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鳳元年春正月，上幸甘泉宮，郊泰畤。皇太子冠。賜列侯嗣子爵五大夫，男子為父后者爵一級(jí)。冬十有二月乙酉朔，日有蝕之。左馮翊韓延壽有罪，棄市。延壽字長公，燕人也。先是為東郡太守，放散官錢，奢僭逾制。御史大夫蕭望之按驗(yàn)之，丞相邴吉以為更大赦，不須考。會(huì)御史當(dāng)按問東郡事，望之因令并得問之。延壽聞之，即案劾望之在左馮翊時(shí)放散廩犧官錢數(shù)十萬，吏掠治急，引與望之為奸。延壽劾望之，按殿門禁止望之。望之自奏“職在總領(lǐng)天下，聞事不得不問，而為延壽所拘持”。上由是不直延壽，各令窮竟所考。望之果無事實(shí)，而御史按驗(yàn)東郡，具得延壽事。都肄試騎士，治飾兵車，畫龍虎朱雀。延壽駕駟馬車，羽葆，鼓車歌車。功曹引車，駕駟馬，載棨戟。五騎為伍，分左右部，軍正、假司馬、千人持幢傍轂。延壽坐射室，騎吏持戟夾陛列衛(wèi)。騎士兵車四面營陣，被甲鍉鞪居馬上，抱弩負(fù)籣。又使騎士戲車弄馬。又取官銅物，候月蝕鑄作劍鉤鐔，放效尚方。取官錢帛，私假徭役吏民。及飾車騎甲用三百萬以上。于是望之劾奏延壽上僭不道。事下公卿，公卿議以延壽前既無狀，又誣訴典法大臣，欲以解罪，狡猾不道，坐棄市死。然延壽為治，甚得吏民心，吏民數(shù)千人送至渭橋，老小扶持車轂，莫不涕泣。初，延壽以父義諫燕剌王而死，霍光顯賞其子，擢延壽為諫大夫，遷潁川太守，承趙廣漢之后。初，廣漢患郡俗名黨大族相依，以憑凌長吏，乃陰交構(gòu)之，以生其隙。于是吏民多相怨仇，風(fēng)俗漓薄。延壽乃道之以禮讓，和輯其俗，俾有制度為之禮節(jié)，養(yǎng)生送死不逾禮法。百姓遵用其教，賣偶人車馬下埋偽物者，棄之市道。徙為東郡太守，政理大行，吏民畏而愛之。其或欺負(fù)之者，延壽痛自刻責(zé)：“豈其負(fù)□□之，何以至此？”吏民聞之，自傷悔，不復(fù)欺犯，其縣尉至自刺死。及門下掾自剄，人救之不死，因失喑不能言。延壽聞之自傷，對(duì)掾吏涕泣，遣醫(yī)治之甚厚，復(fù)其家。延壽嘗出，臨上車，騎吏一人后至，敕功曹議罰。府門卒當(dāng)車前，愿有所言，因曰：“《孝經(jīng)》云︰‘資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竦┟鞲珩{，久駐而不出。騎吏父至府門，騎吏趨出，父適返，會(huì)明府登車。以敬父而受罰，得無毀大化乎？”延壽車中舉手曰：“微子，太守不自知過。”還舍，召見府門卒，遂特用之。卒是老書生，聞延壽賢，故自隱于門下。以延壽在東郡治為天下最，及守馮翊，行縣至高陵，邑人有兄弟訟田自言者，延壽傷之，深自責(zé)，稱病不聽事，臥傳舍，而縣、令、丞三老亦自系待罪。于是訟者深自悔，皆髡鉗肉袒謝罪，請(qǐng)以田相讓，及死不復(fù)敢爭(zhēng)。延壽見，勉勵(lì)之，乃起視事。郡中翕然，轉(zhuǎn)相勸勵(lì)，周遍二十四縣，莫復(fù)以自言者。推其至誠，吏民不忍欺也，治官茂矣。

二年春正月，行幸雍，祠五畤。夏四月，大司馬車騎將車韓增薨。增者，故韓王信之曾孫，安道侯說之子。增為人寬和自守，以溫顏遜辭，承上接下，歷事三主，甚重于朝廷。五月，將軍許延壽為大司馬車騎將軍。秋八月，詔曰：“夫婚姻之道，人倫之大者；酒食之會(huì)，所以行禮樂也。今郡國二千石或擅為苛禁，禁民嫁娶不得具酒食相賀召。由是廢鄉(xiāng)黨之禮，使民無所樂，非所以導(dǎo)民也。《詩》不云乎，‘民之失德，干糇以愆’。勿為苛禁。”匈奴掘衍單于為其眾所叛，兵敗而自殺。于是匈奴大亂，五單于爭(zhēng)立。議者多云匈奴為害日久，今可因其亂舉兵滅之。蕭望之對(duì)曰：“《春秋》晉士丐興兵侵齊，聞齊侯卒而還，君子大其不伐喪，以為恩足以服孝子，義足以動(dòng)諸侯。前單于慕化和親，夷狄莫不聞矣。不幸為賊臣所殺，而今伐之，是乘亂而幸災(zāi)也。兵不以義動(dòng)，恐勞而無功。宜遣使者吊問，輔其微弱，救其災(zāi)患，四夷聞之，咸貴中國之仁義。若遂蒙恩，得復(fù)其位，必稱臣服從，此德義之盛也?！鄙蠌闹?。壬午，御史大夫蕭望之貶為太子太傅。太傅黃霸為御史大夫。是時(shí)邴吉年老，上重之，望之奏言︰“三公非其人，則三光不明，今歲星少光，咎在臣等?！鄙弦酝庠谳p丞相，詰問望之，望之免冠置對(duì)。后丞相司直奏言︰“故事，丞相病，明日御史大夫輒問??；朝奏事會(huì)廷中，差處丞相后；丞相謝，御史大夫稍揖進(jìn)之。今丞相數(shù)病，望之不問；會(huì)廷中，與丞相均禮。又望之自擅使守史自給車馬，至杜陵視家事。小史冠法冠，為妻先引，又使買賣，私所附益凡十三萬三千?！鄙嫌纱瞬哔H之。冬十有一月，匈奴呼遫累單于率眾來降，封為列侯。十有二月，平通侯楊惲坐怨望不道，腰斬。惲，丞相敞子，以發(fā)霍氏反事，封平通侯。公廉好義，讓千萬財(cái)分昆弟宗族。然自伐其賢能，性好刻害，好發(fā)人陰伏，輕慢士人，卒以此敗。太仆戴長樂與惲有隙，告之曰：“安昌侯乘車奔入北掖門，惲曰：‘嘗聞奔車抵殿門，門關(guān)折，馬死，而昭帝崩。今復(fù)如此。’惲觀西閣上，指桀、紂畫像曰：‘天子過此，一二問其過，可以得為師矣?！嬋擞袌颉⑺床环Q而言桀、紂。又曰：‘天久陰不雨，《春秋》所記，夏侯君所言。上行必不至河?xùn)|矣?！灾魃蠟閼蛘Z，悖逆絕理?！毕峦⑽荆⑽咀啻竽娌坏?，請(qǐng)捕治之。上不忍致法，免為庶人。居家治產(chǎn)業(yè)，起室宅。安定太守西河孫會(huì)宗，智略之士也，與惲?xí)渲浴盀榇蟪紡U退，當(dāng)闔門恐懼，不當(dāng)治產(chǎn)業(yè)，通賓客也。”惲報(bào)書曰：“自惟罪過已重，長為農(nóng)夫，故修賈豎之事，耕桑以給公上，不意當(dāng)復(fù)以此為譏也。夫河西郡地，魏文侯所興，有段干木、田子方遺風(fēng)，尚節(jié)儉，明去就之分。今足下離舊土，臨安定，山谷間昆戎舊壤，子弟貪鄙，豈習(xí)俗移人，于今乃睹子之志矣！方今盛漢之隆，愿勉旃，無多談?！睈列肿影财胶钭T謂惲曰：“西河太守杜侯前以過絀，今復(fù)征為御史大夫。侯罪薄，又有功勞，且復(fù)用?！睈猎唬骸坝泄我妫靠h官不足為盡力。”譚曰：“縣官實(shí)然，蓋司隸、韓馮翊俱盡力吏，皆坐事誅?！彬|馬隈佐成告之，下廷尉按驗(yàn)，得惲與會(huì)宗書。上惡之，遂誅惲，妻子徙合浦。譚坐不諫止惲，與相應(yīng)答，有怨望語，免為庶人。公卿奏收朋黨友，皆免官。京兆尹張敞亦被奏，獨(dú)寢不下。會(huì)敞使捕賊掾吏絮舜有所按驗(yàn)，舜以敞當(dāng)免，曰︰“五日京兆尹耳?！辈豢蠟榘词?。敞聞之，即收舜強(qiáng)致之死罪。舜家自告，上欲令敞自便利，即先下敞坐楊惲事免。敞詣闕上印綬，因從闕下亡命。于是京兆吏民解弛，桴鼓起。而冀州郡中有大賊。上思敞功效，即下詔所在召敞，拜冀州刺史。廣川王同族劉調(diào)等為賊窟藏于王家，敞自將吏民兵車數(shù)百兩圍王宮，果得調(diào)等于殿屋重轑中。乃斬調(diào)，懸其首于王宮門。因劾奏王。上不忍致法，削其戶。冀州盜賊禁止。遷太原太守，郡中清凈，所在治理。荀悅曰：天子無私惠，王法不曲成。若張敞之比，以議能之法宥之可也；使之亡，非也。

三年春正月癸卯，丞相邴吉薨，謚曰定侯.子顯嗣，有罪，上不忍絕，削爵為關(guān)內(nèi)侯。二月壬辰，御史大夫黃霸為丞相。霸長于治民，及為丞相，綱紀(jì)風(fēng)采不及魏相、邴吉、于定國。三月，行幸河?xùn)|，祠后土，神光并見，燭耀齊宮，十有馀刻。辛丑，鳳皇集長樂宮，文章五采，留十馀刻，吏民并睹。賜民爵一級(jí)，鰥寡孤獨(dú)帛。令民大酺五日。時(shí)天下殷富，數(shù)有嘉應(yīng)。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風(fēng)化于其民，王褒作《中和》、《樂職》、《宣布》歌詩，選好事童子何武等令依《鹿鳴》之聲習(xí)而歌之。上召武等觀之，皆賜帛，曰：“此盛德之事，吾何以當(dāng)之！”益州刺史因奏王褒有逸才，能為文。上乃征之，待詔，后召褒為頌，頌圣主得賢臣之意。褒對(duì)曰：“《春秋》五始之要，在乎審己正統(tǒng)而已。夫賢者，國家之器用也。所任賢，則趨舍省而功施普；器用利，則事力少而成效多。故工之用鈍器也，勞筋苦骨，終日矻矻。及至巧冶鑄干將之樸，清水淬其鋒，越砥斂其鍔，水?dāng)囹札垼憚栂?，忽若彗氾畫涂。如此，乃使離婁督繩，公輸削墨，雖崇臺(tái)五層，延袤百尺，而不溷者，工用相得也。故服??绤之涼者，不苦盛暑之郁燠；襲狐貉之暖者，不憂至寒之凄慘。何則？有其具者易其備。夫賢人君子，亦圣王之所以易海內(nèi)也。昔周公躬吐握之勞，故有圄空之??；齊桓設(shè)庭燎之禮，故有匡合之功。由是觀之，明君人者勤于求賢而佚于得人。人臣亦然。故世必有仁圣之主，而后有賢明之臣。故虎嘯而風(fēng)起，龍興而致云，蟋蟀候秋吟，蜉蝣出以陰。《易》曰：‘飛龍?jiān)谔?，利見大人?！对姟吩唬骸蓟识嗍?，生此王國。’故圣王必待賢臣而弘功業(yè)，雋士亦俟明主以顯其德。上下俱欲，歡然交欣，千載一會(huì)，愉悅無斁，翼乎如鴻毛之過順風(fēng)，沛乎若巨魚之縱大壑。其得意如此，則胡禁不止，何令不行？化溢四表，橫被無窮，遐夷貢獻(xiàn)，萬祥必臻。是以圣主不遍窺望而視已明，不殫傾耳而聽已聰；恩從祥風(fēng)翱，德與和氣游，太平之責(zé)塞，優(yōu)游之望得；遵游自然之勢(shì)，恬淡無為之場(chǎng)，休征自至，壽考無疆，何必偃仰屈伸若彭祖，煦噓呼吸如喬、松，眇然絕俗離世哉！《詩》云︰‘濟(jì)濟(jì)多士，文王以寧?！藕跗湟詫幰玻　笔菚r(shí)，上頗好神仙，故褒對(duì)及之。頃之，拜褒為諫大夫，數(shù)為辭賦。方士言益州有金馬、碧雞之寶，可祭致之，使褒祠焉。褒道病死。六月辛巳，西河太守杜延年為御史大夫。安和寬裕，論議持平，稱為名臣。是歲，置西河屬國都尉，以處匈奴降者。

四年春正月，廣陵王胥有罪，自殺。胥好倡樂逸游，力能扛鼎，空手搏羆豕猛獸。動(dòng)作無法度，昭帝時(shí)數(shù)使巫祝詛。上即位，胥曰：“太子孫何以反得立？”復(fù)祝詛如前。楚王延壽謀反，胥與私通書。延壽既誅，辭連及胥，有詔勿治，后復(fù)祝詛。胥宮中棘生十莖，莖赤，葉白如素。池中水變，赤魚死。有鼠舞王后庭中。后祝詛事發(fā)覺，有司按驗(yàn)，胥惶恐自殺，謚曰厲王。其子為庶人。匈奴單于稱臣，遣弟谷蠡王入侍。以邊塞無寇，減戍卒十二。大司農(nóng)丞耿壽昌善為算，能商功利，奏言︰“故事，歲漕關(guān)東谷四百萬斛以給京師，用卒六萬人。宜糴三輔、弘農(nóng)、河?xùn)|、上黨、太原郡谷足給京師，可以省關(guān)東漕卒半?！庇肿噙吙そ灾}，以谷賤時(shí)增價(jià)而糴，以利農(nóng)；貴時(shí)減價(jià)出糶，以贍貧民，名曰常平倉。民便之。乃賜壽昌爵關(guān)內(nèi)侯。是時(shí)糴谷甚賤，農(nóng)人少利，故設(shè)常平倉。而蔡揆以好農(nóng)而為使者，勸農(nóng)于郡國。昔李悝為魏文侯作盡地力之教，以為地方百里，提封九萬頃，除山澤邑居三分減一，為六萬頃，治田勸農(nóng)則畝益三鬬，不勸損亦如之，增減轉(zhuǎn)為谷百八十萬石矣。故農(nóng)事不可以不勸，糴甚貴則傷民，糴甚賤則傷農(nóng)；民傷則離散，農(nóng)傷則國貧。故甚貴甚賤，其傷一也。善為國者，使民無傷而農(nóng)益勸。今五口之家，治田百畝，歲常不足以自供，若不幸即有疾病死喪之費(fèi)，則至于甚困。是以民不勸耕，而糴至于甚貴也。是故善平糴者，必視歲上中下。上熟自四，中熟自三，下熟自倍，饑亦如之。故上熟官糴三而舍一，中熟官糴二而舍一，下熟官糴一而舍一，使民適足，價(jià)平則止。小饑則發(fā)小熟之所斂而糶之，中饑則發(fā)中熟之所斂而糶之，大饑則發(fā)大熟之所斂而糶之，以相贍補(bǔ)。故雖遭饑饉，糶不幸貴而民不散，谷價(jià)常平。行之魏國，魏國強(qiáng)富。夏四月辛丑朔，日有蝕之。是謂正月朔，慝未作，《春秋左氏傳》以為重異。遣丞相、御史掾吏二十四人循行天下，舉冤獄，察擅為苛禁深刻不改者。

甘露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匈奴呼韓邪單于遣子右賢王銖?qiáng)淝萌胧?。而呼韓邪兄左賢王自立為郅支單于，遣子入侍。三月丁巳，大司馬車騎將軍許延壽薨。夏四月，黃龍見新豐。建章、未央、長樂宮鍾及筍簴銅人皆生毛，長二寸許。甲申，太上皇廟災(zāi)。甲辰，孝文廟災(zāi)。上素服五日。冬，呼韓邪單于遣弟左賢王朝賀。

二年春正月，立皇太子囂為定陶王，后徙為楚王。詔曰：“乃者鳳皇甘露降集，黃龍登興，醴泉滂流，枯槁榮茂，神光并見，咸受禎祥。其赦天下。減民算三十。賜諸侯王、丞相、將軍、二千石金錢各有差。賜民爵，女子百戶牛酒，鰥寡孤獨(dú)高年帛。”朱崖郡亂。夏四月，遣護(hù)軍都尉張祿將兵擊之。御史大夫杜延年賜安車駟馬，免。五月己丑，廷尉于定國為御史大夫。秋九月，立皇子宇為東平王。冬十月，幸云陽宮。營平侯趙充國薨，謚曰壯武侯。以功德與霍光等圖畫相次于未央宮：第一曰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霍光，次曰衛(wèi)將軍富平侯張安世，次曰車騎將軍龍額侯韓增，次曰后將軍營平侯趙充國，次曰丞相高平侯魏相，次曰丞相博陵侯邴吉，次曰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次曰宗正陽城侯劉德，次曰少傅梁丘賀，次曰太子太傅蕭望之，次曰典屬國蘇武。皆有功德，知名當(dāng)世，以明著中興輔佐，列于方叔、召虎、仲山甫焉。至成帝時(shí)，西羌嘗有警，成帝思將帥之臣，詔黃門侍郎楊雄即充國畫像而頌之，曰：“明靈惟宣，戎有先零。先零猖狂，侵我西疆。漢命虎臣，惟后將軍，整我六師，是討是震。既臨其域，喻以威德，有守矜功，謂之弗克。請(qǐng)奮其旅，于罕之羌，天子命我，從之鮮陽。營平守節(jié)，屢奏封章，料敵制勝，威謀靡亢。遂克西戎，旅師于京，鬼方賓服，罔有不庭。昔周之宣，有方有虎，詩人歌之，乃列于《雅》。在漢中興，充國作武，紏紏桓桓，亦紹厥緒。”

三年春正月，行幸甘泉宮，郊泰畤。匈奴呼韓邪單于為郅支所破，遂稱臣，來朝。上議其儀，丞相霸、御史大夫定國議以為“圣主先諸夏而后夷狄，其禮儀宜如諸侯王，位次在下”。太子太傅蕭望之議曰：“單于夷狄禮儀非正朔所加，故稱敵國，宜待以不臣之禮，位在諸侯王上。蠻夷稽首稱藩，中國讓而不臣，此覉縻之義，謙厚之福也?！稌吩弧值一姆云鋪硗暮鰺o常。如使匈奴后嗣闕于朝享，不為叛臣。信讓行乎蠻夷，福祚延于無窮，此萬事之長策也?！鄙狭顔斡谠谥T侯王上，贊謁稱藩臣而不名。賜以璽綬、冠帶、衣裳、安車、駟馬、黃金、錦繡、繒絮。使有司導(dǎo)單于先行就邸。荀悅曰：《春秋》之義，王者無外，欲一于天下也。《書》曰“西戎即序”，言皆順從其序也。戎狄道里遼遠(yuǎn)，人跡介絕，人事所不至，血?dú)馑徽?，不告諭以文辭。故正朔不及，禮教不加，非尊之也，其勢(shì)然也。王者必則天地，天無不覆，地?zé)o不載，故盛德之主則亦如之，九州之外謂之蕃國，蠻夷之君列于五服?！对姟吩譬U“自彼氐、羌，莫敢不來王?！惫室闹胤钔踟?，若不供職，則有辭讓號(hào)令加焉，非敵國之謂也。故遠(yuǎn)不間親，夷不亂華，輕重有序，賞罰有章，此先王之大禮。故舞四夷之樂于四門之外，不備其禮，故不見于先祖，獻(xiàn)其志意音聲而已。望之欲待以不臣之禮，加之王公之上，僭度失序，以亂天常，非禮也。若以權(quán)時(shí)之宜，則異論矣。二月，單于罷歸。遣衛(wèi)尉、車騎都尉、騎都尉萬六千騎送單于。單于歸幕，南保光祿城，而郅支單于遠(yuǎn)遁，匈奴遂定。詔曰：“乃者鳳皇集新蔡，眾鳥四面行列而立，以萬數(shù)。其賜汝南太守帛百疋，新蔡長吏、三老、孝弟力田、鰥寡孤獨(dú)帛各有差。賜吏民爵二級(jí)。無出今年租?！比录核?，丞相黃霸薨。五月甲午，御史大夫于定國為丞相。初，定國父于公為東海郯縣獄吏，郡決曹掾，決獄甚明，理法者皆無恨?？ぶ袨橹⑸?。東海有孝婦，少寡，無子，養(yǎng)老姑甚謹(jǐn)，姑欲嫁之，終不肯去。姑告鄰人曰：“我年老，久累丁壯?！逼浜蠊米詣q而死，姑女告“婦殺我母”。吏驗(yàn)治甚急，孝婦自誣服。具獄上府，于公以為婦孝養(yǎng)姑十馀年，以孝聞?dòng)谔煜?，必不殺也。太守不聽，于公?zhēng)不得，乃抱具獄，哭于府門上，因辭病去?？ぶ锌莺等?。及后太守方召于公，于公曰︰“前有孝婦不當(dāng)死，枉誅，咎儻在是乎？”于是太守殺牛自祭孝婦，因表其墓，天乃大雨。于公其里門閭壞，父老方共治之。于公曰：“少高大，令容駟馬高蓋。我治獄多陰德，子孫必興?！惫嗜藶橹Z曰：“于公高門以待封，嚴(yán)母除地以望喪?！倍▏贋槲姆ɡ簦霸谇湮?，乃迎師學(xué)《春秋》，身執(zhí)經(jīng)，北面?zhèn)涞茏佣Y。謙讓恭敬，士雖貧賤徒步，皆與均禮。為廷尉八年，持法平端。朝廷稱之曰：“張釋之為廷尉，天下無冤民；于定國為廷尉，天下自不冤?！比缓蔑嬀疲烈皇荒軄y，益精明。邴吉之薨也，薦杜延年、于定國、陳萬年，皆以次見用。后太仆陳萬年為御史大夫。萬年，沛人也。外行廉平，內(nèi)行修飾，在位稱職。然善事人。邴吉疾病，中二千石以下謁問疾。吉遣家丞謝之，已皆去，唯萬年獨(dú)留，昏夜乃歸。好為曲意如此。子咸，剛直有異才。萬年嘗召咸床下教戒之，咸睡，頭觸屏風(fēng)。萬年怒之，咸叩頭謝曰：“具曉所言，大人乃教咸諂也?！比f年乃不復(fù)言。咸后為御史中丞，執(zhí)法殿中，公卿以下皆敬憚之。頗言石顯長短，為顯所奏，坐漏泄省中語下獄，減死。后歷州郡，所在令行禁止，官至少府。其治嚴(yán)酷，仿嚴(yán)延年。然性奢侈，其廉不及。詔諸儒博士講《五經(jīng)》同異于石渠，太子太傅望之平其議，上親稱制臨決焉。乃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書》，穀梁《春秋》博士。冬，烏孫公主求歸，年七十馀矣。上書曰︰“年老思土，愿歸骸骨?！鄙享?，與烏孫男女二人俱來，賜田宅奴婢，朝見儀比于公主焉。

四年夏，廣川王海陽有罪，廢遷房陵。冬十月丁卯，未央宮宣室閣災(zāi)。

黃龍?jiān)甏赫?，行幸甘泉，郊泰畤。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禮賜如初。二月，單于歸國。詔曰：“朕既不明，數(shù)申詔公卿大夫順民所疾苦。今吏或以不禁奸邪為寬大，縱釋有罪為不苛，或以酷惡為賢，皆失其中。奉詔宣化如此，豈不謬哉！方今天下少事，賦役省減，兵革不動(dòng)，而民多貧，盜賊不止，其咎安在？上計(jì)簿務(wù)為欺謾，以避其課。三公不以為意，朕將何任？御史察計(jì)簿，有疑不實(shí)者，按之，使真?zhèn)螣o相亂。”三月，有星孛于王良、閣道，入紫微宮。是歲，未央宮殿輅??宮中雌雉化為雄，毛衣變而不鳴，無距。冬十有二月甲戌，帝崩于未央宮。

贊曰：《本紀(jì)》稱“孝宣之治，信賞必罰，綜核名實(shí)，政事文學(xué)法治之士咸精其能，至于伎巧器械之資，后世鮮能及之，亦足以知吏稱其職，民安其業(yè)。遭值匈奴乖亂，推亡固存，申威北狄，單于慕義，稽首稱藩。功光祖宗，業(yè)垂后嗣，可謂中興，德侔殷高宗、周宣矣”。漢武之世，得賢為盛，公孫弘、倪寬以鴻漸之翼困于燕雀，卜式發(fā)跡于牧羊之間，非遇其時(shí)，焉能致斯位乎！孝武踐祚，方用文武，求賢如不及，始以蒲輪迎枚生，見主父偃而嘆息。群士慕義，異人并出，卜式試于蒭牧，桑弘羊擢于賈豎，衛(wèi)青奮于奴仆，日?出于降虜，斯亦當(dāng)時(shí)版筑飯牛之徒明矣。漢之得人，于斯為盛，儒雅則公孫弘、董仲舒、倪寬，篤行則石建、石慶，質(zhì)直則汲黯、卜式，推賢則韓安國、鄭當(dāng)時(shí)，定律令則趙禹、張湯，文章則司馬相如，滑稽則東方朔、皋皋，應(yīng)對(duì)則嚴(yán)助、朱買臣，歷數(shù)則唐都、洛下閎，協(xié)律則李延年，運(yùn)籌則桑弘羊，奉使則張騫、蘇武，將帥則衛(wèi)青、霍去病，受遺則霍光、金日?，其馀不可勝紀(jì)。是以興造功業(yè)，制度遺文，后世莫及。至孝宣承統(tǒng)，繼修鴻業(yè)，亦講論《六藝》，招選茂異，而蕭望之、梁丘賀、夏侯勝、韋玄成、嚴(yán)彭祖、尹更始以儒術(shù)進(jìn)，劉向、王褒以文章顯，將相則張安世、趙充國、魏相、邴吉、于定國、杜延年，治民則黃霸、王成、龔遂、邵信臣、韓延壽、尹翁歸、趙廣漢、張敞之屬，皆有功跡，見于后世，參之名臣，亦其次也。

皇帝癸未即位，年二十六。初，宣帝寢疾，引外屬侍中樂陵侯史高、太傅蕭望之、少傅周堪至禁中，拜高為大司馬車騎將軍，望之為前將軍光祿勛，堪為光祿大夫，皆受遺詔輔政，領(lǐng)尚書事。望之薦諫大夫劉向以博學(xué)忠直為散騎宗正給事中。

初元元年春正月辛丑，孝宣皇帝葬杜陵。赦天下。賜諸侯王、公主、列侯金，二千石以下錢帛，各有差。封皇太后兄侍中中郎將王舜為安平侯。丙午，立皇后王氏。封皇后父禁為陽平侯。禁即魏郡元城人也。其先齊田氏，濟(jì)北王安之后，其子孫廢為庶人，時(shí)人謂之王家田氏焉。禁父字翁孺，武帝時(shí)為繡衣御史，捕逐群盜黨與及長吏，多所縱活。而暴勝之奏殺二千石以下，及通行酒食相連坐者，大郡至斬萬有馀人。翁孺以奉使不稱職免。翁孺嘆曰：“吾聞活千人者有封子孫，吾所活萬馀人矣，后世其興乎！”翁孺徙居魏郡，元城人建公曰：“昔春秋時(shí)沙麓崩，晉史卜之曰︰‘陰為陽雄，土火相乘，沙麓崩后六百四十五年，宜有圣女興?！潺R田氏乎！元城東郭五鹿墟即沙麓地也，今翁孺徙，正值其地，日月當(dāng)之矣?！被屎笞终?，方妊政君，夢(mèng)月入懷。長大許嫁，未入門，夫輒死。禁怪之，相者言︰“當(dāng)大貴?！蹦晔?，宣帝時(shí)入掖庭，為家人子以配太子。一見殿內(nèi)，即幸有娠，生男，即成帝也。遣使者征瑯邪王吉、貢禹。吉年老，道病卒。禹至，拜諫大夫。王吉與禹相善，世稱“王陽在位，貢公彈冠”。言其趨舍同也。始，吉居長安，東家有棗枝垂吉庭中，吉婦取其棗以啖吉。吉后知之，乃去其婦。東家見吉去婦，欲伐樹，鄰人止之，因固請(qǐng)吉。婦還，里中為之語曰：“東家有樹，王陽去婦，東家樹完，去婦復(fù)還。”其勵(lì)節(jié)如此。貢禹字少翁。初為河南令，以職事為府官所責(zé)，免冠謝。禹曰：“冠一免，豈可復(fù)冠！”遂去官，以明經(jīng)潔行自修。上既見禹，虛己問以政事。禹曰：“古者宮室有制度，宮女不過九人，秣馬不過八匹；墻涂而不雕，木磨而不刻，車服器物皆不文畫，苑囿不過數(shù)十里，與民共之。高祖、孝文、孝景皇帝循古節(jié)儉，宮女不過十馀人，廄馬不過百馀匹。后世轉(zhuǎn)為奢侈，臣下亦相仿效。故大夫僭諸侯，諸侯僭天子，天子過天道。今齊三服官作工數(shù)千人，一歲所費(fèi)數(shù)千萬，杯碗器物皆文畫，金首飾之。廄馬數(shù)萬匹，民饑而死，或人相食，廄馬食粟，患其大肥，乃日步作之。王者受命于天，為民父母，固當(dāng)如是乎！武帝時(shí)，又多取好女至數(shù)千人，以填后宮。及棄天下，昭帝幼弱，霍光不知禮正，多藏金銀財(cái)物鳥獸六畜之類，凡百九十物。又取后宮女置園陵，大失禮，逆天心。后遂遵之，使天下承化，下及百姓，皆逾制度。唯陛下大減損輿服御物，三分去二。察后宮賢女留二十馀人，馀悉歸之。及諸園陵女無子者，宜皆遣之。廄馬可無過數(shù)十匹。獨(dú)舍長安城南苑以為田獵之囿，馀皆復(fù)為田以賜貧民。天生圣人，蓋為萬民，非獨(dú)令自娛樂而已。此獨(dú)可以圣心參諸天地，揆之往古，不可與臣下議也。若其阿意順旨，隨君上下，臣禹不勝拳拳，不敢不盡愚心?！鄙舷布{其忠，詔三輔、太常、郡國公田及苑可省者以賑貧民。凡禹所言，后多施行之。夏四月，光祿大夫王褒等七人循行天下，存問耆老鰥寡孤獨(dú)失職之民，登延賢俊，招顯側(cè)陋，觀風(fēng)俗之化。詔郡國被災(zāi)害甚者無出今年租賦。江海陂湖園池以貸貧民，勿收租稅。賜宗室屬藉者馬一匹至二駟，孝弟力田鰥寡孤獨(dú)帛，吏民五十戶牛酒。秋八月，上郡屬國降胡萬馀人亡入匈奴。九月，關(guān)東諸郡國十一大水，人饑相食。詔宮館希幸御者勿繕治，減食谷馬、食肉獸。詔列侯舉茂才。匈奴呼韓邪單于上書言民眾困乏，詔云中、五原郡轉(zhuǎn)二萬斛谷以給之。

二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賜云陽民爵一級(jí)，女子百戶牛酒。立皇弟音為清河王。二月戊午，隴西地震，毀落太上皇廟，敗豲道縣及城郭官寺屋室，壓殺人眾。山崩地裂，水泉皆涌。三月，立廣陵厲王太子霸為王。罷黃門乘輿及狗馬，水衡禁苑、少府佽飛外池、嚴(yán)籞池田假于貧民。詔郡國災(zāi)甚者無出租賦。赦天下。夏四月，立皇太子。賜御史大夫爵關(guān)內(nèi)侯，中二千石右庶長，天下當(dāng)為父后者爵一級(jí)，列侯錢各有差。荀悅曰：賞罰者，國家之利器也。所以懲惡勸善，不以喜加賞，不以怒增刑，列侯重爵不可以虛加也。秋七月己酉，地震。詔舉直言極諫之士。東海翼奉字少君、待詔對(duì)曰：“臣聞人氣內(nèi)逆，則感動(dòng)天地；天變見于星氣日蝕，地變見于奇物震動(dòng)。所以然者，陽用其精，陰用其形，猶人有五臟六體，五臟象天，六體象地。故五臟病則氣色變于面，六體病則伸屈見于形。地震者，陰氣盛也。古者朝廷必有同姓以明親親，必有異姓以明賢賢。今左右無同姓，獨(dú)以舅后之家為親，異姓之臣又疏。二后之黨滿朝，陰氣之盛，不亦宜乎！臣又聞建章、未央宮人各以百數(shù)，皆不得天性。宜為設(shè)員，出其過制者。今異至不應(yīng)，災(zāi)將隨之，其法為大水。然極陰生陽，反為大旱，甚則將有火災(zāi)。春秋宋伯姬是也?！狈钣稚鲜柙唬骸俺悸勎舯P庚改邑以起殷道，圣人美之。今國家郊禘寢廟祭祀之禮多不應(yīng)古，宮室苑囿奢侈。臣愚以為誠難安居而易改作，欲陛下徙都洛陽，安成周之居，兼盤庚之德，改正制度，無有繕治宮室不急之費(fèi)，三歲可馀一歲之畜。臣聞天道有常，五道無常，無常者所以應(yīng)有常。必有非常之主，然后立非常之功。愿陛下留神慮?！鄙袭惼溲浴７詈脼?zāi)異占候之術(shù)，為博士、諫大夫。是時(shí)史高典治尚書事，而蕭望之為副。然望之名儒，有師傅恩，上信任之，多所貢薦，高充位而已。長安令楊興說高曰：“將軍以親戚輔政，貴于天下無二，然眾庶議論休譽(yù)不專在將軍，何也？彼誠有所聞。以將軍幕府，海內(nèi)莫不仰望，而所舉不過私門賓客，乳母子弟，人情忽不自知，然一夫竊議，語流天下。夫富貴在身而列士不譽(yù)，是有狐白之裘而反衣之。古人疾其如此，故卑體勞心，以求賢為務(wù)。傳曰：以賢難得故曰事不待賢，以食難得故曰飽不俟食，惑之甚者。今平原文學(xué)匡衡才智有馀，經(jīng)學(xué)絕倫，但以無階朝廷，故隨牒在遠(yuǎn)方。將軍誠召在幕府，即學(xué)士翕然歸心；薦之朝廷，必為國器。以是顯示庶眾，名流后世，不亦可乎！”高然其言，辟衡為議曹史，薦為郎中。時(shí)蕭望之、周堪、劉向及侍中金敞中正敢言。此四人者，同心輔政。而中書令弘恭，仆射石顯比于史高，與望之不同。恭、顯皆嘗坐法腐形為宦者，自宣帝見任用矣。及上即位，多不親政事，遂委顯等。望之以為尚書政本，宜以賢明之選，自武帝游晏后庭，故用宦者，非國舊制，又違古不近刑人之義，白欲更用士人，由是大與高、恭、顯等有隙。待詔鄭朋、華龍等者，皆傾巧人也，行污穢，欲入，堪等不納。更入許、史，因求見上，怨毀望之等。恭、顯遂令朋、龍等上書，告望之欲罷車騎將軍，疏退許、史。候望之休沐日，令二人上書，事下恭、顯。恭、顯奏“望之及堪、向黨與相構(gòu)，譖訴大臣，謗毀親戚，欲以專權(quán)，為臣不忠，誣上不道，請(qǐng)?jiān)t謁者召致廷尉”。上不省為下獄，可其奏。后聞系獄，上驚曰：“非但廷尉問邪？”乃責(zé)顯、恭，即日出望之等，令視事。顯、恭因令史高言上曰：“陛下新即位，未有德化聞?dòng)谔煜?，先?yàn)師傅，既下獄又虛出之，宜因決免之。”于是詔收望之印綬，及堪、向、敞連坐，皆免，而朋、龍為黃門郎，自此忠臣退而奸臣用事。六月，關(guān)東大饑，齊地人相食。秋七月，詔吏發(fā)倉廩府庫賑饑寒者。上重望之不已，乃下詔曰：“故前將軍望之傅朕八年，厥功茂矣。其賜爵關(guān)內(nèi)侯，食邑六百戶，給事中，朝朔望?！鄙戏接酝疄樵紫?，會(huì)望之子散騎中郎伋上書訟望之前事，事下有司，奏“望之前所坐明白，無譖訴者，而教子上書，稱引無辜之言，失大臣之體，大不敬，請(qǐng)捕之?！憋@、恭等知望之素高節(jié)不屈，奏曰：“望之深怨望，歸非于上，自以托師傅恩德，終不坐。非頗屈于牢獄，抑其怏怏之心，則圣朝無以施德厚?！鄙显唬骸笆捥邓貏傊?，安肯就獄？”顯等曰：“人命至重，望之所坐罪，必?zé)o所憂?！鄙夏丝善渥?。顯等于是遣謁者促召望之，因命太常急發(fā)執(zhí)金吾圍其第。使者至，望之欲自殺，其夫人止之，以為非天子意。望之以問門下生朱云，素剛直，好節(jié)士，教之自裁。望之乃嘆曰：“吾嘗備位宰相，年逾六十矣，而入獄以求生，不亦鄙乎！”遂飲藥而卒。上聞之大驚，拊手曰：“吾固疑其不就獄，果然殺吾賢相！”太官方上食，不肯食，涕泣哀動(dòng)左右。于是召顯等責(zé)問，皆免冠謝，良久乃解。其子伋嗣爵關(guān)內(nèi)侯，歲時(shí)當(dāng)遣使者祀望之冢，暨終世。望之八子，育、咸、由、伋皆至九卿。育初為茂陵令，會(huì)考課，時(shí)漆令以殿責(zé)問，育為之請(qǐng)扶風(fēng)，扶風(fēng)大怒曰：“君課第六，裁自脫耳，何暇與左右言？”及罷出，傳茂陵令詣后曹，當(dāng)以職事對(duì)。育直出不還，書佐隨牽之，育按劍曰：“蕭育杜陵男子，何詣后曹！”遂趨出，欲去官。明旦，會(huì)詔召入，拜司隸，過扶風(fēng)府門，而官屬掾吏數(shù)百人皆拜謁于車下。咸、由所在皆以功績著聞，名流后世。是歲，丞相府家雌雞伏子，漸化為雄，有冠距，鳴。弘恭病死，石顯為中書令。車騎都尉韓昌、光祿大夫張猛送呼韓邪侍子以歸。昌、猛見單于益盛，又聞大臣多勸單于北歸者，恐既北則難約束，因與單于盟約曰：“漢與匈奴合為一家，世世子孫無得相詐相殺。有盜竊相報(bào)，行其誅賞；其有寇，發(fā)兵相救。敢有背約，受天不祥。令子孫世世盡無違盟?！辈?、猛與單于登諾水東山，刑白馬，以月支王頭所為飲器飲血盟而旋。公卿議者以為“單于雖北，猶不能為害。昌、猛擅以國家世世子孫詛盟，罪至不道”。有詔昌、猛以贖論，勿解盟。

三年春，令諸侯相位在郡守下。珠崖郡山南縣反，上博謀群臣，欲擊之。待詔賈捐之對(duì)曰：“臣聞堯、舜圣之盛也，禹入圣域而不優(yōu)，故孔子稱堯曰‘大哉’，舜曰‘《韶》、盡美矣’，禹曰‘吾無間然矣’。以三圣之德，地不過數(shù)千里，東漸于海，西被于流沙，北盡朔裔，南暨聲教，豫聲教者則治之，不欲豫者不強(qiáng)治。殷、周之時(shí)，東不過江、黃，西不過氐、羌，南不過蠻荊，北不過朔方。而君臣歌德，頌聲并作。及秦興兵遠(yuǎn)攻，貪外虛內(nèi)，而天下內(nèi)叛。孝文偃武行文，時(shí)有獻(xiàn)千里馬者，詔曰：‘鸞旗在前，屬車在后，師行三十里為程，騎行五十里為程，朕乘千里馬，獨(dú)安之乎？’乃還馬，敕四方無來獻(xiàn)。當(dāng)此時(shí)，天下無事，斷獄數(shù)百。及孝武皇帝，西連諸國至于安息，東過碣石至于樂浪，北卻匈奴萬里，南制南海為八郡。兵革數(shù)起，父戰(zhàn)于前，子鬬于后，女子乘亭鄣，孤兒啼于道，老母寡婦飲泣街巷，設(shè)虛祭于道傍，招神魂于萬里之外。廓地泰大，征伐不休，而天下斷獄萬數(shù)，民賦數(shù)百。今關(guān)東困乏，至有嫁妻賣子，此社稷之憂?！对姟吩譬U‘蠢爾蠻荊，大邦為仇?！允ト似饎t后服，中國衰則先叛，自古而患之，何況反復(fù)南方萬里外之蠻乎！駱越之人，父子同臥，而俗相習(xí)以鼻飲，與禽獸無異。有之不足郡縣置也，棄之不足惜也，不擊之不損威。臣竊以往時(shí)羌軍言之，暴師曾不滿一年，兵出不逾千里，費(fèi)四十馀萬萬，大司農(nóng)錢盡，乃以少府禁錢續(xù)之。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欲驅(qū)士眾捐之大海之中，快心幽冥之地，非所以拯饑饉、全元元也。方之往古則不合，施之當(dāng)今又不便。臣愚以為本非冠帶之國，《禹貢》所不及，《春秋》所不理，皆可便宜廢之，無以為?！鄙弦詥栘┫喽▏?、御史大夫陳萬年。萬年以為當(dāng)擊之，定國以捐之議是。上乃罷珠崖郡，民欲內(nèi)屬者處之，不欲者勿強(qiáng)。上數(shù)見捐之，言多納用，后為石顯所毀，稀復(fù)得見，其后長安令楊興以才能幸于上，捐之欲因求見，謂興曰：“令我得見上，言君蕳，京兆尹立可得。我前后所薦，皆如其言。”興曰：“縣官嘗言興逾勝薛大夫，我易助也。使君房為尚書令，勝五鹿充宗甚遠(yuǎn)?！本柚唬骸傲钗业么渥?，君蕳為京兆尹，京兆尹郡國之首，尚書百官本也，天下宜大治，士則不隔矣?！迸d曰：“石顯上所信用，今且以合意，則得入矣。”捐之因與興共為奏，稱薦石顯，又薦興京兆尹。顯聞其議，白之。乃下興、捐之獄。有司劾捐之、興懷詐偽，更相薦舉，漏泄省中語，罔上不道。捐之棄市，興減死。夏四月己未，茂陵白鶴館災(zāi)。《本志》以為“白鶴館五里走馬之館，不當(dāng)在山陵昭穆之地。天戒若曰，去貴幸游逸不正之臣，勿在正位。病石顯之象也?！鄙馓煜隆Ｏ?，旱。立長沙煬王弟宗為王。封故海昏侯賀子為侯。六月，詔曰：“朕惟眾庶之饑寒，遠(yuǎn)離父母妻子，勞于非業(yè)之作，衛(wèi)于不居之宮，其罷建章、甘泉衛(wèi)士，令各就農(nóng)?！痹t丞相、御史舉天下明陰陽者各三人。

四年春正月，行幸甘泉宮，郊泰畤。三月，行幸河?xùn)|，祠后土，赦汾陰徒，所過無出租賦，賜民爵一級(jí)，女子百戶牛酒、鰥寡孤獨(dú)帛?；屎笤娓笣?jì)南平陵王伯墓門梓柱更生枝葉，上出屋?！侗局尽芬詾橥跏蠈⑴d之象也。

五年春正月，以周子南君為周承休侯，次位諸侯王。三月，行幸雍，祠五畤。夏四月，有星孛于參。詔太官無日殺，所供各減半，乘輿秣馬無乏正事而已。罷角抵戲、上林宮館希幸御者、齊三服官、北假田官、鹽鐵官、常平倉。博士弟子無置員，以廣學(xué)者。省刑罰凡七十馀事。御史大夫陳萬年卒。六月辛酉，長信少府貢禹為御史大夫。禹奏言︰“古者民無賦算口錢，今民生子三歲則出口錢，故民重加困，產(chǎn)子輒不舉，甚可痛之。宜令今兒生七歲去齒乃出口錢，年二十乃算?！庇肿嘌冤U“武帝時(shí)令人犯法贖罪，入粟者補(bǔ)吏，是以國亂民貧，盜賊并起?？贩?，則使巧能欺上府者以為右職；奸宄不勝，則取勇猛苛暴能威服下者使居大位。故無義而有財(cái)者顯于世，欺慢而便巧者尊于朝，悖逆而勇猛者貴于官，行為犬豕，財(cái)富勢(shì)足，是為賢耳。故謂居官而致富者為雄桀，處奸而得利者為壯士，兄勸其弟，父勉其子，俗之?dāng)?，乃至于此。宜除贖罪之法。選舉不以實(shí)，及有贓者，輒行其罪，無但免官。則貴孝弟，賤賈人，進(jìn)賢能廉直，而天下治矣?！笔卸露∥?，貢禹卒。丁巳，長信少府薛廣德為御史大夫。初，郅支單于怨?jié)h擁護(hù)呼韓邪單于，乃求其侍子。漢遣衛(wèi)司馬谷吉送之，郅支單于乃殺吉，遂依康居而居焉。時(shí)諸葛豐為司隸，劾舉無所回避，京師為之語曰：“間何闊，逢諸葛。”上嘉之，加豐光祿大夫侍中。許章不奉法度，賓客犯法，與章相連。豐按劾章，欲奏其事，適逢章私出豐駐車舉節(jié)詔章曰︰“下！”欲收。章窘迫，馳車去，豐追之。章因而入宮，自歸于上。豐亦上奏，因收奪豐節(jié)。司隸去節(jié)，自豐始也。

永光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免云陽徒。賜民爵一級(jí)，女子百戶牛酒，鰥寡孤獨(dú)高年帛。所過無出田租。上留射獵，御史大夫薛廣德上書言：“竊見關(guān)東困極，民人流移。陛下日日撞亡秦之鍾，聽鄭、衛(wèi)之樂，馳騁干戈，縱恣于野，不恤百姓，臣誠悼之。今士卒暴露，從官勞倦，愿陛下亟反宮，與天下同憂樂?！鄙霞慈者€宮，詔丞相、御史大夫舉質(zhì)樸敦厚遜讓有行者。三月，殞霜?dú)Ⅺ溍纭Ｔt曰：“朕之不明，無以知賢，佞人在位，哲人壅蔽，民漸俗薄，去禮觸刑，豈不哀哉！其赦天下，令勵(lì)自新，各務(wù)農(nóng)畝，無田者假貸種食。賜吏六百石以上爵五大夫，勤事吏爵二級(jí)，民一級(jí)，女子百戶牛酒，鰥寡孤獨(dú)高年帛。”秋七月己未，大司馬車騎將軍史高賜金安車駟馬，免。上自酹祭宗廟，出便門，欲御樓船，薛廣德當(dāng)乘輿，免冠頓首曰：“宜從橋。”上曰：“大夫冠?！睆V德曰：“陛下不聽臣言，臣自刎頸，以血污車輪，陛下不得渡矣！”上不悅。先驅(qū)光祿大夫張猛曰：“主圣臣直。從橋安，乘船危，御史大夫言可聽?！鄙显唬骸皶匀瞬划?dāng)如是耶！”乃從橋。廣德病，賜安車駟馬，免。辛亥，太傅韋玄成為御史大夫。九月戊子，侍中尉王接為大司馬車騎將軍。接者，宣帝舅王無敬之子也。冬十有二月，丞相于定國賜安車駟馬，免。子永嗣位，至御史大夫。尚館陶公主施。施者，宣帝長女也，賢而有行，永以選尚焉。周堪復(fù)為光祿勛，與張猛皆給事中，見親任，而石顯等數(shù)譖毀之。劉向以草莽臣上書曰：“臣聞舜命九官，濟(jì)濟(jì)相讓，和之至也。眾賢和于朝，則萬物和于野。故蕭《韶》九成，鳳皇來儀，擊磬拊石，百獸率舞。及至周文，開基西郊，雜集眾賢，莫不肅和，崇推讓之風(fēng)，以息忿爭(zhēng)之訟。周詠文王之德，其《詩》曰：‘于穆清廟，肅雍顯相；濟(jì)濟(jì)多士，秉文之德。’武王、周公繼政，朝臣和于內(nèi)，萬國歡于外，故得萬國之歡心，以事其先祖。其《詩》曰：‘有來雍雍，至止肅肅，相維辟公，天子穆穆。’諸臣和于下，天應(yīng)報(bào)于上。故《周頌》曰‘降福穰穰’，‘貽我來麰’。下至幽、厲之際，朝廷不和，轉(zhuǎn)相非怨，詩人疾而刺之曰：‘民之無良，相怨一方。’眾小人在位從而邪議，潝潝相是而背君子，其《詩》曰：‘潝潝訾訾，亦孔之哀！謀之其臧，則具是違；謀之不臧，則具是依！’君子獨(dú)處守正，不撓眾枉，勉強(qiáng)以從王事，則反見憎毒譖訴，其《詩》曰：‘僶俛從事，不敢告勞；無罪無辜，讒口嗸嗸！’當(dāng)此之時(shí)，日月薄蝕而無光，其《詩》曰：‘日有蝕之，亦恐之丑！’又曰：‘日月鞠兇，不用其行。’天變見于上，地變動(dòng)于下，水泉沸騰，山谷易處。其《詩》曰：‘百川沸騰，山冢卒崩，高岸為谷，深谷為陵。’霜降失節(jié)，不以其時(shí)，其《詩》曰：‘正月繁霜，我心憂傷；民之訛言，亦孔之將！’此皆不和，賢不肖易位之所致也。自此之后，天下大亂，厲王奔彘，幽王見弒。尹氏世卿而專恣，諸侯背叛而不朝。二百四十二年之間，日蝕三十六，地震五，山陵崩阤二，彗星見三，野雞夜鳴，常星不見，夜中星殞如雨者一，火災(zāi)十四。長狄入中國三。五石殞墜，六鶂退飛，冬糜，有蜚，鴝鵒來巢，晝晦，冬無冰，李梅冬實(shí)。七月霜降，草木死。八月殺菽。大雨雹，雷電失序。水旱饑饉，蝗螽俱出，眾災(zāi)并起。當(dāng)此之時(shí)，禍亂輒應(yīng)，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shù)。周室多禍：晉敗其師于貿(mào)戎；鄭傷桓王；戎執(zhí)其使；五大夫爭(zhēng)權(quán)，三君更立，莫能正理。遂至陵遲，不能復(fù)興。由此觀之，氣和致祥，氣乖致異；祥多者其國安，異眾者其國危，天地之常徑，古今之通義也。當(dāng)今邪正雜糅，忠讒并進(jìn)；章交公車，人滿北軍。朝臣乖忤，分曹為黨，更相譖訴，不可稱言。是以災(zāi)異并起，皆妖氣之所致也。夫履衰周之跡，脩詩人之刺，而欲成太平，致雅頌，猶卻行而求及前人也。讒邪所以并進(jìn)者，由上多疑心，既已用賢人行善政，而或譖之，則賢人退而善政消矣。懷多疑之心者，來讒賊之口；持不斷之意者，開群枉之門。讒邪進(jìn)者賢人退，群枉盛者正士消。故《易》有《否》、《泰》，善惡相消?！对姟吩唬骸暄侞?，見??聿消。’昔舜、禹與驩兜、共工雜處堯朝，周公與管、蔡并居周位，當(dāng)是之時(shí)，皆迭進(jìn)相毀，流言相謗，豈可勝道哉！帝堯、成王能賢舜、禹、周公，而消共工、管、蔡，故以大治?？鬃优c季、孟俱事于魯，李斯與叔孫通并宦于秦，定公、始皇賢李斯與季、孟而消孔子、叔孫通，故以大亂。夫治亂之端，在于所信任；信任既賢，在于堅(jiān)固?！对姟吩譬U‘我必匪石，不可轉(zhuǎn)也。’言守善固也。昔孔子與顏淵、子貢更相稱舉，不為朋黨；禹、稷、皋陶更相汲引，不為比周。何則？忠于為國而無邪心也。故賢人在上位，引其類聚于朝，故《易》曰：‘飛龍?jiān)谔?，大人造也?！谙挛粍t與類俱進(jìn)，故《易》曰：‘拔茅連茹以其匯，征吉?！窦樾芭c賢臣并進(jìn)，在交戟之內(nèi)，數(shù)設(shè)危險(xiǎn)之言，欲以傾移主上。此天地所以見誡，災(zāi)異所以重至也。自古圣王為有無誅而治者，故舜有四放之罰，孔子有兩觀之誅。今以陛下之圣明，宜深思天地之心，察兩觀四放之意，鑒《否》、《泰》之卦，觀雨雪之詩，歷唐、周之所進(jìn)以為法，原秦、魯之所消以為戒，考祥應(yīng)之福，省災(zāi)異之禍，以揆當(dāng)時(shí)之變，仰鑒前古之事，宜放遠(yuǎn)佞人之黨，廣開眾正之路，決斷狐疑，分明去就，則百異消滅，眾祥并至，太平之基，萬世之利?！憋@等見其書，而愈與許、史比周而怨向，向等遂禁錮十馀年。初，上內(nèi)重周堪而患諸譖訴，無所信。時(shí)長安令楊興嘗稱舉堪，上欲以為助，乃問興曰：“朝臣不可光祿勛，何也？”興，傾巧士也，謂上疑堪，因順旨曰：“非獨(dú)不可于朝廷，自州里亦不可。臣前見堪等與劉向謀毀骨肉，議者以為當(dāng)誅，故臣前言不可也?！鄙显唬骸叭淮撕巫锒?dāng)誅也？今宜如何？”興曰：“臣愚以為賜爵為關(guān)內(nèi)侯，食邑三百戶，勿令典事。明主不忘師傅之恩，此最計(jì)之得者?！鄙嫌仁且裳?，又惜其才，乃遷堪為河?xùn)|太守，張猛為槐里令。后下詔曰︰“河?xùn)|太守堪，先帝賢臣，命之傅朕。論議正直，有憂國之心。以不阿尊事貴，孤特寡助黜退。往者眾臣每見災(zāi)異，托咎此人。朕迫逼于俗，不得專心?？俺鲋?，天變?nèi)哉椋娨鄷暼??？爸慰の雌谀?，而三老官屬有識(shí)之士稱說其美，使者過郡，靡人不稱。此固足以彰先帝知人，朕有以自明也。其復(fù)征堪拜光祿大夫，給事中，領(lǐng)尚書事。”堪病卒，而顯遂誣張猛，令自殺。顯知專權(quán)，恐左右耳目一旦間己者，乃時(shí)還誠，取一信以為驗(yàn)。顯嘗出使，自白曰恐后漏盡還，請(qǐng)稱詔開門。上許之。顯故投夜還，稱詔開門。后果有人上書告顯專命矯詔，上笑以其書示顯。顯因泣下曰：“陛下過私小臣，屬任以事，群下無不妒嫉欲陷害者，類如此非一。愚臣微賤，誠不能以一身快萬眾，任天下怨也。愿歸樞機(jī)之職，充后宮掃除之役，死無所恨。”上以為然而憐之，數(shù)勞免之，益信任，厚其賞賜，貲至萬數(shù)。初，顯殺望之，知天下怨己，因薦貢禹而深禮事之，明進(jìn)賢不妒望之。其設(shè)變?cè)p以自解免，皆此類也。顯見左將軍馮奉世父子為公卿著名，心欲附之，因薦奉世中子謁者逡為侍中。逡因言顯專權(quán)不可任，上怒，免逡歸郎官。后御史大夫缺，群臣皆薦昭儀兄野王。上以問顯，顯曰：“九卿無出野王上。然昭儀兄也，恐后世以陛下越度眾賢，私后宮之親。”上曰：“善，吾不見是。”乃不用。野王曰：“人皆以內(nèi)寵貴，我獨(dú)以內(nèi)寵賤。”自此公卿以下，畏顯重足一跡矣。荀悅曰：夫佞臣之惑君主也甚矣！故孔子曰“遠(yuǎn)佞人”，非但不用而已，乃遠(yuǎn)而絕之，隔塞其源，戒之極也。察觀其言行，未必合于道而悅于己者，必佞人也；察觀其言行，未必悅于己而合于道者，必正人也，此亦察人情之一端也。偽生于多巧，邪生于多欲，是以君子不尚也。禮，與其奢也，寧儉；事，與其煩也，寧略；言，與其華也，寧質(zhì)；行，與其彩也，寧樸。孔子曰：“政者，正也?！狈蛞乐荆憾岩?。平直真實(shí)者，正之主也。故德必核其真，然后授其位；能必核其真，然后授其事；功必核其真，然后授其賞；罪必核其真，然后授其刑；行必核其真，然后貴之；言必核其真，然后信之；物必核其真，然后用之；事必核其真，然后脩之。一物不稱，則榮辱賞罰，從而繩之。故眾正積于上，萬事實(shí)于下，先王之道，如斯而已矣。

二年春二月，大赦天下。賜民爵一級(jí)，女子百戶牛酒，鰥寡孤獨(dú)、高年、孝弟力田帛。丁酉，御史大夫韋玄成為丞相，右扶風(fēng)鄭弘為御史大夫。弘所在著名跡，法度條教為后世所稱。三月壬戌朔，日有蝕之。六月，詔曰：“元元之民困于饑饉，朕為民父母，德不能覆而加其刑，甚自傷焉。其赦天下。”時(shí)災(zāi)異數(shù)發(fā)，上問言事得失者，博士匡衡上疏曰：“夫朝廷者，天下之楨干。公卿大夫相與修禮恭讓，則民不爭(zhēng)；好仁樂施，則民不暴；上義高節(jié)，則民興行；寬柔和順，則眾相愛。此四者，明王所以不嚴(yán)而治也。朝有變色之言，則下有爭(zhēng)鬬之患；上有自專之士，則下有不讓之人；上有克勝之佐，則下有傷害之心；上有好利之臣，則下有盜竊之民：皆在本也?！对姟吩譬U‘商邑翼翼，四方之極?！耖L安天子之都也，親承圣化，其習(xí)俗無以異于遠(yuǎn)方，郡國來者無所法，則或見侈靡而仿效之。宜正之本朝，使海內(nèi)昭然，易其視聽，道德興于京師，淑問揚(yáng)于疆外，然后大教成也。傳曰：‘審好惡，治性情，而王道興矣?！涡郧橹?，必強(qiáng)己之不足，而審己之有馀。蓋聰明疏通者戒于大察，寡聞少見者戒于擁蔽，勇猛剛強(qiáng)者戒于太暴，仁愛溫良者戒于無斷，沈靜安舒者戒于后時(shí)，廣心浩大者戒于遺忘。審己之所當(dāng)戒，而齊之以義，然后中和之化應(yīng)，而偽巧之徒不敢比周而妄進(jìn)矣。今俗吏致治，不奉禮讓，而尚苛暴，貪財(cái)而慕勢(shì)，故犯法者眾，奸邪不止。陛下哀愍吏民，觸法抵禁，比年大赦。而今日赦令，明日犯法，相隨而入獄，不改其原，雖歲赦之，刑猶不息?！笔菚r(shí)赦令數(shù)，故衡對(duì)及之。荀悅曰：夫赦者，權(quán)時(shí)之宜，非常典也。漢興，承秦兵革之后，大愚之世，比屋可刑，故設(shè)三章之法，大赦之令，蕩滌穢流，與民更始，時(shí)勢(shì)然也。后世承業(yè)，襲而不革，失時(shí)宜矣。若惠、文之世，無所赦之。若孝景之時(shí)，七國皆亂，異心并起，奸邪非一；及武帝末，賦役繁興，群賊并起，加太子之事，巫蠱之禍，天下紛然，百姓無聊，人不自安；及光武之際，撥亂之后：如此之比，宜為赦矣。君臣失禮，政教陵遲，犯法者眾，亡命流竄而不擒獲，前后相積，布滿山野，勢(shì)窮刑蹙，將為群盜；或刑政失中，猛暴橫作，怨枉繁多，天下憂慘，群獄奸昏，難得而治：承此之后，宜為赦也。或赦大逆，或赦輕罪，或赦一方，或赦天下，期于應(yīng)變濟(jì)時(shí)也。秋七月，西羌反，遣右將軍馮奉世擊之。奉世字子明，上黨人也，徙杜陵。初，前將軍韓增舉之，自宣帝時(shí)為名臣矣。上議出兵，奉世曰：“虜無過三萬人，而兵法當(dāng)倍，用六萬。然羌眾弓矛之兵耳，器不鋒利，可四萬人，一月足以決矣?！弊h者皆以為“當(dāng)今民方斂時(shí)，不可多發(fā)，萬人守屯足矣。”議發(fā)萬人。奉世曰：“國家戰(zhàn)守之備久廢，夷狄皆有輕邊吏之心。今以萬人分屯數(shù)處，虜見兵少，必?zé)o畏懼，戰(zhàn)則兵挫，守則不足。如此，怯弱之形見，羌人乘利，諸種并會(huì)，臣恐中國之役不得止于四萬人也。故少發(fā)師而曠日，與一舉而疾決，功相萬倍?！惫虪?zhēng)之，不能得。有詔益二千人。于是奉世將萬二千騎，以兩裨將至隴西，分兵數(shù)處。又別遣校尉救民于廣陽谷。羌虜眾多，漢兵為羌所敗，殺兩校尉。奉世具上地形部眾多少之計(jì)，愿益三萬六千乃足。上乃大為發(fā)兵六萬人，拜太常任千秋為奮武將軍以助之。奉世上書，愿得其眾，不煩大將。上不聽，遂并進(jìn)兵，羌虜大破，斬首數(shù)千級(jí)，馀皆走出塞。八月，天雨草如莎，相摎結(jié)如彈丸。是歲，有獻(xiàn)雄雞生角者?！侗局尽芬詾椤包S龍初元永光雞變?nèi)姡跏腺晕恢纫?。黃龍?jiān)甓郾?，上即位，皇后將立，?yīng)是正宮之中雌雞為雄。不鳴不將無距者，貴始萌而未成也。初元元年，封王婕妤父丞相少史禁為平陽侯，婕妤立為皇后，故應(yīng)是也。丞相府史家雌雞為雄，即丞相內(nèi)史女之應(yīng)也。伏子者，明已有子。將距者，尊已成也。以永光二年禁薨，子鳳嗣侯，為侍中衛(wèi)尉，始見用。雄雞生角，明布威行權(quán)從此始也，卒成篡之漸矣”。

三年春，西羌平，軍罷。奉世還，以有功，賜爵關(guān)內(nèi)侯，食邑五百戶。三月，立皇子康為濟(jì)陽王。夏四月癸未，大司馬王接薨。七月壬戌，左將軍許嘉為大司馬車騎將軍。嘉，上之元舅，即廣漢弟延壽之子。廣漢無子，嘉奉其祀。冬十有一月己丑，地震，雨水，大霧。復(fù)鹽鐵官、博士弟子員。以用不足，民多復(fù)除故也。

四年春二月，赦天下，所賑貸貧民勿收責(zé)。三月，行幸雍，祠五畤。六月甲戌，孝宣帝園東闕災(zāi)。戊寅晦，日有蝕之。詔曰：“蓋聞明王在上，忠臣布職，則群生和樂，方外蒙澤。今朕暗于王道，夙夜憂懼，不通其理，靡瞻不眩，靡聽不惑，是以教令多違，民心未得，邪說虛進(jìn)，事無成功。此天下所著聞也。公卿大夫好惡未同，或緣奸作邪，侵削細(xì)民，元元安所歸命哉！《詩》不云乎？‘今此下民，亦孔之哀！’自今以后，公卿大夫其勉思天戒，慎身修永，以輔朕之不逮。直言盡意，無有所諱?！鼻锲咴拢T衛(wèi)思后園及戾后園。冬十月乙丑，罷祖宗廟在郡國者。先是貢禹奏言︰“古者天子七廟，今孝惠、孝景皆親盡，宜毀。及郡國廟不依古禮，宜正?！蔽醇笆┬?，而禹卒。于是追思禹言，乃下詔議，丞相玄成、御史大夫弘等十七人皆曰：“臣聞祭者皆由中出，生于心者也。惟圣人為能饗帝，孝子為能饗親。立廟于京師之居，躬親承事，四海之內(nèi)各以其職來祭，尊尊之大義也，五帝、三王不易之道也。《詩》云︰‘有來雍雍，至止肅肅?！洞呵铩分x，父不祭于支庶之宅，君不祭于臣仆之家，王不祭于下土諸侯。臣等愚以為宗廟在郡國，一切勿修?！弊嗫?。因罷昭靈后、武哀王、昭哀后、衛(wèi)思后、戾太子、戾后園，皆不奉祀，置吏守而已，諸侯分屬三輔。以渭城壽陵亭部北原上為初陵。詔曰：“往者緣臣子之義，奏徙郡國民以奉園陵，今百姓遠(yuǎn)棄先祖墳?zāi)?，破業(yè)失產(chǎn)，親戚分離，人懷思慕之心，家有不自安之意。是以東垂被虛耗之災(zāi)，關(guān)中有無聊之民，非久長之策?！对姟凡辉坪酰俊褚鄤谥?，訖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趿隉o置縣邑，使天下安土樂業(yè)，無有搖動(dòng)之心?！庇至T先后父母奉邑。

五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xùn)|，祀后土。秋，潁川水出，流殺人民。吏、從官員被害者與告。士卒遣還。冬，上幸長楊，布車騎，大獵。十有二月乙酉，毀太上皇、孝惠帝寢園。是時(shí)，丞相、列侯、中二千石、博士等四十四人奏議曰：“《禮》，王者始受命，諸侯始封之君，皆為太祖。繼太祖，五廟皆迭毀。毀廟，主藏于太祖，五年而再殷祭，言一禘一祫。祫祭者，言毀廟及未毀廟之主合食于太祖，父為昭，子為穆，孫復(fù)為昭，古之正禮?！都懒x》曰：‘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而以祖配之?！粸榱R，親盡也。立親廟四，親親也。周之所以立七廟者，以后稷始封，文、武受命而王，是以三廟不毀，與親廟四而七焉。非有后稷始封，文、武受命之功，皆親盡而毀。成王承二王之業(yè)，制禮作樂，功德茂盛，廟猶從毀，以行為謚而已。臣愚以高祖受命定天下，宜為高帝太祖之廟，世世不毀。太上皇、孝惠、孝文、孝景廟皆親盡，宜毀?；士紡R親未盡，如故?！贝笏抉R許嘉等二十九人以為孝文皇帝德化茂盛，宜為帝者太宗之廟。廷尉忠以為孝武皇帝改正朔，易服色，攘四夷，宜為世宗之廟。諫大夫尹更始等十八人以為皇考廟上序于昭穆，非正禮，宜毀。于是上重序昭穆，立廟而已。世宗留不毀。

建昭元年春正月戊辰，有石隕于梁國，六。三月，行幸雍，祀五畤。秋八月，有白蛾群飛蔽日，從東都門至軹道。冬，河間王元有罪，廢遷房陵。罷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寢園。上幸虎圈鬬獸，后宮昭儀等皆坐。熊逸出圈，攀檻欲及上。左右貴人傅昭儀等皆驚走，馮婕妤直前當(dāng)熊而立，左右格殺熊。上問婕妤曰：“人情驚懼，何故當(dāng)熊？”對(duì)曰：“妾聞猛獸得人而止，恐至御座，故以身當(dāng)之?！鄙相祰@而嘉之。傅昭儀甚慚，由是與婕妤有隙。婕妤即右將軍馮奉世之女。傅昭儀者，少為上官太后才人，自上為太子，得進(jìn)幸。為人有才略，善事人，下至宮人左右，飲酒醊地，皆祝延之。甚寵，有男，是為定陶恭王。上欲殊于后宮，故曰昭儀，位次皇后。昭儀之號(hào)，自此始也。

二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xùn)|，祠后土。益三河郡太守秩中二千石。戶十二萬為大郡。夏四月，赦天下。六月，立皇子興為信都王，興母婕妤為昭儀。閏月丁酉。太皇太后上官氏崩。冬十有一月，齊、楚地震，大雨雪，深五尺，樹折屋壞。魏郡太守京房棄市。房字君明，東郡人也。為郎中，以言災(zāi)異屢中。上親幸房，嘗宴見，問上曰：“幽、厲之君何以危，所任何人也？”上曰：“君不明也，而任巧佞?！狈吭唬骸爸淝韶沃瑢⒁詾橘t也？”上曰︰“賢之?！狈吭唬骸敖窈我则?yàn)之不賢？”上曰：“以其時(shí)亂君危而知之?！狈吭唬骸褒R桓公、秦二世亦嘗聞二君而非笑之，時(shí)任豎刁、易牙、趙高，治政日亂，何不以幽、厲卜之而覺悟乎？”上曰：“惟有道者能以往知來耳。臨亂之君各賢其臣，令皆覺悟，安得危亡？”房因免冠頓首曰：“《春秋》紀(jì)二百四十二年災(zāi)異，以示萬世之君。今陛下即位以來，災(zāi)異并出，人民饑饉，盜賊不禁，視今為治邪，亂邪？所任者誰與？”房旨謂石顯，上亦知之，曰：“然幸其愈于彼，又以為不在此人?！狈吭哗U“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后之視今，猶今之視昔也?！笔菚r(shí)房奏考功課吏法，上令房上弟子曉考功者，欲試用之。房薦上弟子姚平、任良，“愿以為刺史，臣得通藉殿中，為奏事，以防擁隔”。石顯等進(jìn)言，用弟子不若師。上欲以房為刺史，顯等知刺史當(dāng)?shù)脧阶嗍拢蜓詾榇淌房痔夭慌c同心，宜以為郡守。房自請(qǐng)歲盡得乘傳奏事，上許之。房既拜，上封事曰：“辛酉以來，霧氣衰去，太陽清明，臣獨(dú)欣然，以為陛下有所定也。然少陰倍力而乘消息，臣疑陛下猶不得如意。臣出之后，恐為執(zhí)事者所蔽，身死而功不成。及辛巳，霧氣復(fù)乘，太陽侵色，此上大夫侵陽之氣，而上意疑也。己卯、庚辰之間，必有隔絕臣令不得乘傳奏事者?！狈课窗l(fā)，顯果白詔止房無乘傳奏事。房至新豐，復(fù)上奏曰：“臣以六月言《遁卦》不效，法曰：‘道人始去，寒，涌水為災(zāi)。’至七月，涌水出。臣弟子姚平謂臣曰：‘房可謂知道，未可謂信道也。今涌水出，道人當(dāng)逐死，尚復(fù)何言！’臣獨(dú)謂曰：‘陛下于臣尤厚，雖死，臣猶言也。’平又謂曰：‘房可謂小忠，未可謂大忠也。昔秦之時(shí)，趙高用事，有正先者，非刺高而死，高威自此而成。故秦之亂也，正先趣之也。’今臣守郡，竊恐未效而死。惟陛下無使臣塞涌水之災(zāi)異，當(dāng)正先之必死，為姚平所笑?！狈恐陵?，復(fù)上封事曰：“乃者丙戌小霧，丁亥霧衰去，然少陰并力而乘消息，戊子益盛，至壬辰五十分霧氣復(fù)起。此消息欲正，雜卦之黨并力而爭(zhēng)，安危之機(jī)不可不察。己丑有還風(fēng)，盡辛卯，而太陽復(fù)侵色，至癸巳，日月相薄，此邪陰用事而太陽為之疑也。臣去稍遠(yuǎn)，太陽侵奪，愿陛下察焉?！狈咳ピ骡牛拐飨陋z。房妻父張博，淮陽王之舅也。欲為淮陽王求入朝，謂房曰：“淮陽王入朝可以為助。”因使房謂淮陽王求入朝奏章，又房為上道幽、厲之事，出對(duì)御史大夫鄭弘道之。顯告房、張博誹謗朝廷，詿誤諸侯，窺導(dǎo)以邪意，漏泄省中語。博腰斬。房棄市，時(shí)年四十一。房治《易》，事梁人焦贛。贛為小黃令，以伺候先知奸邪，盜賊不得發(fā)。嘗曰：‘得我道以亡身者京生。’其說長于災(zāi)變，分為六十四卦，更直日用事，有占驗(yàn)焉。鄭弘坐與房言，免光祿勛。匡衡為御史大夫。

三年夏，令三輔都尉及大郡都尉秩皆二千石。六月甲辰，丞相韋玄成薨。秋七月，御史大夫匡衡為丞相。戊辰，衛(wèi)尉李延壽為御史大夫。西域都護(hù)甘延壽、陳湯矯制發(fā)戊己校尉屯田吏士及西域羌、胡兵攻郅支單于。冬，斬郅支首，傳詣京師。時(shí)郅支強(qiáng)暴，東擊烏孫，西脅大宛諸國。漢遣使三輩至康居求谷吉等尸，郅支不肯奉詔，而困辱漢使，上書矯慢曰：“康居困危已久，愿歸強(qiáng)漢?！庇谑菧c延壽等謀曰：“郅支單于威名遠(yuǎn)震，侵烏孫、大宛，常為康居畫計(jì)，欲降伏之。如得此三國，北擊伊婁，西取安息，南排月支，數(shù)年之間，城郭諸國危矣。郅支分離，所在絕遠(yuǎn)，無城郭強(qiáng)弩之守，如發(fā)兵直詣城下，彼亡則無所之，守則不足以自保，千載之功可一朝而定?！毖訅垡詾槿唬嗾?qǐng)之。湯曰：“國家與公卿議，大策非眾所見，事必不從。”會(huì)延壽久病，湯獨(dú)矯制發(fā)諸國兵。延壽聞之起，大驚，欲止之。湯按劍叱延壽曰：“大眾已集，豎子欲沮吾眾耶？”延壽遂從，漢胡兵合四萬馀人。延壽、湯上疏自劾奏矯制，陳言形勢(shì)兵狀。即引兵分為六校尉，其三校尉從南道逾蔥領(lǐng)經(jīng)大宛，其三校尉從北道入赤谷，過烏孫，經(jīng)康居?？稻尤f馀騎救之，數(shù)奔營，不利，輒卻。漢兵遂燒木城，城中人皆入土城。漢兵四面推櫓楯，并入土城。單于被創(chuàng)死。得漢使節(jié)及谷吉等所赍帛書。凡斬閼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級(jí)，生虜百四十五人，降虜五千馀人。上議其功，丞相匡衡、大夫李延壽及石顯皆以為“延壽、湯擅興師矯制，幸得不誅，不宜加爵土?！庇智怖粲嶒?yàn)湯私盜金事，皆不與湯。故宗正劉向上疏曰：“郅支單于殺漢使吏士以百數(shù)，事暴于外國，傷威毀重。陛下赫然欲討之，意未嘗忘。延壽、湯承圣旨，倚神靈，總百蠻之軍，攬城郭之兵，出萬死之計(jì)，入絕域之地，遂陷康居，屠五重城，搴翕侯之旗，斬郅支之首，懸旌萬里之外，揚(yáng)威昆山之西，而掃谷吉之恥，立昭明之功，蠻夷率服，稽首來賓，群臣之功，莫有大焉。昔周大夫方叔、尹吉甫為宣王誅??狁，而百蠻從之，其《詩》曰：‘啴啴焞焞，如霆如雷，顯允方叔，征伐??狁，蠻荊來威?！兑住吩唬骸屑握凼?，獲非其丑?！裱訅?、湯所誅，威振天下，雖《易》之折首，《詩》之雷霆，不能及也。吉甫之歸，周厚賜之，其《詩》曰：‘吉甫燕喜，既多受祉，來歸自鎬，我行永久?！Ю镏€猶以為遠(yuǎn)，況萬里之外！齊桓先有匡周之功，后有滅項(xiàng)之罪，君子計(jì)功補(bǔ)過。近事貳師李廣利捐五萬之眾，糜億萬之費(fèi)，經(jīng)四年之勞，而廑獲駿馬四十匹，雖獲宛王之首，不足復(fù)費(fèi)，而私罪甚眾。孝武以為萬里之伐，不錄其過，厚加封賞。今康居之國盛于大宛，郅支之號(hào)重于宛王，殺漢使甚于留馬。延壽、湯不煩漢士，不費(fèi)斗儲(chǔ)，比于貳師，功德相百倍。且?；蓦S欲擊之烏孫，鄭吉迎自來之日逐，猶皆列土受爵。故言威武勤勞則大于方叔、吉甫，列功覆過則優(yōu)于齊桓、貳師，近事之功則高于長羅、安遠(yuǎn)。大功未著，小惡數(shù)布，臣竊痛之！”上于是赦湯等矯制貪穢小罪，封延壽為義成侯，湯為關(guān)內(nèi)侯，食邑各三百戶，延壽為長水校尉，湯為射聲校尉。延壽，北地人也。本為羽林士，超逾羽林亭樓，以材力進(jìn)。湯字子公，山陽人也，家貧無行。初，富平侯張勃舉湯為茂才。湯待遷，父死不奔喪，坐下獄。論勃舉非其人，削戶二百。會(huì)勃薨，謚曰謬侯。湯立功西域，世以為張勃知人。初，宣帝時(shí)，前將軍韓增舉馮奉世以為衛(wèi)候，使持節(jié)送大宛諸國客。時(shí)莎車王與諸國共殺漢所置莎車王萬年，并殺漢使者奚充國。匈奴發(fā)兵攻車師不能下。而莎車遣使揚(yáng)言曰︰“北道諸國已降匈奴矣?！庇谑枪ソ倌系?，與之盟而背漢，鄯善以西皆絕不通。奉世以莎車日強(qiáng)，其勢(shì)難制，必危西域。乃矯以節(jié)告諭諸國王，各發(fā)其兵，合萬五千人進(jìn)擊莎車。莎車王自殺，傳其首詣長安。諸國遂平，威振西域。宣帝謂韓增曰：“賀將軍舉得人也?！弊h封奉世以為侯。丞相、將軍皆曰：“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國家，定社稷，專之可也。宜加爵位?！鄙俑捦詾椤胺钍褂兴福贸C制違命。今封奉世關(guān)內(nèi)侯，后奉使者競(jìng)逐利，要功于夷狄，為國家生事，不可長也”。宣帝從望之議。及甘延壽之封也，杜延年子欽上疏追訟奉世前功曰：“比罪則郅支薄，量功則莎車眾，用師則奉世寡，制勝則奉世于邊境為功多，慮危則延壽于國家為禍深。其違命生事則與奉世同，延壽割地而封，奉世獨(dú)不見錄。臣聞功同賞異則勞臣疑，罪均刑別則百姓惑。愿陛下下有司議之。”上為前世事，不錄。荀悅曰：誠其功義足封，追錄前可事也?！洞呵铩分x，毀泉臺(tái)則惡之，舍中軍則善之，各由其宜也。夫矯制之事，先王之所慎也，不得已而行之。若矯大而功小者，罪之可也；矯小而功大者，賞之可也；功過相敵，如斯而已可也。權(quán)其輕重而為之制，宜焉。

四年春正月，以討郅支單于功告祠郊廟。赦天下。夏六月甲申，中山王竟薨。藍(lán)田地震，山崩，壅灞水。安陵岸崩，壅涇水，涇水逆流。

五年春二月，赦天下，賜民爵一級(jí)，女子百戶牛酒，三老、孝弟力田、鰥寡孤獨(dú)帛。夏六月庚申，復(fù)戾后園。壬申晦，日有食之。秋七月庚子，復(fù)太上皇寢廟園、原廟、昭靈后、武哀王、衛(wèi)思后、昭哀后廟園。上寢疾，夢(mèng)祖宗譴罷郡國廟園，上少弟楚孝王亦夢(mèng)焉。上召問丞相匡衡，議欲復(fù)，衡言不可。衡乃禱高祖、孝文、孝景廟，陳言“禮正咎在臣，衡當(dāng)受其咎，皇帝宜蒙福祐”。盡禱諸廟。上疾久不平，皆復(fù)脩舊祀如故。山陽社中大槐樹，吏民伐斷之，其夜樹自復(fù)立故處。

竟寧元年春正月，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單于請(qǐng)妻漢女以自親，賜單于待詔掖庭王嬙字昭君為閼氏。單于上書愿保塞，請(qǐng)罷邊備塞。上下有司議，皆以為便。郎中令侯應(yīng)以為不可許。上詰問狀，對(duì)曰：“臣聞北邊塞至遼東，外有陰山，東西千馀里，草木茂盛，多禽獸，本冒頓單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是苑囿也。至孝武出師征伐，斥奪其地，攘之于漠北。建塞徼，起亭隧，筑外城，而設(shè)屯戍以守之，然后邊境得少安。漠北地平，少草木，多大砂，匈奴來寇抄，無所藏隱，從塞以南，徑深山大谷，往來差難。邊境長老言匈奴失陰山后，過之無不哭。如罷備邊戍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今圣德廣被，單于稽首來臣。夫夷狄之情，困則卑辱，強(qiáng)則驕逆，天性然也。前以罷外城，省亭燧，今才足候望通烽火而已。古者安不忘危，不可復(fù)罷，二也。中國有禮義之則，刑罰之禁，愚民猶犯禁，又況單于，能必其眾不犯約哉！三也。自中國尚設(shè)關(guān)梁以制諸侯，所以絕臣下之覬覦也。設(shè)塞徼，置屯戍，非獨(dú)為單于而已，亦為諸屬國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舊逃亡，四也。近西羌保塞，與漢交通，吏民貪利，侵盜其畜產(chǎn)妻子，以此怨恨，起而背叛，世世不絕。今罷乘塞，則生慢易忿爭(zhēng)之漸，五也。往者從軍多沒不還者，其子孫貧困，一旦走出，從其親戚，六也。又邊人奴婢怨苦，欲走者多，自知匈奴中樂，無奈邊候急切，何時(shí)有走塞者，七也。盜賊桀黠，群輩犯法，如其窘急，亡走北出，則不可制，八也。起塞以來百有馀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巖石，木柴僵落，谿谷之間，稍稍平之，徒卒筑治，費(fèi)功久遠(yuǎn)，不可勝計(jì)。臣恐議者不勝慮其始終，欲以一切息徭役，十年之后，百年之內(nèi)，卒有他變，障塞敗壞，亭戍滅絕，當(dāng)發(fā)戍屯治繕，累世之功不可卒就，九也。若罷戍卒，省候望，單于自以保塞守衛(wèi)，必深德漢，請(qǐng)求無已。小失其意，則不可測(cè)。開夷狄之隙，以虧中國之固，十也。非所以永持至安，威制百蠻之長策。”上乃使車騎將軍口喻單于曰：“中國亦有關(guān)梁，非徒以備外，亦以防中國之奸邪放縱，出為寇害，故為制度以專眾心?！彼觳涣T塞焉?；侍庸凇３?，定陶恭王有才藝，曉音樂，而太子頗有酒色之失，王皇后無寵。上有意欲立定陶王為太子，數(shù)稱其才。樂陵侯史丹者，悼皇后之舅，史恭之孫，為侍中，護(hù)太子家。于是丹進(jìn)曰：“所謂才者，敏而好學(xué)，溫故知新，皇太子是也。若乃器人于絲竹鼓鼙之間，是則陳惠、李微高于匡衡，可為相國也?！庇谑巧夏欢?。后上疾甚，數(shù)問景帝時(shí)立膠東王故事，丹泣涕，因以死爭(zhēng)之。上亦以太子先帝所愛，卒不易。二月，御史大夫李延壽卒。三月丙寅，太子太傅張譚為御史大夫。癸未，復(fù)孝惠寢廟園、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寢廟園等。夏五月壬辰，帝崩于未央宮。匡衡復(fù)奏言︰“前以上體不平，故復(fù)諸祀，卒不蒙福。請(qǐng)悉罷?！庇谑菤匣省⑿⒒?、孝景帝廟，罷孝昭太后、昭靈太后、武哀王、昭哀后寢廟園。丞相御史大夫奏石顯及其黨，皆免官。顯徙居故鄉(xiāng)濟(jì)南，憂懣不食，道病死。顯之歸也，留其器物什數(shù)百萬，以與故所厚萭章。章不受，曰：“石氏之禍，萭氏反當(dāng)為福耶！”章者，長安大俠。為京兆尹門下督，嘗從至殿中，侍中諸貴人爭(zhēng)趨揖章，莫與京兆尹言者。后京兆尹不復(fù)從章。章既游俠，亦得顯力。及王尊為京兆尹，誅豪桀，乃殺章。荀悅曰：自漢興以來至于茲，祖宗之治跡可得而觀也。高祖開建大業(yè)，統(tǒng)辟元功，度量規(guī)矩不可尚也。時(shí)天下初定，庶事草創(chuàng)，故《韶》、《夏》之音未有聞焉。孝文皇帝克己復(fù)禮，躬行玄默，遂致升平，而刑罰幾措，時(shí)稱古典。未能悉備制度，玄雅禮樂之風(fēng)闕焉，故太平之功不興。孝武皇帝規(guī)恢萬事之業(yè)，安固后嗣之基，內(nèi)修文學(xué)，外耀武威，延天下之士，濟(jì)濟(jì)盈朝，興事創(chuàng)制，無所不施，先王之風(fēng)，燦然復(fù)存矣。然猶好其文不盡其實(shí)，發(fā)其始不克其終，奢侈無限，窮兵極武，百姓空竭，萬民疲弊。當(dāng)此之時(shí)，天下騷動(dòng)，海內(nèi)無聊，而孝文之業(yè)衰矣。孝宣皇帝任法審刑，綜核名實(shí)，聽斷精明，事業(yè)修理，下無隱情，是以功光前世，號(hào)為中宗，然不甚用儒術(shù)。從諫如流，下善齊肅，賓禮舊老，優(yōu)容寬直，其仁心文德足以為賢主矣。而佞臣石顯用事，隳其大業(yè)，明不照奸，決不斷惡，豈不惜哉！昔齊桓公任管仲以霸，任豎刁以亂，一人之身，唯所措之。夫萬事之情，常立于得失之原，治亂榮辱之機(jī)，可不惜哉！楊朱哭多岐，墨翟悲素絲，傷其本同而末殊?？鬃釉弧斑h(yuǎn)佞人”，《詩》云“取彼讒人，投畀豺虎”，疾之深也。若夫石顯，可以痛心泣血矣，豈不疾之哉！初，宣帝任刑法，元帝諫之，勸以用儒術(shù)。宣帝不聽，乃嘆曰：“亂我家者，必太子也。”故凡世之論政治者，或稱教化，或稱刑法；或言先教而后刑，或言先刑而后教；或言教化宜詳，或曰教化宜簡；或曰刑法宜略，或曰刑法宜輕，或曰宜重：皆引為政之一方，未究治體之終始，圣人之大德也。圣人之道，必則天地，制之以五行，以通其變，是以博而不泥。夫德刑并行，天地常道也。先王之道，上教化而下刑法，右文德而左武功，此其義也?；蛳冉袒?，或先刑法，所遇然也。撥亂抑強(qiáng)則先刑法，扶弱綏新則先教化，安平之世則刑教并用。大亂無教，大治無刑。亂之無教，勢(shì)不行也；治之無刑，時(shí)不用也。教初必簡，刑始必略，則其漸也。教化之隆，莫不興行然后責(zé)備；刑法之定，莫不避罪然后求密。未可以備，謂之虐教；未可以密，謂之峻刑。虐教傷化，峻刑害民，君子弗由也。設(shè)必違之教，不量民力之未能，是陷民于惡也，故謂之傷化；設(shè)必犯之法，不度民情之不堪，是陷民于罪也，故謂之害民。莫不興行，則毫毛之善可得而勸也，然后教備；莫不避罪，則纖芥之惡可得而禁也，然后刑密。故孔子曰：“不嚴(yán)以蒞之，則民不禁也。嚴(yán)以蒞之，動(dòng)之不以禮，未善也。”是言禮刑之并施也。“吾末如之何”，言教之不行也?！翱梢詣贇埲⒁印保孕讨挥靡??！吨芏Y》曰：“治新國，用輕典?！甭云涑跻??！洞呵铩分x，貶纖芥之惡，備至密也。孔子曰：“行有馀力，則可以學(xué)文?！焙営谑家??！袄L事后素”，成有終也。夫通于天人之理，達(dá)于變化之?dāng)?shù)，故能達(dá)于道。故圣人則天，賢者法地，考之天道，參之典經(jīng)，然后用于正矣。

贊曰：《本紀(jì)》稱“孝元皇帝多才藝，善史書。鼓琴，吹洞簫，自度聲曲，分別節(jié)度，窮極要妙。少好儒術(shù)，及即位，征用儒生，委之以政，貢、薛、韋、匡，迭為宰相。而上牽制文義，優(yōu)游不斷。然寬弘盡下，出于恭儉，號(hào)令溫雅，有古人之風(fēng)烈?！?/p>

皇帝以宣帝時(shí)生，號(hào)曰“世適皇孫”。宣帝愛之，自名曰驁，字太孫，常置左右。三歲而宣帝崩。及為太子，嘗被急召，不敢絕馳道行。元帝遲之，以狀對(duì)。帝悅，乃著令，令太子得絕馳道行，自此始也。六月乙未，即皇帝位。元舅侍中衛(wèi)尉陽平侯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領(lǐng)尚書事。有司奏言：“乘輿、狗馬、禽獸皆非禮，不宜以葬?！弊嗫伞Ｇ锲咴?，孝元皇帝葬渭陵。冬十有一月，大赦天下。

建始元年春正月乙丑，皇曾祖悼考廟災(zāi)?！侗局尽芬詾椤暗靠紡R不正，不宜立。王鳳秉政，不正之象也”。立故河間王弟良為河間王。有星孛于營室。罷上林詔獄。二月，賜諸侯王以下至吏二千石黃金，吏千石以下至二百石、宗室有屬籍者、三老，孝弟力田、鰥寡孤獨(dú)錢帛，各有差，吏民五十戶牛酒、粟五斛。大赦天下。右將軍長史姚尹使匈奴還，去塞百馀里，暴風(fēng)火起，燒殺尹等十馀人。封舅王崇為安成侯，賜舅譚、商、立、根、逢時(shí)五人等爵關(guān)內(nèi)侯。王鳳兄弟八人，第二曰曼，早亡，不侯。夏四月，黃霧四塞，終夜，下著地如黃土塵。上問群臣，諫大夫楊興、博士駟勝等以為“陰氣侵陽氣之象。高祖之約，非有功不侯，今太后諸弟皆以無功而侯，非高祖之約，故天為見異，以譴失行”。言者以為然。鳳于是乃懼，上書言︰“陛下初即位，思慕諒暗，故詔臣鳳典領(lǐng)尚書事，上無以明圣德，下無以益政治。今有孛星赤黃之異，咎在臣鳳，伏愿顯戮以謝天下。今諒暗已畢，大義皆舉，宜親覽萬機(jī)，以當(dāng)天心?！币蚱蚝」寝o歸。上報(bào)曰：“朕承先帝圣緒，涉道未深，不明事情，是以陰陽錯(cuò)繆，日色無光，赤黃之氣充塞天下，咎在朕躬。今大將軍引過，自欲辭尚書事，歸大將軍印綬，罷大司馬官，是明朕委任大將軍庶幾有惑。其專心固意，輔朕不逮?！绷拢邢墧?shù)萬集未央殿中朝者坐。秋，長信少府邵信臣奏罷上林宮館希幸御者二十五所。又奏冬生菜，強(qiáng)加溫火，非時(shí)而生，有傷于人，不宜以供奉養(yǎng)。信臣字翁卿，九江人也。始為南陽太守，乃為民興利，開通溝渠水門，灌溉三萬馀頃。禁止嫁娶送終奢靡。其化大行，吏民親愛之曰邵父。上賜信臣黃金四十斤，遷河南太守，治化當(dāng)為第一，遂入為少府。八月戊午，有兩月相承，晨在東方。京房《易傳》曰：“君弱而婦人強(qiáng)，為陰所乘，則兩月并出?！本旁挛熳樱辛餍谴笕琊?，出于文昌宮，光燭地，長四五丈，委曲蛇形，以貫紫微宮。冬十有二月，作長安南北郊。罷甘泉、汾陰祀，匡衡之議也。衡奏議曰：“帝王之事莫大于承天之序，承天之序莫大于郊祀。祭天之南郊，就陽之義也；祭地之北郊，即陰之象也。往者，孝武皇帝居甘泉宮，即于云陽立泰畤。今行幸長安，郊見皇天反北之太陰，祠后土反東之少陽，事與古制殊。又至云陽，行谿谷中，厄狹百馀里，汾陰則渡大川，有風(fēng)波舟楫之危，皆非圣主所宜數(shù)乘?？たh治道供帳，吏民困苦，百官煩費(fèi)。勞所保之民，行危險(xiǎn)之地，殊未合于承天之意也。昔周文、武郊于酆、鎬，成王郊于洛邑，各因其居宜?？舍憬奸L安。”又言︰“郊柴饗帝之意，掃地而祭，尚質(zhì)也。歌大呂舞《云門》以候天神，歌太簇舞《咸池》以祀地祇，其牲用犢，其席用藁秸，其器用陶匏，皆因天地之性。以為神祇功德至大，雖修精微而備庶物，猶不足以報(bào)功，故尚質(zhì)貴誠，以彰天地之德。今甘泉泰畤紫壇，有文章刻鏤、黼黻、文繡之飾，及玉、女樂、石壇、仙人祠，瘞鸞輅、骍駒、偶人、龍馬之屬，皆宜勿修?！庇蜘U“雍鄜、密上下畤及陳倉寶雞祠，本秦侯以其意所立，非禮也。及北畤，皆高祖未定時(shí)立，不宜復(fù)修。”奏可?！侗局尽珐U“初，秦文公獵于汧、渭之間，卜居而吉。文公夢(mèng)黃蛇自天而下屬于地，其口止于鄜衍。文公問史敦，史敦曰：‘此上帝之征，君宜祠之?！谑亲鬣~畤，郊祭白帝焉。文公獲古若缶，于陳倉北坂上祠之。其神嘗以夜下，光輝如流星，從東南來集于祠壇，至地則若雄雞，其聲殷殷云，野雉夜雊，名曰陳寶。其神或歲數(shù)來，或歲不至。后秦宣公作密畤祠青帝。后秦靈公于吳陽作上畤，祠黃帝；作下畤，祠炎帝。及高祖自漢中東擊項(xiàng)藉入關(guān)，問群臣曰：‘吾聞天有五帝，今所祠有四，何也？’群臣莫知其說。高祖曰：‘吾知之矣，乃待我而具五也?！肆⒑诘垤?，曰北畤。而《洪范》八政，三曰祀。祀者，所以昭孝事祖宗，通神明也。旁及四夷，莫不修之；下及鳥獸，豺獺有祭。是以皇王為之典禮。故有神民之官，各司其序，使不相亂也。民神異業(yè)，敬而不黷，故神降之嘉歲，災(zāi)禍不至。及乎末世，饗祀無度，昏黷齊明而神不蠲，嘉瑞不降而災(zāi)禍至矣。昔共工氏霸有九州，其子曰勾龍，能平水土，故祠為社。烈山氏王天下，有子曰柱，能播植嘉谷，故祠為稷?！队輹吩唬骸令愑谏系郏氂诹?，遍于群神。又巡于四岳而柴祭焉’。及殷之十三世，帝武丁祭之。明日，有雉登鼎耳以雊。武丁懼而修德，夢(mèng)得傅說版筑以為相，殷道復(fù)興，號(hào)曰高宗。其后五世，帝乙慢神悖禮，震死。及至周公相成王，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凡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懷柔百神，咸秩無文。五岳視三公，四瀆視諸侯。諸侯祭其疆內(nèi)名山大川，大夫祭其門戶、井、灶、中溜，是謂五祀，士庶人祭祖考而已。淫祀有禁。及季氏旅于泰山，仲尼譏之曰：‘務(wù)名之義，敬鬼神而遠(yuǎn)之?！韧跽耸露?，不茍求福于神祇。不由其道，則神不饗也?！钟邪松耢舂U一曰天主，祠天齊，其居臨淄南郊山下；二曰地主，祠太山梁父；三曰兵主，祠蚩尤，在東平陸監(jiān)鄉(xiāng)；四曰陰主，祠三山；五曰陽主，祠之罘山；六曰月主，祠萊山，皆在齊北；七曰日主，祠成山，成山斗入海，最居齊東北，以迎日出；八曰四時(shí)主，祠瑯邪。八祠所從來久矣，莫知其所起；或曰齊太公以來作之。八神祀，上過則因祀之，去則已。”長安南北郊之日，有大風(fēng)拔甘泉泰畤中木，十圍已上者皆出。

二年春正月，罷雍五畤。二月辛巳，上始郊祀長安南郊，有神光并見。閏月，以渭城延陵亭為初陵。詔舉賢良方正。二月，北宮井水溢出，南流。元帝時(shí)童謠歌曰：“井水溢，滅灶煙，灌玉堂，流金門?！薄侗局尽芬詾椤瓣幭?，春秋前有鸜鵒之謠，后有來巢之驗(yàn)，卒有昭公居外之應(yīng)。井，陰也；灶，陽也；玉堂、金門，至尊之居。陰盛而滅陽，竊有宮室之象，王氏之應(yīng)”。又有童謠歌曰︰“邪徑敗良田，讒巧害忠賢。桂樹花不實(shí)，黃雀巢其顛。故為人所羨，今為人所憐?！薄侗局尽芬詾椤肮饦渖?，漢家之象；不實(shí)，無嗣也；黃雀，王氏之象；巢顛，將有漢室。”辛丑，上始祀后土于北郊。丙午，立皇后許氏。大將軍許嘉女也。罷少府技巧官。夏，大旱。東平王宇有罪，削二縣。秋，罷太子博望苑，賜宗室朝請(qǐng)者。減乘輿廄馬。丞相匡衡又奏︰“郡國候神方士使者所祠，凡六百八十三所，其二百八所應(yīng)祀，或疑無明文不可奉祀。其馀四百七十五所不應(yīng)祀，請(qǐng)罷之?！庇肿喋U“高帝、武帝、宣帝所立山川群祠凡百二十馀所，非典，皆罷之。候神方士、使者、副使、待詔七十馀人，皆罷歸?！?/p>

三年春，赦天下囚徒。賜孝弟力田爵三級(jí)。諸逋租賦賑貸勿收。秋，關(guān)中大雨水四十馀日。京師人無故相驚，言大水至，百姓奔走號(hào)呼，長安中大亂。上親御前殿，召公卿議。大將軍王鳳以為太后及上與后宮可御舟船，令吏民百姓上長安城。群臣皆從王鳳議。王商者，宣帝舅樂昌侯武之子，曰：“自古無道之國，水猶不冒入城郭。今政治和平，何為當(dāng)有大水一旦暴至？此必訛言，不宜令民上城，重驚百姓耳。”上乃止。有頃，長安中稍稍自定。上嘆美商之固守，數(shù)稱其議。鳳甚慚，自恨失言。渭城女子陳持弓年九歲，走入城門，入未央宮掖庭殿門，門衛(wèi)者莫見，至勾楯禁中，覺而得?！侗局尽芬詾椤懊褚运囿@者，陰氣盛也。小女入宮殿者，下人將因女寵而居有宮室之象也。名曰持弓，有似周家檿弧之祥?！兑住吩唬骸∈钢?，以威天下。’后有王莽篡天下，陳氏之后也?！鼻锇嗽鹿锍螅笏抉R將軍許嘉賜金、安車駟馬，免。御史大夫張譚坐選舉不實(shí)，免。冬十月，光祿大夫尹忠為御史大夫。十二月戊申朔，日有蝕之。其夜，地震未央宮中。詔舉方正、直言極諫。長安人谷永者，衛(wèi)司馬谷吉之子，對(duì)策曰：“災(zāi)異之發(fā)，各以象其類。日蝕須女之分，地震宮墻之內(nèi)，二咎同日發(fā)，厥咎不遠(yuǎn)。意者陛下志在閨闈，不恤政事，舉措失中，內(nèi)寵大盛。誠留意于正身，勉強(qiáng)于力行，損宴私之志，放淫溺之樂，罷倡優(yōu)之笑，絕不饗之義，循禮而動(dòng)，力行不倦，無淫于酒色，無逸于游畋，未有其身正而臣下邪者也。夫婦之際，安危之機(jī)也。昔舜厘正二妃，以崇圣德；幽王惑于褒姒，而周室淪亡。誠修后宮之政，明尊卑之序，貴不專妒，賤者咸進(jìn)，各得其職，以廣繼嗣之統(tǒng)，息《白華》之怨，后宮親屬，勿預(yù)政事，以遠(yuǎn)皇甫之類，損女黨之權(quán)，未有閨門理而天下亂者也。夫治遠(yuǎn)自近始，習(xí)善在左右。昔龍作納言，帝命惟允；四輔既備，成王靡有過事。經(jīng)曰：‘亦惟先正克左右?！从凶笥艺俟偻髡咭病Ｖ翁煜抡咦鹳t考功則治，簡賢退功則亂。誠審思知人之術(shù)，論才選士，必稱其職，明度量以旌其能，考功實(shí)以定其德，無以比周之虛譽(yù)，無聽浸潤之譖訴，則抱功修職之吏無蔽擁之憂，比周邪偽之徒不得妄進(jìn)，小人日消，英乂日隆。經(jīng)曰：‘三載考績，三考黜涉幽明?！从泄p得于前，眾賢布于官而不治者也。堯遭洪水之災(zāi)，天下無乖叛之難者，德厚恩深，無怨于天下也。秦居平土，一夫大呼而天下分崩離析者，刑罰深酷，吏行殘賊。誠宜選溫良尚德之士以親百姓，以治民命，務(wù)省徭役，不奪民時(shí)，使咸安土樂業(yè)。經(jīng)曰：‘懷保小民，惠鮮鰥寡?！从械潞窭袅级衽颜咭?。此五者，王政之綱紀(jì)。臣聞災(zāi)異，皇天所以譴告人主，猶嚴(yán)父之明誡。經(jīng)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極?！瘋髟唬骸鶝l作見，若不恭御。六罰既侵，六極其下。’惟陛下留神。”大將軍武庫令杜欽對(duì)曰：“臣聞日蝕地震，陽微陰盛。臣者君之陰，子者父之陰，婦者夫之陰，夷狄者中國之陰?！洞呵飩鳌啡瘴g三十六，地震五，或夷狄侵中國，或政權(quán)在臣下，或妻不承夫，或臣子背君父，事雖不同，其類一也。臣竊睹人事以考變異，則本朝大臣無不自安之人，外戚親屬無乖刺之心，關(guān)東諸侯無強(qiáng)大之國，邊陲夷狄無逆禮之節(jié)，此殆為后宮。日以戊申蝕，時(shí)加未。戊未，土也，中宮之部。其夜地震未央宮殿中，此必適妾將有爭(zhēng)寵相害而為患者。陛下內(nèi)推至誠，深思其變，則咎異何足消滅！如不留神，聽于庶事，奢侈縱欲，雖無變異，社稷之憂也?！睔J字子夏，目偏盲，與茂陵杜業(yè)同姓字，俱好學(xué)，以才能稱，故京師謂欽為“盲子夏”。欽乃作小冠以自別，于是更謂欽為“小冠子夏”。欽素依附王氏，說鳳曰：“禮，一娶九女，所以極陽數(shù)，廣繼嗣，重祖宗者也。必鄉(xiāng)舉求窈窕之女，不問其色，所以助治內(nèi)也。侄娣雖缺，亦不復(fù)補(bǔ)，所以養(yǎng)壽塞爭(zhēng)。故后妃有貞淑之行，則胤嗣有賢圣之君；制度有威儀之節(jié)，則人君有壽考之福。廢而不由，則女德無厭；女德無厭，則壽命不究于高年?！稌吩啤蛉哪辍?，言逸欲之生害也。男子五十，好色未衰；婦人四十，容貌改前。以改前之容侍于未衰之年，而不以禮為制，則其源不可以救而后來異態(tài)；后來異態(tài)，則正后自疑而支庶有間適之心。是以晉獻(xiàn)公被納讒之謗，申生受無辜之罪。今圣主富于春秋，未有適嗣。將軍輔政，宜因初始之隆，遵九女之制，為萬世之法。夫少，戒之在色，《小弁》之作，可為寒心。”鳳白太后，太后以為故事無之。鳳又不能立制度，修故事而已。越巂山崩。丁丑，丞相匡衡免。初，封樂安鄉(xiāng)侯，以閩陌為界。初元元年，誤以平陵陌為閩陌，多四百頃。積十馀年，郡乃定國界，上計(jì)薄，言丞相府。衡諷掾?qū)倏げ粡墓仕ぜ磸?fù)以四百頃付樂安鄉(xiāng)侯衡收租谷。有司奏衡監(jiān)臨主守，專地盜土，于是坐免為庶人。衡字稚圭，東海人。父世為農(nóng)夫，家貧好學(xué)，傭作以供資用，又精力過絕人，善說《詩》。衡子咸，亦明經(jīng)術(shù)，位歷九卿。

四年春正月癸卯，有石隕于槁四，隕于肥累二。罷中書宦官，初置尚書員五人。三月甲申，左將軍王商為丞相。夏四月，雨雪。五月，謁者丞陳臨殺司隸校尉袁豐于殿中。秋，桃李實(shí)。大雨水十馀日，河決東郡金堤，沈溉兗、豫，入平原、千乘、濟(jì)南，凡灌四郡三十三縣，敗毀官寺民屋廬四萬所。九月，長安城南鼠巢樹上，桐柏尤多，巢中無子。冬十有一月，御史大夫尹忠以河決不憂職，自殺。壬戌，少府張忠為御史大夫。河堤使者王延世以竹落長四丈，大九圍，盛石，以兩船夾載而下之，二十六日，河堤成。上嘉其功，拜為光祿大夫，賜爵關(guān)內(nèi)侯，黃金百斤。是歲，京輔都尉王尊領(lǐng)京兆尹。尊字子貢，涿郡人也，為人果勇。初，為護(hù)羌校尉，送軍糧。而羌反，絕糧道，羌兵數(shù)萬圍尊。尊以千馀騎突羌虜?shù)妹?。后為益州刺史。先是，瑯邪王陽為益州刺史，行部至邛郲九折阪，嘆曰：“奉先人遺體，奈何數(shù)乘此險(xiǎn)！”后以病去。及尊行部至阪上，問吏曰：“此非王陽所畏阪邪？”叱其御者驅(qū)之，曰：“王陽為孝子，王尊為忠臣。”居部二歲，徼外蠻夷皆歸附。會(huì)坐事免官。會(huì)南山群賊數(shù)百人為吏民害，發(fā)校尉將射士十馀人捕逐，歲馀不能擒。于是以尊為京輔都尉，領(lǐng)京兆尹事。旬月之間，盜賊清平。乃以尊復(fù)為東郡太守。河水盛溢，尊殺白馬祠水神，親執(zhí)圭璧，使巫?祝，暮應(yīng)止宿堤上。吏民數(shù)千人爭(zhēng)叩頭求之，尊宿堤上，終不去。及水盛堤壞，吏民皆走，惟主簿泣在尊旁。尊立不動(dòng)，而水波稍稍卻。上嘉尊勇節(jié)，秩尊中二千石，賜黃金二十斤。

河平元年春正月，匈奴復(fù)杄絫累單于遣右賢王伊邪莫演奉獻(xiàn)，來朝正月。既罷使者，送至蒲阪。伊邪莫演言“我欲降。即不受我，我自殺，終不復(fù)還歸”。公卿議者咸言宜如故事，受其降。光祿大夫谷永、議郎杜欽“以單于屈體稱臣，奉使朝賀，無有二心。而今反受其逋逃之臣，是貪一夫之得而失一國之心，開有罪之臣，絕慕義之君。假如單于初立，欲委身中國，未知利害，使人詐降以卜吉兇，如受之，虧德沮善，令單于自疏；或使者詐偽反間，欲因以生隙，受之適合其契，使得歸曲而責(zé)直。此誠邊塞安危之源，師旅動(dòng)靜之首，不可不詳，不如勿受?！鄙蠌闹?，問其降狀，曰：“我病狂，妄言耳?！鼻矚w，復(fù)位如故，又不肯令見漢使。二月庚子，泰山桑谷有鳶焚其巢，巢然墮地，有三鳶鷇燒死。長安男子石良、劉歆相與同居，有物如人狀在室中，擊之，為狗而走。后有數(shù)人被甲持弓弩至良家，良等格擊之，或死或傷，皆狗也。自二月至六月乃止。夏四月乙亥晦，日有蝕之，不盡如鉤，在東井六度。光祿大夫劉向曰：“四月交于五月，月同于孝惠，日同于孝昭。東井，京師地，具既，其占恐害繼嗣?！贝笊馓煜隆Ａ?，罷典屬國官，并大鴻臚官。秋九月，復(fù)太上皇廟園。是時(shí)刑書煩多，上詔曰：“周之《甫刑》大辟之屬有二百，今大辟之刑千有馀條，律令煩多，欲以曉喻眾庶，不亦難乎！所以夭絕無辜，豈不哀哉！其議減死刑及可蠲除約省者，令較然易知?！稌凡辉坪?？‘惟刑之恤’！其審核之，務(wù)準(zhǔn)古法，朕將盡心覽焉?！睍r(shí)有司不能廣宣主恩，建立法度，徒舉細(xì)微小事，以塞詔書而已?！侗局尽吩哗U“昔周五刑之典，墨罪五百，劓罪五百，宮罪五百，剕罪五百，殺罪五百，所謂刑平國用中典者。至穆王命甫侯作五刑，以誥四方。墨罰之屬千，劓罰之屬千，剕罰之屬五百，宮罰之屬三百，大辟之罰其屬二百。凡五刑之屬三千，稍稍煩多矣。及至戰(zhàn)國，韓任申不害，秦用商鞅，起連坐之法，造參夷之誅，增加肉刑、大辟，為鑿顛、抽脅、鑊烹之刑，而法禁等酷矣。至高祖初入秦，約法三章，號(hào)為寬略，網(wǎng)漏吞舟之魚，然時(shí)尚有夷三族之令︰‘當(dāng)三族者，先黥，劓，斬左右指，笞殺之，梟其首，菹其骨肉于市。其誹謗罵詛者，又先斷其舌?！手^之具五刑。高后元年，除三族罪。至于孝文，遂除肉刑，而斬右趾者棄市，斬左趾者笞五百，劓罪笞三百，率不勝笞多死。孝景詔定捶令，笞者乃得全。及孝武之時(shí)，酷吏擊斷，奸宄不勝。于是使張湯、趙禹之屬，修定法令，作見知故縱、監(jiān)臨部主之法，緩深故之罪，急縱出之誅。其后有奸猾巧法，轉(zhuǎn)相比況，死罪決事比至萬三千四百七十二事。文書盈于幾閣，典掌不能遍睹。是以郡國承用者班駁，或罪同而論異。奸吏因緣為市，所欲活即傅生議，所欲陷則與死比。宣帝即位，深悼之，始置延尉平。元帝初立，下詔曰：‘夫法令者，所以抑暴扶弱，欲其難犯而易避。今法律煩多，自典者不能分明，而欲以羅元元之不逮，斯豈刑之中哉！其議定出令?！爸列⒊?，重下明詔，及公卿卒不能定。昔荀卿言曰：‘俗說曰，古有象刑，無肉刑，是不然矣。以為古之人莫觸其罪邪，豈獨(dú)無肉刑哉，亦不用象刑矣。若有重罪而直輕其刑，是殺人者不死，傷人者不刑。罪至重而刑輕，民無所畏，亂莫大焉。夫德不稱位，能不稱官，賞不當(dāng)功，刑不當(dāng)罪，不祥莫大焉?！^‘象刑惟明’，言象天道而作刑。荀卿之言既然，今之除肉刑者，本欲以全人也。今去髡鉗一等，轉(zhuǎn)而入于大辟。以死罔民，失其本意矣。故死者甚眾，刑重之所致也。至乎穿窬之盜，忿怒傷人，吏為奸贓，若此之惡，髡鉗之罰又不足懲也。故刑者甚眾，民既不畏，又曾不恥，刑輕之所生也。死刑既重，而生刑太輕，民易犯之。故俗之能吏，公以殺盜為威，專殺者勝任，奉法者不治，亂名傷制，不可勝條。是以網(wǎng)密而奸不塞，刑繁而民愈慢，由刑不正之故。宜原其本，刪定律令，正其大辟。其馀罪次，于古當(dāng)生，今觸死者，皆可募行肉刑。及傷人，盜，吏受財(cái)枉法者，皆從古刑，詆欺文致細(xì)微之法，悉蠲除之。如此，則刑可畏而禁易避，吏不專殺，法無二門，輕重當(dāng)，民命全矣。”

二年春正月，沛郡鐵官鑄鐵不下，隆隆如雷聲，又如鼓音。工十三人皆驚走，音止乃還。視地陷數(shù)尺，爐分為十一，爐中銷鐵散如流星飛去。夏四月，楚國雨雹，大如釜。六月，封舅譚為平阿侯，商為成都侯，立為紅陽侯，根為曲陽侯，逢時(shí)為高平侯，同日受封，故世謂“五侯”。王氏子弟皆卿大夫侍中諸曹，分據(jù)勢(shì)職，盈滿朝廷，政事皆決于鳳。左右常薦劉向少子歆通達(dá)有異才，上召見，甚悅之，欲以為中常侍，取衣冠。臨當(dāng)拜，左右曰：“未知大將軍旨意?！鄙显唬骸按诵∈拢雾殕柎髮④?？”左右叩首固爭(zhēng)之。上于是語鳳，鳳以為不可，乃止。當(dāng)權(quán)用事如此。公卿見鳳側(cè)目而視，郡國刺史、太守、相皆出其門。時(shí)五侯群弟，競(jìng)為奢侈，起治第室。百姓歌之曰：“五侯俱起，曲陽最怒，壞決高都，連境外杜，土山漸臺(tái)，象西白虎?！逼渖萏绱?。然皆通敏人事，好士養(yǎng)賢，傾財(cái)施與，以相高尚。時(shí)谷永與齊人樓護(hù)俱為五侯上客，各有所親，不得左右。唯護(hù)盡入其門，各得其歡心。交結(jié)士大夫，無所不傾。護(hù)，醫(yī)者子也。為人短小精辨，議論常依名節(jié)，聽之者皆竦。時(shí)人為之語曰：“谷子云之筆札，樓君卿之唇舌。”言其甚見信用也。及護(hù)母死，送葬引車至二三千乘，閭里為之語曰：“五侯治喪樓?！睒蔷錇樘焖?，免歸家，大司馬王商親枉車騎至其閭巷吊問之，是時(shí)谷口有鄭子真，西蜀有嚴(yán)君平，皆修行自保，非其食不食。鳳慕其名，以禮聘子真，子真遂不屈。君平卜于成都市，以卜筮為業(yè)，而可以惠人。人有非正之問，則依蓍龜以言利害，與人子言依于孝，與人弟言依于順，各因其勢(shì)，導(dǎo)之以善。曰：“從吾言者已過半矣?！被蛟哗U“閱數(shù)人，得百錢，足以自養(yǎng)?！眲t閉肆下帷而授《老子經(jīng)》，博覽無不通，依《老子》之旨著五十馀萬言。李強(qiáng)為益州牧，將發(fā)京師，謂揚(yáng)雄曰︰“吾真得嚴(yán)君平為吏矣?！毙墼唬骸熬齻涠Y而待之，其人可見，不可屈也?！睆?qiáng)以為不然。及見君平，不可屈之，嘆曰：“揚(yáng)子云誠知人，可謂哲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