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一第一次對脫主任感到感動而不是厭煩，是在高一升高二那兩天。數(shù)學老師指著司馬一上交的自愿選擇文科的單子在那勸他改變主意。旁邊英語老師抱著個胳膊冷嘲熱諷一句，說你們班這好學生真是這時候還想著輕松想著玩呢。 脫韁凱幾個在門口偷摸聽著。雖然司馬一被分到尖子班一個學期，但他幾個依然關系很好。學文科的總共也不多，這些人此后還會在同一個班級。但他們幾乎都是些數(shù)理學渣，還有那些多半時間在外集訓的特長生。 “司馬一不會真是為了咱幾個吧?！泵擁\凱那擔憂不像是假的。 “哪怕真為哥幾個，那他學啥學不好啊?！壁w德柱倒是一點也沒擔心的意思。他是第一批自動選文的體育特長生。 “他選那前也沒問過他鷹爹意見??？又不像我?！柄椦燮沧旆籽?。他當年真的對著單子上那玩意仔細看了半天，然后念叨了一句自己一點也不偏科該怎么辦呀。趙德柱嗆嗆他了幾句，鷹眼回嘴歸回嘴，但還是和他倆一樣都選了文科。 “不是你真就……司馬一和咱能一樣嗎？人是奧數(shù)大賽冠軍啊?！泵擁\凱急啊，他不敢出聲但整個人都有些顫抖。小涵跟他其實也聊過關于主任講過的未來啊什么什么的。雖然他們的感情依舊只能在地下搞搞，但主任哪怕是在和閨女的私下聊天中，也不時透出對他們哥幾個的關心。主任知道很多事情對這些一直在學校里按部就班上學的孩子而言其實是一知半解的，他也想更多地幫到他們，卻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當時高一上學期，學?？粗鴬W數(shù)大賽高一級獎項幾乎全被另一所學校的尖子班壟斷了。著急忙慌地抓司馬一幾個放學后留著培訓；趕鴨子上架的，都沒成想下半學期他真拿了個冠軍回來。另一所高中的人說原因是薛珅拿了上半學期冠軍就再沒參加了，但他們還真對這個司馬一產(chǎn)生了好奇。 “薛珅，如果你和他PK數(shù)學會怎么樣啊？”張濤搗搗前桌的后背。 “那得看高二我們有沒有機會一起競爭了。”薛珅平靜得仿佛在談論一件平常又有趣的活動，張濤覺得最可怕的正是他的笑容底下真的沒有掩藏任何多余的情感與心思。 張濤一臉好奇地說完以后才反應過來自己一時間忘了旁邊那個連續(xù)兩屆亞軍得主的感受，他趕緊偷瞄一眼那家伙，然后撞上了他處變不驚的眼神。那家伙問他：“你看我干什么？” “他咋就贏了你啊，同桌？”張濤尷尬。 “最后一題的最后一問我沒有時間做完，哪怕我會?！苯餐屏送蒲坨R，他思維縝密地解釋，那反應卻依舊仿佛對情緒過敏似的：“20題第二問，他的方法很大膽，卻是最快的。我想到了，卻打算留到場下再做，因此耽誤了時間。不得不說，這次出卷水平很高，時間被作為區(qū)分出高下的最后一項測試?！? 張濤捂住了同桌指向的自己考了8分的試卷的第20題空空如也的第二問上面寫得滿滿的第一問的那個可憐的0.5。暗中發(fā)怵他們這品種的神仙在其他地方居然也有出沒。 當然，第二年，張濤以為自己再沒見過司馬一的名字是因為對方出了國，如果讓張濤知道了真實的原因，大概他會和司馬一身邊一整個辦公室的老師有差不多的驚訝。 有一個大腹便便的人走進了辦公室打斷了他們越來越有火藥味的談話：“讓我跟孩子說兩句?！? 司馬一抬起眼睛偷偷看了眼主任，又低下頭去。他自始至終卻不存在什么膽怯或動搖，只是靜悄悄做出一副謙卑的樣子繼續(xù)等著下一個人說完。 “你能跟主任解釋下為什么嗎？”聽到主任的語氣卻并不是抓到他們幾個抽煙時的那一種。司馬一抬起頭說道：“我希望考上大學以后選擇歷史專業(yè)?！? “哼，還不是就想做個混子?！备谥魅紊砗竽侨焊吒咴谏嫌肿砸詾槭堑谋瘧K玩意在身后小聲討論著，卻故意用著大家都聽得到的音量。他們幾個當然看得出來司馬一雖然和高高在上一點不沾邊，卻有一種自然而然的出眾感。他是四大天王里年紀最大的，鷹眼還盯著他一月十號的生日（私設）調(diào)侃過他十馬一。有時候，他也真是最成熟的那一個；并不只是一個懵懵懂懂的學渣混子。他長得很清秀，頭發(fā)和衣服也總是干干凈凈的，雖然家里怕他老抽煙上網(wǎng)限制他的零花錢，但他家境倒是還不錯。偷偷摸摸議論他的女孩子不少，哪怕沒幾個真和他關系有多近。那些個心術不正的家伙為之多多少少有些不爽。哪怕真相并非如此，他們也真希望主任老師都能認可司馬一就只是個應該被他們拿捏的耗子而已。 “孩子有目標，我們做老師的要支持啊?！泵撝魅喂室獯罅它c聲，蓋過了屋里的小聲討論；他拍了拍司馬一的肩膀：“你先回去吧?！? “孩子大事上任性。脫主任您也幫著？”司馬一回去路上聽著數(shù)學老師說：“文科生都拉不起來個尖子班，談何學習氛圍。司馬一學的時候是愿意好好學的，以他的潛力，如果好好培養(yǎng)，萬一能出個理科全省前十，那不對孩子未來也更好嗎？” “愿意好好學那更是要遵循興趣，這和他們未來發(fā)展息息相關啊?！? “這同時也關系著學校的名頭啊?！弊詈笠痪湔f得很小聲，卻還是被司馬一聽了進去。 “是?！彼抉R一最后聽見主任說道。他嘆了口氣，并未回去教室，而是到了廁所。卻看到蹲在窗戶旁邊的鷹眼和他那倆兄弟。那兩個居然出人意料地沒有叼著煙。 “你們咋？我被叫辦公室你仨也集體來啊？” “這不瞅著主任來了嗎？本來咱幾個在辦公室門口等你呢。” 司馬一聽著脫韁凱這么說，他哭笑不得：“那咱繼續(xù)門口去唄，反正主任擱里頭呢?！? “司馬一，主任正想著叫你呢，你仨也來了？真就好得跟一個人似的?！? 主任叫司馬一去了自己辦公室。偷聽三人組聽著主任喊：”哎呀哎呀你們仨進來吧還擱那扒門口以為我看不到呢?！? “司馬一，你那個學好文科，還有你的未來發(fā)展，你有信心嗎？你老老實實跟主任說。” 司馬一愣了一下，搖搖頭，他低下頭不去看主任。他并沒有撒謊，其實他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他有壓力。他其實在聽那些老師講，甚至認同其中一部分話。司馬一其實知道自己不一定能在那些主觀題上拿高分，也知道文科并不能提高他爭取到最好的學習機會的概率，但卻似乎有一種力量令他愿意堅持自己的判斷。 “馬一啊，好好學啊。主任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這事你再不用操心，你想選啥就自己選，只要你好好學。這些事啊，主任來處理。你們幾個也是，一天天混在一起不要就知道研究那個調(diào)皮搗蛋?！闭f完了司馬一，主任繞過體育生趙德柱，繞過選啥都不會有太大影響的鷹眼，轉(zhuǎn)頭去問脫韁凱：“那你選了什么？如果沒有選好，主任吶，也能給你點建議?！? “主任，我想好了，我也希望選擇文科?！? “為什么呀？” “因為……小涵嘛?！泵擁\凱故作一臉無辜地縮起身子抬眼看著主任。 司馬一這兩天第一次真心覺得輕松甚至想笑是在看到面前這位老父親那張驟然扭曲的臉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