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樓十三層 柳文揚 (后兩章)_科幻小說分享21

三、廢樓十三層
第二天,我們倆起晚了。飛跑到教室里,正好趕上課間休息。同學們的臉上都有黯然之色。郭宣很敏感,他拉住一個叫許藝成的男生問:“出什么事了嗎?”
“你還不知道?”許藝成說,“沈蓉自殺了?!?/p>
郭宣的臉變得蒼白。他慢慢坐下了,好一會兒沒有說出話來。雖然他在虛擬世界中處理過那么多的謀殺案,可是,身邊發(fā)生的這次命案對他的打擊太大了。我一點也不奇怪。我聽說在去年,沈蓉為了郭宣,曾經(jīng)和自己的一個好朋友鬧翻。
郭宣終于振作起來,接著問沈蓉自殺的詳細情況。
沈蓉是我們班上僅有的五個女生之一,而且也是我們系里罕見的幾位漂亮女孩之一。我不相信她是會自殺的那種人。
“誰信呢?”許藝成也說,“可是好幾個人親眼看見她從廢樓頂層跳下來!”
廢樓這個名勝古跡我是知道的,因為校園里的建筑物中,只有建于1980年的這座灰樓還保留著原始的樓梯,所以,幾乎所有清晨鍛煉者都要到那里去爬樓梯,即便它里面光線幽暗,氣氛詭異。
郭宣的眼里有什么光芒一閃,他瞥了我一眼,問道:“是什么時候?誰看見的?”
許藝成張開嘴,正要說話,郭宣突然說:
“等一等!我去看一下……”他扭過臉,沖出門去。
許藝成對我說:“他是想去現(xiàn)場看看?沒用,警察把那兒圍起來了,進不去?!?/p>
我是了解郭宣的。我也走出去,進了廁所。
郭宣正趴在洗手池上作嘔。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顫抖著聲音說:“是他干的!我怎么沒想到,他會在真實世界里殺人……”他按在池邊的手,指關節(jié)捏得發(fā)白。
我低聲問:“你沒事吧?”
他沒有回頭:“你回教室吧。”
我知道,像他這樣的人,在激動得難以自制的時候,需要單獨待一會兒。所以我離開他,回了教室。
上課十分鐘后,郭宣無聲無息地進來,坐在我旁邊。他告訴我:“廢樓已經(jīng)被圍起來了。四邊一共有七個警察。我什么也看不見?!?/p>
“怎么辦?”我問。
他說:“白天,我們繼續(xù)詢問目擊者,晚上,你跟我到那樓里去看看?!?/p>
我點了點頭:“好。你能肯定是莫利亞蒂干的?”
“多半是他。很可能,他發(fā)現(xiàn)我上網(wǎng)的IP地址就在這所學校里,所以……”
到了下午,我們已經(jīng)分別找過六位目擊者。他們是:許藝成,就是上午向我們匯報情況的男生;班上的另外四位女生——王紅菲、趙蕾、馮丹丹、顧彤;還有一位金煥哲,計算機系大三男生。
許藝成說得最順暢。他是個愛湊熱鬧的人,而且無論男生女生都喜歡跟他一起玩。所以,我們班的五位女生每天早晨在校園里慢跑,他也死乞白賴加了進去。
“跑到廢樓底下,沈蓉叫我們等她一會兒。她每天跑到那兒,都要進去爬一趟樓梯。十三層啊,女生為了苗條什么都肯干。我們就在樓門口等著她。這時候,金煥哲過來了,他也是早鍛煉經(jīng)過那兒。他問我們在等誰,然后就站住不走了。我們都知道,他早就對沈蓉有想法。忽然,上面?zhèn)鱽砩蛉氐囊宦曮@叫!大家抬頭一看,真嚇呆了。沈蓉從十三層的破窗口跳了出來,正往下摔。沈蓉飄啊,飄啊……女生們四散奔逃,只有我站著沒動,可是我也沒辦法救她。沈蓉就摔在我旁邊……不到五米遠!你想想看,腦子都摔出來了……肯定沒救了。我還抱著一線希望,立刻讓趙蕾跑去叫醫(yī)生,打電話報警;我們剩下幾個人,分別守住廢樓的一邊。你知道,很可能是有人推沈蓉下來的!只要我們守住所有的方位。那小子就跑不了。這時候,四面八方聽見喊叫的人慢慢走過來。醫(yī)生趕到,一看就說沒用了,完了。學校保安和幾個老師后到,好多人把樓圍起來了,可是一直沒有人跑出來。最后警察到了,他們把全樓搜了一遍,沒發(fā)現(xiàn)任何人。沈蓉是自殺!你們信嗎?警察這么說的?!?/p>
郭宣問:“沈蓉跳下來的時候是幾點?”
郭宣沒說話。趙蕾哭了:“去年,她們倆吵架。我?guī)椭櫷?。沈蓉說顧彤是棺材臉。我氣極了,罵她是花瓶,沒腦子……”
接下來是王紅菲。這個女孩沒有特點,好像也不太自信。她的衣著打扮都模仿沈蓉。
“沈蓉習慣讓大家等她。她是自殺,我猜是這么回事。你不信嗎?她讓我們在樓下等,自己跑上去,然后就跳了下來。女孩子的心,你們永遠不會懂的。她很孤獨,郭宣,你不知道,她非常孤獨。女孩長得美一點,就有人說她是花瓶。好幾次,我在深夜里聽見她小聲地哭……那是為了誰?郭宣,你想想……”
郭宣打斷了她:“沈蓉出事的時候,大概是幾點鐘?”
“七點……七點過幾分吧?我記得起床鈴響了,就在她跑進廢樓的時候?!?/p>
“你們一共有幾個人?”
“我想想:我、沈蓉、顧彤、趙蕾、馮丹丹、許藝成,還有沈蓉瞧不上的那個金煥哲。一共七個人。沈蓉跳下來以后,我們都傻了。只有顧彤好像沒感情似的,分派任務。讓趙蕾去找醫(yī)生——有什么用?讓我們守住廢樓。這是胡思亂想,沈蓉是自殺,樓里沒有人?!薄?/p>
“你守在樓的哪一邊?”
“是……東邊,對,退休老師們早晨練劍的那邊。音樂聲音蓋住了我們的叫聲,我大聲喊,幾個老師才過來問出了什么事。”“也就是說,如果樓上有人,他不可能從東邊逃跑?”
“絕對不可能。而且,那邊所有窗戶都被封死了?!?/p>
“沈蓉最近反常嗎?”
王紅菲盯著郭宣:“郭宣,什么叫做反常?一個下定決心結束生命的人,會讓別人看出她的想法嗎?沈蓉一切正常,但是我知道,她內(nèi)在的生命力已經(jīng)枯竭了,我了解她。”她用手遮住臉。
馮丹丹,一個眼睛相當大、身材相當好的女生。但是她跟男同學一起爬樹翻墻,令大多數(shù)人不能接受,她自己對此滿不在乎。
“沈蓉已經(jīng)死了,你們打聽這些也沒用。又不是偵探……”她翻著大眼睛,“不要問我,問別人去?!?/p>
“別人我們都問過了。”郭宣責備似的看著她。
馮丹丹說:“那,我看見的跟別人一樣。沒什么新鮮的。夠受刺激的了,還來煩我……顧彤、趙蕾、許藝成他們,還有那個金煥哲,隨便誰都行,聽他們的就好了?!?/p>
“沈蓉是幾點鐘出事的?”
“七點過五分?!贝笱劬τ忠环?。
郭宣問:“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我戴著手表。她進樓的時候,我看了看表,想知道她爬樓的速度。當時是七點。約摸過了五分鐘左右,她就跳下來了。”
“你們沒看見有人從樓里跑出來?”
“沒有。我很佩服顧彤,真的。當時大家都嚇傻了,只有她還能出主意。她想到守住廢樓的四面,警察來了以后,還夸過她呢?!?/p>
“你守的是樓的哪個方向?”
“是左邊,噢,是西邊。就是在外面有破樓梯的那邊。對面是新樓的建筑工地,還有兩個工人沖我喊,問我有什么事?!?/p>
“沒有人從那邊逃跑吧?”
馮丹丹翻翻眼睛:“你說呢?”
“沈蓉最近有什么反常的表現(xiàn)嗎?”
馮丹丹的眼睛眨了眨:“沒有啊。”
金煥哲比我們高一年級,戴著眼鏡,很聰明的一個人。他細長的眼睛打量著郭宣,看了一會兒,終于露出輕蔑的目光。
“小弟弟,你不是警察?!彼c起一根煙說。我想,他知道沈蓉與郭宣的關系,所以這樣對待他。
“你不關心這件事,那就算了?!惫浔卣f。
這句話激怒了金煥哲,他看了郭宣一陣,說:“你憑什么跟我說這種話?你很聰明?算了。我對這事想過好久,在沈蓉進樓之前,我已經(jīng)進去過一次?!?/p>
“你進去過?”
金煥哲“哼”出一股煙來:“我早上也要跑步,也要爬樓。恰好在沈蓉進廢樓之前的幾分鐘,我才從上面跑下來。我到前邊跑了一圈回來,正好看見你們班那幾個同學。我跟他們一起站了會兒,沈蓉就出事了?!彼秩滩蛔《⒅澳銊e得意,沈蓉對我……并不像她表現(xiàn)的那么冷漠?!?/p>
“是嗎,當時是幾點?”
“七點左右。我戴著手表?!?/p>
“你穿的就是這雙鞋嗎?”郭宣忽然看著金煥哲的腳問。
“對?!苯馃ㄕ苡行@訝地回答,“穿這鞋跑步很舒服?!彼_上穿著非常輕便的軟底球鞋。
“事發(fā)當時,就你們幾個人看見了?”
“在場的就我們幾個人。哦,還有黃老師,在樓門對面的小樹林旁邊。他每天早晨都在那里散步。”
我說:“那他也是目擊者!為什么大家都沒提起他來?”
金煥哲古怪地瞧著我:“黃老師是個盲人。”
黃老師是心理學選修課的教師,單身漢。幾年前他在車禍中丟掉了眼睛,學校本想養(yǎng)他一輩子,可是他不愿意。所以開設了一門網(wǎng)上心理學課程,專由他任教。
我們來到黃老師的單身宿舍。他已經(jīng)知道沈蓉的事。
“那是個好孩子。她選了我的心理學課?!彼f,“很用功,還喜歡找我研究問題。死得可惜呀?!?/p>
“您當時……聽見了什么?”郭宣問。
黃老師說:“我一直在那兒。先是有人跑進那座樓,又跑出來;緊接著幾個孩子嘻嘻哈哈地過來,我能聽出沈蓉的聲音,她讓大家在底下等一會兒。她自己上去了。樓下幾個人有說有笑。忽然,沈蓉在樓頂叫了一聲,下面的人也跟著叫。接著就是人落地的聲音?!?/p>
“然后呢?”
“一個女孩兒分派其他人做事。”黃老師說,“往東往西,都跑了。過一會兒就有很多人圍過去,樓下鬧哄哄的什么也聽不清?!?/p>
“沒有人往您這邊跑嗎?”郭宣問。
“沒有,我沒聽見?!?/p>
我說:“網(wǎng)上課程是什么樣的?我沒上過。”
黃老師說:“跟真實的課差不多,老師學生面對面。我是個瞎子,可進入虛擬環(huán)境以后,視覺信號直接輸入大腦,所以在網(wǎng)上我就和正常人—樣了。這樣上課對我來說很方便?!?/p>
“這幾天,沈蓉在您的課上表現(xiàn)正常嗎?”
“沒什么太反常的。好像情緒有點低落,我對人的心理很敏感,一點變化都能瞧出來。不過,她也說不上不正常?!?/p>
下午除了忙著找目擊者談話,我們還和全班同學一起安慰沈蓉的媽媽。她被學校請來處理這件不幸的事。這位作母親沒有流淚,雖然也很悲傷。我始終覺得,她太會克制自己的情緒了。
沈蓉母親走后,郭宣跟我坐在宿舍里,分析收集到的所有情況。
“這幾個目擊者所說情況大同小異?;旧蠜]有互相矛盾的地方?!惫苏f,“除了許藝成,他說沈蓉出事后的安排是他做的。別人卻說是顧彤的主意。我們寧愿相信后一種說法。許藝成說話很生動,但是吹牛的成分居多?!?/p>
“顧彤在當時那么冷靜,正常嗎?”我謹慎地問。
郭宜看我一眼:“女性的心理承受能力超過了男人,別忽略這一點。”
“為什么顧彤要否認當時是她做的安排呢?是不是想掩飾什么?”
郭宣說:“她不會不知道,別人肯定要把這件事說出來的。所以她不是想掩飾……對她這樣的女孩子來說,謙遜就是尊嚴。”
他接著說:“這個案子的關鍵在于,當時廢樓里除了沈蓉沒有其他人。目擊者和警察都能作證。有好幾個人看見沈蓉從十三層的窗口跳下來,在這之后,廢樓的四面都被人守住,直到老師和同學都圍過來,警察也趕到了,都沒看見有人逃出來。除非幾位目擊者當中有人撒謊?!?/p>
“不可能的!”我說,“他們都有其他證人。許藝成,有操場上晨練的人作證
三、廢樓十三層
第二天,我們倆起晚了。飛跑到教室里,正好趕上課間休息。同學們的臉上都有黯然之色。郭宣很敏感,他拉住一個叫許藝成的男生問:“出什么事了嗎?”
“你還不知道?”許藝成說,“沈蓉自殺了?!?/p>
郭宣的臉變得蒼白。他慢慢坐下了,好一會兒沒有說出話來。雖然他在虛擬世界中處理過那么多的謀殺案,可是,身邊發(fā)生的這次命案對他的打擊太大了。我一點也不奇怪。我聽說在去年,沈蓉為了郭宣,曾經(jīng)和自己的一個好朋友鬧翻。
郭宣終于振作起來,接著問沈蓉自殺的詳細情況。
沈蓉是我們班上僅有的五個女生之一,而且也是我們系里罕見的幾位漂亮女孩之一。我不相信她是會自殺的那種人。
“誰信呢?”許藝成也說,“可是好幾個人親眼看見她從廢樓頂層跳下來!”
廢樓這個名勝古跡我是知道的,因為校園里的建筑物中,只有建于1980年的這座灰樓還保留著原始的樓梯,所以,幾乎所有清晨鍛煉者都要到那里去爬樓梯,即便它里面光線幽暗,氣氛詭異。
郭宣的眼里有什么光芒一閃,他瞥了我一眼,問道:“是什么時候?誰看見的?”
許藝成張開嘴,正要說話,郭宣突然說:
“等一等!我去看一下……”他扭過臉,沖出門去。
許藝成對我說:“他是想去現(xiàn)場看看?沒用,警察把那兒圍起來了,進不去?!?/p>
我是了解郭宣的。我也走出去,進了廁所。
郭宣正趴在洗手池上作嘔。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顫抖著聲音說:“是他干的!我怎么沒想到,他會在真實世界里殺人……”他按在池邊的手,指關節(jié)捏得發(fā)白。
我低聲問:“你沒事吧?”
他沒有回頭:“你回教室吧。”
我知道,像他這樣的人,在激動得難以自制的時候,需要單獨待一會兒。所以我離開他,回了教室。
上課十分鐘后,郭宣無聲無息地進來,坐在我旁邊。他告訴我:“廢樓已經(jīng)被圍起來了。四邊一共有七個警察。我什么也看不見?!?/p>
“怎么辦?”我問。
他說:“白天,我們繼續(xù)詢問目擊者,晚上,你跟我到那樓里去看看。”
我點了點頭:“好。你能肯定是莫利亞蒂干的?”
“多半是他。很可能,他發(fā)現(xiàn)我上網(wǎng)的IP地址就在這所學校里,所以……”
到了下午,我們已經(jīng)分別找過六位目擊者。他們是:許藝成,就是上午向我們匯報情況的男生;班上的另外四位女生——王紅菲、趙蕾、馮丹丹、顧彤;還有一位金煥哲,計算機系大三男生。
許藝成說得最順暢。他是個愛湊熱鬧的人,而且無論男生女生都喜歡跟他一起玩。所以,我們班的五位女生每天早晨在校園里慢跑,他也死乞白賴加了進去。
“跑到廢樓底下,沈蓉叫我們等她一會兒。她每天跑到那兒,都要進去爬一趟樓梯。十三層啊,女生為了苗條什么都肯干。我們就在樓門口等著她。這時候,金煥哲過來了,他也是早鍛煉經(jīng)過那兒。他問我們在等誰,然后就站住不走了。我們都知道,他早就對沈蓉有想法。忽然,上面?zhèn)鱽砩蛉氐囊宦曮@叫!大家抬頭一看,真嚇呆了。沈蓉從十三層的破窗口跳了出來,正往下摔。沈蓉飄啊,飄啊……女生們四散奔逃,只有我站著沒動,可是我也沒辦法救她。沈蓉就摔在我旁邊……不到五米遠!你想想看,腦子都摔出來了……肯定沒救了。我還抱著一線希望,立刻讓趙蕾跑去叫醫(yī)生,打電話報警;我們剩下幾個人,分別守住廢樓的一邊。你知道,很可能是有人推沈蓉下來的!只要我們守住所有的方位。那小子就跑不了。這時候,四面八方聽見喊叫的人慢慢走過來。醫(yī)生趕到,一看就說沒用了,完了。學校保安和幾個老師后到,好多人把樓圍起來了,可是一直沒有人跑出來。最后警察到了,他們把全樓搜了一遍,沒發(fā)現(xiàn)任何人。沈蓉是自殺!你們信嗎?警察這么說的?!?/p>
郭宣問:“沈蓉跳下來的時候是幾點?”
郭宣沒說話。趙蕾哭了:“去年,她們倆吵架。我?guī)椭櫷?。沈蓉說顧彤是棺材臉。我氣極了,罵她是花瓶,沒腦子……”
接下來是王紅菲。這個女孩沒有特點,好像也不太自信。她的衣著打扮都模仿沈蓉。
“沈蓉習慣讓大家等她。她是自殺,我猜是這么回事。你不信嗎?她讓我們在樓下等,自己跑上去,然后就跳了下來。女孩子的心,你們永遠不會懂的。她很孤獨,郭宣,你不知道,她非常孤獨。女孩長得美一點,就有人說她是花瓶。好幾次,我在深夜里聽見她小聲地哭……那是為了誰?郭宣,你想想……”
郭宣打斷了她:“沈蓉出事的時候,大概是幾點鐘?”
“七點……七點過幾分吧?我記得起床鈴響了,就在她跑進廢樓的時候?!?/p>
“你們一共有幾個人?”
“我想想:我、沈蓉、顧彤、趙蕾、馮丹丹、許藝成,還有沈蓉瞧不上的那個金煥哲。一共七個人。沈蓉跳下來以后,我們都傻了。只有顧彤好像沒感情似的,分派任務。讓趙蕾去找醫(yī)生——有什么用?讓我們守住廢樓。這是胡思亂想,沈蓉是自殺,樓里沒有人?!薄?/p>
“你守在樓的哪一邊?”
“是……東邊,對,退休老師們早晨練劍的那邊。音樂聲音蓋住了我們的叫聲,我大聲喊,幾個老師才過來問出了什么事?!薄耙簿褪钦f,如果樓上有人,他不可能從東邊逃跑?”
“絕對不可能。而且,那邊所有窗戶都被封死了?!?/p>
“沈蓉最近反常嗎?”
王紅菲盯著郭宣:“郭宣,什么叫做反常?一個下定決心結束生命的人,會讓別人看出她的想法嗎?沈蓉一切正常,但是我知道,她內(nèi)在的生命力已經(jīng)枯竭了,我了解她。”她用手遮住臉。
馮丹丹,一個眼睛相當大、身材相當好的女生。但是她跟男同學一起爬樹翻墻,令大多數(shù)人不能接受,她自己對此滿不在乎。
“沈蓉已經(jīng)死了,你們打聽這些也沒用。又不是偵探……”她翻著大眼睛,“不要問我,問別人去?!?/p>
“別人我們都問過了?!惫焸渌频目粗?/p>
馮丹丹說:“那,我看見的跟別人一樣。沒什么新鮮的。夠受刺激的了,還來煩我……顧彤、趙蕾、許藝成他們,還有那個金煥哲,隨便誰都行,聽他們的就好了。”
“沈蓉是幾點鐘出事的?”
“七點過五分?!贝笱劬τ忠环?。
郭宣問:“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我戴著手表。她進樓的時候,我看了看表,想知道她爬樓的速度。當時是七點。約摸過了五分鐘左右,她就跳下來了?!?/p>
“你們沒看見有人從樓里跑出來?”
“沒有。我很佩服顧彤,真的。當時大家都嚇傻了,只有她還能出主意。她想到守住廢樓的四面,警察來了以后,還夸過她呢?!?/p>
“你守的是樓的哪個方向?”
“是左邊,噢,是西邊。就是在外面有破樓梯的那邊。對面是新樓的建筑工地,還有兩個工人沖我喊,問我有什么事。”
“沒有人從那邊逃跑吧?”
馮丹丹翻翻眼睛:“你說呢?”
“沈蓉最近有什么反常的表現(xiàn)嗎?”
馮丹丹的眼睛眨了眨:“沒有啊?!?/p>
金煥哲比我們高一年級,戴著眼鏡,很聰明的一個人。他細長的眼睛打量著郭宣,看了一會兒,終于露出輕蔑的目光。
“小弟弟,你不是警察。”他點起一根煙說。我想,他知道沈蓉與郭宣的關系,所以這樣對待他。
“你不關心這件事,那就算了?!惫浔卣f。
這句話激怒了金煥哲,他看了郭宣一陣,說:“你憑什么跟我說這種話?你很聰明?算了。我對這事想過好久,在沈蓉進樓之前,我已經(jīng)進去過一次?!?/p>
“你進去過?”
金煥哲“哼”出一股煙來:“我早上也要跑步,也要爬樓。恰好在沈蓉進廢樓之前的幾分鐘,我才從上面跑下來。我到前邊跑了一圈回來,正好看見你們班那幾個同學。我跟他們一起站了會兒,沈蓉就出事了?!彼秩滩蛔《⒅?,“你別得意,沈蓉對我……并不像她表現(xiàn)的那么冷漠?!?/p>
“是嗎,當時是幾點?”
“七點左右。我戴著手表?!?/p>
“你穿的就是這雙鞋嗎?”郭宣忽然看著金煥哲的腳問。
“對?!苯馃ㄕ苡行@訝地回答,“穿這鞋跑步很舒服?!彼_上穿著非常輕便的軟底球鞋。
“事發(fā)當時,就你們幾個人看見了?”
“在場的就我們幾個人。哦,還有黃老師,在樓門對面的小樹林旁邊。他每天早晨都在那里散步?!?/p>
我說:“那他也是目擊者!為什么大家都沒提起他來?”
金煥哲古怪地瞧著我:“黃老師是個盲人?!?/p>
黃老師是心理學選修課的教師,單身漢。幾年前他在車禍中丟掉了眼睛,學校本想養(yǎng)他一輩子,可是他不愿意。所以開設了一門網(wǎng)上心理學課程,專由他任教。
我們來到黃老師的單身宿舍。他已經(jīng)知道沈蓉的事。
“那是個好孩子。她選了我的心理學課?!彼f,“很用功,還喜歡找我研究問題。死得可惜呀?!?/p>
“您當時……聽見了什么?”郭宣問。
黃老師說:“我一直在那兒。先是有人跑進那座樓,又跑出來;緊接著幾個孩子嘻嘻哈哈地過來,我能聽出沈蓉的聲音,她讓大家在底下等一會兒。她自己上去了。樓下幾個人有說有笑。忽然,沈蓉在樓頂叫了一聲,下面的人也跟著叫。接著就是人落地的聲音。”
“然后呢?”
“一個女孩兒分派其他人做事?!秉S老師說,“往東往西,都跑了。過一會兒就有很多人圍過去,樓下鬧哄哄的什么也聽不清?!?/p>
“沒有人往您這邊跑嗎?”郭宣問。
“沒有,我沒聽見?!?/p>
我說:“網(wǎng)上課程是什么樣的?我沒上過?!?/p>
黃老師說:“跟真實的課差不多,老師學生面對面。我是個瞎子,可進入虛擬環(huán)境以后,視覺信號直接輸入大腦,所以在網(wǎng)上我就和正常人—樣了。這樣上課對我來說很方便。”
“這幾天,沈蓉在您的課上表現(xiàn)正常嗎?”
“沒什么太反常的。好像情緒有點低落,我對人的心理很敏感,一點變化都能瞧出來。不過,她也說不上不正常?!?/p>
下午除了忙著找目擊者談話,我們還和全班同學一起安慰沈蓉的媽媽。她被學校請來處理這件不幸的事。這位作母親沒有流淚,雖然也很悲傷。我始終覺得,她太會克制自己的情緒了。
沈蓉母親走后,郭宣跟我坐在宿舍里,分析收集到的所有情況。
“這幾個目擊者所說情況大同小異?;旧蠜]有互相矛盾的地方?!惫苏f,“除了許藝成,他說沈蓉出事后的安排是他做的。別人卻說是顧彤的主意。我們寧愿相信后一種說法。許藝成說話很生動,但是吹牛的成分居多?!?/p>
“顧彤在當時那么冷靜,正常嗎?”我謹慎地問。
郭宜看我一眼:“女性的心理承受能力超過了男人,別忽略這一點?!?/p>
“為什么顧彤要否認當時是她做的安排呢?是不是想掩飾什么?”
郭宣說:“她不會不知道,別人肯定要把這件事說出來的。所以她不是想掩飾……對她這樣的女孩子來說,謙遜就是尊嚴。”
他接著說:“這個案子的關鍵在于,當時廢樓里除了沈蓉沒有其他人。目擊者和警察都能作證。有好幾個人看見沈蓉從十三層的窗口跳下來,在這之后,廢樓的四面都被人守住,直到老師和同學都圍過來,警察也趕到了,都沒看見有人逃出來。除非幾位目擊者當中有人撒謊?!?/p>
“不可能的!”我說,“他們都有其他證人。許藝成,有操場上晨練的人作證;王紅菲,練劍的退休教師都看見她;馮丹丹,她守住的那邊正對著建筑工地,工地上有工人……”
我忽然停住了,有點恐懼地望向郭宣:“南面!”
“南面是顧彤和金煥哲,他們倆是學校紅十字會的,守在沈蓉身邊,想要搶救她?!惫吐曊f。
我的呼吸急促起來:“如果真有人從樓里逃跑,撒謊的只能是他們倆了。他們這一邊沒有其他證人。樓門不遠處就是那片樹林,逃跑的人可以躲進去?!?/p>
“有一個證人黃老師,可惜是個盲人?!惫a充道。
“天哪!”我抓住郭宣的手,“咱們要破案了!快了……金煥哲和顧彤為什么要幫助兇手?我知道,你不要說!金煥哲追求沈蓉很久都沒結果,他要報復;顧彤呢,她和沈蓉是情……”我看著郭宣的表情,不敢再說下去。
郭宣說:“你犯了偵探最忌諱的毛?。合热藶橹?。我們應該從哪些方面考慮呢?動機、充裕的作案時間、可能的作案手段……別犯傻了,周平,你可是福爾摩斯的助手華生大夫啊?!?/p>
我閉了嘴,聽他一個人說。
他仿佛在自言自語:“這幾個證人的話里有些什么感情呢?許藝成,添油加醋;顧彤……悲傷、自尊;趙蕾,害怕、深深的友愛;王紅菲,矯揉造作;馮丹丹,表面滿不在乎,其實深受打擊;金煥哲,敵意;黃老師,無可奈何。這些人……莫利亞蒂……”
我又開口了:“莫利亞蒂!郭宣,你跟我說過他是善于催眠的!我們沒想到催眠!”
他抬起眼睛:“你是怎么想的?”
我說:“沈蓉每個晚上都要上網(wǎng),去上課,或者是玩游戲。莫利亞蒂對她進行了催眠,讓她早上跑步時,走進廢樓,從樓頂跳下來。這就解釋了為什么樓里沒有其他人。所有目擊者都能為此作證,證明沈蓉是自殺。莫利亞蒂這么做,當然是為了打擊你,向你挑戰(zhàn)?!?/p>
郭宣說:“這也是一種可能性。要滿足它,我們懷疑的范圍就縮小了很多。這個兇手必須了解沈蓉每天晨跑時爬樓梯的習慣,還要知道沈蓉和……和我之間發(fā)生過的事?!?/p>
“我看,這幾個目擊者都具備這些條件?!?/p>
郭宣瞧瞧我:“你真的不笨哪。你還記得,昨晚在網(wǎng)上,莫利亞蒂殺人后特意留在現(xiàn)場……”
“對!”我想起來,“這是他的特有手法。他留在現(xiàn)場作一個目擊證人,同時也證明自己不是兇手!”我拉了拉他的衣服,“金煥哲是計算機系的,他有能力干擾你們查找IP地址;我們也不能排除黃老師,他也算半個目擊者。雖然他是盲人,可在網(wǎng)上虛擬世界就變成了正常人。而且,他是心理學教師,他也許懂催眠?!?/p>
郭宣在床上躺了下去:“唉……在查看過廢樓之前我不能斷定什么。每個人都有可能……真亂,還有那位作母親的……”
夜晚,我和郭宣穿上輕便的球鞋,帶上手電筒,從宿舍里悄悄地出來,去廢樓勘查。
這是座破爛不堪的灰色舊建筑,已經(jīng)飽經(jīng)風霜、千瘡百孔。樓里有一道樓梯,樓外西側另有一道樓梯。除了正對樓門以上的十二個大窗之外,所有的窗戶都被木板封死了。
廢樓四周,已經(jīng)圍了一圈膠帶籬笆。我們從底下鉆過去。樓門被鎖住了。
郭宣瞧瞧四周,一片黑暗,萬籟無聲。他從褲兜里拿出一根七扭八歪的鐵絲,捅進鎖孔里。
“嘿,你得教我這招!”我說。他“噓”了一聲,鎖開了。我們像兩只大貓一樣溜進去。
樓梯正對著大門。我有點緊張,郭宣亮起手電筒,在前面爬上了樓梯。我喘口氣跟上去。爬到三樓,他輕聲問:“你看到有什么異常了嗎?”
“沒有?!蔽夷7轮娪袄锏腇BI探員,拿手電詭秘地四下探照。
郭宣說:“那么,你如何解釋地上的這個數(shù)字呢?”
我一愣。郭宣用手電照著樓梯口地面上的一個數(shù)字“5”。
他說:“一樓沒有數(shù)字,二樓有一個‘3’字,三樓這里有個‘5’。”
“一樓沒有,二樓有個‘3’……”我喃喃白語。
“繼續(xù)上吧?!彼滞献?。
這下,我也開始注意樓梯口的地面。四樓寫了一個“7”,五樓是“9”,六樓是“11”,七樓是“13”。這個寫數(shù)字的人,似乎對奇數(shù)很感興趣。
“我猜,”郭宣低聲說,“八樓的數(shù)字不會再上升了?!?/p>
他猜對了。八樓的數(shù)字是“11”。隨著樓層的升高,數(shù)字在回落。九樓是“9”,十樓是“7”,十一樓是“5”,十二樓“3”,十三樓“1”。
我們站在十三樓上,樓梯旁邊就是沈蓉跳出去的窗口。這個大窗戶,連下邊的墻都爛掉了,簡直可以說是一扇門。如果走到這里不小心的話,很容易失足掉到樓下。
郭宣手電筒的光斑,一寸寸地游過這里的地面、墻壁,最后停在墻角。
我看到了,墻角有個花體的“M”。
“是莫利亞蒂的標記!”我對他說,“我記得這個字母?!?/p>
郭宣點點頭:“毫無疑問,是他留給我的。樓梯口那些數(shù)字又說明什么呢?”
我隱約想到了什么,但是由于激動和恐懼,我說不清楚。我只是小聲嘀咕:“催眠……催眠……”
“催眠是一種思路?!惫f,“但不能排除另外的可能性。咱們查一下這里的房間吧?!?/p>
我跟著他走進離樓梯最近的屋子。墻上全是斑駁的水印,因為窗玻璃沒有了,雨水滲進來侵蝕了墻壁??辗块g顯得十分冷清、陰森。
郭宣忽然彎腰,從地上撿起一件小東西,我湊過去看。是個粉筆頭。
“就是用它在地上寫數(shù)字的。”他把粉筆頭塞進兜里,“我不明白,為什么要把它丟在這兒?”
我說:“可能是這樣:那個人寫完所有的數(shù)字,又留下了M記號,隨手就把粉筆頭扔進這間屋里。”
“不明白……”郭宣說。
我們一間屋一間屋地查看。這里確實藏不住人,只要有幾個警察搜索,連只老鼠也躲不過去。
廢樓中的電梯早已拆除,電梯門的位置用磚頭水泥封死了。所以,如果有人想從樓上跑下去,他只有通過里、外兩道樓梯。外面的樓梯,當時在馮丹丹和一些建筑工人的眼皮底下。而里面的樓梯,直通樓門,樓門外是……我的懷疑總是集中到顧彤和金煥哲身上。
我們慢慢地下樓。那些數(shù)字又一次刺激著我的眼睛。郭宣似乎在思索,他輕聲數(shù)著:“十一、九、七……”
從1到13的奇數(shù),在十三層樓的地面上回旋地出現(xiàn)……
下到一樓時,我從樓梯上看著樓門,一道靈光忽然照亮了我的腦子。
我又激動又害怕,抓著郭宣說:“催眠!催眠……沈蓉爬樓梯的時候已經(jīng)受了催眠,她相信了地面上的數(shù)字,以為那是樓層的標志……到七樓的時候,她以為是‘十三樓’,她接著往上爬,卻認為自己是在下樓。到了十三層,她只看見一個‘1’,她把前面的窗戶當作樓門,直接走出去……”
我使勁搖晃著郭宣的手,他說:“噓……我知道,我知道,你別打亂我的思路?!彼职褬情T鎖好。我們鉆過膠帶籬笆往宿舍樓方向跑去。
一路上,我一直追問他:“是誰?哪一個是莫利亞蒂教授?是不是幾位目擊者當中的人?”
他嚴肅地看看我:“我還沒有最后斷定……”
回到宿舍,郭宣的手機忽然響起來,是郵件到達通知。他打開電腦,上了自己的郵箱。我看見他的臉色變了,眼睛忽然炯炯有神。
“來看看,莫利亞蒂教授給我的信。”他說。
我一跳就到了他身后。屏幕上顯示著一封email:
“我的歇洛克:這時你想必已經(jīng)收到了第二份禮物,很珍貴的禮物。希望你永遠解不開這個謎。”落款是“M”。
我側過臉瞧著郭宣,他顯得很激動。我說:“他又在這種時候向你示威?!?/p>
“不,不單是示威,”他說,“這封信還有其他的意思。你要注意到信里的幾個奇怪之處?!?/p>
“我知道,”我說,“他又管你叫:‘我的歇洛克’,還有,‘這時你想必已經(jīng)收到’這句話很怪?!?/p>
郭宣說:“我猜這是因為,這封信是提前寫好,用信箱的定時功能發(fā)給我的。”
燈光下,他的眼中有異樣的光彩。我問:“誰是莫利亞蒂教授?”
他說:“有了這封信就更肯定了。不過,明天我還要再去問幾個問題……睡吧!”
我就帶著滿肚子的疑問,躺在了枕頭上。夜好長??!
四、莫利亞蒂教授
當我們又找到金煥哲的時候,他的敵意消除了好多。
郭宣把昨夜撿到的白色粉筆頭給他看。
金煥哲說:“這是什么意思?”
“昨天早晨,在沈蓉爬樓梯之前,你已經(jīng)去過廢樓了?!惫f,“我昨天夜里也去了?!苯馃ㄕ茱@然吃了一驚。他問:“你去查過了?”
“我發(fā)現(xiàn)在每一層的樓梯口,地面上都用白粉筆寫著一個數(shù)字。是從1到13、再從13到1排列的奇數(shù)?!?/p>
金煥哲猶疑不定地看著他:“數(shù)字……我當時沒有看見?!?/p>
“你是沒有看見,還是沒有注意呢?”郭宣問。
“沒看見!這么奇怪的數(shù)字,如果看見了我肯定會注意的?!?/p>
我端詳著金煥哲,想看出他有沒有撒謊。但郭宣倒似乎很滿意。他又問:“你說過沈蓉對你并不冷淡。她跟你都聊些什么?”
金煥哲說:“什么都聊,包括我的專業(yè)。實際上,她對那個挺感興趣?!?/p>
“謝謝你?!惫尤桓馃ㄕ芪樟耸帧H缓髱е译x開了。
“你是什么意思,???”在學校大門口,我皺眉瞪眼地問他。
郭宣說:“別,大家都看著你呢。”他抬手招來一輛出租車,拉著我上去。
“咱們又去哪兒?”
他說:“找最后一個證人?!?/p>
我沒想到,他要找的是沈蓉的母親。這位早年喪偶、中年又失去獨生女兒的文雅女士,獨自住在一套空蕩蕩的房子里。
郭宣只問了她一句話:“您女兒得的是什么病?”
沈蓉的媽媽身子震了一下。她深深地望著郭宣,然后說:“腦瘤。有一年了,她不讓我告訴別人……”
回學校的路上,郭宣一言不發(fā)。進了宿舍,靠在書架旁的椅子里,他才說:“華生,你知道我的原則——把所有可能性當中有明顯漏洞的排除掉,剩下的一個,即便十分荒謬,也必定就是事實真相?!?/p>
“我還不太明白?!?/p>
“可能性有幾種呢?第一,有人藏在十三層樓的空屋子里,趁沈蓉不注意,從后面把她推出窗外。然后,他又怎么辦呢?繼續(xù)藏在樓里,會被警察搜出來。馬上逃跑,會被守在四周的人看到?!?/p>
我提醒他:“咱們說過,南面是顧彤和金煥哲守著,沒有其他證人了!黃老師又是個盲人?!?/p>
“盲人的耳朵很靈,黃老師沒聽見有人向自己這邊跑。你注意到?jīng)]有?金煥哲穿著那么軟的輕便球鞋跑上樓,都被他聽見了。”
“也許黃老師也在撒謊……”
郭宣做了個否定的手勢:“我們不能假定有那么多的同謀者。何況還有樓梯口那些數(shù)字?!?/p>
“數(shù)字怎么了?”我問。
“如果是有人推下沈蓉,并且從樓門跑掉,那么顧彤和金煥哲當然就是同謀。樓梯口的那些數(shù)字在這件事里就是毫無用處的了?!?/p>
“有可能是別人寫的?!?/p>
郭宣指著自己的頭:“動動腦筋。如果像你說的那樣,金煥哲何必多做解釋?他為什么要提醒我,在他爬樓梯的時候,地面上還沒有字跡?這些字跡在這種謀殺案中沒有任何作用,他滿可以裝糊涂帶過,說句沒注意就行了。他的話有兩種可能,如果是謊話,他在必須澄清自己的嫌疑的時候,為什么要冒險在不相干的小事上撒謊?如果是真話,在他和沈蓉之間,有第三者跑上樓,寫了那些數(shù)字,黃老師為什么沒聽到?”
我被他說糊涂了。郭宣繼續(xù)說:“第二種可能:你猜想的催眠謀殺。有人在網(wǎng)上對沈蓉催眠,并且在廢樓的每一層樓梯口都寫上了數(shù)字。沈蓉跑步到廢樓的時候,催眠中的暗示起了作用,她爬上去,把十三樓當作一樓,跳了出來。從昨天那封信看來,這個兇手就是網(wǎng)上的莫利亞蒂教授。對嗎?”
我點點頭。
他說:“數(shù)字是什么時候?qū)懮先サ??在昨天早上以前寫的?金煥哲卻說沒有看見。”
“如果他撒謊……”
郭宣說:“他撒謊有什么好處么?他親口承認,自己在沈蓉之前上過樓,然后他又告訴我們,他上樓時沒看見數(shù)字。這只能讓人懷疑是他把數(shù)字寫上去的。直接說看見了那些數(shù)字還好些。沒好處的事,一個計算機系的學生是不會做的。所以,他沒有撒謊。”
“那么,這些數(shù)字是誰寫的?”我問。
“沈蓉自己?!?/p>
我驚訝地瞪著郭宣。他面不改色地繼續(xù)說:
“這里有兩個疑點。首先,一樓的樓梯口,也就是樓門里面的地上,為什么沒寫數(shù)字?很顯然,當時門外有人,彎腰在地面寫字會被看見的。第二個疑點,寫過字的粉筆頭為什么留在了十三層的空屋里?一個罪犯應該盡量把作案工具銷毀,哪怕是帶到遠離現(xiàn)場的地方藏起來。實際上,沈蓉寫完那些數(shù)字以后,不能把粉筆頭放在自己身上,那會被檢查出來;也不能從樓梯旁的窗口扔出去,會掉到顧彤他們的頭上。而其他位置的窗戶都封死了。她只好把粉筆頭扔進對面的空屋子里。”
“她為什么……”我的問題說了一半就吞回去了。我想起了沈蓉媽媽說的“腦瘤”,一個漂亮女孩在那種壓力下會做出什么事?自殺是一種選擇,在自殺之前留下一個謎,讓人長久地記住和談論自己,也是一種選擇……
郭宣說:“仔細想想,在這件事里面,目擊者們的話基本上都是相符的。假如我們懷疑當中有一個人在撒謊,就必須斷定所有人都在說謊。另外還有一種可能:他們說的都是真話。沈蓉是自殺。這種可能性一直被咱們忽略了。她設計這個局面之前,早就知道,別人都會認為她是自殺,只有我會把事情想得更復雜,想成一個謎。因為她知道我跟莫利亞蒂以往的爭斗,她知道我對莫利亞蒂的催眠術印象極深……她就是莫利亞蒂教授。”
我搖搖頭:“這女孩瘋了!好好的,為什么要到網(wǎng)上當那種人?”
“大家認為她是個空心花瓶?!惫麌@息著,“她要證明自己比別人都強,比誰都聰明……甚至比福爾摩斯還要聰明。幼年喪父,她的心理不太正常。她從心理學老師那兒了解了怎么催眠,從金煥哲那兒學會了用程序干擾網(wǎng)警的搜索。破綻很少,可是,她媽媽知道了她的死訊之后,竟然那么平靜,好像早有準備似的。她也許早就預料到女兒的想法……”
我猛然說:“我明白了!莫利亞蒂為什么單單要找你的碴兒,為什么總是叫你‘我的歇洛克’——她認為你就是屬于她的;她在信里還說‘送你一份珍貴的禮物’,那就是她自己的生命。預先寫好這封信存在信箱里,用定時功能,在她算準的時刻發(fā)出來。我真不明白,這算是挑戰(zhàn)還是……”
“別說了,別自作聰明,華生?!惫上抡f,“你沒注意到信里的最后一句話:‘希望你永遠也解不開這個謎?!肋h這個詞,人們是很少用的。這封信不單是示威,她是在告別。跟我在網(wǎng)上爭斗了那么久,她在決定放棄生命的時候,想用這種寂寞的方式,向我告別……”
這家伙橫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小聲說:“可你還是沒有騙過我,我的莫利亞蒂……”他的神情那么惘然,仿佛面對著永遠逝去的青春。
我嘆了口氣,安慰他說:“不要再想了,我覺得顧彤不錯。說實話,我很欣賞她,尤其是她臉紅的樣子……”
郭宣慢慢側過臉來,用一種飽經(jīng)滄桑、悲天憫人的眼光看著我,把我的臉都看紅了。見他的鬼,他還只有十九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