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千年古剎(三)
侍兒領(lǐng)著少年進門,小心著道:“就在這窗邊上吧。今日有雨,好多人都踏青去了,我們東家和幾個伙計也去了,就剩我一人打掃。”
“那豈不是太不公平嗎!”
侍兒無奈道:“誰讓我總多嘴呢,今日被罰背店規(guī)一千遍,以后再不敢亂說話了?!?/p>
少年好奇道:“你說了什么?”
“我昨天同隔壁布莊的伙計聊天,他說咱徐州城張員外的棋很是厲害,還有李州長的棋無人能敵,還問我們棋館可有人坐莊,我說我們的莊家東家是同一人,他便問,有財又有才的棋手可不多見,你們東家棋可入品了?我就說,不是吹,李州長張員外的棋跟我們東家比,屁都不是。然后就被小團子告密了,東家便毫不留情的給眾人放假,剩我一人。那小團子可惡至極,哎,不說了,越說越氣?!?/p>
少年點頭道:“私下告密之人確實可氣!不過你也有不是,那李州長,張員外與你有仇嗎,還是你見過他們的棋藝?怎能隨意貶低旁人的棋!平心而論,但凡愛棋如命之人,縱然棋藝稍遜,只要不是惡人,我們都當(dāng)視為同道,天下棋手,無論國界,都是一家嘛,你如此評價屬實太過分了,罰你也是應(yīng)該的。”
侍兒擺了棋盤座子,道:“小的不敢怨,也認罰,不過像您這般眼界心胸,倒和我們東家有三分相似,只要是愛棋之人,不管他是當(dāng)官的還是要飯的,在我們這里都是一樣禮遇。唉,是猜先,還是讓先?”
“讓你先!”少年道。
“承蒙關(guān)照,那不客氣了。”侍兒第一手大飛守角,笑道,“在敝館內(nèi),人無三六九等,棋卻分三六九品,開始小的還不習(xí)慣呢,小的見了錦衣華服之人,總想點頭哈腰,見了乞丐又忍不住鼻孔朝天?,F(xiàn)在琢磨著,還是東家心地仁慈,眼界高遠,你想,人要是分了三六九等,那在下邊的便不能像人一樣活著,久而久之,都忘了做人的快樂,那活的什么趣兒。”
少年看到并不多見的大飛守角,略感驚奇,又調(diào)笑道:“你還不是下人?難道你還找到了活著的樂趣?”
“小的雖是下人,可吃住,與東家是一樣的,他講道理,不拿身份壓人,因此小的也不覺得自己是下人?!?/p>
在角地走了十多手棋后,少年越發(fā)心驚,斂起笑容,試探著道:“你這大飛守角不多見,看起來很有些來頭?!?/p>
“你好眼力,我們東家最擅用這一招,我們這小店里的廚娘都知道,只不過因為變化太多,他們都不敢用,就我敢?!笔虄鹤孕诺呐呐男乜诘?。
“敢問貴東家尊姓大名。”
“姓楚……”
少年豁然起身,驚喜交集道:“是不是叫褚嬴?!?/p>
“噓!不是,你怎么反應(yīng)那么大!”侍兒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拉著少年坐下道,“這個名字也不能提。你想錯了,是楚國的楚,不是那個褚。”
少年頹然落寞,悵然若失,繼續(xù)下棋,可是看著棋盤上的棋子,忽然又眼放精光,自說自笑道:“我知道了?!?/p>
“你知道什么了?”
少年搖搖頭,忽然心情大好似的,天真爽朗笑道:“沒事沒事,下棋!”忽而又覺難為情道,“小哥,我想收回適才說的話?!?/p>
侍兒見他一會兒驚訝,一會兒歡喜,疑惑不解道:“什么話?”
“就是我說要踢館,贏你們這里最厲害的人,現(xiàn)在我知道了,我贏不了他?!?/p>
侍兒笑道:“嗨,我還以為什么呢,你當(dāng)然贏不了他?!?/p>
“可是,我還是想跟他下,只是下棋之時,我又不想讓他看到我是誰?!?/p>
“為什么啊?!?/p>
“我跟他認識,以前輸他好多盤棋,許久不見,也不知,能不能與他稍稍接近,他若知道是我,肯定不當(dāng)回事,你只說,我是來踢館的,棋十分的厲害,再隨便編個由頭,說我丑,或者有惡疾,都行。”
侍兒問道:“是嗎,原來是貴客,敢問尊駕姓名?”
“還是不說的好,省的你說漏嘴?!?/p>
侍兒審視著他:“我也不知道你們認不認識,要是你說的是假話,隨意戲弄一番,玩的爽了,我卻要倒霉,那可不行,要不這么著……”
“怎么著?”
“我先看看你棋藝如何,倘若能贏我十個子,你出錢,我給你開個包廂,算是給你行個方便,我也是看你投緣,換別人,起碼要贏小的二三十個子,才配和東家下一局呢!”
“倒也不用你行這個方便,我要是贏不了你二三十個子,原也不配和他對局?!?/p>
侍兒不禁對面前的少年刮目相看,不敢小覷,隨著棋局深入,侍兒便舉步維艱,城池越丟越多,不禁陷入長考,而對面的少年,風(fēng)輕云淡,舉重若輕,落子如飛。
褚嬴平日雖不和他們下棋,但這幽玄棋館,凡是會下棋的,都是和褚嬴對局過的,侍兒與少年對局的艱難,倒令侍兒想起與褚嬴對局時的泰山壓頂,無力招架之感,他終于泄氣,拿出兩枚白子放在棋盤上,道:“你確實配的?!?/p>
“你不等下到收官?”
“現(xiàn)在已經(jīng)輸你三十子了,不必下了?!?/p>
“是嗎,我倒沒點?!?/p>
“不下了,我去給你開房,燒水,你沐浴更衣一番,等東家回來,你好干干凈凈的。”
少年低頭看了看自己滿身風(fēng)塵,不禁難為情的笑道:“有勞小哥?!彼窒氲胶芸炀湍芤姷今屹?,心中說不出的開心知足,搓著手,喃喃自語道,“師父啊師父,這回你休想再甩掉我?!?/p>
今日店內(nèi)來下棋的人極少,來了兩對,午飯時候也走了,下午更是冷清,未時褚嬴在兩個小童的陪伴下?lián)蝹銡w來,侍兒迎接道:“東家玩的可開心?”
少年自門縫里窺探到褚嬴的身影,欣喜不已道:“老天眷顧,當(dāng)真是師父?!?/p>
褚嬴不置可否道:“今日店里可有事?”
“有一件小事,一個年輕人來踢館?!?/p>
“踢館?”褚嬴頓時心頭又癢又熱,想起了弈江湖道場時,龍彥在柱子上寫下“龍彥到此一游”,時光氣急敗壞的情形,多久以前的事了,這種美好的回憶,以后再也不會有了,思及至此,他不免悲嘆,竟不太想記起了。
侍兒看他神情有異,便繼續(xù)說道:“小的已經(jīng)慘敗給他了。那人還要和這里最厲害的棋手下棋,小的便將他安置在樓上包廂里了?!?/p>
褚嬴回過神來,點頭示意道:“我換了衣服就去?!?/p>
“對了,那人說他長相奇丑無比,不想以真面目示人。”
“不以真面目示人,這種棋我也下過不少,沒有問題,我應(yīng)他?!?/p>
棋館包廂格局是仿照弈秋棋館裝潢,安靜雅致,那少年在房內(nèi)又驚喜又忐忑,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想靜一靜,又忍不住起來走動,當(dāng)他發(fā)覺褚嬴進門時,他便不敢再動了。按照之前商量的,他和褚嬴一屏之隔,由侍兒為他們穿棋譜。
侍兒又道:“那人要求執(zhí)白子。”
褚嬴道:“這就沒有道理了,既是來踢館的,自然信心十足,為何還要求讓先?”
少年腹誹道:“多年不見,師父變得精明了,果然經(jīng)商開店還是鍛煉頭腦的?!庇谑怯肿屖虄簜髟挼溃骸澳侨苏f,若他是主人,他便會讓先,他是客人就有權(quán)要求讓先,若連讓先的膽量都沒有,咱們也不用再此立足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