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陸棉睡夢中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醒了卻沒急著爬起來，微微睜開眼，果然是哈薩先起來了。陸棉挑唇笑了下翻了個身想換個舒服的姿勢，卻沒想到驚動了哈薩，對方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陸棉心里笑得不行，這是怕吵醒自己呢。

他佯裝著發(fā)出微微的鼾聲，哈薩果然放下心來，躡手躡腳地開始穿衣服出了屋。

過了一會，又有其它人起床，但也只是一兩個，都是輕手輕腳的，而大多數(shù)還在睡著，陸棉什么也不做，睡到老師來喊才爬起來。

可接下來的幾天，事態(tài)發(fā)展?jié)u漸有趣了起來。因著一些人的早到被老師夸獎了，其他人也爭前恐后地競爭起來，不知道是誰掀起的這股子好勝心，大家一天比一天早，有天天沒亮，哈薩就爬起來了，哈薩剛走沒多久，其它人也醒了，大家頗有默契地起床穿衣服，早早地去習(xí)早課的地方等著。

陸棉瞇著眼掃了一圈，屋里還剩下三個孩子，一個自己，一個小胖，還有一個想掙扎著起床，卻晃晃悠悠困得不行，一歪頭又扎回床上去的，嘴里念叨著不行了好困啊之類的囈語。等天開始蒙蒙亮，負(fù)責(zé)他們飲食起居的明教弟子在窗外敲缸子時，陸棉才神清氣爽地爬起來，順手把正打鼾的陸小胖也一起抓了起來。

擺爛可以，不能遲到。

上山后這幾天，陸棉和小胖相處得還算不錯，他是打心底喜歡這個目光單純、長相可愛的小胖墩，覺得很合眼緣，有種親切感。加上之前陸泠當(dāng)著孩子們的面說陸小胖的那兩句話讓陸棉聽得很不順耳，別小看七八歲的孩子，正是憑著直覺作惡的時候，順著老師們的話頭就能欺負(fù)同齡人去，陸棉善心又開始泛濫，習(xí)慣性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免得小胖墩讓人欺負(fù)了。

圣墓山地勢高，氣溫比山下低很多，加上早晨本就寒冷，等陸棉和剩下的人到時，那些孩子們正呆呆傻傻地在原地打坐，吸鼻涕的聲音此起彼伏，十分可憐。

陸小胖看這架勢有點呆愣，拽了拽陸棉的手，有些驚恐地悄聲問道：“我們是來遲了嗎？他們怎么都在這打坐呢，老師都已經(jīng)走了嗎？”

“沒有沒有，老師不在那兒了么，剛來?！标懨薨矒岬嘏呐年懶∨秩夂鹾醯氖直?，下巴一點，負(fù)責(zé)早課的老師果然才剛剛來，身后還跟著陸泠，兩人見到這些凍得吸溜鼻涕的小孩子們也是一愣。

“誰讓你們來這么早的？昨日不是通知了時間嗎?！?/p>

見師傅們臉色不像是高興，早到的孩子們訥訥地不敢說話，他們也沒想到大家竟然都這么努力，一個兩個早到那是勤懇，一群人早到，更像是聽不懂人話，記錯了早課時間。

陸棉想笑，可看到一群小豆丁擦鼻子的樣子又有點愧疚，自己是不是太惡趣味了，這樣不好不好。

“既然都這么用功，那明日起，早課的時間提前半個時辰?！标戙龅亻_口，眼睛盯著佯裝無知的陸棉，“倒是一群聰明人，知道天道酬勤，比不上別人的天賦，自然要多費點時間。”

聽這話頭，似乎又把矛盾聚焦在陸棉身上了。陸棉正抓著陸小胖軟乎乎的小手晃，因為陸小胖聽說明天起得提前起床而有點不開心。聽見陸泠的話，陸棉沖著對方一笑，微微低下頭。

“師父別生氣，都是弟子的錯。之前師父讓我和同伴好好相處，我想著不能藏私，便把師父平日里叮囑我的話都告訴他們了。只是沒想到大家竟然這么早，還白白受凍?！标懨尢ь^看向哈薩，“我早晨迷迷糊糊看見哈薩爬起來，還以為他只是起夜呢，早知道應(yīng)該攔一下的。不過師父說得對，天道酬勤，倒是我，不知上進(jìn)，還拖了大家的后腿，實在慚愧?！?/p>

陸棉嘰里咕嚕說了一長串，孩子們有的聽懂了有的沒聽懂，沒聽懂的人也沒錯過陸棉提到的人，哈薩。

最后，早課的事以每日提前半個時辰而宣告翻篇，可孩子們能夠較勁的東西還有很多呢，抄寫教義時哈薩多寫了兩篇被師傅們表揚了，體能訓(xùn)練時哈薩多跑了兩圈被師傅們稱贊了，陸棉從未撒謊，只是把人家做過的事，一字未改，原原本本說出來罷了。

陸棉旁觀者一群小屁孩叫苦連天，滿臉怨念與菜色，卻依然在爭來爭去，今天你比我多做一些，我明天就要十倍奉還，爭來爭去，受苦受難卻沒提升的還不是自己么。

他不免心中感慨。上一世也是這樣嗎？他記不清了，他只知道陸泠總在同門面前夸他勤勞刻苦有天賦，背地里卻一再打壓他，說他還不夠努力，彌補(bǔ)不了腦子蠢笨的缺陷，陸棉只得一邊焦慮一邊刻苦，生怕什么時候就被拋棄了。

他正發(fā)著呆，哈薩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滿身的汗，手里還握著刀。今日師父們布置了揮刀五十次，陸棉數(shù)著數(shù)做完了，正在一旁歇著，有一些孩子們留下來主動加練，哈薩是其中之一。

“真羨慕你啊，只要按時完成課業(yè)就好，還每天被師父們夸有進(jìn)步，不用像我們，累得要命，卻半點關(guān)注都換不來。”哈薩站在陸棉面前，逆著光，表情處在黑暗之中，只聽得出語氣里的羨慕和些許嫉妒。

陸棉垂眼看見哈薩握著刀的手在顫抖，明教的雙刀并不輕，尤其是對這個年紀(jì)的孩子，主動加訓(xùn)確實很辛苦。

他抿了下嘴，誠懇地說道：“師父們長年累月帶新人，自然知道什么樣的訓(xùn)練是最合適的，如果累了，不如老老實實按著師父們的話，完成任務(wù)，好好休息，循序漸進(jìn)，這樣不好嗎？”

“你當(dāng)然說得出這種話！”對方稍微提高了聲音，“你又不是我們，你已經(jīng)是明教弟子了，不會懂我們這種人的苦，如果半年的訓(xùn)練結(jié)束后還不能過關(guān)，我就會被送回去，父母為了讓我來，花了多少心血，如果我就這樣回去，多少人要看我的笑話——”

“可是，你也并沒有真的在努力吧?！标懨抻X得自己沒理由承受別人的埋怨，當(dāng)即冷了臉還擊道，“每天早課起那么早，你真的背進(jìn)去教義了嗎？其實根本沒睡醒吧，昏昏沉沉就把時間糊弄過去了。說要主動加訓(xùn)，可你的身體已經(jīng)累了，現(xiàn)在連持刀的動作都做不標(biāo)準(zhǔn)，這樣有意義嗎？你多抄的那些課文，老師只是看一眼就放在一旁，可你為了多抄的這些少睡多少時間，哈薩，盲目的努力不叫勤奮，叫愚蠢?！?/p>

陸棉一口氣說完許多話，心中清明了很多。他從來沒有做錯過事情，上一世，這一世，他從來沒有想要別人也不好過，也并不是在刻意苛責(zé)自己，可為什么大家都要來指責(zé)他呢？

哈薩被罵的臉上又紅又白，說不出話來，陸小胖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過來，在一旁小聲開口：“那個，別吵架呀，師父們今日準(zhǔn)備了茶點，有羊奶和面的小餅?zāi)?，哈薩你要不要——”

陸小胖話沒說話，哈薩轉(zhuǎn)頭跑遠(yuǎn)了，還在堅持加訓(xùn)的孩子們也漸漸扛不住，一個接一個的停下來休息。

陸棉心中有氣，但是面上沒顯出來，笑著一伸手，陸小胖也甜甜一笑，把羊乳小餅遞給陸棉，自己坐了下來。

“你們吵架了嗎？”

陸小胖嘴里塞著餅，說話有些含糊，看著陸棉問道。

陸棉搖了搖頭，手指把餅扯成一塊一塊的慢慢吃著，半晌突然開口說道：“小胖，問你個問題，不要生氣好不好。”

“你說你說，我不愛生氣。”

“之前，陸泠師父不是當(dāng)面訓(xùn)斥過你兩回么，咳咳，就是說你有點胖，動作也有點慢什么的，你就沒有想過，像他們一樣多學(xué)多練，讓師父們也表揚你么？”

陸小胖把嘴里的餅吞了下去，努力想了想，有些困惑地說道：“可是，師父交代的功課我都認(rèn)真完成了啊，我都認(rèn)真完成了，卻還是那樣，應(yīng)該再怎么練也不行了吧?！?/p>

說著，陸小胖把手里的餅放了下來，有些害羞地開口繼續(xù)說道：“其實我都習(xí)慣了，這個身體好像就是這幅樣子，吃多吃少都沒什么變化，我父母去世的早，家里只有一個奶奶，奶奶前段日子生病也走了，走之前最不放心我，怕我吃不飽，讓我把所有的錢都給明教的師父們，讓他們帶我上山，混口飯吃，師父們還答應(yīng)我就算是做不了明教弟子，也可以留在山上做些灑掃的工作，或者去給圣女喂貓呢?！?/p>

聽到這里陸棉微微皺起眉頭，小胖繼續(xù)說著。

“所以，就還好啦，我也有在努力啊，師父們留的任務(wù)我每天都在努力完成呢，揮刀可是很累的?？傊烁饔谢罘?，我只要每天能吃飽就很開心啦?！?/p>

看著陸小胖開心的笑臉，陸棉卻開心不起來。

他可沒聽說，入門訓(xùn)練不通過的人還能留下來給圣女喂貓的，陸泠怕不是收了錢，卻不想管陸小胖的死活。

羊乳和面的小餅又香又軟，陸小胖忍不住又往嘴里塞了一個，吃到一半?yún)s有點噎得慌。

“你慢點吃，我去給你端杯茶來。”

陸棉腳程快，嘴里叼著小胖給的餅，去不遠(yuǎn)的棚子里下給陸小胖端茶，回來時卻大吃了一驚，陸小胖正哭哭啼啼跌坐在地上，身上有幾個腳印子，一個不是新人的半大明教弟子，正抓著沾了塵土的面餅要往陸小胖嘴里塞。

“死肥豬，這么胖怎么爬上圣墓山的，嘖，別浪費食物啊，快點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