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齋食單】我家私房味·煎炸三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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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解饞之論
要問世間什么東西最解饞?
一曰辣,辛辣的味道既刺激又上頭,吃著開胃過癮,滿身流汗,恨不得讓舌尖宛如阿鼻地獄,那真叫個爽快,通透,酣暢;
二曰油,煎炸的東西吃著容易膩,但入口下肚兒也是真香??!要不為啥學校附近的炸串攤子這么火爆?雖然所謂“營養(yǎng)家”“美食家”對此大多不屑,可人民群眾喜歡,你算老幾?再高的營養(yǎng)也擋不住“天下第一,啤酒炸雞”的山呼海嘯。

所以但凡提到解饞打牙祭,必定都是火鍋、烤肉、炸雞之類的,要么辣要么油,總得占一樣,或者像巴蜀一帶的火鍋似的兩樣全占。
今天要說的三道菜雖不辣,但都不離油與火的魔術(煎炸)。值此涼夜,腹中正饑,待粥飯炊熟之前,就乘興與各位談談吧,回憶之余聊以開胃。

油燜尖椒:一菜千面
這道菜家家都會做,飯館菜單也時常可見,但說法講究就多了。有的叫虎皮尖椒,或者虎皮尖椒釀肉/夾肉/包肉,有的叫肉釀尖椒,說得雅一點叫“青龍匯”,擺盤澆汁則叫“竹排水中游”。

名字雖多,但做法大同小異,大多是把洗好的新鮮尖椒掏了筋和籽,用筷子填上肉,然后用油一煎就得。
所以最直觀的命名應該是肉釀青椒,或者叫青椒灌香腸。
相信看過日劇《新手姐妹的餐桌》的同學,一定會想起大蔥香腸那一集。肉釀青椒與大蔥香腸異曲同工,都是用蔬菜取代腸衣,這樣吃起來健康又別具風味。

小時候我就常常納悶兒,為什么其他菜里的青椒我并不愛吃,但油燜尖椒卻百吃不厭?
嘛,畢竟是油煎的,吃著解饞。就算不太喜歡吃青椒的人也會多吃幾口。

但我家的油燜尖椒有兩種做法,一種自然是用油煎,而另一種卻是蒸熟的。
祖父母覺得這東西油太大,吃著容易膩,于是別出新意改作隔水蒸熟。尖椒本身就多汁,這么一蒸,原本爽脆化作軟嫩,比起油煎自是別有風味。
但這還能叫“油燜”嗎?話雖如此,我家管蒸出來的這種菜式還叫“油燜尖椒”。因為有些名字叫順嘴了,就再難改口了。
如果有剩余的肉餡也不用急著放冰箱,抹在整張的干豆腐上卷起,作長條狀,和填了肉餡的尖椒一起上鍋蒸。蒸熟切塊切片,很適合下酒。這東西在我們這兒叫“簽子”或者“干豆腐簽子”。

“簽子”也可以作為熏醬小吃。去年十一月份單位體檢,為了趕著下午早點去做CT的檢查(怕排長隊),午飯選在醫(yī)院附近的一家蔥油面館。
那家館子的蔥油面噴香地道,我又另點了一盤牛肉,一盤“熏簽子”。簽子的味道很香,佐以辣油,滋味甚厚。

肉釀尖椒(尖椒灌香腸)可以蒸煮,但如果說做“虎皮尖椒”是一定要用油煎的,畢竟要做出好看的“虎皮”,非油煎不能為之。
不過飯店里點的虎皮尖椒大多是不塞肉的,做完澆上炒好的勾芡肉末,某些飯店甚至連這一步也省略的。

不塞肉的虎皮尖椒我吃過幾次。上班之后同事間難免有聚餐、餐會之類的活動。我們約好一人點一個菜,吃光的有獎勵,吃不完的有懲罰,算是個彩頭,我每次都點虎皮尖椒,因為容易吃完,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很快就光盤了。

油煎的辣椒也可當做下飯的小咸菜。選長不大的那種小辣椒,用油“燜”一下,泡到醬油壇子加大料花椒腌制,能當咸菜吃,就是油辣椒咸菜了,但有些飯館還是叫油燜尖椒。

這個泡久了會發(fā)酸,和茄子一起燉肉五花肉,酸香且辣,除了顏色不太好看……但可以撒蔥花彌補。
大學四年在外沒吃過家里的油燜尖椒,很想念,只在學校附近的一家“老飯盒”快餐吃到醬油泡的油辣椒咸菜。

油燜尖椒是祖父母的拿手菜,如今我獨居忘齋,偶爾見到好的尖椒也會買來做做看。
忘齋的油燜尖椒屬“離經叛道”之列,做法很是“時髦”:用初榨橄欖油煎,肉餡兒是買現(xiàn)成的絞肉,入輕鹽,打一個蛋,切少許洋蔥末或羅勒葉一并攪拌。
煎熟擺盤之后,旁邊藝術性地抹上黑椒汁和其他幾種醬料。吃的時候用刀叉切塊,蘸醬汁(網購牛排贈送的)來吃。
這完全就是中菜西吃了……
如此法炮制固然健康又上品,卻也沒了家里的風味,但卻有一樣好,起碼不會吃相太難看。
無論是煎還是蒸,油燜尖椒這道菜的吃相都不是那么雅觀,因為尖椒質地柔嫩,稍不留意則會爆出肉糜,宛如爆開青色泳衣的美少女……不,沒什么。
希望大家都試試這道菜。

炸茄盒:金盞花開
說起釀餡兒的菜式,不止有掏空塞肉的,也有兩片夾著餡兒的,或為炸藕夾,或為炸茄盒。也有叫“炸藕盒”“炸茄夾”,嘛……其實都是差不多的東西。

南方朋友可能對炸藕夾更熟悉些。藕是俗世里的仙子,玉潔冰清的看著就楚楚動人;相比之下茄子就普通多了,更像農家少女,土氣里帶著天真。
當然對老饕而言沒什么高低貴賤,但凡好吃輒曰“我全都要”,能享盡齊人之福豈不美哉?

話說回來,好像除了這兩種以外,我沒見過其他食材能切片夾餡兒炸著吃。以前知道香蕉切作薄片,夾火腿芝士油炸的這種菜,小時候中央二臺“智多星”欄目介紹過,不少同齡人應該有這個節(jié)目的回憶吧。

炸茄盒也是我家的“名菜”之一。取上好的紫皮長條茄洗凈斜切厚片,不需削皮,把調好味的肉餡夾上,下油鍋炸熟即成。
對了,油燜尖椒不用掛糊,炸茄盒必須掛一層蛋液,要不然就該散了。
剛炸出來的茄盒很香很燙,外酥里糯,肉餡兒香滑細嫩。

但凡炸貨,都講究一個熱炸現(xiàn)吃,茄盒更是如此。冷了則風味減半?yún)s還不止,而且隔個一兩頓,茄盒軟趴趴的,顏色也暗淡下來不太好看,一般都是做多少吃多少。
炸茄盒用的肉餡沒什么講究,但我家的茄盒用餡必定是韭菜豬肉,不知為什么,但韭菜肉餡確實是鮮。家里每次吃完韭菜餃子,而韭菜還有剩,估計過幾天就能吃到茄盒兒了。
炸茄盒好吃,茄子過油之后的滋味應該算頭功。如果說干炸藕是“素火腿”,那么炸茄子完全可以叫“素蹄髈”,外酥內軟,吃著簡直上癮。
茄子過油的菜東北并不少見,地三鮮,燒茄子,都得有這么一道工序,足以見得“素蹄髈”的受歡迎程度。

我家的炸茄盒可能是世界第一。與油燜尖椒一樣,茄盒也不能算作“私房菜”之列,很多餐館和炸串店都有賣,我也在其他地方吃過不少,可大多都不稱心意?;驋旌?,或肉餡兒不香,或干脆不夾肉,這還叫茄盒?
雖說油炸茄片好吃,可你也別真一點兒肉都不放啊……
最近吃的茄盒是外賣訂的炸串,刷了一大堆醬,活像個濃妝艷抹的小丑。
唉,我越發(fā)懷念家里的茄盒了。片片“黃金鱗”依次擺在白瓷大盤里,看著就像金盞花開似的,很好看,很香。
當然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香。


素丸子:饞/禪
做丸子菜無非是蒸、煮、炸。炒丸子沒見過,烤丸子更是“子虛烏有”。當然,這里說的丸子不是魚丸蝦丸之類的速凍貨,是家里大人徒手“擠”出來的那種新鮮的丸子。
我家也做丸子菜,不過非牛非魚非豬,乃胡蘿卜豆腐的素丸子是也。這種丸子我還不曾在別處吃過,但從網絡上可以找到配圖,說明這種做法并非我家獨有。

細究起來,這還是祖父母針對我挑食而“研發(fā)”的菜式。
小時候不少人都有挑食的陋習,我算是比較嚴重的,不吃姜(至今依舊),不吃洋蔥,不吃胡蘿卜,不吃魚……
凡是帶點特殊味道的都敬而遠之。
但小孩子這也不吃那也不吃,營養(yǎng)不均衡怎么行?于是就有了這樣的展開:
某天我放學回家,發(fā)現(xiàn)家里有油炸物的香味。來到廚房看見祖父母正忙忙活活的,旁邊的小盆里滿滿一盆丸子,不解之際奶奶用筷子夾了一個給我。那小球看著金黃,嚼著酥脆,但又不像是肉的。我吃了一口覺得外脆里嫩,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不知不覺,自己居然吃了一大半。連里面是胡蘿卜都沒察覺到,只知道表皮脆脆的,里面綿軟鮮甜,最重要的是吃多少都不膩,比外面買的那些炸貨好吃太多了。
這種素丸子嚴格來說不算是菜。丸子本身有咸淡,能下飯,但閑著沒事吃幾個當零食也不錯。下午或者半夜,肚子餓卻不是正餐時間,配著肥宅快樂水吃幾個炸丸子,蠻好。
與茄盒不同,這道菜熱吃冷吃都可以,隔了幾頓丸子變軟也沒事,味道不會打折扣,而宣騰騰的口感也別具一格。

因為食材都是素菜,如胡蘿卜豆腐之類,說不定這道素丸子在廟里也能受到高僧們的歡迎吧。如果某些知名的素齋之中有這么一道炸丸子,我是不會感到意外的。
說起來啊,世人皆知寺廟中的生活清苦,但有些廟宇里的齋飯反而味道不錯。
大概是2010年前后,我初三暑假隨父母去長春訪舊,就在寺廟里住了一晚并且吃了幾頓齋飯。
去的寺廟是姑奶(爺爺?shù)慕憬悖┏黾业牡胤?,我的父母以前也在這里住過一段時間。
當晚我們就住在寺里。
留宿寺院,這還是人生中的頭一回。從前聽說有些名士喜歡住在寺廟里,而我能有此種體驗也是一種奇遇。
佛門地總有一些神奇的事情。比如傳說是某位已經圓寂的師傅轉世的貓,總是面向著“前世”時常眺望的那個方向。
那天晚上睡得挺好,好像夢到了什么又好像沒有。夜半,窗外時不時能聽見風吹過柳樹的聲音。
第二天整個人就像脫胎換骨似的,精神了許多,即便是身處感冒之中也清爽了不少。早飯的西紅柿素面我吃了足有兩大碗,如今看來如此貪食實在是罪過。
但寺院做素齋的師傅手藝也確實不是蓋的。
她們那里做菜一是干凈,二是清淡,可清淡歸清淡,味道并不壞,甚至比現(xiàn)在很多掛著“素食”名頭的餐館都要好。
這說著素丸子,竟然跑到素齋的事兒上了,慚愧慚愧。但說到底,素齋能有很高的水平和我家那道“私房素丸子”的由來,其中道理都是相似的。關鍵就在于怎么把平平無奇(或者是人們并不喜歡)的食材,用烹調的手段變成人人愛吃的美味。
所謂做菜,亦是修行;吃喝,亦有禪機。
出家之人雖說粗茶淡飯,可吃喝不輟也是一種在人世的修行啊。正如文思豆腐,吃著吃著,保不齊就能吃出禪意了。
不知文思大師能不能吃得慣我家的素丸子?

外一種·白菜釀肉
白菜釀肉不是煎炸的菜肴,但也是我家真真正正的私房味,是奶奶的秘傳手藝。故收錄于此。
這道菜最講究刀工,得把白菜幫子片得薄薄的,薄到足以裹上肉餡兒,在盤子里擺成花的樣子,看著就跟日料生魚片似的,通透,漂亮。裝好肉餡,擺盤以后上鍋蒸熟即可。


白菜本身有汁水,蒸出來以后滲到肉餡當中,吃著帶一股自然的清甜味道。這菜的滋味一半在肉餡的調和,一半在白菜身上。
去年忘齋也想試做幾次,可刀工實在不成,不是切手就是片太厚,我心太急了。
印象中白菜釀肉我只吃過幾次,家里并不太常做。因為這道菜伴隨著一個人的離去。
第一次吃的時候,奶奶告訴我說這道菜是她的姐姐教她做的。
現(xiàn)在,教給奶奶這道菜的人已經不在了。
白菜釀肉固然好吃,可想起這菜的淵源,嘴饞如我也有些難以下箸了。
奶奶是位了不起的女性,跟著父兄從山東一路闖關東闖來的。
記得念高中那幾年,奶奶的兄弟姐妹之中有幾位高齡的已然離去。她表面不說什么,畢竟都六七十歲,人生早已走過了大半,可以說是什么都經歷過了。
但情之所鐘正在我輩,有天和姑姑的電話里提起離去的親人,那時候奶奶哭了。
人的老去和離開,總是在我們毫無察覺的時候。

如今家里的老人都七十多歲,按以前的說法是古稀之年,但我還覺得和二十多年前差不多,就像我還是七八歲的時候那樣,他們依舊保持著我無比羨慕的活力和精力,也許人在不經意的時候總會把時間看得很慢,近乎停滯,就像我還覺得他們沒有老一樣。
可他們總是在不經意間展現(xiàn)出與這個年齡相符的特征,也許是柜子里漸漸多起來的藥盒,也許是每次過年的碰杯,也許是漸漸忘記的很多事。
他們老了,我長大了。
就像我在油燜尖椒、素丸子、白菜釀肉、炸茄盒里,大口大口地吃掉了他們的時間,
我長大了,他們老了。
帶著這些味道和回憶,他們終將離去,我也會帶著這些記憶繼續(xù)走下去,最后像他們一樣。
不知道那個時候,我又會把哪些味道留給誰呢?

私后記:今日所寫,亦是心中所求。
自本地某疾肆虐,封城已半月有余。忘齋玩樂如常,筆耕依舊,不為外事所擾。然庖廚不精,日皆淡飯粗茶,不堪其苦矣。由是口腹之欲益盛,幾似洪流激蕩,莫能當也。近日頻思家中茄盒、素丸子、油燜尖椒。遂作此篇。
夫思饈膳者,亦有人之思也。不知祖父母此際安否?

都說“一家一味”,每個家里總有那么幾道,承載著時光的洗禮,承載著或喜或悲的回憶。
不知諸君的家中有何私房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