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大雨直到半夜才漸停，言冰云的心卻并未隨著雨停而安穩(wěn)下來，一種莫名的焦慮感游離在他的周身，揮之不去。

????????邊關(guān)。

????????火焰在黑夜中跳動，卻未帶一絲溫度，嗆鼻的油脂焦味混雜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讓人幾欲作嘔。

????????手執(zhí)馬鞭的大漢卻恍若未聞，鞭上勾連著絲絲血肉，暗紅發(fā)黑。

????????“李將軍，何苦這么捱著，只要你應(yīng)下一句便是我們的座上賓，至于叛國......”

????????審訊的蠻夷將領(lǐng)悠哉地靠在羊皮墊上，句句懇切，眼中卻是不容錯辨的陰鷙。

????????“你戰(zhàn)死的消息早已傳了回去，死人又何來叛國一說?！?/p>

????????捆綁在木柱上的人一動未動，聽聞此話，鎖鏈發(fā)出輕微的哐當(dāng)聲，若不是還能聽到壓抑的喘息聲，就真以為眼前之人早已是一具尸體。

????????李炬峣渾身痛到麻木，意識昏沉。

????????只隱約聽著只言片語傳進耳中，大差不差都是勸降的說辭，因此只咬緊牙關(guān)從鼻腔發(fā)出一聲冷哼，鄙夷不屑。

????????下一瞬，耳邊揚起風(fēng)聲，又是狠厲的一鞭。

????????他硬生生壓下要從喉間溢出的聲音，營帳內(nèi)除了呼嘯的鞭聲便是讓人聽了齒寒的悶哼聲。

????????冷汗和鮮血糊在他的眼睫上，他也沒力氣去睜眼，耳畔的聲音漸漸變得遙遠，仿佛隔了千里萬里。

????????他恍惚想起前年臨走時的告別，阿云用黑亮的眸子看著他，眼眸中倒映出他的面容，剎那間竟讓他覺得阿云也愛著他，讓他差點沒克制住當(dāng)眾將那人緊緊地攬進懷中。

????????現(xiàn)在想來還真有點后悔。

????????誰能料到過年時也未能回京，又哪能料到那或許是最后一次見面。

????????李炬峣努力回想分別那天的場景，想阿云的每個表情每個動作，每想起一分，身上的痛楚就減一分。

????????只希望得知他的死訊后，阿云不要哭得太慘。

????????他的意識越發(fā)昏沉，思緒開始不著邊際，一會覺得心疼，一會又覺得喜悅，阿云會為他而哭，好像也沒那么糟糕了。

????????審訊的人漸漸對這種單方面施虐喪失了興趣，眉間越發(fā)暴戾。

????????明明眼前之人才是階下囚，他卻未感到半分搖尾乞憐的快意，自己在那人面前仿佛還是戰(zhàn)場上那個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喪家之犬。

????????男人揮手暫停了鞭刑，腦中轉(zhuǎn)悠了幾圈，招招手喚來一個小兵吩咐了幾句。

????????過了半晌，小兵端來一碗黢黑的汁水，在男人的示意下掐住李炬峣的兩頰，迫使他松開牙關(guān)，強行灌了進去。

????????瓷碗摔碎在地上，碎片四濺，在一片死寂中格外響亮。

????????言父驚怒地望著堂下跪著的言冰云。

????????“——你說什么？！”

????????言冰云抬眸望進自己父親的眼睛，背脊挺直，一字一頓道：“我要去邊關(guān)尋阿峣?！?/p>

????????言父還沉浸在方才的話中未反應(yīng)過來：“你何時對炬峣生出了那般心思？”

????????言父眼神復(fù)雜，難怪冰云一直拒絕成婚，竟然......

????????言冰云神色沉靜，只覺得壓在自己心頭的石頭消失了，整個人從未如此輕松，原來說出來也并不難。

????????他在心中苦笑，之前竟是自己作繭自縛。

????????“邊關(guān)急報，炬峣他已經(jīng)......為父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身體剛有好轉(zhuǎn)，又何必千里迢迢跑一趟?！?/p>

????????言父嘆了口氣，剛得知此消息時他也悲痛萬分，他常年征戰(zhàn)沙場，早已做好了馬革裹尸的心理準(zhǔn)備，只是可惜李家小子年紀(jì)輕輕便戰(zhàn)死沙場。

????????“但他們并未尋到阿峣的尸首，只要尚存一絲生還的希望，我便要去爭取?！?/p>

????????言父看著言冰云堅定的眼神和默默攥緊的指尖，他知道自己的兒子有多倔強，也知道言冰云此刻只是憑著那一點不相信的信念撐著。

????????“罷了，便讓張管事和你一道上路吧。”

????????言冰云鄭重地俯下身磕頭道別，額頭叩在石磚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他知自己不孝，可他不能拋下阿峣孤零零地留在寒冷的邊關(guān)。

????????就算只剩一具尸首，他也要親手接回來。

????????邊陲的青城依舊如先前一般忙碌繁榮。

????????在李炬峣失蹤后，趙家人臨時接替了大將軍的職位，城中的將士并未有太大損傷，摞在城外的尸首只是李炬峣的親信，盡數(shù)被邊關(guān)的黃土隨意掩埋了起來。

????????言冰云一邊派人去草原打探消息，一邊夜以繼日地趕到了青城。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與管事皆喬裝打扮成商人模樣，在城內(nèi)假意大肆購買貨物，實則旁敲側(cè)擊打探消息。

????????但不知為何，被問到的人不是臉色大變，便是一臉難色欲言又止，皆避而不答，就算用重利相誘，也沒能打聽到只言片語。

????????這讓言冰云心中的疑慮愈發(fā)深了，這次戰(zhàn)敗似乎不像他一開始以為的那么簡單。

????????“公子，再用點膳吧，保重身體要緊?！睆埞苁驴嗫谄判牡貏裰?，眉目間憂心忡忡，本就舟車勞頓，養(yǎng)好的身子又要被折騰得不成樣了。

????????言冰云勉強又吃了一點，疲憊地伸手揉了揉眉心，打探了數(shù)日都是石沉大海，他變得愈發(fā)焦躁。

????????言冰云斂容冷冷道：“先前王家的管事必定知道內(nèi)幕，既然金子撬不開他的嘴，就找人綁起來逼問，生死不論，再拖延下去必生變數(shù)，今晚我就要知道他們到底藏著什么秘密?！?/p>

????????張管事看著自家公子冷峻的眉目，暗自心驚，近幾年公子變得越發(fā)深不可測，當(dāng)初那個安靜純良的少年似乎再也尋不到半分影子。便不再勸說，只喏喏應(yīng)了下來。

????????出了酒樓，兩人穿過街道準(zhǔn)備回到客棧。

????????街上人聲鼎沸，小販都笑容滿面地招呼客人，百姓拖家?guī)Э诘卦诮稚祥e逛，不時傳來孩子們的尖叫嬉笑聲。

????????街上越熱鬧融融，言冰云身上的冷意便更添一分。

????????城外的尸首早已被掩埋，血腥氣早已散盡，城內(nèi)平靜得仿佛什么也未曾發(fā)生過，真是一片祥和。

????????“你這孩子，給你買的肉包怎么扔給了乞丐，真是浪費！”

????????街角傳來女子訓(xùn)斥孩子的聲音，言冰云下意識地隨意瞥了一眼，正準(zhǔn)備收回目光，視線卻落在了蜷縮在角落的乞丐身上。

????????眼睛驟然睜大，如遭雷擊。

????????——這是......阿峣？

????????張管事不明所以地停下腳步，看著自家公子的臉色登時變得蒼白。

????????不，怎么可能！一定是他看錯了。

????????言冰云因這一眼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不知是恐懼還是喜悅，渾身繃緊僵在原地，背脊發(fā)涼，竟不敢再上前一步。

????????那個乞丐頭發(fā)散亂遮住了面容，單薄襤褸的衣服上還有點點血痕，本來縮在一角，見小孩扔下肉包，小心翼翼地膝行過去撿起沾滿了塵土的肉包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也不知是餓了多久，狼吞虎咽幾口便把包子吃下了肚。

????????當(dāng)那乞丐抬起頭時，臟亂的發(fā)絲下露出了一角高挺的鼻尖。

????????言冰云看到那熟悉的側(cè)臉，霎時思維空白了大半，垂在腿旁的手開始微微顫栗，鋪天蓋地的酸意涌上鼻腔。

????????他愛了那么多年的那個人，他不能宣之于口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那個人，怎么會趴在街角被當(dāng)成乞丐嫌棄憎惡，撿他人丟棄的包子來吃？

????????他覺得眼前這一幕荒謬極了。

????????還未等他反應(yīng)過來，他的身體已經(jīng)來到了那人面前，那人對他的視線視若無睹，還在回味剛才肉包的滋味。

????????言冰云紅著眼眶，喉間酸澀，淚珠大顆大顆地砸在地上。

????????“阿峣......”

????????那人背過身去，覺得面前這人好生奇怪，只自顧自地繼續(xù)縮回角落。

????????言冰云伸出的手僵滯在半空，他只覺得胸前一把鈍刀將五臟六腑攪得支離破碎。

????????直到張管事匆忙買來了一個肉包遞過來，那人才聞到味似的眼睛亮了起來，抓過肉包一口塞進嘴里咀嚼。

????????這次那人沒有再抗拒，而是抬起頭好奇地盯著言冰云。

????????言冰云伸出手緊緊握住那人的手腕，聲音顫抖卻無比堅定。

????????“阿峣，我來帶你回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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