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將近，老天爺照例下起了“龍舟水”。我站在教學樓下，看了眼不斷跳起水珠的坑坑洼洼滿是泥水的地面，又抬頭瞧了瞧天——濃云像棉被般捂著世界，如死一樣陰沉。我暗自嘆了口氣，想著這鞋又要濕了……還是打起傘來，走罷。 是母親開摩托車接我放學。上車后我們?nèi)チ瞬耸袌鲑I菜，一路上雨水打得我?guī)缀醣牪婚_眼，看來龍王爺沒有消停的念頭。而后我們尋了一個擋雨地方停車，旁邊是一個擺攤賣香蕉的老頭。那老頭見我們過來，趕忙問：“買香蕉嗎？”然而我們沒有理他。母親讓我留下來看著車上的東西，自己則去買菜。 我細細端詳起面前的老頭。 那攤子也不算是嚴格上的攤子，是由電動車改裝而成的。那車子有點破舊，漆掉了不少；后輪左右各架著一個籮，座位后面放著一塊大抵是木板的板子，上面放著三大串香蕉和價格牌。老頭穿一件暗淡的白藍條紋衫、一條不是很干凈的長褲，短頭發(fā)半灰半白、皮膚黝黑、粗手粗腳。站在他旁邊，我聞到一股老年人的酸餿的氣味。他坐著一把紫粉色的小膠凳，從電動車另一側看不到他的身子。他在埋頭算賬，左手上面寫著一些兩位數(shù)字，右手在一本列著密密麻麻卻又整整齊齊的豎式的本子上寫著數(shù)。他算得很慢，不時還張開左手，看看上面的數(shù)，右手握著油性筆緩慢而莊重地列著式子…… 雨不停。不時有一些人撐著傘走過，他總是這時停下來，抬頭問：“買香蕉嗎？”然而沒人理他。他也是看了一下，又接著慢慢算。終于他也許算完了，把本子合上，我于是瞥見封面上寫著黑色的“日記”二字。正當我詫異為何賬本寫在日記上時，或許他察覺到我在看他，轉過頭來，我也扭過頭去假裝在看雨。 雨不停，街上行人腳步匆匆，在我看來，沒有一點聲響。板上的三串香蕉金黃鮮亮，最外面那串被雨打濕了，仿佛剛從朝露中取出一樣…… 老頭依然看著街道。匆匆步履，有老人的、小孩的、男的女的，他還是問：“買香蕉嗎？”只是步履依舊匆匆。我不由得共情起來。 “屌你老母，一條都賣唔出去！”老頭嘟噥著。 罵完，老頭慢慢站起身來，拿起膠凳放在車籃上綁好。他又慢慢轉過身去，在其中一個籮里翻出很多塑料袋，把香蕉一串串地放進籮里面。這時有兩個婦人和兩個女孩走過，老頭抬起頭：“吔蕉嗎，好甜??！庇谑撬齻冏吡诉^去。老頭愣了一下，把一塊可能是防水的厚皮子蓋上籮，那皮子上也寫著幾道豎式。這也許是防水的，但是已經(jīng)濕了半邊了。 一個推著裝著兩箱黃皮的板車的另一個老頭走過，也許他們認識吧，我便聽到了他們談話。 “喂，生意點??？” “屌，一條都賣唔出去啊。” “唉，我又咪咁。落咁大水，你睇啲黃皮……” 老頭苦笑，看了看天，又嘟噥了句：“屌你老母，落咁大水?！苯又鴱能嚮@里拿出雨衣套上。老頭左腳撐著地，右腳艱難地試圖跨過車身，他跳了幾下，仿佛就要摔倒的時候終于騎了上去。老頭啟動車子，身軀向后顫動了一下，沒有摔。他開著攤子走了，在我的目送下消失在車水馬龍的馬路中，消失在瓢潑大雨中…… 母親提著菜回來，說：“剛剛個阿伯走咗咯莫？” 我說：“系啊，佢一條蕉都沒賣出去。” “系咯，啲咁嘅天氣?！?我不知道是不是龍王爺打斷了財神爺施法之故，然而這終究不能為玉皇大帝所明察，即便是天兵天將也高高在上，不肯下凡的。也許神話有神話的意思，也許現(xiàn)實太過現(xiàn)實了罷，也許老頭明白其中的東西，也許許多明白的人又無路可尋罷…… 還是打起傘來，走罷！ ——2023年6月17日，于隨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