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二爺(閔玧其)第四章

? ? ? ? 第二天,我聽二爺?shù)脑挵鸦弊龊?,然后放到一起。二爺在一堆花帽里面挑挑揀揀,分了兩三堆,然后讓我把他抱上板車?
我還想二爺經(jīng)過昨天,可能不愿意出門了呢。?
他讓我去城西的旻鵑閣,那是家賣胭脂首飾的店鋪。我們到了門口,二爺讓我進(jìn)去叫掌柜的。掌柜的出來看見坐在板車?yán)锏亩敚樕惶每?,但還是打了招呼。?
二爺讓我去一邊坐著,然后自己跟掌柜談。?
我坐到一邊的樹根下,也聽不見他們在談什么。那掌柜的拿起我做的花帽上上下下看了半天。
過了快半個時辰了,我看見掌柜的招呼店小二把車上的花帽都拿進(jìn)了店,然后自己也進(jìn)去了。這時二爺才招呼我過去。?
“走吧,回去?!?
我不敢多問什么,推著板車回家。?
回家后,二爺扔給我一個袋子,我接過來,里面是幾塊碎銀。我驚訝地看著二爺,二爺說:“你賺來的?!?
這這這……
二爺吩咐說:“以后三天交一次,一直到花期過去。挑白粉的桃花枝,再加些合歡花,莫要用柳條。”?
我連忙點頭,“是是?!?
主子就是主子。?
掙得多了,干活少了,時間空閑了。?
現(xiàn)在二爺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就是鍛煉身體。?
我怕他再磕碰,又扎了些草墊,鋪在地上。二爺自從傷好了,就把褲子穿上了。為了方便,我把褲腿截去,縫在了一起,正好夠二爺穿。?
二爺現(xiàn)在身體大不如前,連坐都困難。每天我扶著他的背,他自己練坐,一坐就是一上午。一開始時總是往右邊倒,后來二爺練得多了,漸漸地坐穩(wěn)了。?
現(xiàn)在二爺不僅能坐了,還能雙手撐著地,往前動一動。?
我問二爺要不要工匠打個輪椅,二爺想了想,搖頭,說:“那東西行動太不方便?!?/p>
“那……”?
二爺使勁揉了揉自己左邊的半截大腿,看了我一眼。?
我震驚地發(fā)現(xiàn)二爺?shù)难劾锞尤挥行┆q豫,我等了半天,他側(cè)過臉,低聲說:“你過來?!?/p>
我已經(jīng)站在你面前了,還怎么過去??
但主子的吩咐還是要聽的,我往前蹭了半步。二爺說:“你摸一下。”?
我:“?”?
二爺不耐煩道:“摸一下我的腿!”?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還是伸出了手。?
他把自己的手拿開,我小心翼翼地碰上去。?
這不是我第一次碰到他的腿,之前換藥的時候也碰過,還是光著的?,F(xiàn)在這半截大腿穿在裁剪好的一小截褲腿里,我看著居然比之前光著的時候更緊張。?
二爺似乎也被我的態(tài)度感染了,他的臉有些紅——我感覺是被我氣的。?
我聽話地摸了上去。二爺?shù)耐冗€是挺粗壯的,我一只手包不住。手下是布料,布料里面又有些坑坑洼洼。我不知道是自己的手在抖,還是二爺?shù)耐仍诙丁?
“摸清楚沒?!?
我跟個傻子似的點了點頭。?
二爺說:“去木匠作坊,打個這么粗的竹筒?!?
我:“這么粗是……”?
二爺氣得臉色漲紅,“就是我腿這么粗!”?
“啊啊,是?!蔽曳磻?yīng)過來,又問:“那要多長的。”?
二爺沒點好臉色,隨手比劃了一下,“長了走得費事,兩掌長就行了。再打一副木拐?!?/p>
我說:“也要短的?”?
“廢話!”?
我退下去辦事,木匠聽完我的要求,直接說在這等著。我以為要幾天后再取呢,人家?guī)煾狄荒槺梢牡乜粗?,“就這么點活,兩下就好了?!?
最后我拿著成品出來,心想果然幾下就好了。?
不過這……我一邊走一邊看著手里的東西,順便拿著拐杖比劃了一下,才到我腰這。我又看了看那個圓竹筒,心里有些酸。?
我們二爺現(xiàn)在就這么高了。?
拿回去后,二爺看著那幾樣?xùn)|西看了好久。他神色平淡,我站在一邊,大氣都不敢出。
二爺說:“倒是快?!?
我馬上說:“木匠師傅很厲害!”?
二爺無言地看了我一眼,我把頭低下,乖乖閉嘴。?
我覺得,二爺心里是難過的。他拿過竹筒套在自己腿上的動作很粗魯,別問我怎么看出來的,我就是這么覺得。?
我走過去,幫他一起套,他的手在抖,頭低著,我看不到他的臉。?
我說:“二爺,你輕著點?!?
二爺手就頓在那不動了,剩下的活都是我做的。?
二爺下了地,雙腋拄著拐,長度剛剛好。?
也就是到我胸口的地方。?
他兩手撐著,身子一蕩。?
然后啪嚓一下仰到地上了。?
我趕忙過去扶,二爺讓我靠邊,我就看著他自己從地上爬起來。然后接著試。
我都不知道,二爺現(xiàn)在起身已經(jīng)這么輕松了。?
那之后,二爺成天練著拄拐走,開始摔得渾身上下青一塊紫一塊,后來慢慢的,走得順暢多了,甚至能扔了左拐,只用一支拐走。?
當(dāng)然了,練這么多的后果就是那截大腿被磨得鮮血淋漓。?
每次上藥的時候二爺都疼得齜牙咧嘴。?
有一次我忍不住跟二爺說少練一些吧,慢慢來。?
二爺搖頭,說:“每年這個時候,京里的茶商都要來杭州,到時候茶葉交易頻繁,跑商的機會多,我至少得趕在那之前把路走明白?!?
我沒敢說,二爺你都這樣了,還怎么跑商。?
后來,二爺還真把路走明白了。?
京商來杭的時候,經(jīng)常在西湖旁邊的一座茶樓里談生意,二爺有一陣就成天往那跑。叫一壺最便宜的龍井,泡成白開水了還賴著不走。?
店里來往的都認(rèn)識這是以前閔府的二公子,見他現(xiàn)在這副模樣,背地里嚼爛了舌根子。有意無意地叫二爺聽見,二爺就當(dāng)自己是聾子,大腿一扎,拄著拐棍,一邊哼曲一邊看外面風(fēng)景。?
那天他進(jìn)了茶樓,眼神一轉(zhuǎn),看見最邊上一桌上有三個人,其中兩個正在下棋,他撐著拐走過去。?
到了桌邊,兩個人都看了過來,只有一個老的,一直盯著棋盤沒動。?
二爺沒比那桌子高出多少,他左手撐在凳子上,右手一使勁,坐到空下的一個凳子上。?
那兩個年輕的看見這情景,都皺起眉頭,剛要趕人,二爺開口道:“再不拐馬,三步之后便是小卒逼宮?!?
老者總算抬頭,看了二爺一眼。?
“年輕人,觀棋不語方是君子?!?
二爺笑了笑,拍拍跟老者下棋的那個少年肩膀,道:“小子不敢贏,我點你,是救他于水火?!?
那少年臉一紅,磕巴道:“什、什么不敢贏。林老,你別聽他……”?
老者哈哈一笑,上下打量了二爺一番,道:“你是閔輝山的兒子?”?
二爺點頭,老者看見二爺?shù)耐龋瑳]說什么。?
后來,二爺跟那老頭聊了一個下午,具體說的什么我也聽不懂,我只知道周圍一堆人都在看著他們。最后離開時,二爺請了這一桌茶。?
明明就只有兩壺,卻把我們兩個月的積蓄都花光了。?
我覺得肉疼,但是二爺發(fā)話了,我也不敢說什么。?
離開的時候,二爺先走了一步,我聽見那少年跟老頭說:“林老,那個就是楊伯的二兒子?”
聽到他們在談二爺,我放慢腳步,走到拐角處聽了幾句。?
那老頭嗯了一聲,少年皺眉道:“我在京時就聽過他,聽說這人是個徹頭徹尾的紈绔子弟,貪玩好色,不學(xué)無術(shù),目中無人,你為何要把京杭這么重要的一條路交給他?!?
老爺沉沉地笑了笑,道:“你覺得他不學(xué)無術(shù)?”?
少年頓了頓,低聲道:“就算有些小聰明,人品也是下級。”?
老頭道:“閔瑯,你說這世上,最值錢的是什么?!?
我心里默念,金山銀山!?
少年跟我想到一塊去了,“值錢的,自然是金銀財寶?!?
老頭搖頭。?
少年又道:“那是什么。”?
老頭端起茶盞,不知想起了什么,低聲緩緩笑道:?
“世上最值錢的,是浪子回頭?!?
那天回去后,我給二爺做好飯,然后自己回廚房啃面糊。二爺也不知道抽什么風(fēng),也不叫我,自己就來了廚房,看見我吃的東西,瞬時就愣在了那。?
然后他問我:“這是什么。”?
我說:“飯啊。”?
二爺?shù)哪樅诔闪隋伒住?
他一把搶過去,連粥帶碗都一起砸了。我嚇得從地上蹦起來。二爺砸完就出門了,過了一會,拎著個食盒回來,放我面前,就說了句“吃”,然后就回屋休息了。?
我把食盒打開,里面有三層,飯菜點心一應(yīng)俱全,我咽了口唾沫,小心地捧出一盤吃了。然后把剩下的裝好,放到灶臺上。?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想,可能我又給二爺丟人了。?
第二天,我一睜眼就看見二爺拄著拐,站在我床前。?
雖然不高,但我還是嗷地一聲喊了出來。?
二爺臉色難看無比,他從地上提起來一個東西,問我:“這是什么?!?
我發(fā)現(xiàn)二爺最近總喜歡問我這個問題。?
我看了一眼,是二爺昨天買回來的食盒。我剛要開口回答,二爺忽然舉起食盒,往地上狠狠一砸。?
咣當(dāng)一聲,里面剩下的好幾盤菜就這么糟蹋了,我心想早知如此昨天就吃光了,不攢著了。?
我又發(fā)現(xiàn)二爺最近總喜歡砸東西。?
二爺看起來好像很生氣,渾身都在抖,他指著我,咬牙說:“你留它干什么,你是不是覺得爺買盒飯還得合計個幾天?!?
我下意識地想點頭,但看二爺?shù)哪樕B忙改成了搖頭。?
二爺多聰明啊,他貌似看出了苗頭,氣得握著拐杖的手都發(fā)白了。?
他一字一頓地說:“我閔玧其再不濟,也不至于養(yǎng)不起你?!?
說完他就走了。?
我看著滿地狼藉,真心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