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流光，喜歡是什么啊？”年幼的阿希坐在處理政務的至高神明身邊，托著下巴，睜大了眼睛問他。

流光批奏的手一頓，看向阿希的眼神中有著一種莫名的情緒，說不清道不明，“誰告訴你這個詞的？”

阿希卻未曾察覺流光語氣中那絲奇怪的情緒，只是老老實實回答：“今日去醫(yī)神姐姐那里學習，她把我和夢魘舉高高，一人親了一口，然后說好喜歡我們，夢魘臉紅了，我不太懂。”

流光輕不可聞地長舒一口氣，像是放心了什么似的，隨后把阿希報到自己膝上，親吻她的額頭，“我對阿希的感情，就是喜歡?！?/span>

阿希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懂，“那我對流光的感情，也是喜歡嗎？”

流光聞言輕輕笑了，“你長大以后就知道了?！?/span>

阿希還是沒弄懂，但是考慮到流光還要處理一堆事情，就乖巧地沒有再繼續(xù)追問下去，反正流光說自己長大以后就會知道了，那自己只要快快長大就好了。

不過……流光的話有時候會很奇怪啊。

這日，夢魘與阿希仍舊在一處練功，此時夢魘已經比阿希高出許多了，看起來也長大不少，阿希的成長則總是顯得要慢些，夢魘見阿希發(fā)呆，不由得皺了皺眉，“你若再發(fā)呆下去，只怕我就要成年了?！?/span>

阿希聽見這話回過神來，看著面前的書本卻怎么也提不起興趣，“魘，你不覺不得流光說話有時候挺奇怪的？”

夢魘白了她一眼，“我只覺得你身為天地選中的神族，不思進取挺奇怪的?！?/span>

阿希不理會夢魘的言語，自顧自地接著說道：“你看啊，他有時候會讓我快快長大，有時候又會讓我慢點長大……真的很奇怪啊?！?/span>

夢魘再度翻了一個白眼，“他怎么說你就怎么做？你有沒有點自己的想法？”

阿希撇撇嘴：“那你還不是一樣，大祭司怎么說你就怎么做，憑什么說我？”

夢魘“哼”了一聲，“我那是打不過他，我要是能打得過他，才不聽他的話呢?！?/span>

阿?？粗那某霈F在夢魘身后的大祭司虛空，眼中流露出同情，“我仿佛知道你為什么成長得這么快了?！?/span>

夢魘剛想問為什么，就感受到自己身后傳來的冰冷威壓，當下面容一滯，卻還是硬著脖子，沒有半分服軟的意思：“我說便說了，也沒什么好隱藏的。”

大祭司聞言便一把將夢魘從座位上提起來，瞇起銀色的雙眸，“既然如此，該做什么不用我多說了吧？”

夢魘只得認命地出去跑圈。

“阿希若是羨慕夢魘成長迅速，不妨和他一起?！贝蠹浪拘Σ[瞇地看著阿希，阿希只覺得周身一冷，不自覺打了一個寒顫，連忙擺手：“不了不了，我還是看書就好?！?/span>

大祭司搬了椅子坐到阿希對面，手在虛空處一抓便端了個茶杯出來，輕抿一口，隨后好整以暇地看著阿希，大有要和她詳談之意，“夢魘雖桀驁多心，但對你他從來是真心實意的，他語氣雖沖，但說的沒錯，你不用管主君說什么，也不必事事聽他的，按照你自己的步調來就是?！?/span>

按照……自己的步調來？

“主君會說前后矛盾的話……是因為，他喜歡你。”

阿希的眼中浮現濃濃的疑惑，“流光同我說過的，他喜歡我，可是為什么喜歡我，就要說前后矛盾的話？”

大祭司將茶杯放在桌上，輕輕嘆息，眼神飄忽，好似想到了遙遠的事情：“我與流光相生相伴，就如同你和夢魘，流光能看到過去未來的一切事情，自然也早早看到了我和他的結局……他很久以前，就已經看到了未來的你，他知曉你是什么樣子，會做什么事情……于是，他便早早地喜歡上了你，所以不肯如我將夢魘收為弟子一樣，收你為徒——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愛上了未來的你。

“他讓你快快長大，自然是因為他想早日見到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你，而他不想讓你那么快長大，則是因為他很珍惜與你在一起的時光……縱使他是操縱時間的神明，卻依舊不想忽視與你在一起的每一刻。

“不過這些事情你暫且不必放在心上，也不必記得，你現在只要知道，依照自己的步調去成長就可以了。”

虛空的話語像是有魔力一般，話音落下的瞬間，阿希當真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只記得以后的成長要依照自己的心意。

“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愛上了未來的你?！?/span>

大祭司的話語中似是帶了嘆息，周圍傳來流水聲，阿希迷茫地睜開雙眼，見到氤氳的水汽，一時間有些呆愣，許久之后才想起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而那個至高的神明此刻正將她攬在懷里，閉著眼睛，似是睡著了。

阿希有些意外地發(fā)現，自己似乎沒有想象中的悲傷。

阿?？粗约荷砩喜⒉凰銍乐氐暮圹E，一時間有些迷惑，若是真如大祭司所說，流光在很久以前就愛上了自己，那么這就是所謂的愛么？自己呢？也愛他嗎？

阿希將手輕輕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她能夠明確地感覺到，那里有一個生命，很細微很弱小，但卻是確確實實存在的。

很久以前，醫(yī)神曾經對她說過，神魔誕生的方式基本都是天地生成，但也可以如下界眾生一般陰陽交合而出，神胎落成要九日，魔胎則要十八日，不過神魔都有自己的使命，且一向清心寡欲，所以并不曾有過先例。

自己腹中胎兒雖然微弱但十分安穩(wěn)，想來是流光怕出什么意外，所以讓自己昏迷了九日。

阿?，F在的心情有些奇怪，她并不曾想要過孩子，但是如今腹中已有胎兒，卻也沒有將胎打落的想法。

阿希只覺得自己腦中一片混亂，她不想再在這里呆下去，更不想見到眼前的男人——她想離開所有人，然后好好厘清自己的思緒，看清自己的內心。

然而阿希剛一有動作，就被流光摟得更緊，“再在池子里泡些時間，對你有好處?！?/span>

阿?？粗耘f雙眸緊閉的男人，想了想，最終還是開口，“我想一個人呆一段時間。”

流光聽見阿希開口，終于睜開了眼睛，但眼眸中的冰冷卻讓阿希的心涼了半截，流光的目光好似一柄利劍，直直地刺入阿希的內心，“這么久了，你開口與我說的第一句話，竟是你要一個人呆著？”

阿?；赝?，目光堅定絲毫不退縮，“是的，我要一個人，我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你?！?/span>

流光眉頭微皺，“你以為我會答應你？”流光的語氣中帶了些嘲諷的笑意，眼神也流露出輕蔑，“我的小公主，你當不至于天真至此?！?/span>

阿希垂下眼眸，“雖然我的身體被你囚禁，但至少我的心是自由的。若你當真把我逼得毫無退路，我寧愿消散于這天地間?！?/span>

流光聽到這話怒氣更勝，“你的意思是，你寧愿消失，也不愿意與我在一處？”

阿希只直直地看著他，目光堅定，雖未說話，卻已經給了他答案。

兩人對視良久，最終還是流光讓步，“你仍舊回你的住處，我不去見你，也不叫別人見你就是……只是有一點，你若是有逃跑之舉，或是想傷害自己和孩子，我就不會這么好說話了?！闭f罷手從虛無處一抓便取了一套衣服過來，并不是阿希的衣裳，卻十分合她的身，阿希明白，這是流光為她做的新衣，只怕回到房里后，還有更多她不認識的合身衣物。

隔空取物，這原本是掌握空間之力的大祭司的招數，如今流光卻使的得心應手，阿希一時間不知該做何感想。她從小與夢魘長在一處，大祭司教導夢魘，她自然也有份，雖然沒有正式拜師，卻仍舊有師生之誼。如今她心中最重要的人殺了老師，那日他于九霄之上光芒萬丈，手中提著大祭司頭顱的景象在阿希心中揮之不去，她知道應該為大祭司報仇，只是莫說她與夢魘加起來都不是流光的對手，即便真的有能力與流光一戰(zhàn)，難道她真的下得了手不成？

流光把阿希送回房里，這一路阿希遇到了許多熟人，那些人見到她時不想從前一般親近，而是恭敬疏離，更有許多阿希從前未曾見過的沒有實體的靈魂，阿希便知道這便是流光幻化出的十萬神靈的一部分了。

流光的腳步自覺停在阿希的房門口，待阿希關上門后，他又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離開。

聽見漸遠的腳步聲，阿希知道流光走遠了，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她無力地癱在床上，看著屋頂怔怔出神，她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只是下界去歷練成長，虛空之境就出了這樣大的事情，有了這樣大的變故。大祭司與流光本是相生相伴，勢均力敵，流光究竟用了什么辦法才在殺了大祭司的同時自己全身而退？

斬下頭顱……這是怎樣的力量壓制才能做到的事情？難道在很久以前，流光就已經偷偷擁有了這樣的力量？難道那些歲月中，對自己溫柔以待的流光，就已經在醞釀這件事了？

阿希想到這里，只覺得周身冰冷。

腹中的小生命似乎感覺到了阿希的情緒，散發(fā)出一股溫暖的力量，那力量溫暖，即便是阿希身為希望的神明，也覺得溫暖無比，仿佛心田骨髓都得到了滋養(yǎng)。

阿希第一次，對腹中的這個生命有了異樣的感覺，甚至覺得，用生命去保護這微弱的生命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