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小說是2021雨果獎最佳短篇提名、第56屆美國星云獎最佳短篇提名作品。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wù)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眾號

作者簡介

A.T.格林布拉特，美國科幻作家，畢業(yè)于2017年的號角西寫作班。白天的工作是機械工程師，晚上寫作。作品見于《克拉克世界》《無盡天空下》等知名線上科幻雜志，并多次被列入年選。短篇小說《替我向家人問好》曾獲2020年星云獎。

山姆·威爾斯的超英生涯插曲[1]

全文約18700字，預(yù)計閱讀時間37分鐘

作者?|?A.T.格林布拉特

譯者 | 何翔

校對 | 孫薇、Mahat

[1] 原文episode有片段插曲、劇集單集、疾病的發(fā)作期等含義。全文反復(fù)用到這個多義詞。

插曲1：疑火重重

觀看山姆燃燒。

差不多是燃燒吧?；蛘哒f更像是先發(fā)光、再燃燒。但燃燒的只是頭部。

管他呢。

山姆試圖不去想那些他無法控制的因素。比如此時坐在他面前、面無表情看著他的那二十四個人。又或者是自己穿得太寒磣，對不起這個場合?；蛘哌@個老舊的社區(qū)中心實在太過悶熱，空氣中有股牛奶發(fā)酸變味的味道。又或者整個主意可能就是大錯特錯了。

他能控制的就是自己如何燃燒。基本上吧。也許。至少他這么希望。

山姆閉上眼睛，想象自己回到了公寓。他一直在這么練習(xí)，因此幾乎可以看到他客廳里的家具，即兩把金屬折疊椅以及一張鐵架桌子。他還可以幾乎感覺到腳下冰涼的水泥地板。他面前的墻上，就是別人通常掛電視的位置，掛著一面他從垃圾箱撿回來的鐵框鏡子。山姆一邊想象著自己在照鏡子，一邊微微一笑。

是的，這就像在自己家里，就像他練習(xí)的那樣。這跟點燃火柴一樣容易，像呼吸那樣自然。這些人想看他示范一下？山姆會給他們一出大戲。

觀看山姆燃燒。

一秒鐘過去了。兩秒鐘。觀眾默不作聲。他并不期望他們尖叫亂跑。這些人畢竟都是專業(yè)人士。但他指望有點嗚啊哇啊的反應(yīng)，讓他知道自己的“達人[2]”才能展現(xiàn)是否有戲。

[2] 原文“Talent”，既是天賦能力的含義，也是著名綜藝秀“達人秀”的名字。

有戲嗎？

山姆睜開一只眼睛往上瞄，視線余光剛好看見頭頂閃爍的火苗。

絕對有戲。

他睜開雙眼，面對觀眾發(fā)出勝利微笑。

他們沒有任何回應(yīng)——沒人動一下嘴角，也沒人禮節(jié)性地鼓掌。他的腦袋在燃燒，但看著他的那二十四張面孔毫無表情。

“還有嗎？”坐在第二排的一個男子問道。他穿著灰色西裝外套及灰色休閑褲，翻領(lǐng)上別著“超英”徽章。

“你說什么？”山姆說。

“還有別的本事嗎？”

一開始，山姆以為對方在開玩笑——雖然不合時宜，但沒有惡意，目的是打破眾人圍觀一人著火的那種尷尬。但對方直視著他，眼睛里毫無玩笑之意。

這個主意大錯特錯。山姆心想，絕望感在他的胸腔內(nèi)收緊魔爪。他現(xiàn)在大概應(yīng)該謝謝這些超英們給他寄了申請表，謝謝他們給他這次面試機會。他應(yīng)該回到公寓，收拾行裝，動身前往哪個偏僻角落。所有人都建議他這么做。

還沒到放棄的時候，他最后一絲希望輕聲說道。

山姆就閉上眼睛專心呼吸。慢慢地，他頭上的火焰逐漸消失了。

“嗯，有時我能讓我的雙手著火，”山姆說道，手指溜過光禿禿的頭皮，“但很敏感，不小心就會一觸即發(fā)?！笔莻€很無聊的玩笑，但山姆也沒有什么別的招數(shù)了。

二十四張面孔仍然毫無表情。山姆想起來，超英都是兩面派。表面上他們會露齒而笑，朝相機揮手，嘴里說著“看哪！我們的非凡能力沒什么好怕的！”但實際上他們行為莊嚴謹慎，猶如死神一般。

“沒別的了嗎？”一身灰色的那個男人問道。

“沒了?！鄙侥坊卮?，肩膀耷拉下來。他沒有工作，沒有朋友，沒有其他選擇。

“你接受過任何自衛(wèi)訓(xùn)練嗎？”坐在前排一個身穿品紅上衣的女人問道。他認識她，新聞里看到過?！罢鞣亓Φ呐恕！彼淖耸謶猩?。

“沒有。我在嘗試做個和平主義者?！鄙侥坊卮鹫f。這是實話。他的確在嘗試。

“那段酒吧視頻卻不是這么回事?！?/p>

山姆肩膀挺了起來。“那是個意外。”

“一開始總是個意外，對不對？”她說道，其他幾個超英苦笑了一下?！澳阌腥魏尉o急服務(wù)經(jīng)驗嗎？”

“這個，沒有吧?！?/p>

“現(xiàn)場調(diào)查的培訓(xùn)？”

山姆搖搖頭。他早點去報個什么初級課程就好了，或者是看些諸如《犯罪現(xiàn)場調(diào)查》之類的電視劇。但是直到一個月之前，他都從未夢想過自己可能是個超英。

“那你到底能做什么呢，威爾斯先生？”

“嗯，我當(dāng)過……會計?！鄙侥芬材軓椾撉倬羰繕罚洗卧诠娒媲氨硌輹r，效果差強人意。

“哦?！敝亓ε苏f道。

一身灰色的男人轉(zhuǎn)身面對其他觀眾。“怎么樣，要吸納他嗎？”

“他的特異功能不算強?！弊詈笠慌乓粋€男的喊道。他戴眼鏡，身穿褪色藍T恤。山姆看不清楚T恤上印著什么字?！皼]必要招他?！?/p>

“對其他團隊而言，他太高調(diào)了，”一身灰色的男子反駁道，“而且他表現(xiàn)出了一定的控制能力?！贝蠹叶济靼姿难酝庵猓喝绻覀儾皇樟羲?，沒人會要他。

“如果我能加入你們，將不勝感激?！鄙侥氛f道，雙手放在背后握緊，以免顫抖不停。

二十四雙眼睛轉(zhuǎn)過來再次看著他。但這次不是面無表情了。這次他們都充滿心痛、悲傷和絕望。

“好吧，”灰衣男子說，“我去拿文件，你需要簽字?！彼崎_眼光，不再盯著他看，然后又想起來說了一聲“恭喜”。

就這樣，山姆成為超英團隊的一員。他曾無數(shù)小時站在鏡子面前練習(xí)如何控制，總算沒有白費功夫。不過沒有什么介紹，也沒有巧克力蛋糕。沒有什么微笑或歡迎。

“我很抱歉?！贝┲芳t外衣的女人對他說，接著她就離開了。

二十四雙眼睛不再盯著他看。二十四雙腳走了出去。很快，房間里只剩下二十四張空椅以及山姆自己。

觀看山姆燃燒。

插曲2：虛線上簽名

五十六分鐘之后，在城里唯一那家歡迎超英顧客的酒吧里，灰衣男子在審查會員資格條款，面前放著一堆文件和一杯金湯力?！敖形屹惱账购昧?。”他笑著說，一臉倦容。湊近看，他的面孔好像很熟悉，但這個月過得特別漫長，山姆已經(jīng)忙得頭昏腦脹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酒吧非常老舊，擠滿了桌椅。門上寫著“禁止吸煙”，但空氣里煙味流連。角落里有臺新款的自動點唱機，播放的是一首另外一個年代的老歌。

酒吧里沒幾個人。除了他倆之外，還有那個酒保，以及一個身材高大、穿著紫色背心的女子。她捧著一杯水，眼神拒絕與山姆對視。

管他呢。

山姆很后悔沒點一杯馬提尼?；蛘呤悄欠N點綴著小紙傘的飲料。這一天的心情很適合小紙傘。他點的是淡啤，久久握在冒汗的手中像杯溫水，因為他不敢喝下去，擔(dān)心酒精與他的新“特異功能”混合后會有什么后果。

但山姆沒什么好抱怨的。成為超英團隊一員勝于被放逐到深山老林里去住小木屋。

“好吧，”賽勒斯說，“你需要知道這些東西?！?/p>

要做個超英是有條件、有條款的，還有一些規(guī)則。賽勒斯詳細解釋了一遍。他一只手轉(zhuǎn)著筆，一只手指點著文件里重要的內(nèi)容。他的胳膊肘彎曲地撐在桌上，不經(jīng)意地露出健美的二頭肌。山姆努力想集中精神，真的，但在另一份人生里，賽勒斯可能是個模特。經(jīng)常拋頭露面的人長得帥一點不是壞事。

山姆暗暗發(fā)誓要開始健身。

“……而且由于你的能力不怎么強大，你實在沒必要成為主力隊伍成員。”賽勒斯說道。

山姆直起身子?！笆裁矗磕俏易鍪裁?？”

“做我們的會計?！?/p>

“哦?！鄙侥飞詈粑艘幌隆Ｋ嵝炎约赫f，他不會住在樹林里的小木屋里，看來是冰山上的小冰窟。

“這不是你期望的，對不對？”賽勒斯輕聲問道。

“這個……”這個，當(dāng)然不是了。并不是山姆對他以前的金融分析師工作有什么不滿。他只是不想做回老本行。

“那么，你想做什么？”賽勒斯問道。

山姆想要杯馬提尼，然后回去上床睡覺。他想在公寓里擺放真正的家具，想要有滿頭烏發(fā)，想讓別人不再害怕他的“特異功能”。他想讓自己也不再害怕。如果山姆在講述自己的故事，像新聞里的那些超英那樣，他想說的第一句話是“觀看山姆出手相救”?；蛘摺坝^看山姆仗義行善”?；蛘呱踔潦恰坝^看超英山姆與親友和好如初”。

任何事情都比只是觀看山姆燃燒要強一些。

“我想去救人。”山姆說。

從他身后傳來一道閃光、一陣巨響以及東西碎裂的聲音。山姆轉(zhuǎn)過身去，看到那個穿著紫色背心的女子緊緊握著玻璃碎片，手指顫抖，水在往下滴落。

“對不起，”她嘟噥道，臉色羞紅，“我在努力控制發(fā)作期，真的。”

“沒事?！本票Ｕf，順手把碎片掃進一塊抹布里?！斑@些杯子我都是批量訂購的?！?/p>

山姆咬著嘴唇，盯著他那杯溫吞吞的啤酒。大多數(shù)酒吧拒絕超英顧客是有原因的。這也是為什么有個項目——以及巨大的社會壓力——要把“危險”的超英挪到偏遠社區(qū)去。他能找到任何工作都應(yīng)該謝天謝地。

“我想去救人?！鄙侥沸⌒囊硪淼赜终f了一遍，眼睛不敢直視賽勒斯。

“你會的，”賽勒斯靠在椅子后背上說，“多數(shù)人都沒有意識到一個成功團隊背后需要多少后臺工作。你會是個至關(guān)重要的角色?！币宦晲偠奶崾?，賽勒斯掏出他的手機，掃了一眼消息之后臉色一沉。“你不知道我們多么需要援手。童雅，你看到了嗎？”

紫背心女子正在看她手機，然后一邊點頭一邊起身，手里捏著的玻璃碎片都被忘了一干二凈，掉在地上?！翱吹搅??！彼卮鹫f，朝門口走去。

“發(fā)生了什么事？”山姆問。

“該死的，又來了。”賽勒斯低聲咒罵著，聚精會神地滾動、閱讀消息，絕對沒聽到山姆在說什么?！鞍パ?，我得先走一步。這些文件你看一遍，如果有任何問題，問麥克就行?！?/p>

山姆張開嘴想問“麥克是誰?。俊钡惱账挂呀?jīng)站起來大步走出酒吧，踏入夜色。山姆最初并沒有注意到賽勒斯的皮膚開始發(fā)光。不對，不是發(fā)光，而是光芒萬丈。

山姆突然間明白過來，意識到為什么賽勒斯看上去如此面善。

陽光先生。

他站在人行道拐角處——跟路燈一樣明亮——好像在思考下一步行動。接著山姆眼睛眨了一下，四周變暗，陽光先生不見了，只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留下一個明亮印記。

僅僅在兩個小時之內(nèi)，山姆第二次感到被人落下，他又落單了。

管他呢。

“對他們來說那是家常便飯?！边^了一會兒后酒保說道。他招呼山姆過去?！拔沂躯溈恕g迎來到‘不歸路’”。

“什么？”

“我是這么稱呼我這家小酒吧的?！?/p>

“這個名字好像有點不吉利啊?！鄙侥钒岩化B文件移到吧臺上，找了個位置坐下。

“我知道。但我的顧客另外還能去哪里呢？”他咧嘴一笑。“再來一杯？”他朝山姆喝了一半的啤酒點點頭。

“不用，我夠了?！鄙侥费垧挼乜粗溈吮澈竽切┮黄科康亩潘勺泳??！翱傆幸惶煳夷芊判牡卦俅蜗碛民R提尼酒。”

麥克充滿同情地看他一眼表示理解。“那一天會來的?！彼沽藘纱蟊岩槐缴侥访媲?。

山姆雙臂撐在吧臺上，突然感到精疲力盡。他看了眼胳膊肘旁邊的那疊文件，然后快速在放在最上面的那份表格上簽了名。條款？管他呢。做個超英強過做個呆在冰窟里燃燒的人。

麥克眉毛一揚?！罢f來聽聽，怎么回事？”

“這個……”山姆有點遲疑，避開了麥克直視的目光，“就因為你站在吧臺里面，我就得把我的傷心故事說給你聽？”

“一般都是這樣，”麥克聳了聳肩,“等到新入伙的超英終于來到我這個地方的時候，他們都有話要說?！?/p>

山姆打量著麥克，有點懷疑。不過酒保的神情很真誠，眼睛也很友善。但他的身體語言透著一股疲憊和深深的憂傷，與新來的超英及打破的杯子毫無關(guān)系。

“去他媽的。”山姆說道。

麥克露齒一笑，滿臉熠熠生輝?！昂芎?。歡迎加入團隊，山姆?！?/p>

他們互碰了一下杯子，心存默契地喝水。

插曲3：歡迎來到信息煉獄

沒錯，這就是山姆應(yīng)該呆的地方。

至少他自己一直這么去想。他的新辦公室本應(yīng)該很不錯，夠大，可惜地板上堆滿了盒子和文件，沒剩多少空間了；可惜整個地方看來像從未用過電腦，散發(fā)著灰塵味和長期廢置的味道；可惜位于舊社區(qū)中心的地下室。

普通情況下，山姆會當(dāng)場辭職，走到最近哪家餐館，然后打電話給列夫約吃早飯。他們會點杯清咖，也許再加些炸薯塊。他們會大笑，列夫取笑他的新手套新帽子時，山姆會假裝生氣。是的，它們是他自己做的，很難看，但他總得嘗試做點事。不過，山姆永遠搞不懂為什么防火毯這么令人發(fā)癢。

但現(xiàn)在這個情況一點都不普通。山姆是個超英了，而列夫一直沒有回復(fù)他的電話。山姆站在成堆的可燃物之中，自我感覺像個隨時爆發(fā)的火球，正是別人對他的印象。

“真倒霉?！鄙侥氛f。

“你也早上好?！?/p>

觀看山姆嚇了一大跳。

在他背后，有個身穿翡翠色西裝外套的女子，別著超英徽章，正站在混亂的邊緣，手里拿著一份檔案。她的左頰密布細微疤痕，半臉怒相，微笑著說話時傷疤仿佛漣漪般波動：“想必你就是會計山姆。”

不是，他是超英山姆?！笆堑??！彼卮鹫f，還沒有足夠自信去就這一點進行爭論。

“太好了。我是米蘭達?！彼斐鲆恢皇帧Ｉ侥肺樟宋?。

“你是團隊協(xié)調(diào)員嗎？”他問道。

“團隊協(xié)調(diào)、公關(guān)、人事、辦公室主任——基本上所有那些需要人做，卻沒人去做的雜活。但是多謝老天，總算不是會計了。對了，這張是你的辦公桌?！彼钢粡埾鄬Ω蓛粢稽c的桌子說。

“嗯，我說，我覺得這樣不妥?！鄙侥氛f道，同時兩手拽著他那頂奇丑而且巨癢的帽子往下拉，遮住耳朵。沒錯，他已經(jīng)訓(xùn)練了一個月，而且對他的“特異功能”有所控制，但還不足以到輕松上陣的地步。

“為什么？你以前做過財務(wù)規(guī)劃以及稅務(wù)籌劃，對不對？”米蘭達問道。

“對，但是——”

“害怕接受挑戰(zhàn)？”

“不是那個意思，我——”山姆咬住嘴唇。他仍然不知道怎么把話題轉(zhuǎn)到他新獲得的“達人才能”方面。

米蘭達眼睛一瞇?！澳蔷褪悄銓ξ矣惺裁匆庖姡俊?/p>

“不是！”

“那我們就沒問題了?！?/p>

“哎，你不明白。我呆在這種地方就是火險?！鄙侥吩噲D用正常語調(diào)說話，但失敗了。

米蘭達撲哧一笑?！昂伲绻惚ＷC不燒毀這個地方，我就保證不把啤酒倒在你身上?！?/p>

他渾身一緊?！澳愣贾?？”

“嗐，那段視頻確實很火啊，”她說道，“再說你也不想想是誰把超英申請材料寄給你的？”

米蘭達再次撲哧一笑。山姆覺得自己臉紅了。

“告訴你吧，你的面試我看到了，”米蘭達說，同時收起笑容，變得嚴肅起來，“我知道你很害怕，但你已經(jīng)掌握基本要領(lǐng)，學(xué)會控制了，而我真的需要你的幫助，把眼前這堆爛攤子——”她朝房間揮舞了一下手臂，“改造成數(shù)碼時代。你算不上是行走的縱火犯?！?/p>

山姆不停撥弄著自己的手套，喉嚨好像突然被什么腫塊堵住了，他拼命忍住。一個月來，這是第一次有人相信他。他多么希望他自己，或者他的前任老板，也能這么相信他自己。

“嗯，我在想今天是不是我們先把這個地方整理出來，”米蘭達一邊說，一邊把她的黑發(fā)扎成馬尾辮，“對你來說是個不錯的考驗，我也有借口把這些垃圾清理一下?！彼莺萏吡艘荒_離她最近的那個盒子?！皠邮职桑俊?/p>

“我應(yīng)該說不，但阻止不了你，對吧？”山姆嘆著氣說道。

米蘭達咧嘴一笑?！澳銓W(xué)得很快。”

房間里的文件稱得上紙山紙海，米蘭達一邊跟他清理，一邊滔滔不絕說話。她事無巨細解釋一切，從怎么挑選非官方團隊制服（也就是色彩搭配）說到超英團隊內(nèi)部的風(fēng)波，再說到之所以有這么多紙張文件的原因。顯然米蘭達的前任時不時會放電，經(jīng)常燒壞他的電腦，迫使他把一切東西都打印出來。

“而且他還喜歡囤積廢品?！彼a充說道，順手把幾疊《摩登狗》雜志扔到回收箱里。

山姆偶爾會問幾個問題，但大多數(shù)時候只是邊聽邊干活，集中精力不要失控。米蘭達那種自信、隨和的態(tài)度令他有所放松，感覺比較舒服。盡管老是擔(dān)心要著火，但近一個月來他第一次有人作伴，不再獨自一人的感覺太好了。

一天下來，他們只清理了一小部分收據(jù)、稅單以及隨機收集的菜單，但辦公室已經(jīng)顯得更加寬敞了。

“感覺如何？準(zhǔn)備成為這個官僚地獄的一部分了嗎？”米蘭達問道，一屁股坐進她的辦公椅。

山姆打量著辦公室：堆積如山的信息。無限量的發(fā)票。無休止的收據(jù)。最棒的工作保障。

“我想我希望轉(zhuǎn)到主力隊伍去。”他說。

米蘭達翻了個白眼?！跋嘈盼?，你不想。”

“為什么？大家都喜愛他們。新聞?wù)靾蟮浪麄儭！?/p>

她瞇起雙眼，手臂交叉放在胸前。“你想讓你家人對你刮目相看，對不對？”

“什么？當(dāng)然不是！”山姆只有姐姐這么一個家人，住在很遠的地方。至少她還跟他說話，雖然他們之間的交談出現(xiàn)了新的問題。

山姆是因為他的朋友和同事們而來到這里的。自從那天晚上酒吧事件以來，他們還沒有給他打過電話。過去整整一個月里，他擔(dān)驚受怕不敢離開公寓一步，但誰也沒去看望他，也沒人給他發(fā)過一封電郵。山姆加入超英團隊，這樣他就可以再次正視鏡子，看到損失之后更大的收獲。

“我只想救人，”他說，“心里話?！?/p>

米蘭達故意盯了他半天。

“胡扯，”她把雙腳擱在桌子上，“我們也許在試圖改變公眾輿論，但實際上我們真能改變的只有一樣?xùn)|西。”

“什么東西？”山姆問道，同時也一屁股坐進他的椅子。

“我們?nèi)绾慰创约??！?/p>

有人在山姆背后大聲咳嗽。他抓著帽檐一下子跳了起來。門口站著一個干癟瘦小的女人，身穿褪色衣服，戴著工作手套。她狐疑地打量著山姆。

“嗯，你好，有什么事嗎？”山姆問道。

“山姆，這是丹妮爾，大樓經(jīng)理、修理女工、我們的心智核驗?！泵滋m達介紹說，雙手打著手語?！暗つ轄枴＿@是山姆。我跟你提到過他?！?/p>

丹妮爾揚起一道眉毛。她快速打手語回復(fù)。

米蘭達安靜地說：“她在問你是否要發(fā)火了。”她撫摸著臉上的疤痕，避開山姆的視線，但山姆很感激她實話實說。

他看著周圍的大量文件，腦海里第一百次出現(xiàn)大火熊熊燃燒的畫面。如果他不小心，所有這一切都會化為灰燼。

“今天不會?！彼卮鹫f。米蘭達心領(lǐng)神會地朝他一笑，雙手繼續(xù)打手語。但山姆內(nèi)心在想：這只是個時間問題。

插曲4：誰有第二套方案？

這是山姆第一次當(dāng)英雄。

或者說是他多多少少第一次輔助主力隊伍行動。其實他更像是個旁觀者——他呆在人行道上，本來就沒多少事情好做。

管他呢。

“這個最好管用?！泵滋m達說道，用力把最后一道臨時柵欄推入位置。山姆點點頭。對他來說，這是搞研究。

他們站在路沿，試圖讓那些好奇的看熱鬧者保持安全距離，但大多數(shù)人都拿出了手機，上身倚過柵欄去尋找更好的角度。街對面有棟四層樓高的建筑，底層是家精致的意大利餐館。樓頂看上去似乎在辦燈光秀，但根據(jù)團隊群聊消息，實際上那是大樓不同部分在忽生忽滅。如果仔細觀察，山姆可以看到站在屋頂邊緣的兩個人影。雖然距離夠遠，山姆能夠感覺到他們的恐慌在加劇。

“這是隨機事件，還是哪個超英引發(fā)的？”山姆問道。

米蘭達聳聳肩?！罢l知道啊?！?/p>

原來每當(dāng)人們在二十多歲開始出現(xiàn)奇異的隨機能力時，其他奇異的隨機現(xiàn)象也開始發(fā)生。絕大多數(shù)超英團隊注重于志愿工作以及公關(guān)宣傳，在本地就山姆這個團隊專門處理異常狀況。就他們能夠真正發(fā)揮作用做點實事。

那正是山姆希望自己不久以后就能做的工作。哪里，那正是他要做的工作。

“不要讓任何人越過障礙！”有人喊道。

有六個超英正在護送人們離開大樓。山姆認出了童雅，就是麥克酒吧里穿紫背心那個。她救出了一個昏迷過去的服務(wù)生，像抱小孩一樣把他抱出來。警車和救護車一一抵達現(xiàn)場，但都沒有越過障礙物。

大樓光線越閃越亮，也越來越接近。

樓頂那兩個人在大聲尖叫。絕望之中，他們跳到了正下方一條狹窄的橫檔上。山姆現(xiàn)在可以清楚看見他們了，一個是戴著服務(wù)員圍裙的男青年，一個是穿著商務(wù)休閑裝的小個子女人。他們后背緊貼墻壁，完全嚇壞了。

“請不要亂動！我馬上就到！”閃爍的光線和混亂之中傳來賽勒斯的聲音。

山姆眨了一下眼睛，陽光先生突然出現(xiàn)，站在屋檐上面，渾身發(fā)出光芒，比現(xiàn)實中斷還要耀眼。

他用一只手把女人提了上去，橫馱在肩背上?！拔荫R上回來救你，”他對男服務(wù)員說，“堅持住?！辟惱账瓜Я?。男青年留在橫檔上面如死灰。

距離服務(wù)員后背幾英寸的墻內(nèi)突然發(fā)出一道亮瞎眼的閃光。磚砌的墻面頓時消失，只剩下一個完美圓形空洞。這是山姆第一次見到非現(xiàn)實。

那是一口深不可測的井——那里不存在光亮、溫暖和時間。

難道這就是現(xiàn)實中斷的模樣？山姆想?，F(xiàn)在他后悔他知道了。

“該死?！狈?wù)員咒罵了一聲，滿懷恐懼地睜大眼睛。他退離圓洞，往后絆了一跤。

然后開始往下掉。

山姆曾經(jīng)讀過一篇文章，指嚴重車禍幸存者表示，就在碰撞發(fā)生前剎那，時間變慢了。你能看到致命的軌跡，走向毀滅的過程。無可避免。你只能束手無策地觀看。

觀看山姆觀看。服務(wù)員在往下掉，他知道將會發(fā)生什么。盡管如此，他無法移開視線。

但落了兩層之后，他不再往下掉了。反而開始往上掉。幾秒鐘后，他飄在半空停下來了。

山姆過了很長時間才意識到，飄在空中的不僅僅只有服務(wù)員一個人。但凡沒有被拴在地面的，都飄浮起來了，只是高度不同。離大樓比較近的汽車、垃圾和人，要比更遠一些的東西飄得更高一些。這就像看著一個馬戲團的大帳篷或反重力井。而在最頂端，穿著品紅外衣的女超英懸空浮著，頭發(fā)直立。

山姆非常吃驚。但他實在不應(yīng)該有任何驚訝的感覺。新聞確實說她征服了重力。

“天哪?！泵滋m達叫道，手一松，手機滑了出來，但沒有砸到水泥地上。這時山姆才意識到他們倆都飄在空中，離人行道表面有一英寸高。

他們懸浮了很久，大約有十到十五秒鐘。山姆無法確定。緊張局勢下，時間變得很奇怪。反正他浮在離地一英寸的地方，直到樓頂停止閃光。所有非現(xiàn)實漸漸消失，只剩下現(xiàn)實。

“結(jié)束了，拉娜。麻煩你把我們放下去吧？”有人喊道。聽上去像是賽勒斯，只是帶著一絲恐懼。

慢慢地，一切都重新落回地面。沒什么順序，也不一定是正面朝上。服務(wù)員是腦袋朝下輕輕落到地面的，將要觸到人行道時翻了個世上最難堪的驢打滾。整個過程像是松了一口氣，自始至終的混亂里的溫馨片刻。

山姆如釋重負。他旁邊，米蘭達舒心地嘆了口氣。

大樓附近有人突然開始尖叫。

山姆和其他人這時才意識到，一個最多不過16、17歲的少年被壓在一輛汽車底下了。他的手機摔裂了，就在離他幾英尺遠的人行道上，但還在錄像。他在尖叫個不停。

地面上的那些超英最快恢復(fù)狀態(tài)，他們立刻開始疏散人群，呼叫急救人員，趕往那個少年身邊。但山姆無法行動。那些尖叫和痛苦在他震驚的腦海里不斷回蕩。

“該死，我說過不要讓任何人越過障礙?！鄙侥忿D(zhuǎn)身，看到旁邊站著那個身穿藍色T恤的眼鏡男。面試那天就是他反對吸納山姆入會的?，F(xiàn)在離得這么近，山姆可以看清恤衫上褪色的文字。誰人樂隊。

山姆腦子一團糊涂，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但震驚之中還是快速掠過一個念頭，這個家伙是從哪跑出來的？

“有時候我覺得我們并不會減輕痛苦。我們只是重新分配痛苦?！彼麌@了口氣，把山姆拉到離那堆障礙物和驚慌失措人群幾英尺遠的地方。“他的發(fā)作期很快就會結(jié)束?！彼麑γ滋m達說。

“你在說什么？”她問。

但那個藍衣人已經(jīng)穿過馬路到少年那里去了，留下山姆站在那里看著，握緊痛苦的拳頭。

我們并不會減輕痛苦。

老天啊，所有的營救行動都會有這種結(jié)局嗎？充滿痛苦和恐怖，留下的攤子比開始更爛？

我們重新分配痛苦。

突然之間，山姆能夠看到他會變成怎樣一個超英。他會一次次地努力，不斷嘗試。

然后失敗。

并使情況變得更糟。

算了。山姆不再想加入主力隊伍了。再也不想了。

山姆沒有注意到周圍變得多么安靜，或者他旁邊的人如何一動不動都在注視，又或者米蘭達走開了幾步。

“山姆，”她悄悄地說，“你著火了。”

他低頭一看。果然，雖然戴著防火手套，他的雙手在冒出烈焰。他不用朝上看都知道，他的頭頂也在燃燒。

障礙物后面有個看熱鬧者嘴巴張得很大，手機已經(jīng)舉在那里了。

“又來了。”山姆嘀咕了一聲。但他無法阻止。身為超英也沒用。

觀看山姆燃燒，觀看山姆因此而憎恨他自己。

?

插曲5：糟糕的外賣

山姆不想談?wù)撨@件事，一點都不想。

“山姆，不要去多想。發(fā)生這種事很正常。何況當(dāng)時在場的幾乎都是超英?！泵滋m達說。

他們走了半條街時，一輛警車拉著警笛呼嘯而過，駛往餐館現(xiàn)場。山姆顫抖著身子，拉長了步幅。

“我的天，走慢點！”

但他沒聽。山姆在想，網(wǎng)上是否已經(jīng)登出了他在燃燒的視頻，視頻的題目是否是‘男子自燃……續(xù)集’。他在想，不知道列夫會不會看到視頻，不知道列夫是否仍然感到害怕，盡管這次對方?jīng)]在視頻里面。

“我們?nèi)ツ?？”看到山姆突然右拐，米蘭達問道。

山姆怎么會知道要去哪，他只是在跟著自己的腳步亂走。

“山姆，我知道你不開心，沒關(guān)系。說實話，發(fā)生這種丑事，換了誰都會這樣，”她說。山姆聽得出她的聲音確實在顫抖，“但這件事請相信我?，F(xiàn)在最佳對策是到不歸路小酒吧，與那里十多個同樣受驚不小的人們喝一杯。”她抓住他肩膀把他拉住。“就這么定了，第一杯我請客?！?/p>

也許她沒說錯。山姆幾乎可以聽見馬提尼在呼喚他的名字。不對，聲音來自一大堆雞尾酒，叫他去買醉澆愁。去他媽的自我承諾，去他媽的自我控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得來的丁點控制有屁用。

遠處傳來另外一輛警車的警笛聲。

恐慌緊緊抓住他的胸脯和氣管。不行，他現(xiàn)在沒法回去面對別人。山姆繼續(xù)沿著馬路往前走，步伐更快了。在他背后，米蘭達爆了粗口，但幾秒鐘之后就跟他并排前進，步伐一致了。

他們走了很長一段時間。

“你知道，我們都會陷入可怕的處境，”米蘭達終于開了口，“我們每個人獲得的能力都有發(fā)作期。團隊成員沒人會因此看扁你?！?/p>

他們在照亮的小巷里穿行，光亮半是來自暮色尚早的天空，半是來自巷子里后門出口上方閃爍的骯臟街燈。人行道上布滿垃圾，光是垃圾箱里飄來的陣陣惡臭就使山姆有回去沖澡的渴望。

“你剛才躲開我了?！鄙侥氛f。

“是啊。你著火了，我的頭發(fā)離你太近。”

山姆摸了下自己的光頭。頭發(fā)。他以前也有過頭發(fā)。

他們身后一道門打開了。山姆和米蘭達往后看了一眼，看到一個身材粗壯兜著骯臟圍裙的男子走了出來。

“倒霉，城里那么多巷子，偏偏遇到這條，”米蘭達氣呼呼地說，“我們快離開這個鬼地方?！?/p>

山姆稍稍側(cè)身，看到那個男子滿臉憤怒，手指捏碎了一根未點燃的香煙。

“是你啊。”男子咆哮道。

“我操，”米蘭達說，“有這種事？也太巧了？”

“你，就是你這個超英向衛(wèi)生署舉報了我?！?/p>

米蘭達繼續(xù)趕路，眼睛直視前方?！扒皫滋煳腋殉酝盹垼@混蛋竟然拒絕為我們服務(wù)，”她說道，雙臂交叉，聲音低沉，“說他的正派生意不歡迎怪物。我就舉報了他?！?/p>

“嘿，站?。　?/p>

“你不能這么隨便舉報人吧?！鄙侥氛f。

“我沒有。明子準(zhǔn)備在網(wǎng)上留下一個差評，結(jié)果看到他們以前一個廚師留下的評論。原來是我們運氣好，躲過食物中毒一劫?！?/p>

“嘿，站住！我在跟你說話吶！”

“真不應(yīng)該這樣。”山姆往后看了一眼。那個男的還在追，有點落在后面了。“又不是說是我自己要求變成超英的?！?/p>

“山姆，這已經(jīng)是你的生活了。這不是我們的選擇，但大多數(shù)人不明白這一點，而我們試圖用不同方式去教導(dǎo)人們。這正是我們這個團隊的使命?！?/p>

“看我怎么收拾你和你那個浪蕩女友。你男朋友也逃不過?！?/p>

米蘭達停住腳步。“不過有時候真是欺人太甚。別動?！?/p>

沒等山姆回復(fù)，她握緊雙手轉(zhuǎn)過身去。遠處有個玻璃瓶或者盤子碎裂了。

“什么？你以為我怕你？”男子說道。但他在大約二十步開外站住了。

“還沒到時候。”米蘭達悄聲說道，連山姆都幾乎聽不到她在說什么。

起初，男子并沒有注意到他雙腳附近的玻璃碎片在朝他移動。直到一個垃圾箱突然打開、幾只碎的空瓶子朝他飛過去時，他才后退一步。

“哎呀?！彼械?。但已為時過晚。

山姆從未親眼見過龍卷風(fēng)，但從電視紀(jì)錄片里他知道龍卷風(fēng)是如何無中生有的——旋轉(zhuǎn)的風(fēng)圈幾秒鐘內(nèi)形成，遮天蔽日，所經(jīng)之處吞噬一切。

小巷里有股龍卷風(fēng)，但旋轉(zhuǎn)的不是風(fēng)和塵土，而是大大小小的碎玻璃——來源從瓶子到容器不等。而且還沒完，每一秒都有越來越多的碎玻璃從其他回收箱和垃圾箱中飛出來，不斷加入玻璃的龍卷風(fēng)。在他頭頂，山姆可以聽到建筑物里的一扇扇窗玻璃在震顫，要求加入。

我的老天，她能控制玻璃。他心想。

“米蘭達！”他喊道，但她沒有理睬他。

觀看山姆感到完全無能為力。

然后她松開拳頭，玻璃龍卷開始減速消退。玻璃渣子陸續(xù)掉到人行道上，圍在男子四周。

他看上去并沒受傷。他肯定是坐在風(fēng)暴眼中心，看著致命旋風(fēng)在他身邊打轉(zhuǎn)。謝天謝地。山姆知道自己今天已經(jīng)受夠了。

一大把玻璃碎片升起來，像翅膀那樣跟隨在米蘭達兩側(cè)。她幾個箭步?jīng)_上去，一把抓住男子的衣領(lǐng)。“永遠，不要，再威脅，我的，朋友們。明白？”每說一個詞，她就猛力搖晃他一下。她兩側(cè)的玻璃碎片同時在震動。

男子試圖點頭，結(jié)果卻是渾身都在顫抖。

“滾吧?！彼敛豢蜌獾赝屏怂话选Ｋ玑屩刎?，跌跌撞撞離開。

米蘭達瞪著他的背影，雙拳不斷地捏緊再放松。不過這次他們周圍那些玻璃碎片沒有攪動起來?！坝忻?。誰他媽的膽敢襲擊超英？”

“你是怎么辦到的？”

“完美控制。”她回答說。

“是自然而然做到的嗎？”他問道，半是玩笑，半是嫉妒。

“你不想知道這些是怎么回事？”她指著自己臉上那些縱橫交錯的疤痕。

“哦。對不起?！庇^看山姆滿臉通紅。

米蘭達搖了搖頭?！澳闫鸩阶龅貌诲e，但其余的我可以教你。”

山姆張開嘴巴，又閉上，最后才說：“今天我看到現(xiàn)實開了一個空洞。我該怎么應(yīng)付？”

“朝里面尖叫，”米蘭達回答，“不要停。”

山姆看看雙腳四周的玻璃碎片，再看看他的朋友。她的臉上有一絲微笑。

“好吧，”他說，“什么時候開始上課？”

插曲6：超英生活——上

大多數(shù)情況下，身為超英還挺不錯。

山姆每天早晨7:35分準(zhǔn)時醒來，快速完成從淋浴、剃須到穿衣的一系列動作，然后跑到拐角面包店買咖啡和松餅。因為米蘭達8點鐘到他公寓，而他發(fā)現(xiàn)，如果有早餐吃，她上起課來脾氣要好很多。他們觀點一致，都認為他的公寓是私下練習(xí)控制力的最安全場所。他屋里還沒有什么真正的家具。他們進行呼吸訓(xùn)練，分析出山姆的觸發(fā)因素和警告信號。還嘗試只讓雙手燃燒，接著只是左手掌，然后只是拇指。

“不要害怕你的能力，”米蘭達反復(fù)強調(diào)，“能力是你的一部分?！?/p>

山姆理智上完全明白這一點，但每次看到自己雙手起火仍會讓他感到惡心。

每天上午上班前他們練習(xí)一個小時。一開始，成功次數(shù)少之又少，公寓里老是有一股焦臭味，山姆不得不把煙霧探測器里的電池都卸了。打開窗戶。關(guān)掉暖氣。

有時候山姆覺得根本毫無進展。

管他呢。山姆不再對成為新聞人物感興趣了。當(dāng)然，他仍然保留夢想的一部分——也許還是很大的部分——哪天成為一個英雄。但他制定了新的個人規(guī)則，與這個夢想并不一致。比如忽略關(guān)于主力隊伍的所有短信，不惜代價避開救援行動，以及事后從不打聽他們的事。

他仍然可以聽見壓在汽車底下那個少年的尖叫聲。

但身為超英也挺不錯。他已經(jīng)選好了非官方的超英制服：一件黑色紐扣襯衫，配以橙黃相間的三角圍巾。他將他的新超英徽章別在胸前的口袋上，心里感到有些驕傲。他鼓起勇氣，聯(lián)絡(luò)了以前的幾個朋友，也與賽勒斯保持著短信聯(lián)系。他們一直計劃外出喝咖啡，但由于城內(nèi)到處都出現(xiàn)了微型蟲洞，他們不得不再三推遲日期。

“接著試，山姆?！泵滋m達說。山姆試圖只讓右手小拇指燃燒。

山姆最喜歡的是辦公室工作。沒錯，工作時間很長，混亂令人沮喪，薪水也很可憐，但至少他不必擔(dān)心因為自己莫名得來的“天賦”而丟掉飯碗。每天早上他花幾個小時整理另外一堆文件，根據(jù)錯誤歸檔的費用報告、未付發(fā)票以及工資單慢慢構(gòu)建一個數(shù)字的敘事。他也了解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比如超英團隊的償付能力總是時好時壞不可預(yù)測，與受公眾的歡迎程度存在直接關(guān)聯(lián)，但最后總會安度難關(guān)，因為警方和消防部門樂于讓超英們先去對付現(xiàn)實中斷問題。還有，申請加入團隊的面試只是走個形式而已。

“我不是隨隨便便給你寄超英申請表的，你不知道吧?！泵滋m達說。“要找個又有超能力又有注冊會計執(zhí)照的人才不容易?！?/p>

“但賽勒斯他——”

“他還算機靈，沒有跟我爭執(zhí)?！?/p>

山姆心想，那為什么大家還試圖勸他不要加入？

管他呢。

他還幾乎與所有團隊成員成了朋友，甚至包括丹妮爾。如果她覺得米蘭達和山姆工作太晚了，她就會熄滅辦公室的燈光。她和山姆算是不打不相識，兩人后來發(fā)現(xiàn)他們都熱愛鋼琴爵士樂，經(jīng)常用短信進行長時間對話，談?wù)撓嚓P(guān)技巧及藝術(shù)家。山姆甚至學(xué)會了用美國手語詛咒發(fā)誓。

“不錯，但你雙手著火時還能打啞語嗎？”米蘭達問道。他們正在反復(fù)練習(xí)隔膜運動。

但漸漸地，山姆開始計劃未來。說的是團隊的未來。至少指財務(wù)方面。開設(shè)投資賬戶，跟進那些尚未支付的發(fā)票。他甚至與米蘭達合辦了一個博客，為超英提供各種財務(wù)建議，面試那些“特異功能”不太明顯的人士。不管有多么奇怪。他們最近遇到一名女士，對方能夠變成蚱蜢，但僅僅是腰部以上。

這些事情的工作量很大，但都是為了貫徹團隊的使命，即改變公眾對超英的看法。

“如果這是不可能的，那怎么辦？”有次訓(xùn)練期間山姆問道。他無法控制自己一秒一秒地燃燒。

“不斷嘗試，至死方休?！泵滋m達回答。

這就是超英的生活。

插曲7：超英生活——下

觀看山姆沒有在燃燒。

米蘭達在的話會為他驕傲的；他們的訓(xùn)練起作用了。但山姆沒在想米蘭達。他在忙著不燃燒，不然這家超市就要付之一炬了。

他只想買些牛奶。以及幾塊蛋白棒。以及幾個蘋果。但看來他是一樣也買不到了。整個超市都停頓了，收銀臺那個女店員仍然不理睬他。

山姆清了清嗓子?！皩Σ黄?。我想購買這些東西，麻煩你了?！彼喼本褪窃趯ε椙?。

他瞪著收銀員，她瞪著他的三角圍巾和超英徽章，就這樣僵持片刻。

“我們不歡迎你們這種人，”她吐出幾個字，“你們應(yīng)該被驅(qū)逐出境?！?/p>

觀看山姆瞪著她看。這種態(tài)度——而超英們卻一直在致力于拯救市民。致力于志愿服務(wù)。致力于接受荒謬的新聞采訪、雜志報道，以便“啟發(fā)”那些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陌生人。以便人們知道，這種生活不是出于選擇。也不是件丟人的事情。

他還以為他們已有所成績。

有那么一陣子，山姆在考慮觸發(fā)火警的最佳辦法。他知道那樣做會惡化公共關(guān)系，但有時候命運賦予你雕蟲小技，你就想來個大鬧天宮。

不行。山姆控制住了自己。觀看山姆不燃燒。

結(jié)果他說道：“聽你那么說，我很難過。我希望你永遠不會遇到什么危險，需要別人救助。”

山姆走出超市時又總結(jié)出一條新規(guī)定：只去有自助結(jié)賬的地方購物。

外面在下雨，灰撲撲的城市明明暗暗。他吸引了一些行人的目光，但他們一與他對視，就馬上移開視線。山姆加入團隊之前，沒人會注意到他。即便還有頭發(fā)的時候，他也不引人注目。但因為他下班回家時忘了摘下徽章，回頭率就高了。

實際上，山姆并不介意與眾不同。他介意的是隨之而來的各種無禮待遇。

他在發(fā)抖，但與陰冷潮濕無關(guān)。他的手指和頭皮開始奇癢，隨時會竄出火苗。絕不。不要在這里。不要在這個時候。山姆不斷提醒自己，飛快跑向自己的公寓。等到他跑到小巷里那排發(fā)臭的垃圾箱邊時，山姆才抬頭仰望無情的天空。就像米蘭達教他的那樣，這時他才呼出一大口氣，讓大火吞滅他。

觀看山姆熊熊燃燒。

插曲8：但總比一人痛飲強

當(dāng)然，找到方法關(guān)閉人類見過的最大蟲洞可能是件值得祝賀的事情。但對山姆來說卻不是。

對他來說，今天是場噩夢。解決棘手的退稅項目。破解加密財務(wù)信息。追查可疑收據(jù)。時空連續(xù)體可能恢復(fù)正常了，但那些賬目的來龍去脈還沒搞清楚，怎么辦？

“你真會瞎扯?！泵髯哟笮χf。吧臺后的麥克也在笑。

不歸路酒吧擠滿了超英——他們在嬉笑、飲酒、掰手腕——盡管大家都是傷痕累累，穿著撕破的衣服?？諝饫锘旌现刮丁熚逗土畠r啤酒味。卸去重負后大家都格外輕松愉快。

“我不想聽。”米蘭達戳了戳山姆的胸脯，手鐲叮當(dāng)作響，手中的馬提尼也危險地晃動著。“你懶散地坐在那里辦公，我卻在電話里跟警方談了一個小時，試圖解釋細節(jié)。接著是記者。然后又花了一個小時跟醫(yī)院打交道，直到最后才與一個知情的護士通上話……”

山姆盯著自己的蘇打水。他四周那些人都收起了笑容。因為并不是每個人都那么幸運、受點皮外傷就逃出來了。

“賽勒斯情況怎么樣？”麥克輕輕問道。

“很嚴重，”米蘭達嘆氣說，“很多內(nèi)傷和骨折。但他會痊愈的。早晚而已。”

山姆緊緊地捏著手中的玻璃杯。聽到這個消息后，他的胸口一直在痛。他一向以為賽勒斯是堅不可摧的。他也給醫(yī)院打過電話，得知很長時間內(nèi)非家屬成員無法前往探視，心情沉重?zé)o比。

“舍不得離開你們這批好伙計，但我明天有工作?！泵滋m達一口氣喝完馬提尼，拿起提包找皮夾。

“不用翻了，米，”山姆掏出一張二十塊的鈔票,“我來付。你的也一樣，明子?！?/p>

米蘭達一只拳頭撐在腰上?！澳氵@種騎士精神很可愛，但是——”

“但是我要到明早十點鐘才會懶散地出現(xiàn)在辦公室里。”米蘭達做了個鬼臉，但沒有爭辯，山姆咧嘴笑笑。這樣就好。他成為超英已經(jīng)三個月了，在酒吧喝酒時給同事買單的樂趣還是很新鮮。

“謝謝，山姆?！泵髯泳o緊擁抱了他一下。她朝米蘭達會意地一笑，兩人手拉手離開了不歸路酒吧。

山姆微笑著看她們離開。這么糟糕的一天，無法想象如果是他一個人該怎么過。

“她工作太辛苦了。”山姆胳膊肘那里傳來一個聲音。他轉(zhuǎn)身看到旁邊吧椅上坐著那個穿藍色T恤的男子。山姆熟悉每個團隊成員，但這個藍衣男子是個例外。說起來，山姆跟他唯一那次見面，他當(dāng)時也是不知從哪里突然冒出來的。

至少這次山姆沒有竄起來。

“我知道?！鄙侥氛f。他也從工資名單里知道這個人的名字叫蘭斯。

蘭斯皺了一下眉頭。接著他的神色放松了?！昂芎?。她需要更多朋友，”他看了麥克一眼，“跟往常一樣，謝謝。”

“當(dāng)然。”麥克嚇了一跳，趕緊去準(zhǔn)備。

“你怎么這么神出鬼沒的？”

“抓住時機而已。你本來大概還要過一分鐘才會轉(zhuǎn)過身來?！?/p>

“那又怎樣？你能看到未來？”山姆開玩笑道。

“只能看到最糟糕的可能性?！碧m斯說?！按_切地說，更像是瞥到一眼畫面?！?/p>

觀看山姆目瞪口呆。

“你能看見未來畫面？”山姆一直認為預(yù)言能力是那些狡猾的財務(wù)顧問編出來的小說。

“是啊，有了這種特異功能，交朋友就難了?！碧m斯說道，拿起麥克剛放在他面前的啤酒杯喝了一大口。“最糟糕的局面通常不會發(fā)生，但做好最壞打算可以預(yù)防很多問題?！?/p>

“所以在上次那起事故中，樓頂出現(xiàn)非現(xiàn)實，你就知道要把行人擋在外面？”

蘭斯點頭?！拔以趫F隊里的職責(zé)就是確保平民的安全?！?/p>

“壓在車子下的那個少年——”

“在所有可能性中不是最壞的結(jié)果?！?/p>

“那最壞的結(jié)果是？”

蘭斯又喝了一大口，眼睛直視前方，放在吧臺上的手握緊拳頭，青筋暴露?！澳氵€是不知道為好?！?/p>

山姆不知道怎么接話。他啜吸著蘇打水，試圖只去想兩分鐘前感受到的那種溫暖友誼。很有效。持續(xù)了大概三十秒鐘。但他的叛逆思想最終回到了賽勒斯這個話題。

“你難道不想問我這個蟲洞我們是怎么關(guān)閉的嗎？”蘭斯突然問道。

“不想問?！鄙侥氛f?！安恢婪炊眯?，我想。”

蘭斯第一次對他微笑了一下。“很好。那你剛才在擔(dān)心什么呢？”

“賽勒斯。”

蘭斯的微笑消失了?！八麜闷饋淼??！鄙侥窂堥_嘴剛想問‘怎么會好起來？’，但被蘭斯的目光打斷了?！拔倚枰@么去相信，山姆。雖然我都看到了?！?/p>

山姆點點頭。他理解。過去三個月來，他自己就是靠著一絲希望幸存下來的。

“你知道嗎，是我們幾個人成立這個團隊的？”蘭斯問道。山姆搖搖頭。“我，賽勒斯，還有拉娜。我們想以身作則，讓世界知道怎么回事。證明我們也是常人，也屬于這里?！彼碾p肩耷拉了下去?！坝袝r候我覺得我們在白費力氣?！?/p>

“我認為在進步?！鄙侥氛f?！叭绻媸窃诎踪M力氣，我們現(xiàn)在也無能為力了，對不對？”米蘭達沮喪的時候，他就這么寬慰她。他自己擔(dān)心過度時也這么寬慰自己。

“對，但是——”

“所以說，我們還不如愉快地度過今晚?！鄙侥放e起杯子。略微猶疑之后，蘭斯舉起啤酒杯跟他碰杯。

他們默默坐在那里喝了十分鐘或者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也說不定，感覺足夠融洽。幾個月承壓、勞累下來，時間觀念開始變得模糊。兩個人都沒意識到，酒吧里的氣氛已經(jīng)不一樣了：本來是歡快的慶祝活動，到了晚上某個時刻之后就變成亂哄哄一群醉鬼在喧鬧了。

蘭斯掙扎著想站起來?！吧侥?，幫我離開這里，趕快?！彼钡卣f。他們四周，超英們都喝高了，情緒激動，面容扭曲，說明已經(jīng)快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山姆一聽就有數(shù)了。他有一條胳膊攬著蘭斯幫他穩(wěn)住身子，兩人搖搖晃晃出了門。

外面雖冷，但讓人頭腦清醒多了。蘭斯明顯放松了一點，用手指了指方向?！拔壹以谀抢??？梢月闊┠銌幔俊?/p>

“沒問題?！鄙侥凡皇侵髁﹃犖榈挠⑿?，所以基本上，他至少能做這件事。

他們默默走了一段路。有些路燈會在他們通過時突然熄滅，有些則不會。

“你其實還是想的，對不對？想證明大家都是錯的?！笨斓郊視r，蘭斯問道。他的房子很狹窄，夾在其他狹窄房子中間。

這個問題讓山姆震驚。盡管他努力往最好的方面去想，不斷向自己保證，甚至不惜說謊，以便繼續(xù)前行，他其實還是想成為一個他加入超英隊伍時所想象的英雄。因為事實真相是，盡管過去了這么久，他還是會想到那個視頻，想到那個在爵士酒吧中間自顧自燃燒的男子，以及他那個驚恐萬分、張嘴看著他的男友。比那些評論更加傷害他的只有列夫臉上的表情。

“你還能讀心？”山姆企圖保持輕松語調(diào)。山姆失敗了。

“都不用會。團隊的每個人都是這樣的。連麥克都是?！?/p>

“但是……但是麥克不是一個超英……？”

“不是，但他侄女是。她很害怕，留在鄉(xiāng)下一個小房車里不敢外出。麥克希望像我們這樣的團隊將來有一天會改變她的想法?！?/p>

山姆凝視著蘭斯?！暗鳛閳F隊一員肯定讓事情變得容易一些吧……過了一段時間之后。”

“這個，伙計，我覺得那是不可能的?！碧m斯把手搭在山姆肩膀上。“我很抱歉，在面試時，我試圖警告你?！?/p>

山姆猶豫著。猶豫著。接著：

觀看山姆問出他整晚都在回避的問題。

“如果我……如果我留在超英隊伍里，你能看到我未來是什么畫面？”

蘭斯盯著他看，表情變得非常痛苦，然后他用雙手掩住臉?！澳阕詈脛e知道，山姆?！?/p>

但山姆還是聽到了。我們不會減輕任何人的痛苦，只是重新分配痛苦。

他現(xiàn)在看到了。那是寫在蘭斯臉上的痛苦。自從那天晚上在爵士酒吧著火以來，就是這種感覺在山姆胸腔挖出一塊空洞。這種感覺一直都在。

去他的，山姆不再想做一個超英了。

插曲9：如果你想找我，打北極電話[3]

一小時后，山姆已經(jīng)打好包了。他的三角圍巾和超英徽章折疊整齊放在床尾。不穿非官方制服，他感覺有點奇怪；他已經(jīng)喜歡上他的制服了。但山姆提醒自己，流放是更好的選擇。這里什么都不會改變。

他已經(jīng)有一份安置項目名單。到了早上他會一一打電話詢問。

不過他還不能馬上離開。他還沒有勇氣當(dāng)面告別，所以米蘭達早上會在辦公室發(fā)現(xiàn)一張道歉便條。這是他欠她的。也許還欠更多。

但是成為一個超英并不能解決山姆的任何問題。

他以前那么相信，真是一個白癡。

[3] 傳說圣誕老人住在北極圈，所以打北極電話指的是給圣誕老人打電話。事實上，美國真的有可以撥通的圣誕老人熱線。

插曲10：一切在燃燒

從外面看，老社區(qū)中心像是關(guān)門了。但山姆確信，丹妮爾還在里面加班。她今天在修窗門，修好后就可以開窗讓陳舊發(fā)霉的辦公室通通風(fēng)了。里面的燈光還亮著。

站在街對面，山姆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寫給米蘭達的紙條也塞在口袋里。

你還在工作？他給丹妮爾發(fā)短信。

山姆沒去多想他聽到的那些輕微噪音或者沉悶的撞擊聲。城市的喧囂聲。他流放后會懷念這些聲音。

不過，一絲微弱的光亮引起了他的注意。忽隱忽現(xiàn)的亮光。來自大樓門口。過了一會兒，一名女子從社區(qū)中心走了出來。

哪怕隔著馬路，山姆能夠看出她眼睛和姿勢里的瘋狂狀態(tài)。她伸直手臂拿著手機，鏡頭對準(zhǔn)她自己。

“這個是給超英團隊的，”她說，“那群自以為是的怪胎，自以為比我們高人一等?！彼吹缴侥罚桶咽謾C轉(zhuǎn)了過來。山姆畏縮了一下。

“如果超英們沒看見這個，你能告訴他們嗎？”她喊道。

“我就是個超英。”他說，忘記自己已經(jīng)辭了。這時山姆才注意到她另一只手里的空汽油罐。這時他才聞到煙味。

丹妮爾。

哎呀糟糕。

他朝社區(qū)中心跑去，女人的笑聲緊追著他不放。

大樓里面已經(jīng)是一片火海，好像老社區(qū)中心只需要一根火柴就能點旺，一星火花就可以爆炸。消防噴淋頭自然毫無作用。

山姆沖向地下室臺階，痛苦地意識到周圍一切都變得炙熱難熬。到處都是濃烈的煙味。

觀看山姆奔跑。

他跑過一排排的文檔，穿過整個走廊，轉(zhuǎn)過拐角，一直跑到丹妮爾的辦公室門口。他拼命敲門，一次，兩次，然后猛力推開了大門。

里面空無一人。

燈是滅的，她的工具箱擺在角落里，她的大衣、帽子和圍巾都不在。手機恰好這時開始震動。山姆忘了自己手上還拿著手機。丹妮爾的短信說，不，我到家了。正在享受生活。你在哪？

觀看山姆再次奔跑。但他只跑了一步就被迫趴在地板上找空氣呼吸?，F(xiàn)在一切都在燃燒，煙霧彌漫，無法避免。四面都是熱浪。大火終于找到了那些成堆的發(fā)票、賬單和各種雜志。在他四周，多年的公務(wù)記錄都在化為灰燼。

觀看山姆拼命爬行。

他也幾乎成功。但那時一大堆燃燒的文件轟然倒下，團團困住了山姆。耀眼憤怒的烈焰。無法控制的烈焰。還要吞噬更多的烈焰。

只不過是……烈焰沒那么糟糕。

實際上，它們也沒那么燙。

觀看山姆不在燃燒。

插曲11：最終決定

山姆也許不會燃燒，但他的衣服卻燒光了。他現(xiàn)在覺得冷，赤裸裸地站在刺耳的警笛和神色嚴峻的消防員中間。

終于有個消防員出于憐憫給他一條防火毯。粗羊毛裹在身上的感覺，是從沒有過的溫暖和舒服。他坐在路沿上，水泥地像砂紙那樣摩擦著他裸露的皮膚，但他竟然覺得這也很舒服。

米蘭達就在這個時候找到山姆的。她毫不留情地痛罵了他一頓，竭盡所能地責(zé)備他，一再提醒他這種行為多么愚蠢，他多么混蛋，指他如果被燒死了，他要留給她多少活要做。“蘭斯跟我說，你會因為吸入大量煙霧而死亡！”她叫道。

但山姆不在乎。在一片混亂之中，她是唯一的穩(wěn)定點——是鐵錨，是焦點。她罵完后渾身發(fā)抖，山姆真想還有一條毛毯可以給她。

“你聽了也許會好過些，蘭斯向我暗示了同樣的事情?！彼嬖V她。

“我忘記了，”她在他身邊坐下說，“我忘記了告訴你，不能過于相信團隊里的杞人憂天者。”她低頭把臉埋在雙手里?！拔乙詾槟阋呀?jīng)放棄救人念頭了，山姆。”

說真的，直到一個小時以前，山姆還在計劃從此不再有當(dāng)英雄的夢想，默默過完自私的一生。沖入那場大火是他生平做過的最魯莽的事情，但在烈焰里面，他發(fā)現(xiàn)了新東西。

“朋友是例外?！彼f。

米蘭達久久盯著他看?！笆前。彼K于開口說道，“的確如此?！?/p>

他們并肩坐著，注意力轉(zhuǎn)移到附近的一名記者和攝像師在采訪一名消防員那兒。三個男子都在打量山姆。

“冒昧問一下，你就是那個沖進大樓的超英嗎？”記者一邊走向山姆，一邊拿著麥克風(fēng)問道。山姆不太自在地看了一眼對著他的攝像機，把毛毯裹緊了一些。

“對?！泵滋m達搶先替他回答了?！八俏覀儓F隊里最重要的成員之一?！?/p>

說的是我嗎？山姆剛想開口說話，但一眼看到了米蘭達的表情。他在她表情里看出了今晚她真的是多么害怕失去他。

山姆點點頭。

“那么……這次事件，是不是又給超英漫長多事的歷史添加了一個新插曲？”

插曲，哈哈。山姆很想笑出來。這么赤身露體地坐在地上，渾身散發(fā)煙灰的焦臭味，他反而頭腦很清醒了，知道超英插曲是不可避免的，關(guān)鍵是事后如何重新振作起來。

“對啊?！彼f道。

現(xiàn)在，這一帶大多數(shù)人都跑出來了，不是在看著火苗熄滅，就是聚集在記者周圍，或是自己在拍視頻。

“那你到底在超英隊伍里做什么?。俊庇浾邌柕?。

“所有那些不好玩的工作，確保我們的上鏡隊友們有出鏡機會，你們也有事可忙?！鄙侥坊卮鹫f。米蘭達在旁邊笑了出來。

記者的耳朵有些變紅。“可不可以為我們示范一下你的能力？請問尊姓大名？”

“山姆·威爾斯。超英?！?/p>

在他們四周，觀眾們充滿期待地圍攏過來。

山姆伸手摸摸發(fā)癢的頭皮。他知道現(xiàn)在是他的高光時刻了。他知道一周之后，他又會做回會計，面臨新的插曲以及新的問題。他知道他會回來為同樣的事業(yè)、同樣的權(quán)利而戰(zhàn)。

山姆挺起胸膛，自信地直視攝像機。這是很久以來第一次這樣做。

觀看山姆燃燒。

又或者不燃燒。

不管怎樣，觀看山姆面對觀眾微笑。

而且不再關(guān)心他們會看到什么。

?（完）

編者按

在大多數(shù)讀者觀眾的認識里，影視動漫里的超級英雄是讓人艷羨的對象，無所不能、受人景仰。但在這篇小說里，超英的能力是后天自發(fā)得到的，如“X戰(zhàn)警”里的變種人一般受到相關(guān)法律的管控，如果不能加入超英團隊就得被流放到偏遠地區(qū)，平時也是受到正常人的歧視。

這是一個屬于被世人誤解的群體里的小人物的心路歷程，你可以從中看到很多真實人類群體的影子，比如獻身科研的科學(xué)家，比如投身基礎(chǔ)教育的鄉(xiāng)村教師，比如為弱勢群體被忽視的權(quán)益而奔走的平凡人。

——Mah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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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編 孫薇??

題圖《黑客帝國》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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