佇立在這象牙塔之巔，此處能遠眺萬里河山。

清晨的氣息凜冽冰冷，容不得半點夢境殘存。

朝陽升起，接受著薄霧的洗禮。

云氣東行，追逐著光。它們是流浪者，也是朝圣者。

…………

戀凝視著這幅她早已了然于胸的圖景。

每當(dāng)她目光朝下，看見那迷霧環(huán)繞，看見那陰郁的澄澈溪流，看見那險惡的青綠森林，向前邁步的沖動便油然而生。她知道自己無法在云中行走。就這么墜落下去吧——與大地再無分別——可她沒有理由這般做。盡管不論是站在塔頂還是倚在窗邊，心底都會響起莫名的召喚，跳下去，跳下去，但她從未遵循。

古明地戀并沒有死去的理由，正如她缺乏生活的理由，那不過是種習(xí)慣。人的出生是無法選擇的，就像她被丟棄在這象牙塔，被丟棄在這沒有意義的空洞世界，而死，至少，她有一定的權(quán)力。她不要，她不想承認自己的習(xí)慣的無謂性，不想承認自己所經(jīng)受的痛苦的無用性，她要對得起自己。堅持生活便是對荒誕生活的反抗，她要做那永恒的勝者，蔑視命運與苦難。

當(dāng)灰蒙天空一點點轉(zhuǎn)亮?xí)r，她停下云朵變幻規(guī)律的觀察，順著階梯步步往下。轉(zhuǎn)角處碎石的形狀還是那么熟悉，她也懶得再去打亂。過道的石板帶著陽光也驅(qū)逐不了的淡淡潮濕，畢竟昨天才下了陣雨。啊，她的房間，到了。床，這里沒有夢；桌子，這里沒有紙筆；椅子，窗簾，這里有個孤獨的女孩。

微風(fēng)透過葉隙，輕聲將她呼喚。

那風(fēng)兒搖動著象牙塔的窗簾，調(diào)皮地把河畔垂柳的腰吹彎。

戀伸過手，伸過窗沿。

清冷的空氣從指縫漏過，終年不消的迷霧繚繞在指尖。

古老的象牙塔于寂靜中屹立。它的塔身一塵不染，比戀的手掌還更白皙。塔的四周環(huán)繞有森林、溪水，偶爾能透過霧氣看見撲扇翅膀的鳥雀。其他動物戀還暫未發(fā)現(xiàn)。沒有下去的路——沒有——只能從云中離開或從塔頂跳下，要擺脫這里的話。戀很清楚這點。但她還是發(fā)了瘋般去找過，徒勞地找過出路。

傳說象牙塔里埋藏稀世珍寶，戀拼命翻找卻一無所獲。這是哪里的傳說？這是哪里？我從哪里來？為什么我會在這里？她知道很多事情卻也弄不清很多事情。

我是戀，古明地戀。

這里是象牙塔，藏有稀世珍寶，沒有離開的路。

我在守望一個契機，我在等待一個奇跡。

為什么？為什么？

她不明白，但也沒有誰可以告訴她答案。

曾經(jīng)，戀被這種單調(diào)、絕望、沒有幻想沒有解釋的生活折磨得瀕臨崩潰，太陽落下月亮升起月亮落下太陽升起下雨了天晴了下雨了天晴了睜眼閉眼睜眼閉眼醒了睡了醒了睡了……自然美的深處也蘊藏著不合人情的東西，任何幻想任何意義都霎時褪色，世界褪去了人性化變得陌生，不，這才是它的本色。戀感覺到自己的未來蒼白無一物，她再沒法靠假裝的無知生活。她沒法告訴自己，一切都很美好，自己很幸福，草木、云氣會給自己安慰。那是謊言！她就算對著這片荒野吶喊也根本不會得到任何回應(yīng)，她不斷地吶喊世界卻不斷沉默，不，連沉默這個詞也是自欺，那根本不是可交流的對象也從不可能有回應(yīng)！

救贖啊……

請來我身邊吧，拯救這個囚徒。

你的真情與意志，我在此處……

你的心魂和神智，我在此處……

救救我……

可是，就如之前，再虔誠的祈禱也得不到回應(yīng)。象牙塔仍端莊古老，屹立于寂靜。

“戀？該吃早飯了哦?！?/p>

戀披著睡衣，靠在床頭，直愣愣盯著墻上的油畫，眼神空洞。

面帶柔和微笑的覺耐心地守在門邊，看著她，等待她慢慢回神。

難得戀戀回家挨著她睡，醒來后也沒消失。能這樣多看妹妹幾眼，她就很滿足了。

“嗯?！?/p>

在覺意識過來前，戀就已經(jīng)換好衣物，牽住了她的手。

并肩漫步時，覺本想以戀發(fā)呆是不是還沉浸在夢境里開啟話端，但她很快想起了哆來咪小姐先前寄來的信。

戀，沒有夢。

那位夢的支配者都找不到戀。

卡了下殼，覺決定從自己說起。

“戀，我做了一個關(guān)于你的夢。”

“是怎么樣的呢？”

她的聲音很飄忽。

“我們躺在天使溫暖的羽翼上，低聲交談著，訴說衷腸。那是個美好的夢，時間仿佛也停止了呼吸，那是個關(guān)于你的夢。”

覺勾起嘴角，帶著笑意柔聲描繪道。

“……嗯?！?/p>

地靈殿的早晨總是很熱鬧。就像童話照進現(xiàn)實，或大或小的動物打成一片，邊享用豐盛的餐點邊和同伴侃著各式各樣的話題，有的甚至直接嬉戲起來。覺通常只是靜靜品茗著阿燐親手為她泡制的咖啡，溫柔地看著這些不同種族的孩子開開心心玩在一起，偶爾才出聲提醒，叫那幾個調(diào)皮鬼注意身邊的家具。稍微不同以往的是，今天，另一位主人，戀，也在這里。

她沉默著，旁觀著，如同她的姐姐。

真是這樣就好了……

覺也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蛟S什么都沒有。她綠寶石般純凈的眼眸只單純地倒映著身前之景，看不出情緒。她舍棄了太多太多，斷絕過去，剝奪未來，空洞地活在當(dāng)下，但覺知道自己沒有權(quán)利哭她，任何人都沒有。

“再來杯咖啡?！?/p>

覺叩了叩桌子，喊來阿燐。燐在心底抱怨了幾句，一是老使喚她干活她很累，二是咖啡喝多了不健康。覺裝作沒聽見，只道了聲謝謝。

“姐姐。”

“??？”

覺側(cè)過頭。

“它們，快樂嗎？”

戀嗓音飄忽地問道。

“當(dāng)然。我作證。”

“那么，我該高興？”

戀的聲音附上了些許疑問，神情依舊淡然。

“你心里是怎樣，就怎樣?！?/p>

說完，覺抿了一小口溫暖的咖啡，默默稱贊起阿燐愈發(fā)嫻熟的手藝。

戀不說話了。她坐在姐姐身邊，陪著姐姐，不過，比起那些孩子，她似乎更關(guān)注墻上、地板上的彩繪玻璃，它們和光的色調(diào)玩著古怪的把戲。細碎的塵埃于空氣游曳，和玻璃精美的花紋交織在一起，如夢似幻。

喧囂漸漸散去，時間將人載走。收回目光的戀掃了幾眼，沒瞧見一只寵物?？諘绲膹d堂只剩下她和姐姐，而姐姐正專心看書。

“姐姐?！?/p>

她喊了一聲。

覺頓了頓，把一張粉色的書簽卡在書頁間，隨后輕輕將其合攏。

她安靜地抬起眼，暗紅對上了碧綠。

《卡利古拉》。戀注意到書的扉頁。有點熟悉，但記不起來。

“我還是無法理解。高興不起來。我沒法和它們一樣，也沒法和你一樣?！?/p>

戀嘆了口氣。無論在哪，她都是個異類：從很久以前起，這個問題就開始困擾她了。

“你是說，寵物們？”

“對。不止?！?/p>

“你的選擇塑造了你。為什么要為自己的誠實難過呢？”覺歪了歪頭，像是在疑惑，“這種事情又有什么既定的真理？你什么都沒做錯，它們也不會因為你沒擺出副高興的樣子就生你氣?！?/p>

“只是在姐姐你這里是這樣而已——”

“對，在我這里就是這樣，在我這里沒誰需要虛偽?！?/p>

她的聲音堅決而有力。

“姐姐這方面確實比我聰明。”戀臉上流露出難得的悵然，“對于不感興趣的事情我是有絕對把握的，而什么是我真正感興趣的呢？我搞不清。以前我覺得沒有讀心能力就能和大家好好相處，但大家都看不見我了，我只能做旁觀者。當(dāng)我受人矚目時，我發(fā)現(xiàn)我還是不被大家接納，我依然是個局外人?！?/p>

“真少見吶，戀你一口氣說這么多話。”覺不置可否。

“因為我真的很困擾啊。”她呵呵笑道。

“既然如此，多在家里…多陪陪我不好嗎……”覺輕輕牽住她的手，吐了口氣。

戀的笑容愈發(fā)燦爛?！袄_，但并不悔恨。”她身體微微前傾，“我得走了，去追尋答案。午餐就不用了，但晚餐記得給我留把椅子?！?/p>

說完，戀吻了吻覺的臉頰，松開手，起身，扶正系有淺黃緞帶的烏鴉羽毛色圓帽，踩著輕快的步伐溜向遠方。

“?；丶铱纯?。”

小小的身影身影逐漸消失不見。覺低下頭，繼續(xù)讀起書。越來越輕的腳步聲，細碎的翻頁聲。

——“追求造就純潔之人的那種幸福 ，天空中高懸著光芒四射的太陽，唯一的野蠻慶宴，我無望的妄想！”

哈啊，快看完了……

狂風(fēng)暴雨將至，野鴉紛飛逃竄。

“起來，與我同去！”

戀立在象牙塔巔，張開雙臂，迎著風(fēng)，沖那暮靄沉沉吶喊，任發(fā)絲凌亂、裙擺飄舞。

“狂風(fēng)，聽我號令！”

“嗚呀呀呀呀呀——”

雨點真的噼噼啪啪打下來了。戀捂住帽子先生噔噔往樓下跑，跑回自己房間，癱在小椅子里，一動不動。

她發(fā)了會呆，轉(zhuǎn)而哼起歌謠。

“遠方的平原一片雪白，凋敝的森林開始生長，高地四周風(fēng)聲漸悄。

“積雪細密，在屋頂樹梢，自然墜落。

“草地涓流，寂然無聲，好似溫柔的夢神。

“………………”

醒來時戀發(fā)現(xiàn)滿天星光灑落在她臉上，田野上萬籟作響，直傳到她耳畔。昆蟲的聲音，鳥雀的聲音。夜的氣味，土地的氣味，湖水的氣味。她感到這個世界如此像她。

“嗯嗯……心醬去哪里了？”

爬起身，戀嘟囔了幾句。

她抬頭看了看恬靜柔美的新月，拍了拍衣裙，正了正帽子，一蹦一跳地奔向森林。

戀記得，她今天答應(yīng)了姐姐，要回家呢。

【End】

（廢話時間）

薦曲《Ivory Tower》——Blackmore's Night

本篇實際就是我前天隨到這首曲子時腦子發(fā)熱的產(chǎn)物。猛地聯(lián)想到覺戀，想法突然撞一起，然后，就瞎寫了點東西?？梢钥吹?，我把曲子的歌詞塞進了這篇文，嗯，這是寫的時候我給自己定的任務(wù)（搞得跟寫作文樣的……）吃早餐及后面的部分是今昨兩天敲的，我自己檢查時覺得前后風(fēng)格差別還挺明顯的。對話部分寫的很艱難，一點也不順，我不擅長這種……啊，最后部分寫的時候周圍環(huán)境不太好，結(jié)束的比較率性

我沒有刻意影射什么啦，看著屏幕噼啪噼啪按鍵盤，完全憑感覺走，那時頭腦大概也有點昏，畢竟點比較晚了。“等待救贖”約等于讓理念超越生活，用理念將生活崇高化，給生活注入意義，沉溺于無盡頭的堅信，任理念背叛生活，約等于自欺，約等于宗教觀念及*和諧*，總之，很能激起我的吐槽欲——啊不用在意上面的胡話，隨意就好隨意就好，畢竟我這方面的素養(yǎng)并不高，想多聊點也聊不起來

總之，感謝閱讀（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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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再啰嗦點。象牙塔、起來，與我同去都是舊約雅歌里的歌詞，二樓戀的獨白里悄悄黑屁了下克氏的理論，所謂的稀世珍寶當(dāng)然就是世界第一可愛的戀戀她自己啦。用了幾處加繆的梗，其中《卡利古拉》是加繆的戲劇，卡利古拉的精神和戀是有共通處的，談話尾插入的是第四幕第十二場西皮翁以死亡為題作的詩句

戀在憑依華里是“并非有意卻閉鎖心靈的覺”嘛，結(jié)合了下原作設(shè)定、聽的曲子、最近看的書，稍微設(shè)想了下戀的無意識狀態(tài)究竟是怎樣的。閉鎖心靈的話，心靈世界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人會難過嗎？她因社交緣故閉眼，閉眼后她看待這個問題又是怎樣？大概就是這樣。幾個插進去的典故的來源可能稍有點生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