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mi and the Nightmare Painter

由美與夢魘畫家

by：Brandon Sanderson（布蘭登·桑德森）

第一部分

第五章

夢魘原本是從天上來的。

畫家聽過這種說法。每個人都聽過。請注意，這其實不算什么歷史，只不過是一些故事的碎片，看起來有點夸大其詞。無論如何，學(xué)校里都會教授這些故事。就像一個在砂紙廠里拉肚子的人，有時候所有可用選項都不太理想。有一種說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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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天空，它散落著垂死之神的血雨。我爬過焦油，它帶走了我所愛之人的臉龐。盡數(shù)奪走。他們的血液變成了黑色的墨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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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來自一位詩人，在那場事件過后，他連續(xù)三十年沒有說話，也沒有寫作。多年之后，另一位女性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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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曾經(jīng)提到過夢魘。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能幸免遇難。當(dāng)他講述那些在黑暗中爬行的日子時，眼神變得空洞無物，那是來自天空的恐懼，直到他尋到了另一個聲音。他們相遇，蜷縮在一起，哭泣在一起，依偎在一起——盡管在那天之前他們從未見過面，但他們就這樣突然地成為了兄弟。因為他們都很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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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是這個，我覺得這是最令人不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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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會帶走我。它在屏障之下匍匐前進(jìn)。它知道我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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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在大概一百年后發(fā)現(xiàn)的，寫在一處洞穴的墻上。附近沒找到任何骨頭。

這些說法是零散的、碎片化的，也是狂熱的。你要原諒留下這些字跡的人；他們正忙著在一場全面的社會性崩潰中存活下來。到了畫家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十七個世紀(jì)——在他們看來，黑色的天幕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們因為有虹音線才能活下來：光驅(qū)走了天幕?？看四芰?，一個新的社會才得以形成——或者說，按照當(dāng)?shù)厝说脑捳f，得以重新繪成。但這個新世界需要處理夢魘的問題，無論用什么方式。

“又一根竹子？”頭領(lǐng)壽喜施說著，從畫家的包里取出最上層的畫布。

“竹子有效，”畫家說?！凹热挥行В瑸槭裁匆?？”

“太懶了，”壽喜施回復(fù)道。

畫家聳聳肩。他下班后上交畫作的那個小房間里，懸掛著一盞吊燈。如果你把雙色虹音線接在一塊金屬的兩端，你可以令其發(fā)熱。從這里開始，只需要再跳過一小步，就能獲得白熾燈了。我之前說過，并非城市里的一切事物都是深青色或者洋紅色——盡管在頭頂上空掠過虹音線避免了人們對其他顏色路燈的渴求。

壽喜施在賬目上畫家的名字旁邊做了個標(biāo)記。其實沒什么嚴(yán)格的配額——每個人都知道遇到夢魘的情況是隨機的，而且畫家的數(shù)量也足夠多。平均而言，一晚上你會發(fā)現(xiàn)一只夢魘——但有時候你可能幾天都看不到一只。 ?

但他們?nèi)匀粫涗洈?shù)據(jù)。太長時間沒有畫作上交，就會被問詢。現(xiàn)在，你們中比較懶惰的可能已經(jīng)注意到了這個系統(tǒng)中的漏洞。理論上講，成為畫家所需要經(jīng)受的嚴(yán)苛訓(xùn)練本應(yīng)是為了淘汰那些沒有真正面對過夢魘就胡亂繪畫的人。但壽喜施取回第二張畫布，看到了第二幅竹子畫之后，猶豫著瞇起眼睛盯著畫家，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竹子有效，”畫家重復(fù)道。

“你得看看夢魘的形狀，”壽喜施說。“你要讓你的繪畫與之相匹配，把夢魘的自然形態(tài)改變?yōu)槟撤N無害的、不具威脅性的東西。只有當(dāng)你遇到的夢魘看起來像竹子的時候，你才應(yīng)該畫竹子?！?/p>

“它們確實像啊。”

壽喜施瞪了他一眼，這個老人的眼神非常有威力。有些面部表情，就像味噌一樣，需要時間的熬煮才能發(fā)揮其效力。

畫家裝作無動于衷，拿起當(dāng)天的工資，走到了街上。他把包放在肩頭——里面有他的工具和剩余的畫布——準(zhǔn)備去找點晚餐吃。

面之瞳是那種你可以大聲喧嘩的街角小店。在這里你不用害怕吸食晚餐的時候發(fā)出嘖嘖的響聲，和你同桌人的笑聲也不會讓你尷尬，因為它已經(jīng)與隔壁桌的笑聲混在一起，就像繪畫的顏料混合一樣。雖然“夜班”工作人員沒有“白班”的那么忙，但不知為何，即便在店里安靜的時候，也會顯得很吵。

畫家在店外徘徊，就像光線中的一粒塵埃，正尋求落腳之地。他班上那些年輕一點的畫家們都會聚集在這里，其頻率之高，已經(jīng)足以使他們不必言說就贏得了屬于自己的餐位。一對虹音線勾勒出了店鋪門前的寬幅畫窗，光彩奪目，讓窗戶看起來好像是一塊很有未來感的屏幕。還有很多這樣的虹音線像藤蔓一樣在窗戶的上方盤繞，用深青色與洋紅色拼出了店名，上面還有一碗巨型拉面標(biāo)志。

（理論上，我也算那家面館的業(yè)主之一。什么？聞名遐邇的跨維度故事講述人就不能偶爾投資點房地產(chǎn)什么的嗎？）

畫家站在街上，聆聽著店內(nèi)的笑聲，就像一棵樹在努力汲取虹音的光芒。最后他還是低下頭，鉆進(jìn)了屋中，看都沒看就把他的大肩包掛在衣架的一個棱角上。另外十五名畫家占據(jù)了這個地方，他們聚集在三張桌子周圍。茜的位置在后排，她正在撥弄自己的頭發(fā)。刀辰低身跪在附近的一張桌子旁邊，神情莊重地為兩個年輕人的吃面比賽當(dāng)裁判。

畫家坐在柜臺前。畢竟，他是一位抵御城外瘴氣的孤身守衛(wèi)者。一位獨行的勇士。很明顯，他更喜歡一個人吃飯。如果不是為了滿足那可悲的肉體之欲，他根本就不會在此駐足。即使是神圣莊嚴(yán)、對抗黑暗的前鋒衛(wèi)士也是需要偶爾吃點面的。

面店掌柜的從柜臺后面飛快地走了過來，然后抱起了肩膀，她站立的時候有點弓身，好像在模仿他的姿勢。終于，他抬起了頭。

“嘿，紋樣，”他說?！斑馈€是老樣子？”

“你的老樣子也太老了！”她說?！跋肼爞€秘密嗎？如果你來點新的，我會把它寫下來，包起來，放到你的面條里。但我會同時告訴你它是什么，因為紙在面條里會變得濕噠噠，你讀不出來。”

“呃……”畫家說。“老樣子。麻煩了？”

“有禮貌，”她指著他說?！靶?。”

紋樣……不怎么擅長裝人。我對此不承擔(dān)任何責(zé)任，因為她一再拒絕我的建議。至少她的偽裝還能撐下去。人們確實好奇為什么這個奇怪的面館女掌柜盡管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卻已經(jīng)是一頭長長的白發(fā)。她穿著緊身裙子，很多畫家都對她一見傾心。你看，她堅持要我把她的偽裝弄得格外動人。

或者，嗯，我應(yīng)該用她的話說：“把我變漂亮點，這樣如果我的臉被揭穿，他們會格外不舍得。再給我弄個豐滿的曲線，因為它們讓我想起了余弦的曲線圖。而且因為這樣的胸部看起來比較好玩?！?/p>

這不是一副真實的軀體——為此我們都吸取了教訓(xùn)——而只是一個復(fù)雜框架之上的織光力量投影，直接附著在了她的知界元素之上，然后將其具象在實界域中。但由于我對相關(guān)的這些技術(shù)層面越來越精通，你可以假設(shè)它與血肉之軀功能無異。

我得承認(rèn)，紋樣走去給畫家準(zhǔn)備飯時，他的眼睛緊盯著她那副樣子確實讓我有點自豪。我承認(rèn)，他做得有點過火了——在她忙碌期間一直眼珠不錯地盯著她。別對他太苛責(zé)。她才十九歲，而我又是一位與眾不同、才華橫溢的藝術(shù)家。

紋樣很快就端著他的面碗回來了，把它放在了木頭雕刻而成的圓形角落里。虹音線——有一根連接著柜臺的一端——可以給碗底提供熱量，以使面湯在這個寒冷的基拉希托之夜依然保持著溫暖。

身后，隨著吃面大賽的繼續(xù)進(jìn)行，歡笑聲與喊叫聲越來越多。畫家則把他的邁鵬筷掰開，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他吃得很優(yōu)雅，似乎這樣比較符合他想象中的身份。

“紋樣，”他說著，盡量不發(fā)出太響的吸溜聲。“我現(xiàn)在做的事情……重要嗎？”

“當(dāng)然重要，”她說著在他面前的柜臺后坐下?！叭绻銈兌疾怀悦?，我可能就沒地方存面了。”

“不，”他說著，向背包指了指，它正掛在面館造型奇特的衣帽架一側(cè)?！拔沂钦f當(dāng)個夢魘畫家。這是份重要的工作，對嗎？”

“呃，是啊，”紋樣說?！昂苊黠@。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從前，有個地方?jīng)]有夢魘畫家。然后那里的人都被吃掉了。一個小故事?！?/p>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整體來說夢魘畫家的職責(zé)很重要，”畫家說?！暗恰宜龅氖虑橹匾獑?？”

紋樣把身子探出柜臺，他對上了她的眼睛。這對他來說很困難，考慮到她目前的姿勢。話雖如此，你可能聽過她這種生物。如果有選擇的話，我建議你盡量避免和秘靈對視。他們的五官——在不加掩飾的情況下——可以扭曲時間與空間，并且會讓那些試圖理解他們的人陷入一段驟然的瘋狂之中。話又說回來，誰不想偶爾打斷一下那些線條的連續(xù)性呢，嗯？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對他說。

“真的嗎？”他問。

“是的。今晚的面條打百分之七的折扣。以感謝你勇敢地提供繪畫服務(wù)?！?/p>

這……不是他想說的。但他還是點頭致謝了。因為他是個年輕人，從事著一份極其重要卻又相對低薪的工作。有百分之七就算百分之七。

（要注意，紋樣提供的折扣只會以質(zhì)數(shù)為單位遞增。因為，她的原話是，“這是我的標(biāo)準(zhǔn)?！边€是不清楚她什么意思。）

她轉(zhuǎn)身去看另一位顧客，這樣畫家就可以繼續(xù)在溫?zé)岬臏形镩L長的面條了。這里的面相當(dāng)好吃。據(jù)某些客人說，是城里最好的，這一點也不奇怪。如果說秘靈最擅長做一樣事情的話，那就是嚴(yán)格而精確地遵循一系列指示行事。紋樣有在面湯中加入一點調(diào)味料，每一份都精準(zhǔn)地計算出了鹽粒的數(shù)目。

吃到一半時，茜起身來到柜臺前，畫家瞥了一眼。片刻之后她又離開了，去給其他人端上節(jié)日飲品。

他默默地吃完了剩下的面條。

“米飯？”紋樣看到他快吃完的時候問道。

“好，謝謝?！?/p>

她給他加了一勺，全都浸泡在剩下的面湯里，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你可以去和他們聊天的，”紋樣輕聲說著，用抹布擦抹著柜臺。

“我試過在學(xué)校里和他們交朋友。但不怎么順利。”

“人總會成長的。這就是人與石頭的不同之一。你應(yīng)該——”

“我挺好的，”他說?！拔沂莻€獨行俠，紋樣。你以為我會在乎別人怎么看我嗎？”

她歪著頭，瞇起了一只眼睛。“這是個陷阱題嗎？因為你顯然——”

“多少錢？”他說?！按蛘酆螅俊?/p>

她嘆了口氣?！傲C?！?/p>

“六紺？一碗面通常要花兩百紺?！?/p>

“百分之九十七的折扣，”她說?！耙驗槟阈枰嫾?。你確定嗎？我可以去和他們談?wù)劊嬖V他們你很孤獨。我為什么不現(xiàn)在就去呢？”

他在柜臺上放了一枚十紺的硬幣，快速鞠躬表示感謝。還沒等她進(jìn)一步催促他去做點可能對他有好處的事情，他已經(jīng)從掛在架子上的眾多包中取出了自己那個。他一直覺得雕像衣帽架是對這家面館的一個奇怪的補充。但這既然是個古怪的地方，所以為什么不把衣帽架設(shè)計成一個有著鷹鉤鼻和狡猾笑容的男人形象呢？

（很不幸，當(dāng)我第一次發(fā)病時，對周圍的環(huán)境非常了解。我正在里面尖叫著，紋樣——覺得我那樣太嚇人——把我噴成了紅銅色。然后，一貫實用主義的她還給我加了一頂帶刺的王冠，用來固定帽子，又加了幾根帶桿子的長帶，用來掛包或者大衣。

如我所言，面館是我的。至少是部分所有者。紋樣搶了我兜里的錢來建造這個地方。雖然我沒有經(jīng)營過吧。等你被凍結(jié)在時間里的時候，你也沒辦法?？晒┠銋⒖嫉氖?，有可靠消息說我成為了一個很棒的衣帽架。我不愿把這段經(jīng)歷當(dāng)成是對我人身有失尊嚴(yán)的處置，而更愿意把它當(dāng)作一種效果拔群的偽裝。）

畫家走出門外，心怦怦直跳。一場陣雨淋過，遍地都是水坑，給街道鍍上了一層反光鏡——虹音之光高懸空中，它們的倒影在地上如幽靈般閃爍。

畫家吸氣，又呼氣，再吸氣。在逃離了紋樣的提議之后，他覺得自己很難再偽裝下去了。他知道自己不是獨行俠。他不是什么為了榮耀與黑暗戰(zhàn)斗的驕傲騎士。他不重要，也很無聊，甚至沒有個性。他可能只是成千上萬個不起眼的男孩中的一個，和他們一樣沒有勇氣去做任何值得別人注意的事情——更糟糕的是，他的技能還使人們無法低估他。

他對自己的評價很不客觀。但他一直這么想，還覺得難以接受。難到他想退縮，縮回到他編織的美麗謊言之中，那里充滿了自欺欺人的孤獨和神圣崇高的犧牲。但是他又開始覺得這種態(tài)度有點蠢。令人討厭。這讓他感到害怕，沒有了幻覺，他要怎么繼續(xù)下去？

嘆了口氣，他朝著自己的公寓走去，他的大畫包斜挎在肩上，緊靠著后背。在過第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了一處明顯的跡象：幾縷黑煙從街角的一塊磚上裊裊升起。一只夢魘剛剛從這里路過。

這并不奇怪。這里是靠近城鎮(zhèn)邊緣的窮人區(qū)。夢魘在這里出現(xiàn)是有一定周期性的。最終會有另一位畫家找到這只怪物；他已經(jīng)下班了。他把手插進(jìn)口袋，沉浸在對自己的不滿情緒中。畫家走過了街角。如果他現(xiàn)在趕緊回家，就能趕上他最愛的虹音電視劇開演。

又一場細(xì)雨拂過城市，在街道上演奏著輕柔的打擊樂章，反光的虹音線隨著節(jié)拍起舞。那些暗色的煙縷開始從街角的磚塊上消失，痕跡開始發(fā)冷。

兩分鐘后，畫家再次出現(xiàn)，跨過一個水坑。他沒有回家，而是追隨著夢魘而去——同時對自己喃喃自語，反正電視劇的第一幕總是前情回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