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鳳姐兒站在山坡上招手叫，紅玉連忙棄了眾人，跑至鳳姐前，笑問：“鳳姐打諒了一打諒，見他生的干凈俏麗，說話知趣，①因笑道：“我的丫頭今兒沒跟進來。我這會子想起一件事來，使喚個人出去，可不知你能干不能干，說的齊全不齊全？”紅玉笑道：“奶奶有什么話，只管吩咐我說去。若說不齊全，誤了奶奶的事，憑奶奶責(zé)罰罷了?！兵P姐笑道：“你是那位小姐房里的？我使出去，他回來找你，我好替你答應(yīng)?！奔t玉道：“我是寶二爺房里的?！兵P姐聽了笑道：“噯喲！你原來是寶玉房里的，怪道呢，也罷了。②你到我們家，告訴你平姐姐：外頭屋里桌子上汝窯盤子架兒底下放著一卷銀子，那是一百六十兩，給繡匠的工價，等張材家的來要，當面稱給他瞧了，再給他拿去。再里頭床頭間有一個小荷包拿了來。”

紅玉聽說撤身去了，回來只見鳳姐不在這山坡子上了。因見司棋從山洞里出來，站著系裙子，③便趕上來問道：“姐姐，不知道二奶奶往那里去了？”司棋道：“沒理論?！雹芗t玉聽了，抽身又往四下里一看，只見那邊探春寶釵在池邊看魚。紅玉上來陪笑問道：“姑娘們可知道二奶奶那去了？”探春道：“往你大奶奶院里找去?！奔t玉聽了，才往稻香村來，頂頭只見晴雯、綺霰、碧痕、紫綃、麝月、侍書、入畫、鶯兒等一群人來了。晴雯一見了紅玉，便說道：“你只是瘋罷！院子里花兒也不澆，雀兒也不喂，茶爐子也不爖，就在外頭逛?！奔t玉道：“昨兒二爺說了，今兒不用澆花，過一日澆一回罷。我喂雀兒的時侯，姐姐還睡覺呢?！北毯鄣溃骸安锠t子呢？”紅玉道：“今兒不該我爖的班兒，有茶沒茶別問我。”綺霰道：“你聽聽他的嘴！你們別說了，讓他逛去罷。”紅玉道：“你們再問問我逛了沒有。二奶奶使喚我說話取東西的。⑤”說著將荷包舉給他們看，方?jīng)]言語了，大家分路走開。晴雯冷笑道：“怪道呢！原來爬上高枝兒去了，把我們不放在眼里。不知說了一句話半句話，名兒姓兒知道了不曾呢，就把他興的這樣！這一遭半遭兒的算不得什么，過了后兒還得聽呵！有本事從今兒出了這園子，長長遠遠的在高枝兒上才算得。⑥”一面說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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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何謂知趣？幾個丫鬟都在，紅玉先跑來，直接回“奶奶使喚作什么？”直奔主題省的鳳姐多費口舌。

②? 側(cè)寫寶玉受寵，漂亮機靈的丫鬟都往他那里安排。

③? 司棋小解，伏后文第七十三回繡春囊。寫司棋行事大大咧咧，隨便找個山洞并不妥當，后文第四十一回劉姥姥是“忙命一個婆子帶了東北上去了”大觀園有廁所。

④? 側(cè)寫司棋干脆爽利的性格。

⑤? 這一段對話林紅玉有頂撞之意，因她已沒有在怡紅院長久待下去向上發(fā)展之意，所以也就不怕得罪這些高等丫鬟了。

⑥? 讖語，伏林紅玉投靠王熙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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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紅玉聽說，不便分證，只得忍著氣來找鳳姐兒。到了李氏房中，果見鳳姐兒在這里和李氏說話兒呢。紅玉上來回道：“平姐姐說，奶奶剛出來了，他就把銀子收了起來，才張材家的來討，當面稱了給他拿去了?！闭f著將荷包遞了上去，又道：“平姐姐教我回奶奶：才旺兒進來討奶奶的示下，好往那家子去。平姐姐就把那話按著奶奶的主意打發(fā)他去了?！兵P姐笑道：“他怎么按我的主意打發(fā)去了？”紅玉道：“平姐姐說：我們奶奶問這里奶奶好。原是我們二爺不在家，雖然遲了兩天，只管請奶奶放心。等五奶奶好些，我們奶奶還會了五奶奶來瞧奶奶呢。五奶奶前兒打發(fā)了人來說，舅奶奶帶了信來了，問奶奶好，還要和這里的姑奶奶尋兩丸延年神驗萬全丹。若有了，奶奶打發(fā)人來，只管送在我們奶奶這里。明兒有人去，就順路給那邊舅奶奶帶去的。①”

話未說完，李氏道：“噯喲！這些話我就不懂了。什么‘奶奶’‘爺爺’的一大堆?！兵P姐笑道：“怨不得你不懂，這是四五門子的話呢。”說著又向紅玉笑道：“好孩子，難為你說的齊全。別像他們扭扭捏捏的蚊子似的。嫂子不知道，如今除了我隨手使的幾個人之外，我就怕和人說話。他們必定把一句話拉長了作兩三截兒，咬文咬字，拿著腔兒，哼哼唧唧的，急的我冒火，他們那里知道！先時我們平兒也是這么著，②我就問著他：難道必定裝蚊子哼哼就是美人了？說了幾遭才好些兒了?！崩顚m裁笑道：“都像你潑皮破落戶才好?！兵P姐又道：“這一個丫頭就好。方才兩遭，說話雖不多，聽那口聲就簡斷?！闭f著又向紅玉笑道：“你明兒伏侍我去罷。我認你作女兒，我一調(diào)理你就出息了?！?/p>

紅玉聽了，撲哧一笑。鳳姐道：“你怎么笑？你說我年輕，比你能大幾歲，就作你的媽了？你別作春夢呢！你打聽打聽，這些人頭比你大的大的，趕著我叫媽，我還不理。今兒抬舉了你呢！”紅玉笑道：“我不是笑這個，我笑奶奶認錯了輩數(shù)了。我媽是奶奶的女兒，這會子又認我作女兒?！兵P姐道：“誰是你媽？”李宮裁笑道：“你原來不認得他？他是林之孝之女?！兵P姐聽了十分詫異，說道：“哦！原來是他的丫頭?！庇中Φ溃骸傲种煽谧佣际清F子扎不出一聲兒來的。我成日家說，他們倒是配就了的一對夫妻，一對天聾地啞。那里承望養(yǎng)出這么個伶俐丫頭來！你十幾歲了？③”紅玉道：“十七歲了?！庇謫柮?，紅玉道：“原叫紅玉的，因為重了寶二爺，如今只叫紅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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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林紅玉轉(zhuǎn)達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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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給張材家的稱銀子。

二，小荷包拿了來。

以上兩件事是鳳姐交代給林紅玉的，已經(jīng)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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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后續(xù)“四五門子的話”包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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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看涉及到幾個“奶奶”：王熙鳳，這里的奶奶，五奶奶，舅奶奶，這里的姑奶奶，一共五個。由于其他信息很少，我們根據(jù)前后文猜測“這里的奶奶”疑似王子騰之子王信的夫人，“這里”是王子騰府邸。五奶奶應(yīng)該是王家某一門支派的親戚是王家五奶奶。舅奶奶是指著王熙鳳論的，應(yīng)該是王熙鳳母親娘家人，這個王熙鳳的舅奶奶和王家五奶奶熟識，王熙鳳的舅奶奶自然不是王家人，所以求王家親戚尋藥要通過王熙鳳?！斑@里的姑奶奶”強調(diào)“這里”是指著王子騰府論的，也就是王信夫人的姑奶奶。（不是王熙鳳的姑奶奶，王熙鳳的姑姑是王夫人和薛姨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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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jù)《紅樓夢》稱呼的習(xí)慣，稱平輩已婚女眷為奶奶，上一輩已婚女眷為太太，王信夫人和王熙鳳平輩。根據(jù)《紅樓夢》人物名字慣例，王熙鳳的哥哥叫王仁，那么王家和王仁平輩的男性自然是王信。后文第六十八回有“（王熙鳳）便忙將王信喚來，告訴他此事，命他托察院只虛張聲勢警唬而已”“是夜王信到了察院私第，安了根子。”“都察院又素與王子騰相好，王信也只到家說了一聲”從以上情節(jié)來看，王信是可以代表王子騰和督察院搞秘密交易的，因此推斷王信是王子騰之子，以王子騰的身份也不可能沒有兒子傳承香火。從“那日送殯，只不過族中人與王信夫婦”可見王信是有夫人的。信、仁二字同偏旁，也符合《紅樓夢》一家子同輩人物起名的規(guī)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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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紅玉首先轉(zhuǎn)述了平兒的意思：旺兒進來討奶奶（王熙鳳）的示下，好往那家子（王子騰府）去。平姐姐就把那話（未說明，后邊鳳姐追問）按著奶奶（王熙鳳）的主意打發(fā)他（旺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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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追問：“他（平兒）怎么按我（王熙鳳）的主意打發(fā)（轉(zhuǎn)告來旺）去了？”

林紅玉再次轉(zhuǎn)述平兒根據(jù)王熙鳳的意思對來旺說的話，這些話是旺兒要對王信夫人學(xué)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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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我們奶奶（王熙鳳）問這里奶奶好。

（王熙鳳問王信夫人好。）

(二)原是我們二爺（賈璉）不在家，（某件需要賈璉辦的事）雖然遲了兩天，只管請奶奶（王信夫人）放心。

（賈璉不在家，某事遲兩天辦好，請王信夫人放心。）

(三)等五奶奶好些，我們奶奶（王熙鳳）還會了五奶奶來瞧奶奶（王信夫人）呢。

（等王家五奶奶病好些，王熙鳳和王家五奶奶一起去看望王信夫人。）

(四)五奶奶前兒打發(fā)了人來（王熙鳳這里）說，舅奶奶帶了信來了，問奶奶（王信夫人）好，還要和這里的（王信夫人的）姑奶奶尋兩丸延年神驗萬全丹。

（王熙鳳的舅奶奶托王家五奶奶通過王熙鳳問王信夫人好，王熙鳳的舅奶奶找王信夫人的姑奶奶要兩丸藥。）

(五)若有了，奶奶（王信夫人）打發(fā)人來，只管送在我們奶奶（王熙鳳）這里。明兒有人去（舅奶奶那里），就順路給那邊舅奶奶帶去的。

（如果王信夫人的姑奶奶有藥了，王信夫人只管派人把藥送到王熙鳳這里，王熙鳳這邊明兒有人去王熙鳳的舅奶奶那里，就順便把藥帶給王熙鳳的舅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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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結(jié)一下就是：王熙鳳母親這邊的親戚，通過王家五奶奶和王熙鳳，找王熙鳳父親這邊的親戚的姑奶奶尋兩丸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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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藥應(yīng)是杜撰的，作者給藥起這樣的名字是為了突出其珍貴難尋找，所以才大費周章的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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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和李紈聽不懂是因為其中關(guān)鍵人物“這里的奶奶”和“五奶奶”身份不明，繼而論出來的“舅奶奶”和“姑奶奶”也就不清楚了。實際上只有王熙鳳、平兒和來旺知道來龍去脈。林紅玉只是清晰的復(fù)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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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寫這一段固然有表現(xiàn)林紅玉機靈的一面，同時也側(cè)寫了王熙鳳日常的社交活動，通過互通有無，互相幫忙搞關(guān)系，結(jié)成利益共同體，形成影響力。伏后文王熙鳳通過王信借王子騰勢力操縱張華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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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結(jié)合前后文我們知道，平兒的性格實際與王熙鳳差異很大，此處可見平兒也是被王熙鳳調(diào)教出來的。

③? 王熙鳳是裝作不知道林紅玉父母的。故作不知是為了隱藏真實目的，同時突出“今兒抬舉了你呢！”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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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王熙鳳之性格不可能因為這樣一件小事表現(xiàn)好就認一個丫鬟為干女兒，王熙鳳認林紅玉為干女兒可以使林紅玉除脫賤籍成為良人。除脫賤籍是丫鬟夢寐以求的極大的恩典，更何況有王熙鳳這樣身份尊貴的人做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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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的原因是：首先拉攏林之孝夫婦，“他父母現(xiàn)在收管各處房田事務(wù)。（第二十四回）”林之孝是榮國府管家，負責(zé)管理銀庫賬房，林之效家的也是榮國府很有地位的管家之一。王熙鳳掌管榮國府收支，私自放貸取利，多有花賬、假賬，自然需要林之孝的配合，管理榮國府內(nèi)宅也需要林之孝家的配合。其次，林紅玉有幾分姿色，收到房里后為了防止賈璉下手，王熙鳳先把林紅玉認作干女兒，這樣賈璉再向林紅玉下手就屬于亂倫了。最后，林紅玉也成了王熙鳳手里的人質(zhì)，林之孝夫婦知道鳳姐心狠手辣此后更不敢得罪鳳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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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聽說將眉一皺，把頭一回，說道：“討人嫌的很！得了玉的益似的①，你也玉，我也玉?！币蛘f道：“既這么著肯跟，我還和他媽說，‘賴大家的如今事多，也不知這府里誰是誰，你替我好好的挑兩個丫頭我使’，他一般答應(yīng)著。他饒不挑，倒把這女孩子送了別處去。難道跟我必定不好？②”李氏笑道：“你可是又多心了。他進來在先，你說話在后，怎么怨的他媽！”鳳姐道：“既這么著，明兒我和寶玉說，叫他再要人，叫這丫頭跟我去。可不知本人愿意不愿意？”紅玉笑道：“愿意不愿意，我們也不敢說。只是跟著奶奶，我們也學(xué)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也得見識見識?！雹蹌傉f著，只見王夫人的丫頭來請，鳳姐便辭了李宮裁去了。紅玉回怡紅院去，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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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讖語，《紅樓夢》中名字帶“玉”字的都是悲劇結(jié)局。（賈寶玉、林黛玉、妙玉、林紅玉、蔣玉菡、茗玉、甄寶玉）

②? 林之孝夫婦深知榮國府早晚要出事，安排林紅玉進大觀園怡紅院原本是為了躲開榮國府內(nèi)宅的是非，再伺機而動。怡紅院是大觀園最主要的宅院，果然賈寶玉住了進來。（第二十四回）

③? 甲戌側(cè)批：且系本心本意，“獄神廟”回內(nèi)方見。

庚辰眉批：奸邪婢豈是怡紅應(yīng)答者，故即逐之。前良兒，后篆兒，便是確證。作者又不得可（有）也。己卯冬夜。

庚辰眉批：此系未見“抄沒”、“獄神廟”諸事，故有是批。丁亥夏。畸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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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后文看，林紅玉很有心計，急于向上攀附，和賈蕓有私情，對高等丫鬟不服氣，此處和王熙鳳對答又巧言令色，故開始批書人不喜歡林紅玉的做派：“她這個奸邪婢怎么能在怡紅院哪？要驅(qū)逐之（去王熙鳳那里）?！薄扒傲純?，后篆兒”是像林紅玉一樣不再伺候賈寶玉，轉(zhuǎn)而跟了別人。良兒“誤竊”玉，書中沒有交代，應(yīng)該是跟了別人改名了。篆兒（據(jù)前文分析可能是真正竊鐲子的人）據(jù)后文是跟了邢岫煙。此處林紅玉則要跟王熙鳳。故把三個“奸邪婢”放在一起說。當時的觀念要求奴才對主子絕對的衷心，故批書人有“奸邪婢”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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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條批語是批書人見“抄沒”、“獄神廟”情節(jié)后否定了前批，可見，后文情節(jié)否定了林紅玉是奸邪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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