鉆
“路夢星,醒醒?!?/p>
四肢突然傳來一陣刺痛,路夢星猛地睜開眼,見自己仍浸泡在休眠倉中,嚇得嗆了一口還原液,劇烈咳嗽著摸索到門栓,打開休眠倉。
還原液嘩的一聲流了個干凈,路夢星手腳綿軟的從休眠倉里坐起,薅掉鼻飼管,這才注意到一直在閃爍的通訊器,連忙接通。
狄飛的聲音從里面?zhèn)鞒觯骸皦粜?,你還好嗎?我這里看不到你的生命指數(shù)。”
路夢星吐掉嘴里殘留的還原液,喘了一會兒,嗓子里才勉強發(fā)出聲音:“還好。休眠倉沒有把還原液抽干,嗆到一口。我是中途醒來了嗎?”
“差不多。從時間上估算,你們目前應該在π星系的邊緣,大概率還沒有進入它的引力范圍。”狄飛告知的內容并不是好消息,但他語氣溫柔,讓路夢星不自覺的放松下來。
路夢星慢慢從休眠倉里爬出來,像個老太太似的,小幅度活動著僵硬的四肢:“那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剛才手動開倉,還原液都流干了,不要緊吧?”
狄飛:“問題不大。夢星,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保持鎮(zhèn)定,有很多事要做?,F(xiàn)在去把宇航服穿上,然后用監(jiān)控器看一下外面的情況?!?/p>
路夢星按照狄飛的指示,在休眠倉右側找到儲物箱,換上宇航服,來到操作臺邊,打開外部監(jiān)控。
一顆金燦燦的黃矮星全息投影映入眼簾,在這顆恒星的周圍,圍繞著大大小小十多顆行星,其中一顆擁有藍色光暈的類地行星,就是本次航行的目的地——山案座πe。
看到這顆顏色與地球相差無幾的行星,路夢星喜出望外:“真的是宜居行星!他們算對了!有水!有陸地!等等!還有綠色的地塊,是植物嗎!這么大片的原始森林!飛飛!等你來了,我們一定要在院子里留幾棵樹,建樹屋,給孩子們玩。建兩……建三個!我要生三個孩子!”
狄飛似乎也被路夢星歡快的語調感染:“好,建三個。夢星,操作臺右上角有一個橙色的機械按鈕,找到它按下去,然后語音輸入指令‘計算山案座πe軌道數(shù)據(jù),定位邊際衛(wèi)星軌道懸停點,開啟輔助駕駛’。然后讓狌狌把所有日志回傳給我。”
路夢星聽到這里,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了。按照狄飛的交代操作完,問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們的母船系統(tǒng)離線了嗎?”
狄飛:“具體情況不清楚,但母船的智腦區(qū)域可能受損很嚴重,西昌現(xiàn)在只能跟你的通訊器進行量子通信。不過問題不大……等我看看狌狌的日志。”
過了一會兒,狄飛的聲音才再次傳來:“你們在恒星系邊緣剎車的時候,撞上了小行星帶。智腦被砸穿了,好在動力中樞還算完整。沒關系,維生梭喚醒后,狌狌助手可以代替智腦完成剩下的航行任務?!?/p>
路夢星:“其他人都醒了嗎?我們等會兒是不是要出艙維修一下,不然進入大氣層時母船會解體吧?”
狄飛:“狌狌的日志里顯示,其他人還在休眠中,只有你的維生梭出現(xiàn)未知錯誤將你喚醒了,可能是智腦在受到撞擊時隨機發(fā)出的應急指令。還是不要冒然出艙,你一個人沒辦法修理那么大面積的故障點。到e星的衛(wèi)星軌道后,看看情況再說?!?/p>
母船以近光速向e行星的軌道進發(fā),拖出一道美麗的藍色軌跡。但由于船體遭到一定程度的破壞,生命維持系統(tǒng)多少受到點影響,近光速狀態(tài)下,已經(jīng)做不到完全屏蔽粒子震顫了。
路夢星扣上頭盔,趴在地上,閉眼忍受著全身細胞幾乎要撕裂的疼痛。但周圍時不時會傳來輕微的響聲,讓她的大腦無法放空。那聲音就像木錘敲在鐵桶上,沉悶而空靈。
為了分散注意力,路夢星故作輕松的問狄飛:“飛飛,那是什么聲音?你能聽到嗎?”
狄飛的信號有些延遲,過了三分鐘才開口說話:“能,大概是智腦區(qū)的碎片在剝落,沒事的。到達衛(wèi)星軌道了嗎?”
路夢星爬起來查看數(shù)據(jù)面板上的各項參數(shù):“還有三分鐘,等你回話時估計我已經(jīng)到了。”說完打開實時投影,巨大的藍色星球迎面撲來,像個熱情奔放的少女,美到令人窒息。
“到達目標軌道。”
輔助AI狌狌的可愛童音讓路夢星松了一口氣:“飛飛,我到了,直接進入大氣層嗎?”
狄飛的通訊信號似乎恢復了,聞言立刻回答道:“可以。但盡量找一個沒有云層的陸地目標點,現(xiàn)在飛船損毀程度不明,萬一迫降到海洋的話,維生梭很難逃脫?!?/p>
話音未落,炸雷一般的巨響從頭頂方向傳來。維生梭內的模擬重力瞬間消失,猛地向右側傾斜下去。路夢星直接被慣性狠狠拍到棚頂,宇航服立刻發(fā)出警報——氧氣循環(huán)系統(tǒng)故障。
顯然,狄飛也聽到了爆炸聲:“智腦區(qū)有起火點,引燃了動力中樞的線路。這艘船不行了,快跑!”
路夢星整個人都被那一聲巨響震麻了,聽到通訊器里狄飛的吼聲,使勁甩頭回過神來。拖著摔得快散架的身軀撲到操作臺上,將宇航服的安全扣與之相連:“狌狌!最短彈道彈射所有附屬飛船,目標e行星陸地區(qū)域!快!”
劇烈的爆炸摧毀了大部分信號傳輸路徑,50艘維生梭中只有27艘成功脫離,如流矢一般射向蔚藍的星球。
她們身后,巨大的母船在深空的寂靜中徹底解體,聚變核心將所有光和熱盡情潑灑,耀眼奪目,宛如一顆新生的太陽。
路夢星看著投影中的慘烈畫面,心臟都在顫抖,可她沒有時間傷懷。
維生梭滑入大氣層的瞬間,猛地晃動起來。路夢星的宇航服幾乎被這顆行星的引力撕碎,那小小的安全扣根本拉不住她,正發(fā)出金屬原子掙扎的哀鳴。
此時,急速下墜導致的血流紊亂,讓路夢星感到五臟六腑都絞成了肉餡,只能咬牙對抗全身傳來的疼痛。腦袋里一邊走馬燈,一邊胡思亂想:“飛飛,我不行了,但我還是要給你差評。這維生梭,設計不合理,連個座椅都沒有。我現(xiàn)在人在前面飛,魂兒在后面追?!?/p>
明知道進入黑障后,沒有人能聽到她的話,但路夢星還是在無意識的狀態(tài)下,用氣聲嘀咕著。
“砰!”
失重狀態(tài)的路夢星,直接被一股巨力從半空中拍到控制臺上。要不是有宇航服的外骨骼保護,這一下能直接把她碾成軟體動物。
宛如車禍的撞擊感,意味著降落傘的展開,也意味著安全扣徹底斷裂。路夢星耳中一片蜂鳴,只能聽見自己體內血液回流的聲音。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變慢了。
全息監(jiān)控中,維生梭緩慢而堅定的,扎進密實的黑色云層。無數(shù)道粗壯的閃電,被這艘小飛船閃亮的合金外殼吸引,朝她伸出利爪。
而路夢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發(fā)生,直到全身流過一簇麻痹的刺痛,將所有感官全部調用起來。
降落傘破碎脫離。元器件超載燒毀。反向推進器故障。應急燈亮起。
所有刺耳的警報音幾乎同時響起。路夢星來不及看還有什么能用,嘶吼著爬到艙尾,一把拉開了備用降落傘的安全栓。
維生梭內,只能聽到“崩”的一聲傘面彈射發(fā)出的巨響,巨大的慣性將路夢星拍回艙頭。接下來的五秒鐘,這顆飛行器在翻滾的云層中緩慢下降。直到又一道閃電向它襲來,備用傘也破碎了。
路夢星再次被拋向艙尾的瞬間,拼命抓住了休眠倉的扶手。但急劇增加的失重感,幾乎讓她崩潰:“飛飛,我要摔死了。你必須把我存的胚胎養(yǎng)大成人,要是敢給它們找后媽,我做餡餅也不會放過你!”
寂靜了很久的通訊器再次響起,狄飛的語速非??欤骸皠e怕。維生梭是雙向鉆頭,能源斷供后,鉆頭外殼會自動脫落,露出里面的螺旋葉片,著陸時可以鉆入地下,用泥土減速。你不會摔死的,路夢星。挺過著陸撞擊,只要保持清醒,就一定能逃出生天。現(xiàn)在回到休眠倉里去,把自己固定好!”
路夢星使勁將眼淚擠出眼眶,清理好自己的視野。用力拉動休眠倉的扶手,將自己緊貼在艙門上。
手動打開艙門的瞬間,又是一道閃電劈來,整個維生梭在半空中打起了轉。
路夢星直接被甩進休眠倉,發(fā)出“咚”的一聲巨響。她忍著胸骨處傳來的刺痛,咽下一口不知是胃液還是血的液體,曲起手肘狠狠砸向內壁的門栓,弧形艙門瞬間閉合。
臃腫的宇航服代替還原液,將所有空隙塞滿。但剩下的時間里,俯臥著的路夢星因為行動不便,只來得及扣上腰部兩側的固定帶。
此時,維生梭距離地面僅剩不到五百米的距離。頭部配重讓旋轉的船身逐漸回到自由落體的狀態(tài),但仍不夠著陸標準。旋轉的慣性使本該垂直降落的維生梭偏離角度,斜插入地面鉆了下去。
正準備固定頭盔的路夢星根本來不及反應,只感到自己的頭被一雙無形的手狠狠扯著,撞向了面罩……
“飛飛,我只想要一個寶寶,就一個。我以為是我的問題,可為什么連人造子宮也會胎停?”
“輻射太強,胚胎只能凍在鉛罐里。”
“全人類已經(jīng)5年沒有孩子出生了,這從來不是你的問題?!?/p>
“為什么我們不參戰(zhàn)也要分攤他們的罪孽?”
“我國將實施星際移民工程,尋找自然環(huán)境更優(yōu)渥的新家園?!?/p>
“地球在教訓我們嗎?因為我們沒有制止戰(zhàn)爭?”
“不,她對人類是溺愛的?!?/p>
“夢星,快醒醒?!?/p>
路夢星恢復意識時,額頭很痛,并能感覺到有粘稠的液體在溢出。睜開眼后,眼前還是一片漆黑,她嚴重懷疑自己是不是瞎了。心理建設了好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是趴著的姿勢遮擋了視線。
路夢星嘆了口氣,攢足力氣去扳門栓。但扳了幾下,艙門都沒反應。沒有辦法,只能繼續(xù)趴著,對自己催眠:“路夢星你不疼,你好的很,你得出去?!比缓舐谛菝邆}中轉身,想把自己翻過來,透過透明艙門觀察一下外面的情況。
五分鐘后,路夢星終于把自己翻了個面。擁有視野后看到,維生梭內所有操作面板都黑屏了,只剩下紅色的應急燈還在照明。天花板塌了幾塊下來,露出里面燒毀的元器件和線路。
看來剛剛發(fā)生了過載爆炸,你看,它們還在冒煙呢……
但這些都不是問題,問題是,斷裂下來的墻板卡在休眠倉和甲板之間的扶手處,將艙門死死別在了里面。
路夢星發(fā)了會兒呆,一想到自己會被這么可笑的原因困死在休眠倉里,就感到有些呼吸困難:現(xiàn)在也不知是在地下多少米,會不會幾萬年后有考古隊把我挖出來?他們會不會為遠古科技感到驚嘆呢?
胡思亂想了不知道多久,路夢星偏頭阻擋血液流進眼睛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通訊器上的呼吸燈持續(xù)亮著,這說明一直有信號傳來,但她完全聽不到任何聲音:“狌狌……”
狌狌:“在呢,你有什么吩咐嗎?”
路夢星:“怎么連狌狌都不說話了?”
狌狌:“狌狌發(fā)現(xiàn)你聽覺狀態(tài)異常,現(xiàn)在開啟骨傳導模式?!?/p>
“夢星,快醒醒。夢星,你聽不到嗎?夢星……回答我……路夢星!醒醒!”
路夢星突然聽到狄飛的聲音,他似乎一直在喊她,嗓子都喊啞了。于是趕緊回答道:“沒事……但宇航服背包壞了,氧氣快沒了。我出不去,休眠倉的門卡住了,出不去了……”
狄飛:“你能出去。把咱們婚戒的戒圈反扭過來,鉆石底部的尖當玻璃刀用,肯定能破開艙門?!?/p>
路夢星:“翻完身,沒力氣了,我好疼啊飛飛。我嘴里都是鐵銹味兒……”
狄飛:“不用很多力氣。戒圈是活扣,拇指一摳就開了,黃金很軟的,輕輕一捏就變形了,你忘了嗎?你當時還說我摳門來著。”
路夢星被狄飛的話逗笑了:“那,那我試試。我歇一會兒,就一分鐘?!?/p>
狄飛:“好。我給你當鬧鐘?!?/p>
一分鐘后,路夢星在狄飛的一聲聲鼓勵中,緩過勁兒,狌狌的輔助她打開頭盔面罩、卸掉宇航服的手套。
但休眠倉內空間有限,她無法看到脖子以下的位置,只能單手盲擰戒圈。
好在活扣很松、純金很軟,路夢星將戒指以指虎的握法攥在手里,鉆石的尖端剛好能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非常好發(fā)力。
路夢星用力切割著艙門,但隨著她開始活動,休眠倉內的氧氣含量越來越低,溫度也越來越高。切到最后,她完全是在無意識的狀態(tài)下,反復劃著左手可觸及的那片區(qū)域。
狄飛:“可以了,試試能不能用膝蓋頂開?!?/p>
路夢星曲起膝蓋,頂在那塊被劃出刻痕的區(qū)域,深吸一口渾濁的空氣,將整個身體的力量擠向哪一個點。
“咔嚓?!?/p>
艙門裂開,空氣一下子涌進來。
路夢星大口呼吸著,從破口伸出手去,摳出卡死艙門的墻板,撥開這個罩子,從里面爬了出來。
直到路夢星抱著頭盔躺在甲板上喘勻了氣,才感覺到額頭上傳來火辣辣的痛感,伸手一摸,全都是血。而且她的視線非常模糊,好像近視了一樣。
路夢星爬到儲物箱前摸索,尋找到針劑和止血凝膠。一邊往頭上擠凝膠,一邊對狌狌說:“報告一下維生梭的情況?!?/p>
狌狌:“維生梭目前處于地下280米處,傾角52°,系統(tǒng)控制線路全部燒毀,無法進行內外監(jiān)測檢修。由于著陸角度問題,來路現(xiàn)已全部塌方。”
路夢星:“怎么辦……”
狄飛:“可以將微反應堆能量輸出橋直接架設到自動化機械模組,進行反向鉆探。氧氣還剩多少?”
路夢星看了看宇航服上的環(huán)境檢測界面:“還能用1小時42分?!?/p>
狄飛:“足夠了。我們先去找微反應堆,把休眠倉頭部正對著那塊甲板拆掉?!?/p>
路夢星給自己扎了一針腎上腺素,然后透過模糊的視線,在狄飛的指導下,拆除一部分甲板。
微型反應堆的顏色非常好看,那是一種可以流動的藍。代表著天空、水分子、理性,以及接近永恒的循環(huán)。它是人類科技的結晶,但在此刻,它還代表希望。
將反應堆的輸出橋外端拔下,插進梭尾的機械模組中。再把維生梭后端轉子控制系統(tǒng)中燒毀的線路拆除,將信號解析盒直接與宇航服控制面板鏈接在一起。
不知道是忙活的,還是情緒過于緊張。路夢星接完所有線路,已經(jīng)滿頭大汗。止血凝膠被汗水稀釋崩開,傷口滲出的血直接流進眼睛,激得路夢星罵起了臟話。
狄飛:“別急,馬上就能出去了。”
路夢星宇航服連著解析盒,夠不到醫(yī)藥箱,只能隨手抹掉眼皮上的血:“希望轉子沒被雷劈壞?!?/p>
按下宇航服面板上的模擬啟動鍵。轉子啟動的轟鳴聲,因為艙壁被拆得破破爛爛,毫無阻礙地傳進宇航服上的收音裝置。
“聽”到聲浪,路夢星喜極而泣:“成了,飛飛。成了!”
狌狌:“運轉正常,鉆探開始。距地表260米,240米,220米,200米……”
伴隨著轉子啟動,維生梭內溫度極速上升。路夢星頭上的止血凝膠已經(jīng)完全融化,而且因為體溫升高,血液流速加快,凝血功能似乎也受到了影響。失血讓路夢星感到頭一陣陣發(fā)暈,眼前時不時閃過一片金光。
狌狌:“60米,40米,40米,40米,40米——鉆頭損壞,無法繼續(xù)鉆探,請更換鉆頭?!?/p>
路夢星在暈眩中簡直無法理解狌狌的報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對通訊器開口:“飛飛,梭尾鉆頭可能也在雷暴中受損了,我沒辦法……我好累,我想睡覺?!?/p>
過了很久,就在路夢星快要睡著的時候,狄飛帶著一絲慍怒的的吼聲突然傳來:“還沒到放棄的時候,路夢星!把婚戒上的鉆石取下來替換上去!不許睡覺!”
路夢星強打起精神,回復道:“我不要……這個星球環(huán)境未知,就算出去也不一定能活下來。如果我死在這里,婚戒就是唯一的信物。以后你來,可以通過它認出我的尸體。算了,飛飛,我真的好困,再讓我睡十分鐘,你還給我當鬧鐘好不好?!?/p>
“不許睡!我當不了鬧鐘了!”狄飛幾乎是在咆哮:“去把梭尾那面墻上的八角螺絲擰下來!”
“你不要喊,好吵,我現(xiàn)在腦袋里面嗡嗡響。你一說話,它嗡得更大聲了?!甭穳粜菍⑥D子停下,把自己從解析盒邊解放出來,平躺在被拆得七零八落的甲板上,閉上了眼睛。
狄飛沉默了一會兒,放緩語氣:“夢星你知道嗎?我壓那顆鉆石的時候,出于惡趣味,把它正面的邊邊,固定戒托那個地方,壓成了鉆頭卡口的形狀,沒想到現(xiàn)在能派上用場。你就當行行好,讓它物盡其用怎么樣?給它點做鉆頭的尊嚴?!?/p>
路夢星聽得到,但沒力氣說話。
狄飛:“夢星!好消息!西昌已經(jīng)聯(lián)系上了你周圍幸存的的維生梭,只是他們著陸點比較分散,趕到你這里營救還需要3個小時左右,她們不可能靠人力挖40米下去。所以夢星,再加把勁好不好?換好鉆頭,爬出去跟她們匯合。”
路夢星已經(jīng)不太清醒了,狄飛堅持不懈的大聲懇求她:“出去以后,你在e星等我?guī)滋?,我很快就會過去,給你補一顆更好的!地之心怎么樣!你不是最喜歡那顆嗎?我看到過你收藏的雜志,我這就去下單!”
路夢星哼唧著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爬到梭尾:“你這個男人真是太聒噪了,我以前怎么會覺得你高冷呢?”
路夢星半瞇著眼,趴在墻上仔細尋找著八角螺絲:“人家地之心是天然鉆石,我那只是在欣賞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你有多少錢,我能不知道?算了,你再給我壓個跟婚戒一模一樣的,還用你們中心做鉆頭的機器壓。你親手做的東西,我都喜歡。這個維生梭,其實也不錯?!?/p>
擰掉螺絲后,在狌狌的輔助下,路夢星鉆進維修管道,抽出了鉆頭的主軸。
路夢星:“鉆頭碎了,主軸磨損也很厲害。”
過了一會兒,狄飛的聲音傳來,有些無力:“收好,碎末不要留在里面。換上吧?!?/p>
清理完主軸上破碎的鉆頭,路夢星想著狄飛剛才那無力的聲音:他也很舍不得吧?畢竟是我們婚戒……
看了一會兒手心里閃閃發(fā)亮的小石頭,路夢星最后還是忍著心痛,用工具刀撬掉黃金戒托,將這顆碩大的鉆石戒面卡進了主軸。
嚴絲合縫,好像它本來就該在這里一樣。
維生梭破土而出。
路夢星打開艙門的瞬間,看到的是比老家還要澄澈的藍天,聞到的是雨后的青草味兒。
狄飛的聲音再次傳來,但這次似乎有信號干擾,聽起來斷斷續(xù)續(xù)的:“夢星,婚戒上那……鉆石改名叫‘地之心’吧,就當……代……地球母……和我對你的愛?!祟悺谟睢胥@……續(xù)閃……”說完信號便斷了。
路夢星沒能聽清,連忙回撥過去,但這次無論如何都無法聯(lián)絡上西昌。她爬到維生梭探出地表的最高處的鉆頭上,盡量挺直腰板,想站得更高一些,一遍又一遍發(fā)送著通訊請求,連身上的內外傷都沒想起來處理。直到在持續(xù)的忙音中,徹底昏迷過去。
路夢星再次醒來的時候,滿眼都是璀璨的星河。身邊是暖融融的篝火,以及六個跟她一樣只穿宇航服沒戴頭盔的同伴。
見路夢星醒了,眾人立刻圍了過來:“謝天謝地,你可算醒了。你都不知道,我們找到你的時候,你旁邊落了幾只像禿鷲一樣的食腐鳥。可把我們嚇死了。怎么會受這么重的傷?。窟€原液漏了?”
路夢星說不出話,眨眨眼算默認了,用力抬起手,點了一下腕部的面板,讓狌狌讀取她的腦電波,模擬信號發(fā)聲問同伴們問題:“我們活下來多少人?”
同伴:“加上你,只有咱們七個。其他維生梭被雷暴劈壞了,沒法反向鉆探,我們趕去的時候,里面的人都因為窒息……犧牲了?!?/p>
路夢星忍不住默默流淚,吸了吸鼻子,繼續(xù)用模擬的聲音問道:“西昌怎么了?我聯(lián)系不上指揮中心?!?/p>
正嘗試給路夢星喂水的同伴嘆了口氣:“那幫王八蛋對西昌發(fā)動了攻擊,想把我們也卷進戰(zhàn)爭。不過你放心,聯(lián)系上我們的時候,西昌的人已經(jīng)撤到安全區(qū)了。換地方后,量子通訊系統(tǒng)得重新調試,你撥原來的頻道接不通正常?!?/p>
路夢星松了一口氣,再次沉睡過去。
三個星期的時間里,路夢星一直在同伴的休眠倉里昏睡養(yǎng)傷。等到痊愈醒來時,便聽到了母船到達e星的好消息。
路夢星滿懷欣喜的站在閘口,看著里面的乘客如潮水般涌出。身邊的同伴們一個接一個迎到家人,各自散去。
從早到晚,幾億人從母船中走出、離開。可直到艙門閉合,路夢星還是沒有看到狄飛的身影。她懷疑自己看漏了,便在周圍尋找起來。
直到快走出臨時碼頭的范圍,才看到一個有點眼熟的人,站在一棵樹下等行李車,連忙追過去。
到了近前,路夢星才隱約想起來,這人是狄飛同部門的同事,大概叫小吳?于是上前打招呼:“吳同志!飛飛……狄飛去哪里了?沒跟你一起走嗎?”
小吳看到路夢星,愣了一下:“嫂子?路夢星?你活下來了?!”
路夢星點頭:“是!狄飛呢?去上廁所了嗎?”
小吳突然紅了眼圈,躲開路夢星的目光,蹲到地上,從自己行李箱里拖出一個貼著星星貼紙的鉛罐,交給路夢星:“那天,指揮所遭到襲擊。狄工說,你著陸不順利,不能沒有指揮,他要保持通話到你脫險,就……就沒跟我們一起撤離。后來,我們回去,看到狄工……狄工……”
路夢星腦袋里嗡嗡作響:“他怎么了?他怎么了?說話!”
小吳大哭:“指揮室全塌了,狄工被壓在監(jiān)控臺下面……手里握著聽筒……”
路夢星再也支撐不住,癱坐在地上。死死抱著鉛罐,大腦一片空白。
“我當不了鬧鐘了?!?/p>
“就當它代表地球母親和我對你的愛。”
時間可以收藏一切,一切濃烈的情感,一切殘酷的挫折,一切幻滅的虛妄。
小小的樹屋中,擺放著一個冶煉操作臺,還有各式各樣的五金工具。
路夢星將一顆因為布滿劃痕斑點而顯得暗淡無光的大鉆石,塞進一枚變了形的黃金戒圈中。敲敲打打,把戒托上的小爪子嵌進鉆石的卡口,再把戒圈恢復成圓形。使勁甩了甩,確定不會脫落,便穿上鏈子,轉身戴到小女兒念念的脖子上。
念念好奇地摸了摸這個“五歲生日禮物”,滿臉疑惑地問路夢星:“媽媽,它怎么不亮呀?還沒我的發(fā)卡閃?!?/p>
路夢星輕輕捏捏她酷似父親的小臉蛋兒,笑著說道:“這顆鉆石,是爸爸親手做出來送給媽媽的,它救過媽媽的命哦!劃痕就是證明,它是有力量保護我們的小石頭?!?/p>
“哇!它好厲害!”
“當然啦!它是咱們老家地球上最堅硬的物質哦!像爸爸對我們的愛一樣,堅不可摧?!?/p>
“夢星,婚戒上那顆鉆石改名叫‘地之心’吧,就當它代表地球母親和我對你的愛。希望你在e星好好活下去,希望人類在宇宙中,能像鉆石一樣繼續(xù)閃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