焙缒斜梢牡匦α诵?,身旁的小弟也復刻一樣的笑。 他說:“老子憑什么聽你的???” 我想了想,趕緊說:“聽說……聽說你們擄走的人里剛成年的少女居多。我們這一次偷襲你們,不光為錢,也為了能解救她們?!? 胡茬男不以為意:“說一大堆屁話呢?!? 眼見女孩即將被帶走,我繼續(xù)大聲說:“之所以居多,難道不是你們老大覺得這個年紀入酒更好嗎?這女孩最多才十六,你們可以先用我頂上去。等養(yǎng)她到成年,那個時候送上去,不正好嗎?” “哥,她說得好像有點道理?!? 胡茬男瞪他一眼,對我道:“你當我傻?你這么為我們打算,到底圖什么?” 我說:“其實我就圖一死,活著白受罪,不如早死早解脫,我可不想當你們的走狗?!? 胡茬男爽朗地笑了笑,似乎信了:“想死是吧?” 我突然想到一個可能,微笑道:“越快越好,你們不是要用我入酒嗎?發(fā)酵時間長才好喝呢。不過……” “不過什么?”他像是知道我會這么說,不覺得意外。 “我希望你能帶我去親自選酒,我都要死了,總能自己選擇死在哪桶酒里吧?” 他有些猶豫。 “我都被你們綁得嚴嚴實實的,你不會還怕我吧?” 小弟和其他人竊笑了幾聲,他紅著臉說:“誰他媽怕你了,走?!? 說完,兩名監(jiān)督者已至我身旁,眼看其中一位要收走我腿包里的蝴蝶刀,脫口解釋:“這是我家里人的遺物,我想背著?!? 他們看了一眼他,他不耐煩道:“好了,她多大能耐,還能飛了嗎?你們趕緊去安排剩下的奴隸,晚了又得挨訓。” 路過類似監(jiān)獄和車庫的地方后,進入小鐵門便是隱秘在葡萄藤間的酒窖。胡茬男向守衛(wèi)出示胸口口袋里的證件,守衛(wèi)點點頭,放我們進去。 不出所料,這里沒有多余視線,方便有動作。門口葡萄藤旁的圍墻比其他地方都要矮,也許真能絕處逢生。 思索中,他突然轉過身:“這么多酒,選吧?” 放眼寬闊陰涼的酒窖,棕色酒桶橫壘在金屬支架上,足足五層,左右排列著向后不斷延伸。木桶上都寫了年份,越往后年齡越大。 微酸的酒氣令人頭暈,偶有掛著空桶的鐵鉤傳來的鐵銹味,如一把鈍刀,疼痛卻清醒。恰好頭上便有空出的鐵鉤,我抬頭,它不高,仿佛隨時能抓我眼睛。而且比蝴蝶刀更容易拿到。 心中有了主意,我咳了咳:“你是要在這里殺我嗎?” “在這是玷污了我大哥的地盤?!彼冻鼍囱龅纳裆摆s緊選,選好了,我好讓你上路?!? 拉蒙如此看中酒質(zhì),自然不會就在這動手。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我問:“你應該很想被你老大看見吧?” “你想說什么?” “如果你想升上去,就挑后面年份長的酒,酒是越放越香的,你挑后面的酒獻上去,你老大一定能明白你的用心良苦。” 他狐疑:“你為什么幫我?” 我穩(wěn)住心態(tài),坦然:“我可不是幫你,你也知道我只是個小混混,總住在臟亂差的老鼠洞里,而且……” “我是個女生啊,死是一輩子的事,我希望我的器官能泡在最香的酒里?!蔽蚁蛩皂樀匦π?,繼續(xù)說,“不過我不相信你們,你得先找好了,讓我聞聞,我才去死?!? 男人似乎很難抗拒這種理由,他馬上相信,并覺得自己是個英雄:“行,諒你也翻不出浪,跟我走?!? 我腳一歪:“哥,我走不動了,能不能在這等著你。” “少廢話?!? “哎呦,哥,你行行好,我的腳真的走不動了,你大人有大量……” “別吵了你先在這,要是敢跑我一槍崩了你?!? 他聽煩,越走越遠,直到?jīng)]入其中一個酒桶架間。我深呼吸,頂著腳,用牙齒慢慢叼下可移動的鐵鉤。 鉤尖很長,一個重心不穩(wěn)就劃傷了口腔黏膜。忍著疼,鐵鉤終于下落,我吐了點血,背過身想使手上的繩索能在彎鉤上摩擦,可繩子結實,半天沒斷。我心急如焚,以為真的沒救了。 這時,門口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 溫和的光刺入暗沉的酒窖,隨之而來的,還有一位身形瘦高的男人?! ∷耠S手撿來的黑布,穿軍綠迷彩裝,配分量很重的黑色戰(zhàn)術背心。衣袖堆疊挽到手肘,露出結實的象牙色手臂肌肉。 我們四目相對,盡管不敢相信,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來,他是七年前我遇到的那個人。 “姐姐?” 夏鳴星一邊驚訝,一邊幫忙解綁。故去的稱呼突然起死回生。我和他異口同聲問:“你怎么在這?” “啊……”他很輕地笑了笑,氣息沉灑在我的后頸上,“這件事說來話長,我先救你出去?!? “好,謝謝你。”我說。夏鳴星頓了頓,加快解開繩索的速度。我不敢放松,幫他望風,剛才動靜不小,那個男人肯定察覺到了什么。 繩索終于開始有些松垮,我向后瞄了一眼,再抬頭時,在一排排吊懸的空桶中,看見胡茬男舉起的手槍。 人在危急時刻,總是會懷疑和確認情況的真實性,當我腦子里判斷成功,夏鳴星突然捂住我的雙眼,又讓我失去所有判斷。猝不及防的行為導致重心不穩(wěn),我仰著頭,身體隔著手臂,幾乎依賴他的胸膛,不敢呼吸。 他長高了,高一個頭,所以下巴遷移到我耳朵上方,胯和大腿也跟著遷移,分別抵住我的尾椎骨和臀部。 半指手套的粗礪紋路熱裹著眼皮,像是深夜里的瀝青路,所以即使是被半強迫性質(zhì)地切斷視覺和行動力,也有幾分落地的踏實感。 “別看?!? 他聲音摻雜著路面上的顆粒,暗啞又帶著某種愉悅,近近地貼入我的耳中。 “為什么?” 我的疑問正好被槍聲覆蓋。 大概過了幾秒,男人倒地的聲音將瘋狂搏動的心臟迎回正軌。我想,事情解決得太迅速。夏鳴星還沒打算松開我的眼睛,拿槍的左手轉而握上我的肩膀,一股力叫我轉過身面對他。 這時手上的繩索完全掉落,他也撤下了捂住我眼睛的手,面不改色地解釋:“因為不想讓姐姐看見我殺人的樣子啊?!? 說得那樣柔軟,眼瞼乖垂,劉海乖垂,話也是。 “為什么不想?” “姐姐看見我殺人,不會害怕我嗎?” 我想了想:“不會的?!? 翻過矮墻,一輛吉普車停在樹林中。夏鳴星告訴我,這是他同伴的車,很安全。夏鳴星讓我坐在后座,自己上副駕和開車的人對話。 車上還有l(wèi)ost的兩位成員,并不熟,簡單問過情況便各自休息。我睡不著,一會想著還在蛇窩里的成員,一會盯著夏鳴星的側臉,想他為什么離開,又為什么出現(xiàn)。 窗外陸續(xù)跟來幾輛吉普車,有的超過了這輛,向前飛駛,有的落后。 “別擔心,他們也是我們隊里的?!? 突然的聲音嚇得我一激靈,轉頭撞上他的視線。 “什么隊?” “佩金小隊,你應該也聽說過?!? “佩金小隊?那不是幾年前就消失的一支隊伍嗎?” “嗯,不過現(xiàn)在它回來了,而且會變得更好!” 以前塞爾本斯沒能這樣猖狂,就是因為佩金小隊是唯一能與他們抗衡的組織,可自從佩金小隊的隊長離去后,團隊失了主心骨,一盤散沙,彌望之都就再沒出現(xiàn)過能壓制住塞爾本斯的人。 夏鳴星還告訴我,他和一些受害者之所以重建佩金,是為了扳倒這一勢力,拯救大家于水火。 “姐姐,之前我突然消失是因為他們強行拉我去當奴隸,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彼鲃犹拱啄菚r的去向。 “所以當我們聽說又有人被擄時,就策劃了這次行動,幸好我救到了你。” 他一一解答完,車停下了。我們打開車門,佩金的駐扎地像個小村落,樸素而嚴謹?shù)亓⒃谘矍啊O镍Q星和開車的男人吩咐了幾句,走過來問我:“姐姐,要不要一起去河邊吹風?” 河畔蘆葦茂盛,樹木高大遮陰,微風襲來,身體感到久違的放松。夏鳴星坐下來了,彎著腰,手肘撐在膝蓋,手掌半捂著嘴,胸膛仍然比我更寬容,像風的等候室。 我長長呼出一口氣,去欣賞風景,忽然發(fā)覺夏鳴星在用余光偷偷看我,看了好幾次,每次我轉過頭想問他原因,他又緊張地僵住,臉上泛出一點粉紅。 好奇怪。 我覺得有些好笑:“你干嘛?” 他磨磨蹭蹭地說:“你總是看著我……我……我不好意思。” “是你先偷偷看我的?!蔽覐娬{(diào),“發(fā)生什么事了嗎?還是你肚子餓了?” 夏鳴星支起小耳朵:“哎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肚子餓了還怕告訴你?!? “哼,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啊,說話方式,還有怕我沒有東西吃,故意說自己不餓,想把食物留給我,傻瓜。” “等等,我在你眼中不會還是長不大的傻瓜吧?” “你猜?” 我笑著想去揉揉他的頭發(fā),他卻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認真地說:“我已經(jīng)長大了,姐姐還想對我為所欲為嗎?” 聽語氣,他好像真的有一絲反感。 我心里譴責自己的行為。當年我們只相處了兩個月,他還小,粘著我像弟弟一樣,摸頭、擁抱什么的也都是出于這份勝似親人的情感。如今分別已久,感情變淡后,他相當于陌生男人,我未經(jīng)詢問去摸他的頭發(fā),確實太自以為是。 于是試著掙脫:“對不起,我沒考慮到……” 可他的手越攥越緊。 “為什么道歉?” “所以是不想嗎?姐姐不想對我為所欲為嗎?” 夏鳴星再三追問,眼里的急切流到話語。我這才隱約明白,他不是在反感,可不是反感的話,又是什么呢?他手臂里的青筋正以隱身的形式嚼食著我的手腕。 “不是啦……” “那就是想咯?”他眼珠子動了動。 “你不覺得用這個詞不太恰當嗎?” “是嗎?我覺得挺恰當?shù)难剑憬阆雽ξ易鍪裁?,我都愿意?!? 我深深吸氣:“我現(xiàn)在的確在想一件事情?!? 他耳尖掐紅,我連忙解釋:“不是那種……” “哦?”他咬重字眼,“那姐姐是在想什么呢?” “我想加入佩金小隊,可以嗎?” “這個不太行……”沒有思考,他直接拒絕。 “為什么不行???” 夏鳴星收起玩笑,一本正經(jīng):“其實我剛剛就想和你說這件事,但是又怕你難過,所以沒敢開口。加入佩金太危險了,沒人想把自己的性命交付在一個聽都沒聽說過的組織上,我怕你對佩金的信任是因為我,我……怕會辜負你?!? “湯圓,你知道風是有形狀的嗎?” “嗯……姐姐是指風穿過衣服或者樹葉的痕跡嗎?” 我點點頭:“我們雖然看不見風的全貌,卻也能憑借其他事物窺見它的身影。我的確是因為你而信任現(xiàn)在的佩金,但也不全是……” 他全神貫注地聽。 “更重要的是,我看見了你們的行動,我相信有這樣的能力的組織最終會被看見?!? 夏鳴星短促地笑了一聲,聽起來很驕傲。不知為何,我覺得有些像苦笑。 他說“好吧”,意思是同意我加入了。 “不過今天這件事我們做得太過火了,一定已經(jīng)傳到了拉蒙耳里。他這個人,性情古怪、嗜殺成性,不會輕易放過你們的?!? “那我們下一步應該怎么做?” “等待?!彼蛔忠活D,長長的睫毛前端在光下幾乎透明?!暗鹊剿麗佬叱膳炔患按鍪值臅r候?!? 我換了個趺坐的坐姿,他注意到我腿上佩戴的蝴蝶刀。 “你還帶著它呢!” “什么?它嗎?”我拿出刀。 這把刀曾經(jīng)救過他的命,就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時他被人追殺,是我用蝴蝶刀殺了那些人。 他擺弄著刀柄:“我可是記得以前我怎么求你,你都不肯教我?!? 我問:“你怎么還記著這件事?” “我記性很好的?!彼仙系侗?,眼睛忽然亮閃閃,提議道:“大小姐,你以前不教我不就是覺得我還小嗎,可是我現(xiàn)在不小了,你能不能教我怎么用蝴蝶刀啊?” “你為什么這么想學蝴蝶刀?” 他頓了頓,眼神開始躲閃。撓了撓后腦勺,輕輕地說:“大概是因為能在喜歡的女孩子面前表現(xiàn)表現(xiàn)吧?!? 我垂著目光說,這樣啊。僵硬地笑了一下,坐變成了站。 “怎么了?” “沒事?!? 我只是突然不想教你了,我想。手里的刀像是剛殺過誰,馬上想逃,又覺得多此一舉。 雖然不知道這些舉動的原因,只知道本能地去逃避他的變化,但我猜測大概是出于類似親人間的占有欲。于是如釋重負,平常道:“我覺得站著好教一點?!? 他琢磨我話里的可信度,最終也起身,笑著說,好像還真是。 “你看好哦?!蔽沂炀毜刈儞Q著花樣,每一根手指都配合著腕部的翻轉,讓刀刃或繞轉或折疊。心不在焉地慢動作示范幾遍,我問他學會了嗎,他胸有成竹說,看起來很簡單嘛。 “你小心點,別劃傷手!” 夏鳴星迫不及待接過蝴蝶刀,有樣學樣地做了幾個基礎的正手快開。我放寬心,哪知他正要收刀時不小心劃破了食指。 “沒事吧?跟你說了要小心——”我捏住他食指的第三指節(jié),低頭仔細查看。小傷,淺得像紅色的指紋。我松了一口氣,沒注意到我們的距離已這樣近,一抬頭便撞進他翠瑩瑩的眼睛。注視如果是飛往原始森林的一只蝴蝶,那么我就厘清了緊張、眩暈,同時感到向往的原因。 身體的溫度幾乎將我融化,我后知后覺地拉開距離。他選擇按兵不動,有氣無力地說:“對不起嘛,是我沒注意到?!? 我吹了吹傷口,他繼續(xù)說:“還是好疼,要是姐姐能……”越說越小聲。我沒聽清楚,卻也大概知道他的意思。以前我被一條黑眉錦蛇咬過大腿,夏鳴星第一時間幫我吸出毒素,送我去了唯一一家正規(guī)醫(yī)院。后來我們才知道,那種蛇沒有毒。 “你不會是想讓我……”含手指吧?我沒有說完整句話,因為這三個字沒有任何意味,所以它們可以附加上任何意味。 我進入lost純粹是巧合。lost里有一位好心的大姐見我可憐便這樣收留了我。于是我有了個安心睡覺的地方,即使是在八人合住的閣樓上,即使仍然要聽著拉蒙帶人上街玩鬧的槍擊聲和哀怨聲。 有一回舍友拉我到窗邊偷看好戲。我問他什么好戲,他沒說話。然后我無聊地看向窗外,礫石路面上一群皮衣夾克的男人被一位女人攔住去路。他們的談話聽不清,只能看見大同小異的口型。接著,棕發(fā)女人開始低腰,捧著拉蒙的手細致地含入涂滿橘紅色的嘴唇。朋友這才告訴我,她是在討好、勾引拉蒙,想求得庇護。 從那刻開始,就算我不明白這一行為如何成為了討好和勾引,但已經(jīng)默認和吸入它背后所隱藏的含義。 “你可以自己用嘴止血止痛的?!蔽姨嵝阉?。 他笑彎了眼睛:“我的嘴怎么能和姐姐的嘴比呢?” 還有河水啊,我心里叫囂??缮衔绨l(fā)生的事情還歷歷在目。我想這條經(jīng)流半個彌望之都的河,再清澈也伴隨著人血的腥味。我不會喝,也不想讓他碰到一點。 想法污穢的是我自己,我要抗爭。于是很流暢地張開嘴,很輕地吮吸他手指。薄繭傳來淡淡的咸味,像是腌漬過的橘子皮。連我自己都沒想到,這舉動如此渾然天成,看上去像我需要他。 “嘶——”我松開他的食指,皺眉捂著腮。 “姐姐你怎么了?” 口中被鐵鉤劃傷的黏膜在任性地刺痛。我張嘴,指了指左邊的口腔壁。“這里有傷口。” 夏鳴星仔細瞧了瞧:“好像是破了點,我?guī)闳ド纤帯!? 離開時,他拾起草地上我壓根沒注意到的蝴蝶刀。 醫(yī)藥室沒有人,但它有個不大不小的隔間,藍色門簾擋住了一半,另一半露出病床上的人。兩位學過點皮毛的醫(yī)生還在樓下忙著運貨。我和夏鳴星按吩咐取了噴劑,坐在小凳子上。他像位牙醫(yī)一樣嚴謹?shù)卣湛次业目谇?,查明傷口后,毫不猶豫地摁下噴頭。 “記得別咽下去?!毕镍Q星給噴劑蓋上透明帽子,抬頭看我一臉皺巴巴的表情,無奈地笑道:“不會還是咽下去了吧?” 我點點頭,嘴里一股苦艾味。 他幫我揉著腮,小聲嘟囔:“好像沒消腫。怪不得總感覺姐姐像偷吃松果的小松鼠一樣?!? 我努了努嘴,想說點什么,開始打量墻角里搖搖欲垂的蜘蛛網(wǎng)。“你應該有喜歡的女孩子了吧”我問。夏鳴星消化好我的問題,嘴角太過壓制而往下撇。他伸手將噴劑放回藥柜上,隨即單手握拳撐著陰影里的左臉,語氣淡然:“可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歡我。” 他偏過頭繼續(xù)問:“姐姐,你……你喜歡我嗎?”斷句斷得一干二凈。 我猜他大概是不太自信,所以想從我這取得一點信心和寵愛。于是我微笑著點頭: “當然了,沒人會不喜歡你的?!? 藍簾的病床上有人醒來,呢喃著要喝水,我逃跑似的起身去倒水。靜謐的水聲流進我的耳隧,等我反應過來時,水已溢滿紙杯,心中悵然若失。我下意識去拈邊緣,忘記全是燙的,只好重新倒了一杯溫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