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秋，雨魚于信都，長五寸以下。勃海、清河河水溢，灌縣邑三十一，壞官亭民舍四萬馀所。丞相御史李尋以為“陰氣盛溢，則水為之長，故一日之內(nèi)，晝減夜增，所謂水不潤下，猶日月變見于天也。應(yīng)之以政，災(zāi)變自除。議者常欲求索九河故跡而穿之，宜因其決，且可勿塞，以觀其勢。河所居之處，稍刮除，自成水跡，跳出沙上，然后順天心而圖之，必有成功，而財力寡”。于是止不塞。冬，鄭躬之黨侵廣漢，眾且萬馀，拜河?xùn)|都尉趙護為廣漢太守，發(fā)郡中及蜀郡合三萬人擊之，旬月平，遷護執(zhí)金吾，賜金百斤。

永始元年春正月癸丑，太官凌室災(zāi)。戊午，戾太后園闕災(zāi)。北海出大魚，長六丈，高一丈，四枚。二月，河南郵亭樗樹生枝，狀如人頭，眉目須皆具，無發(fā)耳。京房《易傳》曰：“王者德衰，下人將起，則有木為人狀。”夏四月，封趙婕妤父臨為陽城侯。五月，封舅曼子侍中騎都尉王莽為新都侯。莽幼孤貧獨，折節(jié)恭儉，謹身學業(yè)。平陽侯鳳薨，以托太后，而成都侯商愿分戶邑封莽。當世名士，多為莽言者，上由是賢之，遂封遷光祿大夫侍中。莽遂交結(jié)將相卿大夫，救贍名士，賑于賓客，家無馀財。故在位者更相推薦，游談?wù)邽橹哉f，故虛譽日洽，傾其諸父矣。六月丙寅，立皇后趙氏。本長安宮人，后屬陽阿公主，善歌舞，號曰飛燕。上微行陽阿公主家，見而說之，及女弟俱為婕妤，貴傾后宮。許后之廢也，欲立為皇后，太后甚難之。太后姊子淳于長數(shù)往來傳言，勸太后立之。先是諫大夫王仁上疏言︰“臣聞立后妃者，王教之大端，三綱之本理，治道所由廢興也，社稷所以存亡也。故夏之興也以涂山，亡也以妹嬉；殷之興也以有娀，亡也以妲己；周之興也以文母，亡也以褒姒。夫三代安危，后主所觀。是以圣王必審舉措，察操行，以計勝色者昌，以色立為后亡。無鹽、宿瘤，天下之丑女也，齊二君以計勝色，立為后，皆以折沖安國。今許后以罪廢，遂事已往。于是欲立后妃，宜得殊異于前，上當奉宗廟，下令萬民有所法則。河魴河鯉，齊姜宋子，詩人所高。萬乘之主，當持久長，非一切畢決目前者。驪姬亂晉，吳姬危趙，夫媵妾非天下之母，為玩弄可也。昔姜后崇禮，宣王中興；樊姬正言，楚莊成霸。愿留思察小臣惓惓之心！”上不聽，竟立之。諫大夫劉輔諫曰：“夫妙選有德之士，考卜窈窕之女，以承宗廟，順神祇之心，猶懼或失之。今乃觸情縱恣于卑賤之女，欲以母天下，不畏于天，不愧于人，惑莫大焉。語曰：‘腐木不可以為柱，卑人不可以為主?！烊酥慌c也，必有禍而無福，市道皆知其非，朝臣莫肯一言，臣竊傷之?！鄙吓?，使御史收輔系掖庭秘獄，群臣不知其故。于是左將軍辛慶忌、右將軍廉褒、光祿勛師丹、太中大夫谷永俱上書曰：“竊見諫大夫劉輔，前以縣令求見，擢為諫大夫，此其言必有卓詭切至，當于圣心者。旬月之間，收下詔獄。小罪宜隱忍，如有大惡，宜暴之理官，與眾共之，不宜困于掖庭秘獄。公卿已下見陛下進用輔亟，而折傷之暴，人自懼心，莫敢正言，非所以昭有虞之聽，廣德美之風也。臣等竊傷之?！鄙夏酸阆倒补おz，減死罪一等，論為鬼薪。終于家。趙皇后既立，寵乃少衰，而弟絕幸。為昭陽舍，其中庭彤朱，而壁髹漆，切皆銅沓黃金涂，白玉陛，壁帶為金釭，函藍田璧，明珠、翠羽飾之，自有宮室已來，未之有也。初，謠曰：“燕燕尾涎涎，張公子，時相見。木門蒼瑯根，燕飛來，啄皇孫，皇孫死，燕啄矢?！薄侗局尽芬詾椤把嗾撸w燕。‘木門蒼瑯根’，宮門銅鋪也，言其將尊貴也。張公子，謂富平侯張放也”。即安世之孫，父臨，尚敬武公主，放以公主子開敏得幸。嘗與上游宴，俱適陽阿公主家而見飛燕，故曰“時相見”。放娶皇后女弟，上為供帳，賜以甲第及乘輿服飾，兩宮使者冠蓋相望不絕，賞賜以千萬數(shù)，號為“天子娶婦，皇后嫁女”，甚為貴寵。安世到臨，世履恭儉，臨母登閣殿，嘗嘆曰：“?；魹槲医?，豈不厚哉！”唯放為驕奢。是歲，昌陵猶未就，光祿大夫劉向上疏曰：“昔黃帝葬橋山，堯葬濟陰，丘壟皆小。舜葬蒼梧，二妃不從。禹葬會稽，不改其畝。殷湯無葬處，文、武、周公葬于畢，秦穆公葬于雍祈年館下，樗里子葬于武庫，皆無丘壟之處。此圣帝明王賢君智士遠覽獨慮無窮之計也。其賢臣孝子亦承命順意而薄葬之，此誠奉安君父，忠孝之至也?？鬃釉崮赣诜?，墳高四尺，遇雨而崩。延陵季子之適齊而反，其子道死，葬于嬴、博之間，穿不及泉，斂以時服，封墳掩坎，其高可隱，而號曰：‘骨肉歸于土，命也，魂氣則無不之也?！鬃釉唬骸恿昙咀又诙Y合矣。’故仲尼孝子，延陵慈父，舜、禹忠臣，周公悌弟，其葬君親皆微薄矣，非茍為約，誠便于禮也。至吳闔閭違禮厚葬，十馀年，越發(fā)之。秦惠文、武、昭、莊襄皆大其丘壟，多其瘞藏，咸盡發(fā)掘暴露，甚足悲也。秦始皇帝葬于驪山之阿，下錮三泉，上崇山陵，墳高五十馀丈，周回五里，棺槨之麗不可勝原。項籍發(fā)掘其墓，后牧童亡羊，羊入其墓，牧者持火燒其棺槨。自古及今，葬未有盛于始皇者也，數(shù)年之間，外被項籍之禍，內(nèi)罹牧豎之災(zāi)，豈不哀哉！故德彌厚者葬彌薄，智愈深者葬益微。無德寡智者葬益厚，發(fā)掘必速。以此觀之，昭然可見也。今昌陵增卑為高，積土為山，發(fā)民墳?zāi)挂匀f數(shù)。死者恨于下，生者愁于上，怨氣結(jié)于陰陽，因之以饑饉，臣竊愍焉！以死者為有知，發(fā)人墳?zāi)?，為害多矣；若其無知，又焉用大？謀之賢智則不悅，以示眾庶則苦矣；若茍以悅愚夫淫奢之人，亦何為哉！陛下慈仁篤美甚厚，聰明疏達蓋世，宜弘漢家之德，以崇劉氏之業(yè)，而欲與亂秦之暴政競為奢侈，比方丘壟，悅于愚夫之目，隆于一時之觀，違賢智之心，忘萬世之安，臣竊為陛下羞之?！鄙仙醺邢蜓远荒軓?。有司議曰：“昌陵增卑為高，積土為山，度便房猶在平地，客土中不保幽冥之靈，外淺不固。卒徒功庸日以萬數(shù)，至燃脂火夜作，取土東山，與粟同價。作治數(shù)年，天下遍被其勞，國家疲敝，府庫空虛，下至眾庶，嗷嗷苦之。故陵因天性，據(jù)真土，處勢高敞，傍近祖考，前已有十馀年功績，宜還復(fù)故陵。”上知不就，秋，詔罷昌陵。荀悅曰：夫葬之侈也，從來久矣。是以直節(jié)遂本志之士，見其失而矯之。武帝時楊王孫者，學黃、老術(shù)，家業(yè)千金，厚自奉養(yǎng)，將終，告其子曰：“吾欲裸葬，以復(fù)吾真。死則為布囊盛尸，入地七尺，既下，從足引脫取囊，以身親土?！逼渥硬蝗虖拿?，往見友人祈侯。祈侯曰：“豈禮哉？”王孫曰：“蓋聞圣人因人之情，不忍其親，故為制禮，今則越之，是以裸葬將以矯世也。夫厚葬誠無益于死者，而俗人競以相高，糜財殫幣，盡腐之地下?；蚰私袢杖胪炼魅找姲l(fā)，此真與暴骸中野何異！夫死者，眾生之化，而物之歸也。歸者得至，化者得變，是各反其真。故謂之鬼，鬼之言歸也。其尸塊然獨居，豈有知哉？裹以幣帛，隔以棺槨，支體束絡(luò)，口含玉石，欲化不得，郁為枯臘，千載之后，棺槨朽腐，乃得歸土，就其真宅。由此言之，焉用久客！故圣王不加力于無用，不殫財于無益，謂今費財厚葬，皆為歸隔至，死者不知，生者不得，是謂大惑。於戲！吾不為也?！逼詈钤唬骸吧?。”遂裸葬焉。立城陽孝王子理為王。秋八月丁酉，太皇太后王氏崩。九月乙巳晦，日有蝕之。京師知之，四方不見。

二年春二月乙巳，大司馬車騎將軍王音薨。二月癸未夜，星隕如雨，長二丈，繹繹未至地滅。乙酉晦，日有蝕之。四方見，京師不見。谷永對曰：“賦斂有不得所致也。四方見。京師不見。陰蔽也，天戒若曰，好治宮室，大增墳?zāi)?，賦斂滋重，百姓虛竭，禍在外也。元年日蝕，京師知之，四方不見，天戒若曰，沈湎于酒，君臣不別，禍在內(nèi)也。”三月丁酉，成都侯王商為大司馬衛(wèi)將軍。御史大夫王駿卒，京兆尹翟方進為御史大夫。秋八月，方進貶為執(zhí)金吾。冬，黑龍見東萊。十月己丑，丞相薛宣免。十一月壬子，光祿勛孔光為御史大夫。光字子夏，孔子十四世孫?？鬃由~鯉，鯉生子思伋，伋生子上白，白生子家求，求生子真箕，箕生子羔穿。穿生子慎斌，斌為魏相。慎生鮒，為陳涉博士，死陳下。鮒弟子襄，惠帝時為博士，長沙王太傅。襄生忠，忠生武及安國，武生延年。安國位至臨淮太守。延年生霸，字次儒，元帝時為太子太傅。時霸以太中大夫授太子經(jīng)。元帝立，以霸為師，賜爵關(guān)內(nèi)侯，食邑八百戶，號曰褒成君，給事中。霸為人謙退，常稱“爵位太過，何德以堪之！”上欲致之相位，自貢禹之卒，薛廣德之免，輒欲拜霸。霸讓至三四，上知其誠，乃弗用。霸薨，上素服臨吊者再，賜東園秘器錢帛，冊贈以列侯禮葬，謚曰烈君。霸生光，光為尚書仆射，職典樞機十馀年，守法度，修故事。上有所問，據(jù)經(jīng)法而對，不希上旨茍合，亦不強諫諍，以是久見委信。有所奏言，輒削其草，以為彰人主之過，以訐為忠直，人臣之大罪也。有所薦舉，唯恐其人聞知。休沐兄弟宴語，終不及省中事?；騿枩厥抑袠浣院蔚饶荆饽徊粦?yīng)，更答以他語，其重慎如此。執(zhí)金吾翟方進為丞相，封高陵侯。方進字子威，汝南人也。初，為府小史，相于同郡蔡父。父曰：“小史有封侯骨，當以經(jīng)術(shù)進。”乃辭后母，至京師學。后母憐其幼，隨至長安，織屨以給之。對策甲科，遷議郎，諸儒稱之。時宿儒胡常與方進同經(jīng)，陰構(gòu)毀之。方進伺常大都講日，遣生咨問疑義，因記其說。卒改意而親友。后為丞相司直，從上至甘泉，行馳道中，司隸陳慶劾奏方進，沒車馬。方進伺慶微過，劾奏免官。北地浩商殺義渠長，丞相請遣司隸與掾史部刺史逮賊。司隸涓勛奏言︰“《春秋》之義，王人微者序于諸侯之上，尊王命也。今丞相欲遣宰士督察天子，奉使大夫，專權(quán)作威，甚悖逆順之理?！蹦酥狗竭M。于是伺勛微過，劾奏勛左遷昌陵令。方進頻免兩司隸，朝廷憚之，其任勢立威以取世資，皆此類也。能探人主微旨，以濟其事。然方進內(nèi)行修飾，事后母甚篤，為丞相，后母猶存。及亡，既葬三十六日，除服視事，以為身備漢相，不敢逾國家之制。在位公潔，請托不行；然持法深刻。上行幸河南雍，祠五畤。侍中淳于長賜爵關(guān)內(nèi)侯，食邑千戶。初，將作大匠解萬年奏請營作昌陵，常侍王閎數(shù)言昌陵不可成，長亦言之。上以趙皇后之立也，欲封長，乃詔曰：“常侍王閎前為大司農(nóng)中丞，上言昌陵不可成。朕以長言下閎章，公卿議者皆合長策。長首建至策，閎省息大費，民以康寧。宜賜爵關(guān)內(nèi)侯，食邑千戶。閎前賜爵關(guān)內(nèi)侯，黃金百斤。罷昌陵，勿徙吏民。萬年佞邪不忠，雖遇赦令，不宜居京師。其徙萬年燉煌郡?！倍悳汜銦趸汀嘏c萬年相善，昌陵之計，湯與及之。又見黑龍，或私問湯，湯曰：“是謂玄門開。上數(shù)出入，不時微行，故龍非時出也。”是時丞相奏廢昌陵邑中屋，奏未下，湯以為“上須順眾心，昌陵亦恐復(fù)發(fā)徙也”。湯坐非所宜言，大不敬，故徙。先是，湯上言康居王侍子非王子也，案驗實王子，湯坐下獄，當死。谷永訟湯曰：“臣聞楚有子玉得臣，文公為之側(cè)席而坐；趙有廉頗、馬服，秦不敢窺兵井陘；漢有郅都、魏尚，匈奴不敢南牧。夫戰(zhàn)克之將，不可不重也。蓋‘君聞鼓鼙之聲，則思將帥之臣’。湯前出西域，忿郅支之無道，閔王誅之不加，策慮愊億，義勇奮發(fā)，興師猋逝，橫厲烏孫，逾集都賴，屠三重之城，斬郅支之首，報十年之逋誅，雪邊吏之宿恥，威振百蠻，武揚四海，自漢元已來，征伐方外之將，未嘗有也。昔白起為秦將，南拔郢都，北破趙括，以纖芥之過，賜死杜郵，秦民憐之，莫不流涕。今湯親秉斧鉞，席卷乘勝，喋血萬里之外，薦功祖廟，告類上帝。以言事為罪，無烜赫之惡?！吨軙吩唬骸浫酥?，忘人之過，宜為人君者也。’犬馬于人有功，尚加帷蓋之報，況國之功臣哉！竊恐陛下忽于鼓鼙之聲，不察《周書》之意，而忘帷蓋之施。愚臣庸淺，謂湯卒從吏議，百姓介然有秦民之恨，非所以勵死難之臣也?！鄙夏顺鰷?，奪爵位為士伍。及西域都護段會宗為烏孫所圍，上書愿發(fā)諸城堡及燉煌兵以自救。時大臣議數(shù)日不決，上召問湯，示以會宗奏。湯對曰：“此無可憂也。夫胡兵樸鈍，五而不當漢兵一。今聞頗得漢巧，然猶三而當一。兵法︰‘客倍主人半然后敵?！駠鷷谡呷吮姴蛔銊?，陛下勿憂！且兵法輕行五十里，重行三十里，而會宗欲發(fā)城郭諸兵，歷時乃至，所謂報讎之兵，非救急之兵也?！鄙显唬骸捌浣饪杀睾?？”湯知烏孫瓦合，不得久，故事不過數(shù)日，因?qū)υ唬骸耙呀庖樱　鼻赣嬈淙?，曰：“不出五日，當有吉語至。”四日，軍書至，言已解矣。湯既徙燉煌，久之，議郎耿育上書訟“湯與延壽為圣漢揚鉤深致遠之威，雪國家累年之恥，討絕域不羈之臣，系萬里難制之虜，豈有比哉！今湯塊然被讒，老棄燉煌，令威名折沖之臣旋踵及身，復(fù)為郅支遺虜所笑，誠可悲也！至今奉使外蠻者，未嘗不陳郅支之誅以揚漢國之威。夫援人之功以懼敵，棄人之身以快讒，豈不哀哉！”天子乃還湯京師。

三年春正月乙卯晦，日有蝕之。夏，大旱。冬十一月，復(fù)甘泉泰畤、汾陰后土、雍五畤、陳倉寶雞祠。上自以久無繼嗣，故復(fù)之。上頗好鬼神，四方多上書言祭祀方術(shù)事。谷永上說曰：“臣聞明于天地之性者，不可惑以怪神；知萬物之情者，不可罔以非類。諸非仁義之正道，不遵《五經(jīng)》之法言，而稱奇鬼神，廣崇祭祀之方，求報應(yīng)無福之祀，及言世有仙人，服食不終之藥，黃白變化之術(shù)，皆奸人惑眾，挾邪道、懷詐偽，以欺罔世主。聽其辭，洋洋滿耳，若將可遇；求之，蕩蕩若系風捕影，終不可得。是以明王距而不聽，圣人絕而不語。昔周萇弘欲以鬼神之道輔尊靈王，而周室逾微，萇弘死。楚懷王隆祭祀，事鬼神，欲以獲福助，卻秦師，而兵破地削，身辱國危。及秦始皇甘心神仙之道，而天下怨叛。漢興，辛垣平、齊人少翁、欒大之屬，皆言神仙鬼神之事，貴寵尊盛，卒無絲發(fā)之效，皆伏誅。往事之跡足以揆今，惟陛下拒絕此類，無使奸人有所窺???！鄙仙破溲浴Ｊ?，尉氏男子樊并等十三人殺陳留太守，劫掠吏民，自稱將軍，謀為大逆。徒李譚等共格殺并等，皆封為列侯。山陽鐵官徒蘇令等二百二十八人攻殺長吏，盜庫兵，自稱將軍，經(jīng)歷郡國十九，殺東郡太守、汝南都尉。遣丞相長史、御史中丞特節(jié)逐捕。汝南太守嚴?捕斬令等，遷大司農(nóng)，賜黃金百斤。時上不親政事，貴戚驕恣，交通賓客，藏匿亡命。長安中群輩殺吏，受任報仇，相與探丸為號，赤丸殺武吏，黑丸殺文吏，白丸主治喪；城中暮煙起，剽劫行者，死傷橫道。乃選酷吏尹賞守長安令，得以一切便宜從事。賞治長安獄，穿地方深各數(shù)丈，塹治為槨，名曰“虎穴”。乃令吏民舉籍長安中輕俠少年、惡子弟、無市籍商販、不作業(yè)而鮮衣盛服者，得數(shù)百人，一日悉掩捕，皆劾以通行飲食群盜。賞親閱視之，十置其一，馀悉致之虎穴，百人為輩，覆以大石。數(shù)日乃出其死者埋寺垣，外為表其姓名，百日后令家得收葬。賞所留者皆其魁首，或故吏善家子失意隨輕俠者，于是舍其罪，詭令立功有效者，因親用為爪牙。由是盜賊止息，然道路噓嘻，有哀聲矣。賞為江夏太守，坐殘賊免。

四年春正月，行幸甘泉宮，郊泰畤，神光降集紫殿。大赦天下。賜云陽吏民爵，女子百戶牛酒，鰥寡高年帛。三月，行幸河?xùn)|，祠后土，賜如云陽，行幸所過無出田租。夏，大旱。四月癸未，長樂臨華殿及未央宮司馬門皆災(zāi)。六月甲午，霸陵園門闕災(zāi)。詔曰：“圣王明禮制以序尊卑，異車服以昭有德，雖有其財，而無其尊，不得逾制，故民興行。方今世俗奢侈，靡有厭足。公卿列侯親屬近臣，四方所則，未聞修身遵禮，同心憂國者也?；蛴猩莩抟菰ィ瑒?wù)廣田宇，多畜奴婢，被服綺縠，設(shè)鍾鼓，備女樂，車服嫁娶葬埋過度。吏民慕效，故習以成俗，而欲望百姓節(jié)儉，家給人足，豈不難哉！《詩》不云‘鼓鍾于宮，聲聞于外’，又云‘赫赫師尹，民具爾瞻’。宜申敕有司，以漸禁之。青綠民所常服，且勿止。列侯近臣，宜各自省改。司隸校尉察不變者?！逼咴滦廖此?，日有蝕之。冬十一月庚申，大司馬衛(wèi)將軍王商賜金安車、駟馬，免。

元延元年春正月，長安章城門牡自亡，函谷關(guān)亦然。谷永對曰：“章城門通路寢之門，函谷關(guān)距山東之險，城關(guān)守國之固，固將去焉，故門牡自飛?！比尚纾跎虖?fù)為大司馬衛(wèi)將軍。三月，行幸雍，祀五畤。四月，天清晏然無云，殷殷有聲如雷，有流星，其首如瓶，長十馀丈，皎然赤白，從日下東南行，四面或大如杵，或如雞子，耀耀而下如雨，自晡及昏而止?！侗局尽珐U“隕星而雨，為王者失勢，諸侯起伯之異?！鄙馓煜隆Ｇ锲咴?，有星孛于東井。時谷永為北地太守，方之官，上使使問永所欲言。對曰：“臣聞天生烝民，不能自治，而立王者以統(tǒng)理之，方制海內(nèi)非為天子，列土封疆非為諸侯，皆為民也。垂三統(tǒng)，列三正，去無道，開有德，明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也。陛下承八世之功業(yè)，當陽九之標季，涉三七之節(jié)紀，遇《無妄》之卦運，值六百之厄會。加之以災(zāi)異，因之以饑饉。內(nèi)則有深宮后庭，將有驕臣悍妾醉酒狂悖卒起之敗，外則有諸夏下土，將有樊并、蘇令、陳勝、項籍之禍。此臣所以為陛下破膽寒心也。愿陛下正君臣之義，黜群小媟瀆之臣；修后宮之政，抑遠嬌妒之寵。崇近婉順之行，加惠失意之人，懷柔怨恨之士。保至尊之重，乘帝王之威；朝覲法駕而后出，陳兵清道而后行。減損諸宮用度，流恩廣施，問民疾苦，循行風俗，宣布圣德，以慰元元之心，防大奸之隙。至誠應(yīng)天，則異禍消伏，何憂患之有？竊恐陛下公意未專，而私好尚存，弗肯為耳！”上甚感其言，復(fù)永為大司農(nóng)。而終黨于王氏，每言無傷王氏之意，專正上身與后宮而已。四月，光祿大夫劉向上奏曰：“《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羟厥蓟手┘岸乐酰赵卤∥g，山陵淪亡，辰星出于四孟，太白再經(jīng)天，無云而雷，枉矢夜光，熒惑襲月，?火燒宮，野禽戲庭，都門內(nèi)崩，大人見臨洮，長星孛于大角，秦氏以亡。及項籍之敗，亦孛于大角。漢之入秦，五星聚東井，得天下之象也。孝惠時有雨血，日蝕于沖，滅光星見之異。孝昭時，有泰山臥石自立，上林苑中僵柳復(fù)起，大星如月西行，眾星隨之，此為特異。孝宣興起之表也，天狗夾漢而西行，久陰不雨二十馀日，昌邑不終之兆也。故觀秦、漢之易世，覽惠、昭之無后，察昌邑之不終，視孝宣之紹起，天之去就，豈不昭然哉！今日蝕尤屢星孛東井，攝提炎及紫宮，有識長老莫不振動，此變之大也。今同姓疏遠，母黨專政，祿去公室，權(quán)在外家，非所以強漢之宗，保守社稷，安固后嗣也。其事難一二而記，臣謹案圖上，猶須口說，愿賜清閑之宴，指圖陳狀。”上納之，而終不能用。時上無繼嗣，災(zāi)異浸數(shù)，向謂陳湯曰：“災(zāi)異如此，而外家日盛，其漸必危劉氏。吾幸同姓末屬，累世蒙國厚恩，身為宗室遺老，歷事三主。上以我為先帝舊臣，常優(yōu)禮吾，吾不言，誰當言者？”乃上封事曰：“臣聞人君莫不欲安而常危，莫不欲存而常亡，此皆失御臣之術(shù)也。今王氏一姓而朱輪華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蟬充牣宇內(nèi)，魚鱗左右。大將軍秉事用權(quán)，五侯驕奢僭盛，并作威福，出入不待報命，擊斷自恣。尚書、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門，管執(zhí)樞機，朋黨比周。行污而寄治，身私而托公。稱舉者登進，忤恨者中傷；游談?wù)邽橹f，執(zhí)政者為之言。排擯宗室，孤弱公族。數(shù)稱燕王、蓋主以疑上心，避諱呂、霍而不肯道。內(nèi)有管、蔡之萌，外假周公之論，兄弟據(jù)重，宗族盤牙。歷自上古已來，未有其比。物盛則必有非常之變，先見其微象。今王氏先祖墳?zāi)乖跐险撸滂髦θ~，扶疏出上屋，根插地中，雖孝昭立石起柳之異，無以過此之明也。夫事勢不兩大，劉氏、王氏亦不并立。陛下為人子孫，守持宗廟，而令國祚移于外親，降為皂隸，縱不為身，柰宗廟何！婦人外夫家而內(nèi)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夫明者起福于無形，消禍于未然。宜發(fā)明詔，吐德音，援近宗室，黜遠外戚，皆罷令就第。使王氏永存，保其爵位，劉氏長安，不失社稷，所以褒睦內(nèi)外，子子孫孫為無疆之計也。如不行此，則田氏復(fù)起于今，六卿復(fù)起于漢，不可不深圖，不可不早慮，機事不密，則害成矣?！弊嗌希险僖娤?，悲嘆謂曰：“君且休矣，吾將思之。”以向為中壘校尉。上欲用為九卿，輒為王氏所排，及在位大臣所抑，故終不遷大位，前后三十馀年。年七十二卒。向卒后十三年，王氏篡。封蕭相國后喜為酂侯。時杜業(yè)說上繼絕侯之世，曰：“昔唐、虞協(xié)和萬邦，致雍熙之政；虞、夏以多群后，饗恭己之治；湯法三圣，殷民太平；周封八百，重譯來貢。是以內(nèi)恕之君樂繼絕世，隆名之主安存亡國。至于武王伐紂，不及下車，德念深矣。成王察牧野之克，顧群后之勤，知其恩結(jié)于民心，功光于天府，故追先父之志，錄遺老之策，高其位，大其宇，愛敬敕厲，命賜厚備。大孝之隆，于是為至。后世圣主嘆其功，無民而不思，所息之樹而猶不伐，況其廟乎？是以燕、齊之后與周并傳，子繼弟及，歷載不隳。豈無邪辟，以祖宗之竭力，故支庶賴焉。漢初功臣亦皆剖符，受山河之誓。百馀年間而絕滅失姓，枯骨孤棄于丘墓，苗裔流絕于道路。以往況今，甚可悲傷。雖難盡繼，宜舉其隆功者?！庇谑欠馐捄沃螅溻盼翠?。冬十一月乙未，大司馬王商為大將軍。辛亥，商薨。庚申，王根為大司馬驃騎將軍。張禹以光祿大夫特進居家，為天子師，甚見親任。禹既年老，自治冢塋，奏請平陵肥牛亭地。上許之，徙亭于他地。王根聞而爭之，曰：“此地當平陵寢廟衣冠出游之地，又徙壞舊亭，非所宜?！鄙喜宦?。根由是害禹寵，數(shù)毀惡之。上逾敬厚禹。禹疾，上親臨問，拜禹床下。禹曰：“老臣有四男一女，愛女甚于男，遠嫁為張掖太守蕭咸妻，不勝父子私情，思與相近。”上即日徙咸為弘農(nóng)太守。禹小子未有官，禹數(shù)視其小子，即于床前拜黃門侍郎，給事中。長子閎官至太常，第二子官至校尉。國家每有大政，與禹定議。時吏民多上書言災(zāi)異諷切王氏者，上意然之，而未有以明也。及是，上乃車駕至禹家，辟左右，問禹以天變及民所曰王氏事。禹自見年老，子孫幼弱，又與曲陽侯王根有隙，恐為所害。即謂上曰：“災(zāi)異之事，深遠難見，故圣人罕言命。性與天道，子貢不得聞。陛下宜以善應(yīng)之，與天下同福慶，此經(jīng)義意也。淺見鄙儒，亂道誤人，宜無信用。”上雅愛信禹，由是不疑王氏。曲陽侯及諸王氏子弟聞禹言，皆悅，遂親禹焉。故魯國博士朱云上書求見，公卿在前。云曰：“朝廷大臣皆尸祿素餐，愿賜臣尚方斬馬劍，斷佞臣一人頭，以勵其馀?！鄙蠁栐哗U“誰也？”曰︰“安昌侯張禹?！鄙洗笈唬骸靶〕季酉掠樕?，廷辱師傅，罪死不赦?！庇烦衷葡?，云攀檻，檻折。云曰：“臣得下從龍逢、比干游于地下，足矣！未知圣朝何如主耳？”御史將云去。左將軍辛慶忌者，武賢子也，免冠解印綬，叩頭殿下曰：“此臣素著狂直之名于世。其言是，不可誅；其言非，固宜容之。臣敢以死爭?！边殿^流血，上意乃解。后將理檻，上曰：“勿易！因而輯之，以旌直臣?！背酰蹠r，五鹿充宗與石顯皆貴幸，治《梁丘易》。帝令諸《易》家考合異同，充宗乘貴口辯，諸儒莫敢與抗，皆稱疾不會。有薦云能說《易》者，云攝??升堂，抗辭而請，音動左右。既論，連折充宗，諸儒為之語曰：“五鹿岳岳，朱云折其角?！庇墒菫椴┦浚帕?、槐里令。以忤于貴戚，遂稱疾廢，因終于家。是歲，趙婕妤害后宮子。時許美人生男，婕妤大怒曰：“帝常與我言，不從后宮中往來，今許美人兒安從生乎？”以手自搏擊，以頭觸壁戶柱，從床上自投地，涕泣不食。上亦為之不食。昭儀曰：“陛下常言‘不負汝’，今竟負約，云何？”上曰：“要使天下無出趙氏上者，無憂也！”后使中黃門靳嚴封綠囊書與許美人，乃殺兒，置葦篋中，封。上閉戶而發(fā)，昭儀與上共視之，復(fù)封函，詔掖庭丞籍武埋屏處，勿令人知。武取埋獄垣下。又宮中學事史曹才官幸御上，有脤，生兒掖庭才官令舍，又令中黃門田閎持詔記與武：“取才官令舍婦人新生兒及婢六人，盡置暴室獄，無問男女，誰兒女也！”武迎置獄三日，復(fù)令閎持詔問︰“兒死未？”武對曰︰“未?！庇许暎b出。上與昭儀大怒曰︰“何不殺？”武叩頭泣，即因閎奏封事曰︰“陛下未有繼嗣，子無貴賤，宜皆留意！”奏入，上令閎持詔與武，夜上水五刻，令持兒與中黃門王舜會掖門。武以兒付舜。舜受詔，內(nèi)兒殿中，為擇乳母告養(yǎng)，善視之，無令漏泄。時兒生八九日，昭儀聞之，大怒。后三日，詔賜才官藥，令自殺。才官曰：“我兒男也，額上有壯發(fā)，類孝元帝。今兒安在？奈何令長信得聞之？”遂飲藥死，及婢六人皆自殺。后十馀日，詔取兒去，不知復(fù)何置之。

二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xùn)|，祠后土。四月，立廣陵孝王子憲為王。冬，行幸長楊宮，從胡客大校獵。初，烏孫末振將殺大昆彌，會病死，漢誅未加。于是遣右中郎段會宗發(fā)戊己校尉諸國兵即誅末振將太子番丘。會宗恐大兵入烏孫，驚番丘，逃亡不可得，即選精兵騎弩四十張，徑至昆彌所在，召番丘數(shù)其罪，以手劍擊殺之。小昆彌烏黎靡者，末振將從兄子也，勒兵數(shù)千騎圍會宗，會宗為言來誅之意：“今圍殺我，如去漢牛一毛耳。宛王、郅支縣頭于藁街，烏孫所知也?！毙±浽唬骸昂尾辉ジ嫖?，令飲食之邪？”會宗曰：“豫告之，恐亡匿，為大罪。即飲食之以付我，恐傷骨肉之恩耳?！崩浉蟹?，號泣而罷。會宗還，賜爵關(guān)內(nèi)侯。會宗，天水人也。

三年春正月丙寅，蜀郡岷山崩，擁江。水竭逆流。三日乃通。劉向以為“岐山崩，三川竭，而周幽王亡。岐山，周之所興也。蜀郡，本漢所興。今所起之地山崩水竭，殆必亡矣。”二月，封侍中衛(wèi)尉淳于長為定陵侯。三月，行幸雍，祠五畤。

四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館。二月，罷司隸校尉官。三月，行幸河?xùn)|，祠后土。甘露降于京師，有石隕于關(guān)東二。

綏和元年春正月，赦天下。二月戊午，御史大夫孔光貶為廷尉，廷尉何武為御史大夫。癸丑，立定陶王昕為太子。光祿師丹為太子太傅。初，王祖母傅太后陰為王求漢嗣，私事趙皇后及昭儀及帝舅王根，皆勸立定陶王。于是引大臣入禁中議，丞相方進、大司馬王根、右將軍廉褒、后將軍朱博皆以為“定陶帝弟之子也，《禮》曰‘昆弟之子猶子也’，‘為其后者為之子也’，定陶王宜為嗣”。孔光以為“非禮，立嗣以親，中山王先帝之子，帝之親弟也，以《尚書?盤庚》殷之及王為比，中山宜嗣?！鄙弦浴啊抖Y》，兄弟不相入廟”，又皇后、昭儀有言，遂立定陶王。光以議不合上意，故左遷廷尉。荀悅曰：圣人立制必有所定，所以防忿爭，一統(tǒng)序也?！洞呵铩分x，立嫡以長，立子以貴。是以言嫡無二也，貴有常也。以弟及兄，則貴有常矣。兄弟之子非一也，不可以為典。雖立其長，猶非正也。且兄弟近而親，所以繼父也；兄弟子疏而卑，所以承亡也：俱非正統(tǒng)。舍親取疏，廢父立子，非順也；以弟繼父，近于義矣。《春秋傳》曰：“太子亡則立母弟，無則立長?！绷⒕皂樍x，均則卜之道也。封中山王舅馮參為宜鄉(xiāng)侯，益封中山王三萬戶，以慰王心。詔求殷后，封孔吉為殷紹嘉侯。三月，進爵為公，及周承休侯皆為公，各食邑百里。行幸雍，祠五畤。夏四月乙丑，大司馬驃騎將軍王根為大司馬，罷車騎、大將軍官。御史大夫何武更為大司空，封氾鄉(xiāng)侯。益大司馬、大司空位秩如左丞相，是為三公。先是武為廷尉，奏言︰“王者法天三光，備三公官，各為分職。今丞相獨兼三公職，所以久廢而不治。宜建三公之官，分職授任，以為考功效?！敝潦悄酥弥?。武字君公，蜀郡郫人。仁厚好進士，疾朋黨，絕請托。其臨州郡，無赫赫之名，去后常見思。初，武兄弟五人皆為吏，郡縣敬之。弟顯家有市籍租，顯數(shù)負其課事。嗇夫仇商捕辱顯家，顯怒之。武曰：“以吾家租稅不為眾先，奉公吏不亦宜乎！”武即白之太守，召之為吏，州里服焉。及為三公，功名略比薛宣，其才不及也，而經(jīng)術(shù)正直過之。時司空掾平陽何并字子廉，武高其志節(jié)，舉為長陵令，道不拾遺。時邛城太后家貴寵，王林卿為侍中，通輕俠，傾京師。免官歸，過長陵上冢，因留數(shù)日。并恐其犯法，自造門謁曰：“宜以時歸?！毕仁橇智錃⑷?，埋冢舍下，并陰知之，非并時事，不發(fā)覺。林卿怨并遣之，北渡渭橋，令騎奴還，拔刀剝寺門建鼓。并即從吏兵追林卿，行數(shù)十里，林卿窘迫，令奴冠己冠，自身從間道馳去。及追及冠奴，遂收之。奴曰：“我乃奴耳?！辈⑿闹咽Я智?，乃因曰：“王君困，乃稱奴，得免死邪？”并斬奴頭并所剝建鼓置都亭下，書其罪。吏驚駭，以為林卿實死。由是威名流行，后為潁川太守。潁川鍾元為尚書令，領(lǐng)廷尉，甚用事有權(quán)。元弟威為郡掾，犯罪贓千金。并過辭廷尉，廷尉為弟免冠請一等之罪，并曰：“罪在君弟與君法律，不在太守。”既至郡，威所犯多在赦前，并敕吏驅(qū)使入函谷關(guān)，無令污民間；不入關(guān)，乃收之。威留止洛陽，吏遂格殺之。及誅俠趙季、李款等，郡中清肅。并廉潔，妻子不到官。終潁川，遺令勿受賻赗，槨足周棺，棺足掩尸而已。其治名次黃霸。秋八月庚戌，中山王興薨。冬十月甲寅，大司馬根病免。十一月，立楚孝王孫景為定陶王。定陵侯淳于長大逆不道，下獄死。長與廢許后姊孊私通，許后因?qū)B賂遺長，欲求復(fù)為婕妤。長受許后金錢乘輿服御物前后千馀萬，詐言欲白上，立為左皇后。孊每入長信宮，長輒與孊書，戲侮許后，慢易無所不言。交通書記，賂遺連年。曲陽侯根輔政以久病免，長次第當代根。王莽害長寵，因白根曰：“長私與貴人姊交通，受其衣服。又見將軍久病，私喜，對人議語署置?！备?，令莽白之。上怒，免長官，就國。長素與涇陽侯立有隙，及長就國，因立子融厚賂立，立為長固請。上疑之，下有司案驗。吏捕融，立令融自殺以滅口。上愈疑，遂逮長系獄，窮治其罪。服戲謔長信宮，謀立左皇后。長死于獄，妻子徙合浦，長母歸故鄉(xiāng)，立歸國，許貴人賜藥死。侍中光祿大夫莽以首發(fā)大奸，拜大司馬，時年三十八。莽既拔出同列，繼四父而輔政，欲令名譽過前，遂克己忘倦，招延賢良，賞賜邑俸盡以享士。身執(zhí)謙約，母病，公卿列侯遣夫人問疾，莽妻迎之，衣不曳地，著布蔽膝。見者以為僮仆，使人問，乃知其夫人，其飾名如此。十二月，罷刺史，置州牧，秩二千石。是歲，犍為得石磬十六枚，議者以為善祥。劉向說上曰：“宜設(shè)辟雍，陳禮樂，以風化天下。雖不能具，夫禮樂以養(yǎng)人為本，就有過差，是過于養(yǎng)人也。刑罰之過，或至死亡。今禮樂雖非唐、虞之典，刑罰亦非咎繇之則，而有司請定刑罰，至于禮樂，則曰不敢，是敢于殺人而不敢于養(yǎng)人也。有刑罰而無禮樂，大不備也。為其俎豆管弦之間小不備，因是絕而不為，是去小不備而就大不備也。教化比于刑罰，教化重而刑罰輕，是舍所重而急所輕也。且教化所恃以為治，刑罰助治者也。今廢所治而獨立其所助，非所以致太平也。夫承千歲之衰周，繼亡秦之馀緒，民漸漬惡俗，不親大化，終以不改?！鄙弦韵蜓韵鹿?，立辟雍，會向病卒，丞相、大司空營表長安城南，將立辟雍，未及作。

三年春正月，行幸甘泉宮，郊泰畤。二月壬子，丞相翟方進薨。是時，熒惑守心，占者以為大臣當應(yīng)之，以塞災(zāi)異。上召方進告之，方進不得已，乃自殺。上秘之，加贈禮，親臨喪。赦天下。大水。平襄縣有燕生雀，哺食至大，俱飛去。太仆廄馬生角，在左耳前，圍長各一寸八分。行幸河?xùn)|，祠后土。三月丙午，帝崩于未央宮。上素康壯，無疾病，向晨欲起，因失音不能言，晝漏十刻而崩。眾皆歸罪于趙昭儀，昭儀自殺。富平侯張放素親幸，放不奉法度，太后及大臣以為言，上涕泣而遣之就國。及上崩，放思慕哭泣而卒。荀悅曰：放非不愛上，忠不存焉。故愛而不忠，仁之賊也。上崩，辟雍遂不立。左將軍孔光為丞相?；侍笤t曰：“皇帝即位定郊祀已來，未有皇子，故復(fù)甘泉泰畤、汾陰后土祠，卒不蒙福。其復(fù)南北郊于長安如前?！毕乃脑录好?，皇帝葬延陵。自崩及葬三十四日。延陵在扶風，去長安六十二里。

贊曰：《本紀》稱“孝成帝善修容儀，升車正立，不內(nèi)顧，不疾言，不親指，臨朝淵默，尊嚴若神，可謂穆穆天子之容貌也！博覽古今，容受直言。公卿稱職，威儀可述。遭世承平，上下和睦。然沈于酒色，趙氏內(nèi)亂，外家擅朝，言之可為于邑。建始已后，王氏始執(zhí)國命，迄于哀、平，莽遂篡位，蓋其威福所由來漸矣！”劉向、朱云之忠信明矣，若得而用之，福祚未已。張禹不吐直言，佞于垂死，亦可痛哉！

皇帝丙午即位，年十九。五月，立皇后傅氏，帝祖母定陶恭王太后從弟女也。封皇后父晏為孔鄉(xiāng)侯。傅太后稱尊號，于是追尊定陶恭王為恭皇。傅太后為恭皇太后，帝母丁太后曰恭皇后，各置左右詹事，食邑如長信宮、中官。追尊傅太后父為宗德侯，丁后父為褒德侯。舅丁明封為陽安侯，舅子滿為平周侯。追謚滿父忠為懷德侯。封趙太后弟欽為新城侯。太傅師丹為左將軍，賜爵關(guān)內(nèi)侯。丹諫曰：“天下者，陛下之家也，肺腑何患不富貴！而多封爵外親及臣等，不宜倉卒如此?！辈宦牎Ａ?，曲陽侯王根前定策封二千戶，太仆安陽侯王舜有舊恩，益封五百戶，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各益千戶。詔曰：“河間王良喪太后三年治喪，為宗室儀表，益封萬戶?！庇兴旧献喋U“王侯已下至庶人占田不得過三十頃，賈人不得占田，過科沒入縣官。齊三服官、諸官織綺繡難成，害女紅之物，皆止，無作輸。除任子令、誹謗欺誣法。掖庭宮人年三十以下，出嫁之。官奴婢五十以上，免為庶人。禁郡國無得貢獻名獸。益吏三百石以下俸。察吏殘酷虐者，以時退免。有司不得舉赦前事。博士弟子父母死，與寧假三年?！鼻锲咴露∷?，大司馬王莽乞骸骨，避丁、傅，賜黃金、駟馬，免。庚午，左將軍師丹為大司馬，封高鄉(xiāng)亭侯。八月庚申，鄭通里男子王褒衣絳衣，帶劍入北司馬門殿東門，上前殿，入非常室中，解帳組系劍佩之，招殿前署長命曰：“天帝令我居此宮?！笨紗柊使嚧笳l卒，病狂忽忘，不自知入宮狀，下獄死。九月庚申，地震，自京師到北邊郡國三十馀處壞城郭，凡壓殺四百馀人。冬十月，大司空何武免。癸酉，大司馬師丹為大司空。郎中令裒、黃門令殷由等言“定陶恭皇太后、恭皇后皆不宜復(fù)引定陶藩國之名以冠大號，又宜為恭皇立廟京師”。上下其議，皆以如裒等言。師丹獨議曰：“今定陶恭皇后以定陶為號者，母從子、妻從夫之義，今不宜復(fù)改?！抖Y》：為人后者為之子。陛下既主，承先帝宗廟之祀，義不得復(fù)奉恭皇祭入其廟。今立京師，令臣下祭之，是無主也。又親盡自當毀，去一國太祖不隳之祀，而就無主當毀不正之禮，非所以尊厚恭皇也。”丹由是不合上意。會有上書者云︰“古者以龜貝為貨，今以錢易之，民以故貧，宜復(fù)故幣?！鄙弦詥柕?，丹對曰︰“可改?！笔孪掠兴?，議者以錢行已久矣，不可改。丹老，忘其前語，從公卿議。上以丹反復(fù)二辭，言無所守。又丹使吏上書奏事，吏私寫其草，丁、傅子弟聞之，使人上書告丹漏泄省中語。下廷尉，遂奏免丹。丹上書還大司空、高樂侯印綬。丹字仲公，瑯邪人。廉正守道，以儒術(shù)進。既廢，終于家。曲陽侯王根、成都侯王況皆有罪。根就國，況免為庶人，歸故郡。詔曰：“乃者河南潁川郡水汛處浸殺人民，遣光祿大夫巡行舉籍，賜死者棺錢，人三千。其所傷縣邑及他郡國無出今年祖賦?！辈┦可晗虜?shù)言高陽侯薛宣為丞相時，后母死，不行三年喪，不宜居相位。宣子況為黃門侍郎，賕客楊明，欲令斫咸面，使不復(fù)用。會司隸校尉闕，恐咸為之，遂使明斫咸于宮門外，斷鼻唇。事下有司，御史中丞眾等議，以為“況恐咸為司隸舉奏宣，而公令明迫切宮闕，創(chuàng)戮近臣于大道人眾中，欲以隔塞聰明，抑絕論議之官，桀黠無所畏忌?！抖Y》：下公門，軾路馬，敬近臣，為其近君也。況首為惡，明手傷人，功意俱惡。明當以重刑，況皆棄市”。廷尉以為“況謀先定，非恐為司隸造謀也。本爭私變，以父見謗，無他大惡，雖于掖門大道中，與凡民道爭無異?？鬃釉唬骸匾舱酰　鳟斠再\傷人，況與謀者皆削爵減死為議”。于是況竟減死罪一等，徙燉煌。宣免為庶人，卒于家。宣次子惠，亦至二千石。

建平元年春正月，有石隕于地十六。是月，大赦天下。丁酉，光祿大夫傅喜為大司馬。喜，太后從父弟，初為右將軍。太后預(yù)政事，諫后，故收喜右將軍印綬，以光祿大夫養(yǎng)病。大司空何武、尚書令沛國唐林皆上書言：“喜行義修潔，忠誠憂國。夫忠臣，社稷之衛(wèi)也。魯以季友治亂，楚以子玉輕重，魏以無忌折沖，項以范增存亡。故楚跨有南土，帶甲百萬，鄰國不以為難，子玉為將，文公側(cè)席而坐，及其死也，君臣相慶。百萬之眾，不如一賢，故秦行千金以間廉頗，漢散萬金以疏亞父。喜立于朝，陛下之光輝，傅氏之廢興也?！鄙弦嘧灾刂?，故復(fù)用之。丁未，有白氣著天，廣處如一疋布，長十馀丈，西南行，薨薨如雷，一刻而止。定襄有牡馬生駒，三足，隨群馬飲食?！侗局尽芬詾椤榜R武用，其后大司馬董賢幼少見用之象也”。新成侯趙欽、成陽侯趙?皆有罪，免為庶人，徙遼西。太皇太后詔外家王氏田非冢塋，皆以賜民。秋九月甲辰，有石隕于虞二。冬十月壬午，京兆尹朱博為大司空。中山王馮太后媛、弟宜鄉(xiāng)侯參皆自殺。時中山王疾，上使中謁者張由將醫(yī)至中山。由素有狂易疾，發(fā)怒去，歸長安。尚書簿責擅去事狀，由恐，誣言中山王太后咒詛上及傅太后。太后素怒中山太后，遣御史按驗考訊，卒無所得，更使中謁者令史立與丞相長史、大鴻臚丞雜治其事。立受傅太后旨，冀得封侯，治馮太后女弟習及寡弟婦君之等，死者十馀人。誣對言，服咒詛。立奏言︰“咒詛謀反，大逆無道。”責問馮太后，無服詞。立曰：“當熊之上殿，何其勇也，今何怯也！”后曰：“此欲陷殺我！”乃飲藥而死。參家凡死十七人，宗族歸故國。張由歸，賜爵關(guān)內(nèi)侯。立遷中太仆。馮參兄弟四人：長兄野王為大鴻臚，剛直不曲，名重當世。次逡，次立，皆二千石，以治行稱。參好為容儀，進止恂恂，甚可觀也。矜嚴直操，不屈于五侯貴寵之家。十有二月，有白氣出西南，從地上至天，出參下，貫天廁，廣如疋布，長十馀丈，十日而去。

二年春正月，有星孛于牽牛七十馀日?！侗局尽芬詾椤盃颗?，日、月、五星所從起，歷數(shù)之元也。彗孛加之，改更之象”。丁丑，大司馬傅喜免，陽安侯丁明為大司馬。大司空朱博奏言︰“高皇置御史大夫，位次丞相，上下相監(jiān)，選授有序，所以尊圣德，重國相也。今更司空，與丞相同位，中二千石未更為大夫而為丞相，權(quán)輕，非所以重國政也?！鄙蠌闹?，罷司空官。夏四月戊午，大司空朱博為御史大夫。荀悅曰：丞相三公之官，而數(shù)變易，非典也。初，丞相，秦之制，本次國命卿，故置左右丞相，無三公之官?！对姟吩譬U“夙夜匪懈，以事一人?！币蝗苏?，謂天子也。自上已下，必參而成位。《易》曰“鼎足”，以喻三公，所以參事統(tǒng)職。立官定制，三公蓋其宜也。乙亥，丞相孔光免，議太后失旨也。御史大夫朱博為丞相，少傅趙玄為御史大夫。博奏言尊恭皇太后號曰帝太太后，稱永信宮；恭皇后曰帝太后，稱中安宮。立恭皇廟于京師。赦天下徒。罷州牧，復(fù)刺史。荀悅曰：州牧數(shù)變易，非典也。古者諸侯之國，百里而已。故《易》曰：“震驚百里。”以象諸侯之國也。夫國小人眾，故易統(tǒng)也。古諸侯皆久其位，視民如子，愛國如家。于是建諸侯之賢者以為牧，故以考績黜陟，不統(tǒng)其政，不御其民，惠無所積，權(quán)無所并，故牧伯之位，宜合古也。惟周制為不然，大國不過五百里，而公、侯、伯、子、男以次小焉。今漢廢諸侯之制以為縣治民者，本以強干弱枝，一統(tǒng)于上，使權(quán)柄不分于下也。今之州牧，號為萬里，總郡國，威尊勢重，與古之牧伯同號異勢。當周之末，天下戰(zhàn)國十有馀，而周室寥矣。今牧伯之制，是近于戰(zhàn)國之跡，而無治民之實。刺史令為監(jiān)御史，出督州郡而還奏事可矣。六月庚申，太后丁氏崩，葬定陶，發(fā)濟陰、陳留近郡五萬人穿土。待詔夏賀良等奏《天官歷》、《包元太平經(jīng)》十二卷，言“漢家歷運中衰，當再受命，宜改元易號”。《太平經(jīng)》者，成帝時齊人甘忠可詐造，云“天帝使真人赤精子教我此道”。時劉向奏言忠可可殺，假鬼神惑眾。下獄治服，未斷病死。而賀良受其書，劉歆以為不合《五經(jīng)》，不可施行。司隸解光、平陵李尋好之，勸上從賀良等議。時上多病，乃赦天下，改年為太初元年，號陳圣劉太平皇帝，刻漏以一百二十為度。秋七月，以渭城西北原上永陵亭部為初陵。賀良等又欲變亂政事，大臣爭以為不可。賀良等奏言︰“大臣皆不知天命，宜退丞相、御史大夫，以解光、李尋輔政?！睍r上疾自若，以其言無驗，遂下賀良等吏，皆伏誅。光、尋等減死一等，徙燉煌。李尋字子長，平陵人也。治《尚書》，好災(zāi)異。初以待詔問，對曰：“陛下秉四海之眾，曾無楨干之臣。朝廷無人，則為亂賊所輕。惟陛下執(zhí)乾剛之德，強志守度，進用忠良，無聽女謁邪臣之態(tài)。諸阿保乳母甘言悲辭之訴，斷而勿聽。勉大義，絕小不忍?！睂るm失其議于賀良，先言災(zāi)異，數(shù)中，擢拜騎都尉，言多忠切。荀悅曰：夫內(nèi)寵嬖近阿保御豎之為亂，自古所患，故尋及之?？鬃釉弧拔┡优c小人為難養(yǎng)”，性不安于道，智不周于物。其所以事上也，唯欲是從，唯利是務(wù)；飾便假之容，供耳目之好；以姑息為忠，以茍容為智，以技巧為材，以佞諛為美。而親近于左右，玩習于朝夕，先意承旨，因間隨隙，以惑人主之心，求贍其私欲，慮不遠圖，不恤大事。人情不能無懈怠，或忽然不察其非而從之，或知其非不忍割之，或以為小事而聽之，或心迷而篤信之，或眩曜而不疑之，其事皆始于纖微，終于顯著，反亂弘大，其為害深矣，其傷德甚矣。是以明主唯大臣是任，唯正直是用，內(nèi)寵便辟請求之事，無所聽焉。事有損之而益，益之而損；物有善而不可居，惡而不可避。甘醴有鴆毒，藥酒有治病。是以君子以道折中，不肆心則不縱體焉，惟義而后已。秋七月甲寅，丞相朱博、御史大夫趙玄、孔鄉(xiāng)侯傅晏有罪。博自殺，玄減死二等論，晏削邑三分去一。傅太后欲稱尊號，晏諂諛順旨。而晏與博結(jié)謀立尊號，博遂為丞相。太后怨傅喜，使晏諷博令免喜。博素與晏交善，許之。御史大夫趙玄止之。博曰：“已許孔鄉(xiāng)侯矣。匹夫相要，尚得相死，何況至尊？博亦有死耳！”玄遂許可，奏免喜并孔鄉(xiāng)侯何武并為庶人。上疑博、玄受諷旨，即召玄尚書省問狀，玄辭服。有詔議其罪，議者以為“《春秋》之義，奸以事上，常刑不赦”。遂抵罪。初，博、玄皆拜于上前，有音如鍾，殿中郎吏侍陛者皆聞。上以問黃門侍郎李尋，尋曰︰“《洪范》所謂鼓妖者也。人君不聰明，為眾所惑，空名而得進，即有聲而無形，不知所從至。其傳曰其歲月日之中，則正卿受之。今以四月加辰已有其異，是為中焉。正卿謂執(zhí)政大臣也。宜退丞相、御史大夫，以應(yīng)天變。然雖不退，不出期年，其人自任其咎?！辈帕耆艘?。始為冀州刺史，行縣，吏民夜遮道自言者數(shù)百人。從事請留見自言事者，事畢乃發(fā)，欲以觀試博。博心知之，告外趣駕。博出駐車見自言者，使從事明敕告吏民︰“夫欲言縣丞尉者，刺史不察黃綬，各自詣郡。欲言二千石墨綬長吏者，行部還，詣治所。民為吏所冤，欲言盜賊辭訟事者，各使詣屬所部從事。”駐車決遣，四五百人皆罷，如神，吏民大驚，后博徐問，果此老吏從事教民聚會。博殺此吏，自此州郡吏民畏服其威。后為廷尉，自以不曉文法，恐官屬欺誣之，乃召見正監(jiān)、典法掾吏曰：“試為廷尉撰前世決難知者十馀事，得諸君覆思之。”于是共條白十事，召正監(jiān)、掾吏坐而問，博處其輕重，十中八九。官屬服博才過人也。博初起為亭長，為人廉潔，不好酒色。食不重味，案上不過三杯。夜寢早起，妻稀見面。然好游俠，欲仕宦者薦舉之，欲報仇怨者解劍帶之。其趣事待士如流，而無大正，卒以此敗。是時茂陵原涉為州里大俠。初，涉父為南陽太守，死官，郡內(nèi)賦斂千萬，時俗皆通受之。唯涉獨不受，行喪三年，由是名顯。年二十，治劇縣，為谷口令，不言而治。半歲去官，為季父報仇。郡國豪杰有氣節(jié)者皆歸慕之。人無賢不肖傾身相待，所在闐門，閭里盡滿。然身衣服車馬甚節(jié)，妻子內(nèi)困，專以振施貧窮赴急為務(wù)。涉略似郭解，外溫仁謙遜，內(nèi)隱忍，睚眥于塵埃，觸死者甚眾。王莽時以涉為鎮(zhèn)戎大尹。荀悅曰：天子建國，諸侯立家，自卿大夫已下至于士庶人為有等差，是以民服其上而下無覬覦?？鬃釉唬骸疤煜掠械?，政不在大夫?！卑俟儆兴痉钪瘟钜孕匏?，失職有誅，侵官有罰。夫然，故上下相順，庶事治焉。周室既衰，禮樂征伐自諸侯出?；浮⑽闹?，大夫世權(quán)，陪臣執(zhí)國命。陵遲以至于戰(zhàn)國，合從連衡，力政爭強。由此列國公子，魏有信陵，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齊有孟嘗，皆籍王公之勢，競為游俠，雞鳴狗盜，無不賓禮。而趙相虞卿棄國捐君，以周窮交拔魏齊之厄；信陵無忌竊符矯命，殺將專師，以赴平原之急：皆取重諸侯，顯名天下。扼腕游談?wù)?，以四豪為稱首。于是背親死黨之義成，守職奉上之道廢矣。及漢興，禁網(wǎng)疏闊，未之匡正。是以代相陳豨從車千乘，而吳濞、淮南皆招賓客以千數(shù)；外戚魏其、武安之徒皆競逐于京師，希交游于天下；劇孟、郭解之徒皆馳騖于閭閻，權(quán)行州郡，力折公卿。眾庶覬其名跡，榮而慕之。雖陷刑辟，自為殺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也。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狈敲魍踉谏?，示之以好惡，齊之以禮法，民何由知禁而反正乎！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六國，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六國之罪人也。況郭解之倫，以匹夫之細，竊生殺之權(quán)，罪已不容于誅矣。然觀其溫良汎愛，赒急謙退不伐，亦有絕異之資。惜乎不入于道德，茍放縱于末流，殺身亡宗，非不幸也。自魏其、武安、淮南之徒，天子切齒，至于衛(wèi)、霍改節(jié)。然郡國豪杰處處皆有，京師親戚冠蓋相望，亦古今之常，莫足言者。唯王氏五侯賓客為盛，而樓護為師。諸公之間陳遵為雄桀，閭里之俠獨涉為魁首。九月，光祿勛平當為御史大夫。十月甲寅，御史大夫平當為丞相。京兆尹王嘉為御史大夫。

三年春正月，立廣德夷王弟廣漢為廣平王。癸卯，帝太后所居桂宮正殿災(zāi)。三月己酉，丞相平當薨。當字子思，平陵人也，以明經(jīng)忠賢進。初拜丞相，以冬十月賜爵關(guān)內(nèi)侯。其春，上召欲詔封。當稱疾篤，宗族皆謂當曰：“何不強起受侯印綬為子孫邪？”當曰：“吾在大位，已負素飡之責矣。起受侯印，還寢而死，死有馀罪。今不起者，為子孫也?！焙笤骡抛?。子晏亦以明經(jīng)位至大司徒，封防鄉(xiāng)侯。有星孛于河鼓。夏四月丁酉，御史大夫王嘉為丞相。嘉字公仲，平陵人也。為九江、河南太守，治甚有聲名，剛直弘毅有威，上敬重之。河南太守王崇為御史大夫。九月，立魯頃王子郚鄉(xiāng)侯閔為魯王。冬十月，汝南西平遂陽樗樹臥生枝葉如人形，青黃色，面白，頭有髭發(fā)，凡長六寸一分，有耳。十一月壬子，復(fù)甘泉泰畤、汾陰后土祠，罷南北郊。東平王云有罪，自殺。云后謁棄市。是時無鹽、邑山有石立，自開道。故汝南太守孫寵以游說顯名，與待詔河內(nèi)息夫躬相結(jié)察事。躬陰與寵誣言告東平王云欲以獲封，躬乃與中郎右?guī)熥T因中常侍宋弘上變事，告“東平王依往時泰山石立而宣帝興，云與后日夜咒詛，冀獲非望”。下有司按驗，伏誅。是歲，零陵大樹偃仆地，圍一丈六尺，長十丈七尺。民斷其根，長七尺馀，皆枯。三月，樹自立故處。有大魚出于東萊，長丈八尺，高丈，一七枚，皆死。京房《易傳》曰：“后妃專權(quán)，厥妖木臥復(fù)立。棄正作淫，厥妖木斷復(fù)續(xù)。海出巨魚，邪人進，賢人疏?！?/p>

四年春正月，關(guān)東民相驚走，或持籌相與，號曰“西王母籌”。道中相逢多至數(shù)千人，或披發(fā)徒跣，斬斫門關(guān)，逾墻入屋，或乘騎奔馳，或致驛傳行，經(jīng)歷郡三十六所，至京師。又聚會祀西王母，設(shè)祭于街巷阡陌，博奕歌舞。又傳言︰“西王母告百姓，佩此符者不死。不信我言，視戶樞中有白發(fā)。”故梁州刺史杜業(yè)以中正舉，對曰：“《春秋》災(zāi)異，指象為言語?；I者，所以記數(shù)也。民，陰，水類也。水以東流為順走，而西行，反類逆上象也。度數(shù)放逸，妄以相與，違忤民心之應(yīng)也。西王母，婦人之稱。博奕，男子之事。于街巷阡陌，明離??內(nèi)，以疆外也。臨眾盤樂，亢陽之應(yīng)也。白發(fā)，衰老之象也。體尊性弱，難治易亂。門，人之所由。樞，其要也。居人之所由，執(zhí)持其要，甚明著。今外戚丁、傅甚盛，皇甫、三桓，詩人所刺，《春秋》所譏，無以過此。指象昭昭，以覺圣朝，奈何不應(yīng)也！”《本志》以為“丁、傅所亂者小，此王太后與莽之應(yīng)也”。二月，封帝太太后從弟傅商為汝昌侯，太后同母弟子鄭業(yè)為陽信侯。上將封傅商，問仆射鄭崇，諫以為不可，因持書按出，不受詔。太后怒曰：“天子反為一臣所制?！鄙夏讼略t封商。崇以為侍中董賢貴寵過度，數(shù)諫，由是重得罪。每以職事見責，發(fā)疾疽癰。欲言事，畏見罪；欲乞骸，復(fù)不敢。尚書令趙昌素害崇，知其見疏，因奏崇與宗族通，疑有奸，下獄死。荀悅曰：夫臣之所以難言者何也？其故多矣。言出于口則咎悔及身，舉過揚非則有干忤之禍，勸勵教誨則有刺上之譏。下言而當則以為勝己，不當賤其鄙愚。先己而明則惡其奪己之明，后己而明則以為順從。違下從上則以諂諛，違上從下則以為雷同，與眾共言則以為專美。言而淺露則簡而薄之，深妙弘遠則不知而非之。特見獨知則眾以為蓋己，雖是而不見稱；與眾同之則以為附隨，雖得之不以為功。據(jù)事盡理則以為專必，謙讓不爭則以為易。窮言不盡則以為懷隱，盡說竭情則為不知量。言而不效則受其怨責，言而事效則以為固當?；蚶谏喜焕谙拢虮阌谧蟛槐阌谟?，或合于前而忤于后?；驊?yīng)事當理，決疑定功，超然獨見，值所欲聞，不害上下，無妨左右，言立策成，終無咎悔。若此之事，百不一遇，其知之所見，萬不及一也。且犯言致罪，下之所難言也；怫旨忤情，上之所難聞也。以難言之臣干難聞之主，以萬不及一之時求百不一遇之知，此下情所以不得上通。非但君臣，而凡言百姓亦如之。是乃仲尼所以憤嘆“予欲無言”也。三月，光祿勛賈延為御史大夫。夏四月，天雨血山陽湖陵，廣三丈，長五丈，大者如錢，小者如麻子。京房《易傳》曰：“佞人祿，功臣戮，厥妖天雨血?！鄙嫌舛t，乃下詔曰：“孫寵、息夫躬本因賢告東平王，遂封賢為高安侯，孫寵為方陽侯，躬為宜陵侯，右?guī)熥T賜爵關(guān)內(nèi)侯?！倍t，字圣卿，云陽人。少為太子舍人，美顏自喜。上即位，見幸，出則參乘，入侍左右，旬日之間賞賜巨萬，貴震朝廷。上嘗與晝寢，偏籍上袖，上欲起，賢未覺，不欲動賢，乃斷袖而起。又召賢女弟為昭儀，及賢妻并旦夕侍左右。賜賢父恭爵關(guān)內(nèi)侯，為衛(wèi)尉，賢妻父為將作大匠。為賢起大第北闕下，重殿洞門，土木之功窮極伎巧，楹梁衣以錦繡。下至賢家僮仆，皆受上賜，及武庫禁兵，尚方珍寶。其選上等并在賢家，乘輿所服乃其副也。乃至東園秘器，珠襦玉匣，皆以賜賢，無不備者。又令將作大匠為賢起冢義陵傍，內(nèi)為便房，剛柏題湊，外為徼道，周垣數(shù)里，門闕罦罳甚盛。詔書罷苑，而以賜賢二千馀頃。賢第新成，無故門自壞。又上乳母王阿舍亦多受恩賜，及武庫兵器。執(zhí)金吾東海毋將隆諫曰：“《春秋》之義，家不藏甲，所以抑臣威，損私力也。不以本藏給無用，不以民力供浮費，所以別公私，示正路也。賢等便僻弄臣，恩私微妾，陛下以天下公用給其私門，舉國威器供其家備。民力分于弄臣，武兵護其微妾，非所以正四方也?？鬃釉唬骸扇∮谌抑茫　颊埵者€武庫。”上不悅。諫大夫鮑宣上書曰：“今朝廷無耆艾之臣，厚外親小僮及董賢等皆在公門省戶，陛下欲以共承天地，安四海，甚難。今國家空虛，用度不足，賊盜并起，吏為殘虐，歲增于前。民凡有七亡：水旱為災(zāi)，一亡也；縣官重賦，二亡也；貪吏取受，三亡也；豪強大姓蠶食無厭，四亡也；苛吏徭役，農(nóng)桑失時，五亡也；部落鳴鼓，男女遮列，六亡也；賊盜劫掠，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毆殺，一死也；治獄深刻，二死也；冤陷無罪，三死也；盜賊橫殺，四死也；怨仇相殘，五死也；歲惡饑饉，六死也；時氣疾病，七死也。民有七亡而無一得，欲望國安，誠難；民有七死而無一生，欲望刑措，誠難。陛下不能安之，民將安歸乎？奈何獨私外親與董賢！夫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陛下取非其官，官非其人，而欲望天悅民服，豈不難哉！孫寵、息夫躬辨足以移眾，權(quán)足以獨立，奸人之雄，宜時罷退。外親幼童未精通經(jīng)術(shù)者，宜就師傅。急征故大司馬傅喜，使領(lǐng)外戚；故大司空何武、故丞相孔光、故將軍彭宣，可任以政。龔勝為司直，郡國皆慎選舉，三輔委輸大官不敢為奸，可大任委也。陛下前以小過退武等，海內(nèi)失望。陛下尚能容無功德者甚眾，不能忍武等邪！治天下者當用天下之心，不得自?？煲舛?。上之皇天見譴，下之眾元怨恨，次有諫諍之臣，陛下雖欲自薄而厚惡臣，天下不聽也?！鄙弦怎U子都名儒，遂優(yōu)容之，深納其言。后征武等為三公，拜宣為司隸校尉。后丞相光行園陵，行馳道中，宣出逢之，使吏拘止丞相吏，沒入其車馬。宣坐摧辱宰相，事下御史，至司隸欲召捕宣從事，閉門不內(nèi)。宣以拒使者不敬，下廷尉。博士弟子濟南王咸等舉幡太學下，曰：“欲救鮑司隸者，立此幡下?！睍咔р湃?，守闕上書，遂免宣抵罪，減死一等。既免，乃適上黨，以為其地宜畜牧，少強豪，因家焉。息夫躬上言︰“災(zāi)異屢發(fā)，法為兵，恐有非常之變?？汕泊髮④娦羞叄瘴鋫?，斬一郡守，以威四夷，用以厭異?！鄙先恢?，以問丞相嘉。嘉曰：“臣聞動民以行不以言，應(yīng)天以實不以文。下民細微，猶不可詐，上天神明而可欺哉！辯士見一端而妄措意，謀動干戈，設(shè)為權(quán)變，非應(yīng)天之道也。夫議政者，苦其諂諛傾險辯慧深刻也。諂諛則上德毀，傾險則下怨恨，慧辯則破正道，深刻則傷恩惠。惟陛下深察之?！鄙喜宦?，遂欲出兵。會董賢沮躬議，以為不可。上乃免躬官，就國。未有第舍，寄居丘亭，奸人數(shù)守之。躬恐，每立亭中咒盜。人有告躬咒詛上者。逮躬系獄，仰天大呼，因僵地，絕咽而死。躬母圣棄市，家屬徙合浦。四月，山陽方與女子田母臺懷子，先未生三月，兒啼腹中，及生，不舉，藏之陌上，三日，人過聞啼聲，母掘出收養(yǎng)之。是時豫章男子化為女人，嫁為婦，生一子?！侗局尽芬詾椤瓣栕?yōu)殛?，上變?yōu)橄?，生一子，將?fù)一世乃絕也”。夏六月，尊帝太太后為皇太太后。秋八月，恭皇園北門災(zāi)。

元壽元年春正月辛卯，日有蝕之。赦天下。丁巳，皇太太后傅氏崩。三月，丞相王嘉下獄死。初，廷尉梁相疑東平王獄有誣辭，奏請傳詣長安，更下公卿議。尚書令鞠譚、仆射宗伯鳳以為可許。上怒，三人皆免。嘉薦“相明習治獄，持平深重。譚頗知文雅，鳳經(jīng)明行修，臣竊為朝廷惜此三人”。上以此非嘉。后二十馀日，上益封董賢二千戶，因下詔切責公卿曰：“朕即位已來，寢疾未平，反逆之謀相連不絕，賊亂之臣近侍帷幄。前東平王云與后謁咒詛朕躬，使侍醫(yī)伍宏等內(nèi)侍案脈，幾危社稷，殆莫甚焉！昔楚有子玉得臣，晉文為之側(cè)席而坐；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謀。今云等至有圖弒天子逆亂之謀者，是公卿股肱莫能悉心務(wù)聰明以銷厭未萌之故。賴宗廟之靈，侍中附馬都尉賢等發(fā)覺以聞，咸伏厥辜?！稌凡辉坪?？‘用德章厥善’。其封賢為高安侯、南陽太守寵為方陽侯、左曹光祿大夫躬為宜陵侯?！奔紊涎冤U“王者代天爵人，尤宜慎之。裂地而封，不得其宜，感動陰陽，以致災(zāi)異。今陛下體久不平，臣所以內(nèi)懼也?！缎⒔?jīng)》云︰‘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臣謹封上詔書，不敢露見。臣非敢愛死而不盡法，恐天下聞之，故不敢自劾?！鄙吓?，召嘉詣尚書，責問以“相等前坐不盡忠，外附諸侯，操持兩心，倍人臣之義。君位列三公，以分明善惡為職，而稱舉相等，迷國罔上，近自君始，謂遠者何！”事下將軍中朝者。皆劾嘉迷國罔上不道。光祿大夫龔勝獨以為“嘉坐薦相等罪微薄，不應(yīng)以迷國罔上不道，不可以示天下”。遂使謁者召嘉詣廷尉詔獄。使者到，掾吏涕泣，和藥進嘉。嘉引藥杯擊地，曰：“丞相備位三公，奉職負國，當伏刑都市以示萬姓。豈小兒女也，何為咀藥而死！”嘉遂詣廷尉。使吏侵掠嘉，責之曰：“君由當有以負國，入獄不虛?！奔梧叭谎鎏靽@曰：“幸得充位宰相，不能進賢退不肖，以此負國，死有馀責?！崩魡栙t不肖之名，曰︰“賢是孔光、何武，不肖是董賢父子?！彼觳皇?，歐血死。元始中，追錄忠臣，封嘉子崇為新甫侯，謚嘉曰忠侯。夏，御史大夫賈延免。五月乙卯，光祿大夫孔光為御史大夫。秋七月，光為丞相，何武為御史大夫，由王嘉之舉也。光與武奏言：“迭毀之次，當以時定。臣請與群臣雜議?！庇谑枪獾搫着硇?、博士左咸等五十三人皆以“祖宗已下，立五廟而迭毀，后雖有賢君，猶不得與祖宗并列。子孫雖欲褒而立之，鬼神不饗也。孝武帝雖有功烈，親盡宜毀”。王舜、劉歆議曰：“臣聞昔周宣北伐??狁，《詩》頌其功；齊桓南伐楚，北伐山戎，《春秋》美之。及漢興，中國雖平，猶有四夷之患，其為害久矣，非一世之漸也。孝武皇帝愍中國罷勞無安寧之時，乃南伐百越，起七郡；北攘匈奴，降十萬之眾，置五屬國，起朔方，以奪其肥饒之地；東伐朝鮮，起玄菟、樂浪，以斷匈奴之左臂；西伐大宛，并三十六國，起燉煌、酒泉、張掖，斷匈奴之右臂。單于孤特，遠遁漠北。四方無事，斥地遠境，起十馀郡。功業(yè)既定，乃封丞相為富民侯，以大安天下，富實百姓，規(guī)?？梢?。招集天下賢俊，與協(xié)心同謀，興制度，改正朔，易服色，立天地之祀，建封禪，殊官號，存周后，定諸侯，永無逆爭之心，至今累代賴之。單于守藩，百蠻率服，萬世中興之功，未之有也。高祖建大業(yè)為太祖，孝文德至厚為太宗，孝武皇帝功至著為世宗，此孝宣所以發(fā)德音也?！抖Y記?王制》及《春秋穀梁傳》：天子七廟，諸侯五廟，大夫三廟。天子七日而殯，諸侯五，大夫三。天子七月而葬，諸侯五月，大夫三月。此喪事尊卑之序也，與廟數(shù)相應(yīng)。又曰：‘天子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七；諸侯二昭二穆，與太祖之廟而五?！枪实潞裾吡鞴猓卤≌吡鞅??！蹲笫蟼鳌吩哗U‘名位不同，禮亦異數(shù)?！陨弦严拢禋⒁詢啥?。七廟者，其正法數(shù)，可常者。宗不在此數(shù)中。宗，變也，茍有功德則宗，不可預(yù)為設(shè)數(shù)。故于殷太甲為太宗，太戊為中宗，武丁為高宗。周公為《無逸》之戒，舉殷三宗以戒成王。由是言之，宗無常數(shù)，然則所以勸帝者之功德博矣。以七廟言之，孝武帝未宜毀；以所宗言之，則不可謂無功德?！抖Y記》曰：‘功施于民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救民患則祀之?！`以孝武皇帝功德皆兼而有焉。凡此在于異姓猶祀之，況于先祖？或說天子五廟而無其文，說中宗、高宗者，宗其道而毀其廟。名與實異，非尊賢貴功之道也?！对姟吩譬U‘蔽芾甘棠，勿翦勿伐?！计淙霜q愛其樹，況宗其道而毀其廟乎？迭毀之道自有常法，無殊功無德，固以親疏相推及。至祖宗之序，多少之數(shù)，經(jīng)傳無明文，至尊至重，難以疑文虛說定也。孝宣皇帝舉公卿之議，用眾儒之謀，既以為世宗廟，建之萬世，宣布天下。愚臣以為孝武皇帝功烈如彼，孝宣皇帝崇立如此，不宜毀。”上賢歆議而從之。先是歆為光祿，貴幸。歆奏請立《左傳》、《毛詩》、《逸禮》、《古文尚書》，諸儒咸不聽，歆移書太常博士，責讓之曰：“《尚書》、《左氏》皆古文舊書，并藏于秘府。往者綴學之士不思廢絕之闕，信口說而背傳記，是末師而非往古，至于國家大事，則幽冥莫知其原。然猶補殘守缺，挾恐見破之私意，而忘從善服義之公心，或懷妒嫉，不考情實，雷同相從，隨聲是非，豈不哀哉！此數(shù)家之事，皆先帝所親論，今上所考視，其為古文舊書，皆有明驗，內(nèi)外相應(yīng)，豈茍而已哉！夫禮失求之野，古文不猶愈于野乎？與其過而廢之，寧若過而立之。必若專己守殘，黨同門，妒道真，違明詔，失圣意，以陷于文吏之議，甚為二三君子不取也。”諸儒咸怨恨，而光祿大夫龔勝以歆移書乞骸。大司空師丹奏歆非毀先帝所立，變亂舊章，遂不得立。八月，御史大夫何武免。前將軍光祿大夫彭宣為御史大夫。上舅大司馬丁明免。明素重王嘉，以其死而憐之，故廢。董賢為大司馬衛(wèi)將軍，年二十二，雖為三公，仍給事中，領(lǐng)尚書。賢私過孔光，光衣冠而出門外待之，望見賢車，乃卻入。賢至中門，光又退入閣。賢下車，光乃出拜，迎送甚卑恭。上聞之喜，拜光二子為諫大夫常侍。賢由此權(quán)與人主侔。上置酒，與賢父子親屬宴飲。上放酒，從容顧賢而笑曰：“吾欲法堯禪舜，如何？”侍中王閎平阿侯之子諫曰：“成王戲以桐葉封弟叔虞于晉，周公入賀曰：‘天子無戲言?！蛱煜抡?，高帝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陛下以藩王入嗣孝成皇帝后，當奉宗廟，傳于子孫無窮。漢帝制位，統(tǒng)業(yè)至重，不宜數(shù)有戲言！”上默然不悅，左右皆恐。于是遣閎出歸郎署二十日，長樂宮深為閎謝。又御史大夫彭宣上封事，言安國危繼嗣事。上覺悟，召閎，遂上書諫曰：“臣聞王者立三公，法三光；立九卿，以法天：明君臣之義，當?shù)觅t人?！兑住吩唬骸φ圩悖补???！魅瞧淙艘病！稌吩唬骸酌髟?，股肱良哉！’以法天地。昔孝文皇帝幸鄧通，不過中大夫；孝武皇帝幸韓嫣，賞賜而已：皆不在大位。公孫弘以布被修德，擢備宰相。巧言令色，君子不貴。昔成湯拔伊尹于鼎俎，文王招呂尚于釣濱，武丁顯傅說于版筑，桓公舉甯戚于擊角，皆以立霸王之功，騰茂績于無窮，豈以利耳悅目為得意哉！今大司馬衛(wèi)將軍高安侯董賢，累世無功，于漢朝又無肺腑之連，復(fù)無名跡高行以矯世。升擢數(shù)年，列備鼎足，典衛(wèi)禁兵，主歷天文，無功封爵，父子兄弟橫蒙拔擢，賞賜空竭帑藏。萬民喧嘩，偶言道路，誠不當天心也。昔褒神蚖變化為人，實生褒姒，亂周國?？直菹掠羞^失之譏，賢有小人不識進退之禍，非所以建卓爾，垂法后世。陛下采蒭蕘，賢負薪，兼有益于毫厘?！毖噪m不從，多閎年少志強，卒為賢恕之。

二年春正月，匈奴烏珠留珠單于、烏孫大昆彌伊秩靡來朝。伊秩靡即公主之外孫也。單于之將朝也，上書自請。時上有疾，左右咸言匈奴來朝，中國輒有大故。上由是難之，以問公卿，亦以為虛費府庫，可且勿許。單于使辭去，未發(fā)，黃門郎揚雄上書諫曰：“《六經(jīng)》之治，貴于未亂；兵家之勝，貴于未戰(zhàn)。今單于上書求朝，而國家不許，臣以為匈奴從此隙矣。北地之狄，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以秦始皇之強，蒙恬之威，帶甲四十馀萬，而不敢窺西河。漢以高祖之威靈，三十萬眾困于平城。孝文時侵暴北邊，烽火通于甘泉，京師大駭，發(fā)三將軍屯細柳、棘門、霸上以備之。孝武即位，設(shè)馬邑之權(quán)，欲誘匈奴，覺而去，徒費財勞師。其后深惟社稷之計，規(guī)恢萬世之基，乃大興師數(shù)十萬，連兵十馀年。于是浮西河，絕大漠，破顛顏，襲單于王庭，窮極其地，封狼居胥山，禪于姑衍，以臨瀚海，虜名王貴人以百數(shù)。自是之后，匈奴震怖，遂求和親，然而未肯稱臣。夫前世豈樂傾無量之費，役無罪之人，快心于沙漠之北哉？以為不一勞者不久逸，不暫費者不永寧，是以忍百萬之師以投餓虎之口，殫運府庫之財填棄盧山之壑而不悔。至宣皇之初，而虜尚有桀心，欲掠烏孫，侵公主，發(fā)五將之師十五萬騎獵其南，長羅侯以烏孫五萬騎震其西，時鮮有所獲，徒奮揚威武，明漢兵若雷風耳。故北狄不伏，中國不得高枕也。其后匈奴內(nèi)亂，五單于爭立，日逐、呼韓攜國歸化，扶服稱臣，然尚羇縻之，不能專制。自此之后，欲朝者不拒，不朝者不強。故未服之時，勞師遠攻，傾國殫貨，伏尸流血，破堅敗敵，如此之難也；既伏之后，慰籍撫循，交接賂遺，威儀俯仰，如此之備也，往時嘗屠大宛之城，蹈烏桓之壁，探姑繒之壘，藉蕩姐之場，倒朝鮮之旃，推南越之旗，近不過旬月之役，遠不離三時之勞，故已犁其庭，掃其廬，立郡縣處之，云徹席卷，后無馀災(zāi)。唯北狄不然，真中國之仇也，三垂比之懸矣。今單于款心歸義，此乃上世之遺莢，神靈之所想望。奈何距以來厭之辭，疏以無日之期，消往日之恩，開將來之隙！使自絕于漢，終無北面之心，威之不可，喻之不能，焉得不憂乎！夫百年勤之，一朝失之，費十而愛一，臣竊為國不安也?！鄙夏苏龠€匈奴使而許之。賜雄帛五十疋，黃金十斤。雄為人博學有大志，性清凈，少嗜欲，簡易倜儻，口不能劇譚，默而沉思。居貧，或無擔石之儲，晏如也。非其義，雖富貴，不事也。給事黃門郎，與王莽、董賢同位。時莽、賢所薦，莫不拔擢，而雄三世不徙官，其澹榮寵如此。時人皆忽之，唯劉歆、范逡以禮敬之，沛國桓譚甚重之，巨鹿侯芭師事之。雄好賦頌，又似司馬相如晚節(jié)，以為無益而輟止。乃依《易》著《太玄經(jīng)》，其文五千，說十馀萬言，筮之以三?，關(guān)之以休咎，播之以人事，義合《五經(jīng)》，而辭解剝《玄》體十一篇，復(fù)為章句。又著《法言》十四篇，欲以象《論語》。劉歆嘗問桓譚曰：“雄之文能傳乎？”譚曰：“必傳。顧君與我不見也。人情貴遠忽近，見雄容貌爵位不能動人，則輕其文。若后世遇明識君子，當度越諸子?！倍拢瑔斡?、昆彌歸。夏四月壬辰晦，日有蝕之。五月，正三公官各分職。丞相孔光為大司徒，御史大夫彭宣為大司空，封長平侯。六月戊午，帝崩于未央宮。時王莽以侯在第，太后召之，備佐喪事。莽白太后，收大司馬董賢印綬。賢與妻皆自殺，夜葬。莽疑其詐死，發(fā)其棺，至獄視之，因埋獄中。賢故吏沛朱詡自劾去大司馬府，收賢尸。莽怒，以他事殺之。賢家屬徙合浦。斥賣董氏財物凡四十三萬。太后詔公卿舉可為大司馬者，時群臣皆舉莽。前將軍何武與后將軍公孫祿謀曰：“往孝昭之世，外戚持權(quán)，幾危社稷。今不宜置異姓大臣持權(quán)，親疏相錯，為國計便。”于是祿舉武可大司馬，武亦率祿。莽諷有司更相劾奏互相舉，皆免就國。大司空彭宣見莽專權(quán)，乞骸，莽白太后免宣就國。莽恨宣求退，故不賜安車與金。八月，王崇為大司空。征立中山王衎，元帝庶孫，中山孝王子是也，是為孝平帝。九月壬辰，皇帝葬義陵。

贊曰：《本紀》稱“孝哀自為藩王及太子，文辭博敏，幼有令聞。雅性不好聲色，時覽卞射武戲。睹孝成之世祿去公室，權(quán)柄外移，是故臨朝務(wù)攬主威，以則武、宣”。然董賢用事，大臣誅傷，有覆??棟撓之兇。自初即位，有痿痹之疾，末年浸劇??，享國不永，亂臣乘間，豈不哀哉！世主覽此，足以見成敗之基，收后族之權(quán)，清儉愛民，可垂統(tǒng)也。

皇帝壬寅即位，九歲。大司徒孔光為太傅，左將軍甑豐為少傅，右將軍馬宮為大司徒。太皇太后臨朝，大司馬王莽秉政，百官總己以聽之。孝成趙皇后、孝哀傅皇后皆以前驕恣廢，自殺。莽以孔光名儒，歷相三主，太后所敬，天下所信服，于是盛尊事光。莽素所不悅者皆傅致其罪，為請奏光，光不敢不上。莽白太后，皆可其奏。皆免官，徙諸遠方。平阿侯仁，莽之從父兄也，中正直言；紅陽侯立，莽叔父。莽恐其害己，從容言于太后，皆奏遣就國。于是附順者皆拔擢之，忤恨者誅滅之。以王邑為腹心，甄邯、甄豐主決斷，平宴典機事，劉歆主文章，孫建為爪牙。豐子尋、歆子棻、涿郡崔發(fā)、南唐陳崇皆以才能稱，得幸于莽，并在顯職。莽色厲而言方，欲有所為，微見風采，黨與承旨而顯奏之，因固謙讓，示不得已，上以惑太后，下以取信于眾庶。

元始元年春正月，越裳氏重譯獻白雉一，黑雉二。莽令益州諷使之也。群臣奏言莽功德比周公，宜賜號安漢公，益封三萬戶，莽固辭封。孔光等以定策安宗廟，皆益封。二月丙辰，太傅孔光為太師，車騎將軍王舜為太保，左將軍甄豐為少傅。立故東平王云太子開明為王，故桃鄉(xiāng)頃侯子成都為中山王。封宣帝耳孫信等三十六人為列侯。自漢初至此，王子侯者凡四百八十人。令諸侯王、關(guān)內(nèi)侯、列侯無子而有孫若子、同產(chǎn)子皆得為嗣。三月，置羲和官，秩二千石；外史、閭師，秩六百石。班教化。朔方廣牧女子趙春死，棺斂六日，出在棺外，自言見死夫與父，曰︰“年二十七，不當死?！薄侗局尽吩唬骸八勒哂稚?，至陰為陽，下人為上?！北?，義陵寢神衣在匣中，自出在外床上。夏五月丁巳朔，日有食之。赦天下。尊帝母中山孝王姬為。后帝舅衛(wèi)寶、寶弟玄爵關(guān)內(nèi)侯，帝女弟四人號皆曰君，食邑各二千戶。封周公后公孫相如為褒魯侯，孔子后孔均為褒成侯。追謚孔子為褒成宣尼公。六月，長安女子生兒，兩頭異頸，面相向，四臂共胸，俱前向，尻上有目，長二寸?！侗局尽芬詾椤胺惭?，以譴失正，各象其類。二首，上不一也；手多，下僭濫也；足少，不勝任也。下體生于上，不敬也；上體生于下，媟瀆也。人生而大，速成也；生而能言，好虛也。群妖推此類，或人不改，乃成兇。”秋九月，赦天下徒。

二年春，黃支國獻犀牛。三月癸酉，大司空王崇病，免。夏四月，立代孝王玄孫之子如意為廣宗王，江都易王后盱眙侯宮為廣川王，廣川惠王曾孫倫為廣德王。封周勃、霍光、樊噲后皆為列侯，酈商等子孫一百三十人爵關(guān)內(nèi)侯，食邑。丁酉，少傅甄豐為大司空。夏，大旱，蝗，青州尤甚。安漢公、四輔、公卿大夫、吏民為百姓困乏獻田宅者二百三十人，以賦貧民。罷安定呼池苑，以為安民縣。六月，有石隕于巨鹿二。秋九月戊申晦，日有蝕之。赦天下。是歲，光祿大夫?qū)O寶為大司農(nóng)。寶字子嚴，潁川人也。初，御史大夫張忠欲令授子經(jīng)，寶自劾去，忠謝之。后以為主簿?；騿枌氃唬骸案呤坎粸橹鞑?，而子為之，何也？”寶曰：“大夫薦用，一府不以為非者，人安得獨自高？前日君男欲學文，而移寶自近。禮有來學，義無往教；道不可屈，身屈何傷？且不遇者何所不為，況主簿乎！”忠聞之，甚慚，薦為議郎。后為丞相司直。紅陽侯立與南郡太守李尚共為奸利，寶按驗，劾立、尚。尚下獄死。立雖不坐，后卒以是廢。后為京兆尹。處士侯文常稱疾，剛直不肯仕，寶以禮自請文，為布衣交。會立秋日，文自請受署督郵。有杜稚季者，大俠也，善定陵淳于長，長深以托寶。文欲誅之，寶問其次，文曰：“豺狼當?shù)?，安問狐貍！”寶默然不?yīng)。稚季聞之，杜門不出外，穿后墻為小戶，旦暮自持鋤治園，不敢犯法。越巂郡上言黃龍游江中，大臣稱莽功德比周公。寶曰：“周公上圣，召公大賢，尚猶不悅。今有一事，群臣同聲，得非不美者乎！”時大臣皆失色，而寶不變。坐免官，終于家。

三年春，詔博采二王后及周孔世、列侯在長安適子女，王氏女多在選中。莽恐與己女爭位，上書言︰“莽女不宜與諸女并采?！碧笠詾橹琳\，乃下詔曰：“王氏女，朕之外家，皆勿采?！庇谑抢裘袷仃I上書者千馀人，愿得以安漢公女為天下母。太后不得已，獨采莽女。群臣卿士僉曰︰“安漢公女宜為后，參以蓍龜，咸曰元吉?！蹦丝级ㄈ⒍Y，正十二女之宜。夏，安漢公奏車服制度之宜，吏民養(yǎng)生、送死、嫁娶、奴婢、田宅、器械之品，郡國學校教訓(xùn)之禮。陽陵任橫等稱將軍，盜庫兵，攻官寺，皆伏誅。秋八月，天雨草，狀如莎，相樛結(jié)如彈丸。莽世子宇非莽隔絕衛(wèi)氏，恐帝長大后怨，即私于帝舅衛(wèi)寶，勸令帝母上書求入朝。莽白太后，不聽。宇與其妻兄呂寬及師吳章議其故，章以莽不可諫，而好鬼神，章因推類而說莽，令歸政于衛(wèi)氏。宇使寬夜持血灑莽第，門吏發(fā)覺之。執(zhí)宇送獄，及妻皆死，衛(wèi)氏盡誅滅。窮治其事，呂寬所連及郡國豪杰素非己者，殺于市門，海內(nèi)震焉。吳章者大儒，所教千有馀人，莽悉欲禁錮其門人，門人改名他師。時司徒掾平陵侯李敞獨自劾為吳章弟子，收葬章尸。王舜聞而義之，比之欒布，表為諫大夫。

四年春正月，郊祀高祖以配天，宗祀文帝以配上帝。改殷紹嘉公曰宋公，周承休公曰鄭公。詔︰“婦人非自犯法，男子八十已、上十歲已下，家非坐不道，詔所名捕，它皆無得系。其當驗問者，則驗問。”二月丁未，立皇后王氏，赦天下。遣太仆王惲等八人，置副假節(jié)，巡行天下，觀風俗。賜九卿已下至六百石、宗室有屬籍者爵，各有差。賜民爵一級。鰥寡孤獨高年帛。時吏民上書者八千馀人，咸曰︰“伊尹為阿衡，周公為太宰，七子皆封?！庇兴疽詾橐巳缢?，遂假安漢公號為宰衡，位上公。賜莽太夫人號功顯君，食邑二千戶，黃金印赤紱。子男皆封列侯。太后親臨前殿，莽拜于前，二子拜后，如周公故事。莽奏立明堂、辟雍，尊孝宣廟為中宗廟。莽欲悅太后意，乃以郅支功尊孝元廟為高宗。為學者筑舍萬區(qū)，所益博士員經(jīng)各五人，征天下有才能及小學、異藝之士，前后至者數(shù)千人。群臣奏宰衡位在諸侯王上。初置西海郡，徙天下犯法者處之。時莽遣使多持金帛，誘塞外羌豪等獻地請降，曰：“聞太后圣明，安漢公至仁，天下太平。近歲已來，羌人無疾苦，故思樂內(nèi)屬?！泵б蜃嘌冤U“謹按已有東海，未有西海，請以羌獻地為西?？??！庇仲T匈奴令上書曰：“聞中國譏二名，故名囊知牙斯，今更名智，以順制作?！绷和趿⒂凶?，徙廢漢中，自殺。分京師置前輝光、后承烈二郡。更公卿、大夫、八十一元士，官名位次及十二州名、分界、郡國所屬。冬，大風，吹長安城東門屋瓦且盡。莽所遣使者八人行風俗還，言天下郡國齊同，詐為郡國造歌謠，頌功德，凡三萬言。又奏市無二價，官無獄訟，民無盜賊，野無饑人，道不拾遺，男女異路，交致太平。

五年春正月，祫祭明堂。詔：“太上皇已來族親，各以世氏，郡國置宗師以糾之，致教訓(xùn)焉?？疾觳粡慕塘钣性┦氄?，宗師因郵亭上書宗伯，以聞?！毕乃脑乱椅?，太師孔光薨，大司徒馮商為太師。是時吏民上書薦莽者前后四十八萬七千五百七十二人，及諸侯王、公卿見者皆叩頭言，宜加賞于安漢公。于是詔策加莽九錫之命。羲和劉歆等四人治明堂、辟雍，王惲等八人使行風俗，宣明德化，皆封為列侯。閏月，立梁孝王九世孫音為梁王。冬十月乙亥，高原廟殿門災(zāi)?！侗局尽芬詾椤案邚R長安城中，原廟在渭北，不宜立”。初，惠帝為出游長樂宮，方筑復(fù)道在高廟道上。叔孫通曰：“子孫奈何乘高廟道上行？”帝懼，遂急毀之。叔孫通曰：“人君無過舉。愿陛下因為原廟渭北，衣冠出游之處立廟?！窗穿U有缺文。〉”“太后導(dǎo)而臨朝，任莽非正之象也。”冬十有二月，長樂少府平晏為大司徒。丙子，帝崩于未央宮。時元帝統(tǒng)絕，宣帝有曾孫五十馀人，畏其長也，言兄弟不得相為后，乃征宣帝玄孫廣戚侯子嬰，三歲，托以為卜相最吉而立之。前輝光謝囂奏言武功長孟通浚井得白石丹書，言安漢公為皇帝。符命之興，自此始也。莽遂謀為居攝，以周公故事皆如天子之制。明年，改元為居攝元年。莽奏言帝母丁姬、祖母傅太后葬不應(yīng)禮，皆發(fā)其冢。既開，傅太后冢崩，壓殺數(shù)百人，臭聞數(shù)里。發(fā)丁姬冢，有火出四五丈，群燕銜土投冢上。

贊曰：孝平之世，政自莽出，褒善顯功，以自尊盛。觀其文辭，方外百蠻，無思不服，休征嘉應(yīng)，頌聲并作。至于異見于上，民怨于下，莽亦不能文也。

居攝元年春二月，立嬰為皇太子，號曰孺子。夏四月，安眾侯劉崇與相張紹謀曰：“安漢公必危劉氏。吾帥宗族為先，海內(nèi)必和之?！彼旌现\萬馀人攻宛城，不能入而敗。紹者，張竦之從兄。竦與崇族父劉嘉詣闕自歸，莽赦之不罪。竦為嘉作奏曰：“建平、元壽之間，大統(tǒng)幾絕。陛下圣德拯救，國命復(fù)延。臨朝統(tǒng)政，動以宗室為始，登用九族為先。故亂則統(tǒng)其理，危則致其安，禍則引其福，絕則接其繼，幼則代其任，夙夜孜孜不已，凡以為天下，厚劉氏也。建辟雍，立明堂，班大法，流圣化。天下颙颙，引領(lǐng)而嘆，頌聲洋洋滿耳，人無愚賢男女，皆喻旨意。而劉崇獨懷?；笾模倥夏嬷畱]，惡不忍聞，罪不容誅，誠子臣之仇，宗室之仇也。是故親屬震落而告其罪，民人潰叛而棄其兵，進不跬步，退伏其殃。臣聞叛逆之國，既以誅討，則潴其宮以為污池，納垢濁焉，名曰兇墟。雖生菜茹，而民不食。四墻其社，覆上棧下，著以為誡。臣不勝憤憤之情，愿為宗室倡始，父子兄弟持畚荷鍤，馳到南陽，潴崇宮室，令如古制，及崇社宜如亳社?！笔⒎Q功德。莽大喜，封為帥禮侯，七子皆賜爵關(guān)內(nèi)侯。封竦淑德侯。長安為之語：“欲得封，過張伯松；力戰(zhàn)鬬，不如巧作奏?！弊院蠓凑呓晕鄢卦啤Ｈ撼紡?fù)白太后︰“劉崇等所以謀反者，莽權(quán)輕也。宜尊莽以鎮(zhèn)海內(nèi)?！蔽逶录壮?，莽稱“假皇帝”。冬十月丙辰，日有食之。是歲，西羌龐恬、傅幡反，遣護羌校尉竇況擊之。

其二年春，竇況破西羌。夏四月，更造貨：錯刀，一直五千；契刀，一直五百；大錢，一直五十，與五銖并行。九月，東郡太守翟義立嚴鄉(xiāng)侯劉信為天子。東平王云子也。翟義，方進小子也。義將起兵，謂其姊子上蔡陳豐曰：“莽必代漢。吾父子受國厚恩，當為國討賊。假令時不成，死國埋名，猶可以不慚先帝。汝其從我乎？”豐年十八，壯勇，許諾。遂與東郡劉宇、嚴鄉(xiāng)侯劉信、信弟璜結(jié)謀。初，信兄開明立為王，無子，而信子匡嗣立為東平王，故義并東平而立信。義自為大司馬柱天大將軍，以東平王傅蘇隆為丞相，中尉皋丹為御史大夫。東平王孫慶素有智略，以明兵法，在京師。義乃詐移書以重罪傳逮慶。移書郡國，言“莽毒殺平帝，攝天子位，欲以絕漢。今天子已立，恭行天罰”?？駝?，比到山陽，眾十馀萬。莽惶恐，抱孺子禱郊廟，作?告，遣諫大夫桓譚等告諭天下當反政之意。乃收族義家后母及兄宣，皆死。遣王邑、孫建等十八人將兵擊義，又置腹心七將軍屯關(guān)中以自備。冬十有二月，王邑等破翟義，斬劉璜。義與信棄軍亡。義捕得，傳尸長安，磔陳都市。信卒不得。初，聞兵，茂陵以西二十三縣賊盡發(fā)，趙明、霍鴻等自稱將軍，劫掠吏民，眾十馀萬，火見未央宮前殿。

其三年春，地震，大赦天下。明、鴻等皆破。莽自以威德遂盛，獲天人助，乃謀即真之事。秋七月，莽母功顯君死，意不在喪，為緦缞服而加麻環(huán)绖，如天子吊諸侯之禮，自以為攝天子位，不敢服其私親也。凡一吊會葬皆如初，令新都侯宗為主，服喪三年。廣饒侯劉京上書言︰“齊郡臨淄縣亭長辛當嘗夢見人曰：‘天公使我告亭長，居攝皇帝當為真。不信我，亭中當有新井?！らL起視亭中，有新井百尺。”又太保屬臧鴻奏符命，言雍石得銅符帛圖，文曰：“天告帝符，獻者封侯?！泵в谑歉木訑z三年為初始元年。期門郎張充等六人謀共劫莽，立楚王。發(fā)覺，誅死。梓潼人哀章作銅匱，為兩檢：其一曰“天帝行璽金匱圖”，其二曰“赤帝行璽某傳與黃帝莽金策書”。某者，高皇帝名也。言莽為真天子，圖書莽大臣八人，有王盛、王興、哀章因自竄其名，凡十一人，皆署官爵，為輔佐。以付高廟仆射，以聞。戊辰，莽到高廟拜受金匱，遂即天子位，改正朔，易服色，以十二月為正，以雞鳴為時，色尚黃。初，高帝時得秦玉璽，因服，命之名傳國璽，莽令王舜從太后求之。太后怒，罵舜：“汝不顧義。我漢家老寡婦，旦暮且死，用此璽俱葬。終不可得！”太后因號泣而言，左右莫不垂涕。舜悲不自勝，良久，乃白太后曰：“臣等已無可言。莽必欲得之，太后寧能終不與邪！”太后恐欲劫之，乃出投之于地，曰︰“我老已死矣，知汝兄弟不久滅族矣！”乃尊太后為新室文母。莽以十月癸酉朔為建國元年。春，大赦天下。乃?命孺子曰：“咨爾嬰，昔皇天佑乃太祖，歷代十二，享國二百一十載，天之歷數(shù)在于予躬。《詩》不云乎？‘侯服于周，天命靡?！?。封爾為安定公，永為新室賓。於戲！敬天之休，往踐乃位，無廢朕命。以平原、安德、漯陰、鬲、重丘合凡萬戶為定安公國。立漢祖宗之廟于其國，與周后并，行其正朔、服色?！弊x?畢，莽親執(zhí)孺子手，流泣歔欷，曰：“昔周公攝位，終得復(fù)子明辟，今予獨迫皇天威命，不得如意！”哀嘆良久。中傅將孺子下殿，北面稱臣。百僚陪位，莫不感動。以孝平皇帝后為定安太后，復(fù)更號曰黃皇室主，欲嫁之，主不聽。莽按金匱，輔臣皆封拜：王舜為太師，平晏為太傅，劉歆為國師，哀章為國將，是為四輔；甄邯為大司馬，王尋為大司徒，王邑為大司空，是為三公；甄豐為更始將軍，王興為衛(wèi)將軍，孫建為立國將軍，王盛為前將軍，是為四將。凡十一人，以應(yīng)符命之名。孺子居其邸，使者監(jiān)護。敕阿保乳母不得與語，至壯大，不能名六畜。莽定諸侯王皆稱公，及四夷皆更為侯。更作小錢，徑六分，文曰“小錢”，與“大錢”一直五十者為二品，并行。夏四月，徐鄉(xiāng)侯劉快結(jié)黨千數(shù)，起兵于其國。快兄殷，故漢膠東王，時改為扶崇公，國在即墨。快攻殷，殷閉城拒?？鞌∽?，死。莽增殷國為萬戶。復(fù)井田制。遣五威將軍王奇等班符命四十二篇于天下，以著代漢之符，赦天下。五威將軍皆乘《干》文車，駕《坤》六馬，背負鷩鳥之毛，服飾甚偉。各置左右前后中帥，凡五帥。衣冠各如其方色。將軍持節(jié)，稱太一之使，帥持幢，稱五帝之使。冬，雷，桐華。真定、劉都等謀起兵，發(fā)覺，誅。真定、常山大雨雹。

其二年，莽之九月，戊己校尉史陳良、終帶共殺校尉刁護，劫略吏士，自稱漢大將，亡入匈奴。十有二月，雷。更名匈奴單于號曰降奴服于。時多作符命以得封侯，其不為者戲曰：“獨天帝無除書？”自是莽乃禁之。初，甄豐、劉歆、王舜等建“安漢”、“宰衡”之號，非復(fù)欲令莽居攝也。及即真，歆、舜內(nèi)懼，而豐性剛，形于顏色。豐子尋復(fù)作符命，言故漢氏平帝后黃皇室主為尋妻。莽發(fā)怒，收尋，皆死，連者數(shù)百人。詞及揚雄，時校書在天祿閣，使者欲收之，雄恐懼，自投閣下，幾死。莽聞之曰：“雄素不豫事，何故在此間？”請問其故，乃歆子棻從雄問奇字。有詔勿問。莽之為人大口、蹷顄，露眼赤睛，大聲如嘶，長七尺五寸，好厚履高冠，反膺仰視。或云︰“所謂鴟目虎喙豺聲也，故能啖人，亦為人所啖。”莽聞而誅之。王舜自莽即位，病悸而死。

其三年，遣謁者持節(jié)，安車印綬，拜楚國龔勝為太子師友祭酒，秩上卿。使者之郡，太守、縣邑長吏、三老官屬、行義諸生千人入勝舍致詔書，勝因稱病篤。使者以印綬加勝，輒推去。使者言請留守，勝以秋涼發(fā)。勝知不免，謂門人高暉等曰：“吾蒙漢之厚恩，豈以一身事二姓？”遂不食十四日而死。有父老吊哭甚哀，曰︰“嗟乎！薰以香自燒，膏以明自消。龔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遂出，莫知其誰。勝字君賓，與同郡龔舍字長倩友善，故世稱兩龔，并著名節(jié)。勝，哀帝時為諫大夫，薦龔舍、甯壽，皆征。勝曰：“竊見國御巫醫(yī)，尚為駕御，賢士宜有駕?！庇谑窃t從之。壽稱疾不至。舍至，拜諫大夫，以疾免，即就家拜太山太守。使者到縣，請舍到庭受拜。舍曰：“王者以天下為家，何必于官？”遂就家拜之。至官數(shù)月，以疾乞骸歸。瑯邪邴漢兄子曼容亦養(yǎng)志自修，為官不肯過六百石，輒自免去。莽以安車迎齊薛方，曰：“堯、舜在上，下有巢、許，今則主上方隆唐、虞之德，亦猶小臣欲守箕山之節(jié)?！泵偠犞?。隃糜郭欽、杜陵蔣詡字元卿，皆以郡守刺史，以廉直著名。齊國栗融字客卿、北海禽慶字子夏、蘇章字游卿、山陽曹竟字子期，皆大儒，俱不仕莽。池陽有小人影，長尺馀，或乘車馬，或步行，操持萬物，小大皆自稱，三日乃止。海濱蝗。河水汎清河以東數(shù)郡。莽征能治河者至以百數(shù)。大略異者，長水校尉平陵關(guān)并言︰“河決率常于平原、東郡左右，其地形下而土疏惡也。聞禹治河，本空此地。以為南北不過百八十里，可空此地，不為官亭民室而已?！贝笏抉R掾張戎言︰“水性就下，行疾則自刮成空而稍深。河水重濁，號一石水六斗泥。今西方諸郡及京師民引河、渭水以溉田，春夏少水時，故河流遲，貯淤而稍淺；雨多水暴至，則溢決。而國家數(shù)堤塞之，稍益高于平地，猶筑垣墻而貯水也?？身槒钠湫?，無復(fù)以灌溉，則水道通利，無溢決之害矣?！迸R淮韓牧以為“可略于《禹貢》九河處穿之，縱不能為九，但為四五，宜有益”。大司空掾王橫言︰“河入渤海，地高于韓牧所欲穿處。往者天嘗連雨，東北風，海水溢，西南出，浸數(shù)百里，九河地悉為海水漸矣。禹之行河水，本從西山下東北去?！吨茏V》曰：‘定王五年河徙’，則今所行非禹之所穿也。又秦攻魏，決河灌其都，決處遂大，不可復(fù)補。宜卻徙完平處，更開空，使緣西山足乘高地東北入海，乃無水災(zāi)?！笔乱酂o施行者。

其四年夏，赤氣出東方，竟天。東北西南皆反亂侵邊。

其五年二月，文母皇太后崩，葬渭陵，與元帝合而溝絕之。立廟于長安，新室世世獻祭。元帝配食，坐于床下。莽為后服喪三年。西域焉耆國叛，殺都護。冬十有一月，孛星出。

其六年三月壬申晦，日有蝕之。四月，隕霜殺草木。六月，黃霧四塞。秋七月，大風拔樹木，北闕城門瓦飛。雨雹，殺牛羊。莽以《周官》、《王制》之文，置卒正、連率、大尹，職如太守；屬長，職如都尉。置州牧，其禮如三公；郡監(jiān)二十五人，位上大夫，各主五郡。皆世其官。分長安城旁六鄉(xiāng)，置帥各一人。分三輔為六尉郡。河?xùn)|、河南、河內(nèi)、弘農(nóng)、潁川、南陽為六隧郡，置大夫，職如太守；屬正，職如都尉。及他官名悉改。大郡至分為五，郡縣以亭為名者三百六十。其后數(shù)變更，一郡至五易名，而旋復(fù)其故。吏民不能記，每下詔書，輒系其本名而兼言之。令天下小學，以戊子代甲子為六旬首。

其七年春，日中星見。民訛言黃龍墜地，死黃山宮中，百姓奔走觀者萬數(shù)。莽制禮作樂，說《六經(jīng)》，公卿旦入暮出，連年不決。十一公士分布勸農(nóng)桑，班令于天下。中郎將、繡衣執(zhí)法在郡國，乘權(quán)勢，更相奏舉，案章交錯道中，召會吏民，逮捕證左，白黑紛亂，貨賂相冒，守宮闕告訴者甚眾。莽自以專權(quán)得漢政，故咸自攬眾務(wù)，常御燈火至明，不能治。有司受成茍免，因緣為奸而已。上書者連年不決?？h宰缺者至數(shù)年兼領(lǐng)。一切競為貪苛，拘系縣獄者至連年，逢赦乃得出。衛(wèi)士不交代者數(shù)年。冬，以郡縣災(zāi)害，率減吏祿。終不得祿者，各因職為奸利以自給。谷糴常貴，百姓窮困，起為盜賊。邯鄲以北大雨，水出，流殺人。

其八年春二月，大雨雪，深者二丈，柏竹咸枯死。地震。莽詔曰：“地者有動有震，震者為害，動者不害。故《易》稱曰︰‘《坤》動而靜，辟脅萬物，萬物生焉?！逼浜米哉_飾，皆此類也。長平館西岸崩壅涇水，涇水不流。群臣上壽，以為土填水，匈奴滅亡之兆也。臣下從諛亦如之。秋七月丁酉，霸城門災(zāi)。戊子晦，日有蝕之。翟義黨王孫慶捕得，莽使太醫(yī)尚方、巧屠共刳剝之，量度五藏，以竹挺尋脈，知所終始，云可以治病。

其九年，瑯琊女子呂母為子報仇，黨眾浸多，至數(shù)萬人，號曰赤眉。莽親至南郊作威斗。威斗者，以五石銅為之，形若北斗，長二尺五寸，欲以厭兵，令有司命人負之。

其十年正月朔，北軍南門災(zāi)。莽一切收長吏家財五分之四以助邊，令吏得告將，許奴告主。欲禁奸，奸愈甚。樊崇、刁子都等以饑餓相聚于瑯邪，眾皆數(shù)萬。

其十一年，令太史更推三萬六千歲歷紀，六歲一改元，布告天下。時匈奴寇邊，莽乃大募，發(fā)丁男、死罪囚、吏民奴。一切稅吏民，皆三十取一。博募有伎術(shù)者待以不次之位，上言便宜者以萬數(shù)矣。或言能渡水不用舟楫，連馬接車，濟百萬之師；或言不持斗儲，食藥物，三軍不饑；或言能飛，一日千里。莽輒試之，取大鳥翮作翼，頭與身皆著毛，通引镮鈕，飛數(shù)百步輒墮。莽知其不可用，茍欲獲其名，皆拜理軍，賜以車馬，待詔。發(fā)遣大司馬武建伯嚴尤與將軍廉丹擊匈奴，皆賜姓征氏。大凡十三部將四十萬眾，赍三百日糧，欲同時并出塞，追匈奴，內(nèi)之丁零，因分其地，立呼韓邪十五子。嚴尤諫曰：“匈奴為害久矣，周、秦漢皆征之，然皆未得上策者。周得中策，漢得下策，秦無策焉。當周宣王之時，??狁內(nèi)侵，命將驅(qū)之，盡境而反。其視夷狄之侵，譬猶蚊蚋之害，驅(qū)之而已。故天下稱明，是為中策。漢武帝選將練兵，赍糧深入，雖有克獲之功，胡輒報之，兵連禍結(jié)三十馀年，中國罷耗，匈奴亦創(chuàng)艾，而天下稱武，是為下策。始皇不忍小忿而輕民力，筑長城之固，延袤萬里，轉(zhuǎn)輸之行，起于負海，疆場未定，中國內(nèi)竭，以喪社稷，是為無策。今天下遭陽九之厄，比年饑饉，而北邊尤甚。今發(fā)四十萬眾，赍三百日之糧，東據(jù)海岱，南取江、淮，然后能備。計其道里，一年尚未集合，兵先至者聚居暴露，師老械朽，勢不可用，此一難也。邊城空虛，不能奉軍糧，內(nèi)調(diào)郡國，不相及屬，此二難也。計一人三百日食，用米十八斛，非牛力不能勝；牛又當自赍食，加二十四斛，重矣。胡地沙鹵，多乏水草，以往事揆之，軍出不滿百日，牛必死盡，且馀糧尚多，人不能勝，此三難也。秋冬甚寒，春夏則多風，赍釜鑊薪炭，重不可勝，食糒飲水，以歷四時，師有疾疫之憂，勢不能久，此四難也。輜重自隨，則輕銳者少，不得疾行，虜徑遁逃，勢不相及，幸而逢虜，則累輜重，如遇險阻，銜尾相隨，虜邀遮前后，危殆不測，此五難也。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伏憂之?！泵Р宦?。又復(fù)引古者名將樂毅、白起不用之意及言邊事凡三篇。及當出師庭議，尤固爭之，宜先憂山東。莽怒，策尤為庶人，以董忠代之。師久屯不行，運轉(zhuǎn)不已，天下騷動。翼平連率田況奏言民資不實，莽復(fù)三十稅一。以況忠言憂國，進爵為伯，眾皆罵之。夙夜連率韓博上言：“有奇士巨毋霸，長一丈六尺，大九圍，來至臣府曰︰‘欲奮擊匈奴?！鲇谂钊R東南、五城西北。軺車不能勝，即以大車駟馬載霸詣闕。愿陛下作大甲高車，賁育之衣，遣大將軍一人、虎賁百夫迎之于道。京師門不容者，開高大之，欲以示百蠻?！币庥灾S莽。莽聞而惡之。留霸新豐，更其姓曰巨母霸，謂因文母太后而霸王符也。博以非所宜言，棄市。

其十二年，不順時之令，春夏斬人都市。二月壬申，日正黑。七月，大風毀王露堂。杜陵便殿乘輿虎文衣藏在室匣中自出，立于外堂上，良久乃委地。莽欲示萬世之基，乃營長安城南，堤封百頃，以起九廟。黃帝、虞舜、陳胡王、齊敬王、濟北閔王凡五廟不毀云；濟南伯王、元城孺王、陽平頃王、新都顯王。黃帝廟東西南北各四十丈，高十七丈，馀各半之。金銀雕飾，窮極工巧，費用巨百萬，卒徒死者以萬數(shù)。巨鹿馬適求舉燕兵以誅莽，發(fā)覺，誅死。南郡張霸、江夏羊牧、王匡等起兵于綠林下江，眾皆萬馀人。武功中水鄉(xiāng)民舍墊為池。

其十三年，更州牧為監(jiān)，如刺史。莽子臨與莽侍婢通，恐漏泄，乃謀殺莽，發(fā)覺，自殺。秋，隕霜殺菽，關(guān)東大饑。莽問群臣擒賊方略，故左將軍公孫祿征來與議，祿曰：“太史令宗宣誣天文，以兇為吉。太傅唐尊飾虛偽以取名。國師劉歆顛倒《五經(jīng)》，毀壞師法。明學男張邯、地理侯孫陽造井田，使民棄業(yè)。羲和魯匡設(shè)六管，以勞工商。說符侯崔發(fā)阿諛以取容，令下情不得上通。宜誅此數(shù)子，以慰天下！”莽怒，令虎賁扶祿出。時民皆饑愁，州縣不能慰安，又不得擅發(fā)兵，故盜賊浸多。唯翼平連率田況發(fā)四萬人，授以庫兵，與刻石為約。赤眉聞之，不敢入界。況自劾奏，莽切責況擅發(fā)兵，赦罪，詭以擒賊。況自請出擊賊，所向皆破。莽使況領(lǐng)青、徐二州牧。況請︰“無出大將，選牧尹以下，明其賞罰，收合離散小國，徙其老弱置大城中，積谷并力固守。賊攻城，不得勢，必不能聚，所過乏食。以此招之則降，擊之則滅。今出大將軍，郡縣苦之，乃甚于賊。宜盡征還乘傳使者，以休息郡縣。委任臣二州，盜賊必平?！泵窅簺r，陰為發(fā)代，賜況書，將代監(jiān)其兵。況隨使者還，齊地遂敗。

其十四年閏月，霸橋災(zāi)，數(shù)千人沃之不滅。關(guān)東民相食。蝗蟲蔽天，自東來，至長安，入未央宮。發(fā)吏民設(shè)購賞以捕之。時下江兵盛，新市朱鮪、平林陳牧皆復(fù)聚眾。莽遣大將軍孔仁、嚴尤、陳茂擊之。前所遣太師王匡、更始將軍廉丹擊赤眉，匡、丹皆敗。莽知天下潰叛，乃分遣使除六管諸禁，詔令民不便者皆收還之。時世祖與伯升起兵，與平林、新市合攻棘陽。十有二月，有星孛于張、箕。

其十五年二月辛巳，劉圣公立為更始皇帝，即世祖之族兄也。莽遣大司徒王尋、大司空王邑將兵，號百萬，擊更始。二公兵敗于昆陽，關(guān)東震恐。道士西門君惠謂莽從兄王涉曰：“讖云︰‘漢復(fù)興，劉秀為天子?！熳?，國師劉歆是也?！毕仁庆б雷徃拿恪Ｉ嬉哉Z大司馬董忠，共語歆。歆謂天文人事，東方必成。歆亦怨殺其三子，又畏大禍將至，遂謀與忠劫莽東降。忠等誅死。歆、涉以親近，莽惡其人聞，遂隱誅，歆、涉自殺。莽師徒外破，大臣內(nèi)叛，無所復(fù)信，憂懣不能食。性好小數(shù)，但為厭勝之事，遣人壞漢園陵罘罳，云“無使民復(fù)思漢”，皆此類也。崔發(fā)言“國有大災(zāi)，則哭以厭之”。莽乃率群臣至南郊大哭。告天下諸生小民旦夕會哭，甚者除為吁嗟郎。漢兵至，遂發(fā)莽先人墳?zāi)?，燒其棺槨，焚其九廟，火照城中。十一月戊申朔，漢兵入城。城中人皆降。莽避火前殿，猶按式，回席隨斗柄而坐，曰︰“天生德于予，漢兵其如予何！”庚戌，乃升漸臺，執(zhí)威斗，抱符命，群臣從者尚千馀人。王邑兵盡乃還，父子守莽。下晡時，兵眾上臺，邑等戰(zhàn)死。邑者，成都侯王商之子也。莽藏室中地隅間，校尉公孫賓就斬莽頭，軍人爭莽身，支分節(jié)解，肌肉臠切。遂傳首詣更始于宛。孝平后曰：“何面目復(fù)見漢家！”遂投火而死。后婉瘱有志操，自劉氏廢，稱疾不朝。會莽欲改嫁之，令立國將軍孫建子將醫(yī)問疾，后大怒，鞭其旁侍者，發(fā)怒不起。莽遂不敢逼之。鍾武侯劉圣聚眾汝南，稱尊號。嚴尤、陳茂投之，尤為大司馬，茂為丞相。十馀日，圣兵敗，尤、茂并死。司命孔仁以兵降漢，乃嘆曰：“吾聞食人食者死其事?！蹦俗载厮??！侗緜鳌吩唬骸巴趺计鹜馄?，折節(jié)力行，以要名譽，宗族稱孝，朋友歸仁。及其居位輔政，成、哀之際，勤勞國家，直道而行，動見稱述。豈所謂‘在家必聞，在國必聞’，‘色取仁而行違’者？莽既不仁而有邪佞之才，又乘四父歷世之權(quán)，遭漢中微，國統(tǒng)三絕，而太后壽考為之宗主，故得肆其奸慝而成篡奪之禍。推此言之，亦有天時，非人力也。及其竊位南面，處非所據(jù)，顛覆之勢險于桀、紂，而莽晏然自謂唐、虞復(fù)出，乃始恣睢，奮其威詐，滔天虐民，窮兇極惡，毒被諸夏，亂延蠻貊，未足逞其欲焉。故海內(nèi)囂然喪其樂生之心，內(nèi)外怨恨，遠近俱發(fā)，城池不守，支體分裂，遂令天下城邑為墟，丘垅發(fā)掘，害遍生靈，延及朽骨，書傳所載亂臣賊子無道之人，考其禍敗，未有如莽之甚也。昔秦燔《詩》、《書》以立私議，莽誦《六經(jīng)》以文奸言，同歸殊涂，俱用亡滅。此皆亢龍之絕氣，非命之運會，紫色?聲，馀分閏位，為圣王之驅(qū)除云爾！”王莽既敗，天下云擾，大者連州郡，小者據(jù)縣邑。公孫述稱帝于蜀；隗囂據(jù)隴擁眾，收集英雄，班彪在焉。彪即成帝婕妤之弟稚之子也。囂問彪曰：“往者周亡，戰(zhàn)國并爭，天下分裂，數(shù)代然后始定，意者縱橫之事復(fù)起于今日乎？將承運迭興在一人也？愿先生論之?！闭撛唬骸爸軓U興與漢稍異。昔周立爵五等，諸侯從政，根本既微，枝葉強大，故其末流有縱橫之事，其勢然也。漢家承秦之制，郡縣治民，臣無百年之柄。至于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祚短，國嗣三絕，危自上起，傷不及下。故王氏之貴，傾擅朝廷，能竊其位，不恤于人心。是以即位之后，天下莫不引領(lǐng)而嘆，十馀年間，中外騷動，遠近俱發(fā)，假號云合，咸稱劉氏，不謀同辭。方今豪杰帶州域者，皆無七國世業(yè)之資?！对姟吩譬U‘皇矣上帝，臨下有赫，監(jiān)觀四方，求民之莫?！衩窠灾幰魉紳h，鄉(xiāng)仰劉氏，已可知矣?！眹淘唬骸跋壬灾?、漢之勢可，至于但見愚人習識劉氏，而謂漢家重興，疏矣！昔秦失其鹿，劉氏逐而得之，時民復(fù)知漢乎！”彪感其言，又閔禍患之不息，乃著《王命論》以救時難。其辭曰：“昔在帝堯之禪曰︰‘咨爾舜，天之歷數(shù)在爾躬?！匆嘁悦怼ｔ哂陴?、契，咸佐唐、虞，光濟四海，奕世載德，至于湯、武，而有天下。雖遭遇異時，而禪代不同，至于應(yīng)天順民，其揆一也。是故劉氏承堯之后，氏族之世，著于《春秋》。唐據(jù)火德，而漢運紹之，始起豐、沛，神母夜號，以彰赤帝之符。由是言之，帝王福祚，必有明圣顯應(yīng)之德，豐功厚利積累之業(yè)，然后精誠通于神明，流澤加于生民，故為神明所福饗，天下所歸往，未見亡命功德不紀而能崛起于此者也。世俗見高祖起于布衣，不達其故，以為適遭暴亂，得奮其劍，游說之士比于逐鹿，捷者幸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之。悲夫！此世俗所以多亂臣賊子也。若然，豈徒晻于天道，又不睹于人事也！夫饑饉流離，單寒道路，思裋褐之襲，擔石之畜，所愿不過一金，終于轉(zhuǎn)死溝壑。何則？貧窮亦有命也。況乎天子之位，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處哉？故雖遭罹厄會，竊其權(quán)柄，勇如信、布，強如梁、籍，成如王莽，然卒就鼎鑊，伏斧锧，烹煮分裂，又況幺麼，不及數(shù)子，而欲晻干天位者乎！是故駑蹇之乘不騁千里之涂，燕雀之儔不奮六翮之用，楶稅之材不荷棟梁之任，斗筲之子不秉帝王之量?！兑住吩唬骸φ圩?，覆公???！圆粍偃我?。當秦之末，豪杰并起，共推陳嬰而欲王之，嬰母止之曰：‘自吾為汝家婦，汝世貧賤，卒得富貴，不祥。不如以兵屬人，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禍有所歸?！瘚霃钠溲?，而陳氏以寧。王陵之母亦見項羽必亡，知劉氏將興。是歲，陵為漢將，而母獲于楚，有漢使來，陵母見之曰︰‘告吾子，漢王長者，必得天下，爾謹順事之，無有二心。’遂對漢使伏劍而死，以固陵心。其后果定漢，陵為相封侯。夫以匹婦之明，猶能推事理之致，探禍敗之機，傳宗祀于無窮，垂策書于春秋，而況丈夫乎！是故窮達有命，吉兇由人，嬰母知廢，陵母知興，審此四者，帝王之分決矣。蓋在高祖，其興也有五：一曰是堯、舜之苗裔，二曰體貌多奇異，三曰神武有征應(yīng)，四曰寬明而仁信，五曰知人善任使。加之以誠信好謀，達于聽受，見善如不及，用人如由己，從諫如順流，趣時如響赴，當食吐哺，納子房之策；收足揮洗，揖酈生之說，悟戍卒之言，斷懷上之情；高四皓之名，割肌膚之愛，舉韓信于行陳，收陳平于亡命，英雄陳力，群策畢舉：此高祖之大略也，所以成帝業(yè)焉。若乃靈瑞符應(yīng)，又可略聞矣。夫初劉媼妊高祖，夢與神遇，雷電晦冥，有龍蛇之怪。及長而多靈，有異于眾。是以王媼、武負感物而折券，呂公睹形而進女；秦皇東游以厭其氣，呂后望云而知其處；始受命則白蛇分，西入關(guān)則五星聚。故淮陰、留侯謂之天授，非人力也。歷古今之得失，驗行事之成敗，稽帝王之世運，考五者之所謂，趣舍不厭斯位，符瑞不同斯度，而茍昧權(quán)利，越次妄據(jù)，外不量力，內(nèi)不知命，則必喪保家之主，失天年之壽，遇折足之兇，伏斧锧之誅。英雄誠知淵覺悟，畏若禍戒，超然遠覽，淵然深識，收嬰、陵之明分，絕信、布之覬覦，距逐鹿之瞽說，審神器之授受，無貪不可幾者，為二母之所笑，則福祚流于子孫，天祿永終矣。”彪知囂不寤，乃避難于河西。河西大將軍竇融訪問焉。舉茂才，為徐令。彪子固，字孟堅。明帝時為郎，據(jù)太史公司馬遷《史記》，自高祖至于孝武大功臣，紹其后事，迄于孝平、王莽之際，著帝紀、表、志、傳以為《漢書》，凡百篇。述其帝紀，其辭曰：

“皇矣漢祖，纂堯之緒，實天生德，聰明神武。秦人不綱，網(wǎng)漏于楚。爰茲發(fā)跡，斷蛇奮旅。神母告符，朱旗乃舉，越蹈秦郊，嬰來稽首。革命創(chuàng)制，三章是紀，應(yīng)天順人，五星同晷。項氏畔換，絀我巴、漢，西土宅心，戰(zhàn)士憤怨。乘釁而起，席卷三秦，割據(jù)山河，保此懷民。股肱蕭、曹，社稷是經(jīng)，爪牙信、布，腹心良、平。恭行天罰，赫赫明明。述《高紀》。

“孝惠短世，高后稱制，罔顧天顯，呂宗以敗。述《惠紀》。

“太宗穆穆，允恭玄默，化民以躬，率下以德。農(nóng)不供貢，罪不收孥，宮不新館，陵不崇墓。我德如風，民應(yīng)如草，國富刑清，登我漢道。述《文紀》。

“孝景蒞政，諸侯方命，克伐七國，王室以定。匪怠匪荒，務(wù)在農(nóng)桑，著于甲令，民用寧康。述《景紀》。

“世宗曄曄，思弘祖業(yè)，疇恣熙載，髦俊并作。厥作伊何？百蠻是攘，恢我疆宇，外博四荒。武功既抗，乃迪斯文，憲章六學，統(tǒng)一圣真。封禪郊祀，祭秩百神；協(xié)律改正，享茲永年。述《武紀》。

“孝昭幼沖，冢宰惟忠，燕、蓋诪張，實睿實聰，罪人斯得，邦家和同，述《昭紀》。

“中宗明明，夤用刑名，時舉傅納，聽斷惟精。柔遠能邇，??耀威靈，龍荒朔漠，莫不來庭。不承祖烈，尚于有成。述《宣紀》。

“孝元翼翼，高明柔克，賓禮故老，優(yōu)容亮直。外割禁苑，內(nèi)損御服，離宮不衛(wèi)，山陵不邑。閹尹之疵，穢我明德。述《元紀》。

“孝成皇皇，臨朝有光，威儀之盛，如圭如璋。壸闈恣趙，朝政在王，炎炎燎火，亦允不陽。述《成紀》。

“孝哀彬彬，克攬威神，凋落洪枝，底剭鼎臣。婉孌董公，惟亮天功，《大過》之困，實撓實兇。述《哀紀》。

“孝平不造，新都作宰，不周不伊，喪我四海。述《平紀》?！?/p>

凡漢有天下，地東西九千三百二里，南北萬三千三百六十八里。堤封田一萬萬四千五百一十三萬六千四百五頃，除邑居、道路、山林、川澤、郡國不可辟者，定墾田八百二十七萬五百三十六頃。郡國一百三，縣邑一千三百一十四，道三十二，侯國二百四十一。戶千二百十三萬三千六百一十二，口五千九百五十九萬四千九百七十八人。此在國家強盛之時。

凡《漢紀》，其稱年本紀、表、志、傳者，書家本語也。其稱論者，臣悅所論，粗表其大事，以參得失，以廣視聽也。惟漢四百二十有六載，皇帝撥亂反正，統(tǒng)武興文，永惟祖宗之洪業(yè)，思光啟于萬嗣，闡綜大猷，命立國典，以及群籍，于是乃作考舊，通連體要，以述《漢紀》?！兑住贩Q“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詩》云“古訓(xùn)是式”。中興已前一時之事，明主賢臣，規(guī)模法則，得失之軌，亦足以監(jiān)矣。撰《漢書》百篇，以綜往事，庶幾來者亦有監(jiān)乎此。其辭曰：

茫茫上古，結(jié)繩而治，書契爰作，典謨云備。明德惟馨，光于萬祀。其在中葉，實有陶唐。不顯伊則，配天惟明。蕩蕩厥猷，有煥其章。至于有周，對日重光。于赫大漢，統(tǒng)辟元功。穆穆惟祗，二祖六宗。明明皇帝，纂承洪緒。遭國閔兇，困于荼蓼。實天生德，應(yīng)運建主。矯矯俊臣，惟國作輔。綏我思成，有德思祜。撥亂反正，大建惟序。武功既列，迺贊斯文。禮惟前軌，命我小臣。爰著典籍，以立舊勛。綜往昭來，永監(jiān)后昆！侍中悅上。

《漢紀》本凡十七萬二千四百三十二字。

《王莽》一萬字。莽攝位三年，即真十五年，合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