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黑軍克星斯派爾

譯者：瘟妹

校對：瘟妹

? ? ? ??奧法爾套在制服里，渾身難受。他在穿著大部分制服，甚至大部分衣服時都會覺得很難受，而他已經(jīng)接受了自己的身形可能會導(dǎo)致一輩子都這么不舒服的事實。

????????他剛出生時就是個竹竿身材，四肢細長得像是快要離體獨自存活一般。不過，如今他老了。比他預(yù)計的還要老，拜這個充滿無限可能，令人又怕又愛的世界所提供的技術(shù)所賜，他的壽命得以大大延長。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老，因為在班達殖民地的早年生活充滿了混亂和暴力，但他清楚地知道，如果沒有離開那里，他就不會再有機會糾結(jié)衣服的舒適程度或其他任何事情了。

????????偶爾，在閑暇時，他會停下來琢磨世事的變幻莫測。他仍然會為萬物變化之快而震撼。偶爾有時候，他會懷念舊世界的悶熱、多變、危險的感覺和脆弱的本質(zhì)。新的現(xiàn)實是個樸實無華的地方，被律法與規(guī)則束縛。越來越多自命為學(xué)者而非戰(zhàn)士的人來到喜馬拉奇雅。宮殿開始需要艱難地喂飽自己，從遠方的低地區(qū)域不斷輸入消耗品。奧法爾覺得這種趨勢只會愈演愈烈。說到底，這個地方完全不適合建造一座城市。

????????但是，這是尤沃瑪決意前來之處，而尤沃瑪在的地方，就有他的身影。這是一種堅持——即使連周遭的星球都被改造和重建得面目全非，這項堅持仍然毫不動搖。

????????這件衣服穿著特別難受。他記得，設(shè)計這套制服頗費了一番功夫，尤其糾結(jié)了很久才敲定細節(jié)部分。正快速成長的官僚系統(tǒng)——他們已經(jīng)開始用泰拉政府這等虛浮的名詞稱呼它了——的職員們從各種稀奇古怪的地方為禮服汲取靈感，將它包覆在層層符文防護下。這并不稀奇，因為如今這些職位本身就是高價值目標(biāo)，為那些有能者或關(guān)系戶提供了脫貧致富的渠道。就算檔案館或沉思者機房里的苦工生活都比外面風(fēng)吹日曬的日子強得多，所以競爭相當(dāng)殘酷，脫穎而出者必須小心翼翼地保護自己的特權(quán)。

????????然而，如今尤沃瑪大權(quán)在握，于是不當(dāng)競爭得以止息，有能之人得以因才適任。奧法爾就在高級政務(wù)官的位置上干得挺好。他甚至擁有一個假的植入義眼，讓他時時忍不住想抓撓。

????????他總是覺得很奇怪，這么一件小玩意兒就能讓他進入各種各樣的地方。阿米娜給他裝備了一件帶有識別信號與密碼破譯器的護腕，但他鮮少使用。光是他的制服——酒紅色的長袍與兜帽，象牙色的十字搭，右胸口上用金線縫制的鷹首閃電徽記——就足以在大部分場合令他暢行無阻。

????????奧法爾發(fā)現(xiàn)，人們已經(jīng)學(xué)會順從。他們忘卻了混亂的無政府狀態(tài)，開始變得像久遠前的漫長舊時一樣卑躬屈膝。在這里，命令很少需要強制——它們會被那些還記得舊日子的人民熱誠地執(zhí)行。

????????這可以理解，盡管很難讓人茍同。他還記得蒸騰的鹽堿地上咸腥的氣味，還記得酷熱的平原上燃燒的機油。他比任何時候都更想念老地方。

????????如今，所有的東西都冷冰冰的。他和其他人一樣擺出一副學(xué)者的姿態(tài)，不緊不慢，一步三晃地走著，穿過和他同樣姿態(tài)，夾著一束束紙或是一堆堆消息筒的人群。每個廳堂聞起來都很新，大多數(shù)還覆蓋著施工遺留的塵土。長廊深入群山的巖石核心，用巨大的地?zé)峋訜?，但似乎并不足以阻止空氣變得陰冷，而無論如何奧法爾的路線都會把他帶到上方的城墻上，那里終年寒風(fēng)刺骨。

????????最近一輪觀察花費了他三天的時間。他確保自己的路線每次都有所不同，并避免暴露在內(nèi)墻的視野內(nèi)，除非他需要找到一個好位置去記錄。他手上的裝備相當(dāng)不錯——可以在一個巡回內(nèi)拍下數(shù)百張照片，只需要眨眨眼就能完成拍攝，并用雙重符文加密方式存放在植入義眼里。

????????兩個晚上之前，他花了很長的時間蜷縮在西堡上一個還未完工的雉碟后，從這個完美的隱蔽所觀察帝國圣所與交匯的山谷內(nèi)的浩大工程。他的植入物嗡嗡作響，沉思籌算器反復(fù)計算。那是個寶貴的時刻，能讓他獲得可供以后分析所用的大量數(shù)據(jù)。

????????他能看到他們就在城墻上，一個接一個地走著。那些點綴著赤紅色的金甲戰(zhàn)士在這個距離上只是一個個小點，在空氣中漂浮的塵埃里迷蒙。他們已不僅是皇宮，更是帝國本身的標(biāo)志，守護者，“禁軍”。沒人知道他們的規(guī)模有多大，連尤沃瑪也一樣。當(dāng)然，這就是他要找出來的，而答案已經(jīng)開始令他驚訝不已。

????????那是兩個晚上之前。如今，他正在追尋另一個平凡得多，卻絲毫不減其重要性的目標(biāo)，至少對手頭的問題而言。

????????夜幕降臨，但建筑工地里的話語與敲打聲從不停歇。隨著日暮西沉，流明燈閃爍著點亮，在塵土飄蕩的道路上投下微弱的橘紅色燈光。奧法爾從石匠區(qū)的外緣向下走，穿過高聳的條石與細長街道上濃厚的陰影。

????????那是個擁擠、幽閉、嘈雜的地方，每一英尺的地面都擠滿了摩肩接踵的人群。霓虹燈招牌懸掛在頭頂，其中一些宣示著帝國華麗的宣傳語——黎明曙光，皇恩浩蕩！檢舉異動，人人有責(zé)——其他的則是大型貿(mào)易公會的廣告詞。遠離山風(fēng)吹拂使氣味變得更加復(fù)雜——醫(yī)療用品散發(fā)出化學(xué)氣息，裝籠的動物在保安的眼皮底下交易，還有擁擠的人群身上的土腥味兒。廉價的喇叭里播放著軍樂隊吟唱的激昂軍歌，搭配上劣質(zhì)的電子合成旋律，匯聚成狹窄的通道中激蕩的音調(diào)，襯托著各種口音方言的喧鬧聲愈加迷亂。

????????他不是唯一一個穿著官服走過這片喧鬧街區(qū)的人，沒人會多看他一眼。所有東西都透著一股子未完工的雜亂感，地基剛剛打下，誰也不知道這里最后會變成什么樣子。

????????他走到路邊，讓開一輛東倒西歪地開過街道的龐大公交車，順勢溜進一條狹窄的小巷。他能看到遠處檢查站大門高聳的塔尖，比周遭其他建筑都高了好幾層。那里是大多數(shù)南方高速路上過來的車輛進入之處，他知道外面等著入城檢查的車輛隊伍會一直排到郊外。幾架飛行器像雄鷹一般盤旋于夜幕之中，機上的自動炮隨時準(zhǔn)備應(yīng)對任何騷亂。這是一個弱點，一個危險，一個機遇。所有的大門都是。

????????從主路上離開后，周遭變得稍稍幽靜一些。他穿過數(shù)道開放的門洞，昏暗的流明燈映照出周圍居民的背影——擁擠在一居室里的數(shù)個家庭，孩童的哭鬧聲此起彼伏，爭吵聲在夜空中清晰可辨。他找到某個樓梯間，順著窄小的螺旋形金屬臺階向下走去。走廊兩邊磚墻上的柵欄后傳來陣陣油煙味，很快他站在一道鬩開一條縫的防爆門前。他彎下腰，敲了敲門——先敲三下，再敲兩下。

????????一個面板亮了起來，閃現(xiàn)出紅色的符印流，除非你知道怎么解讀，否則符印看起來只是一團亂麻。奧法爾將字鎖插入凹槽，等到發(fā)出一陣沉悶的金屬聲。他把自己的臉貼在門折葉處一塊玻璃面板上，感到一股掃描帶來的灼熱刺痛。接著門鎖解除，門向內(nèi)滑開。

????????門后是更多向下的臺階，越向下走，愈發(fā)酷熱黑暗。一名看起來像是半變種人的粗魯守衛(wèi)搜了他的身，守衛(wèi)淡粉色的皮膚在不合身的護甲后鼓脹隆起。接著他被帶到外面的房間，門在身后重重關(guān)上。

????????“你好啊，赫拉克?！币粋€坐在金屬桌子后的男人說道?！叭绻@是你的真名?！?/p>

????????奧法爾拉過一張椅子，提起長袍坐下。“你好，沃蘭赫克?！彼f道?！叭绻@是你的真名?！?/p>

????????對面的男人骨瘦如柴，穿著一身合成皮革衣服，細長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紫色的玻璃眼鏡。他的手指在桌面敲打、抽動著。身后的柜子上每個抽屜都貼著整齊的標(biāo)簽。一塊橄欖綠色的厚實地毯鋪在地面上，空氣循環(huán)機在墻角嘎嘎作響。

????????“帶來了？"沃蘭赫克問道。

????????奧法爾卷起袖子，輕輕打開埋在他前臂內(nèi)側(cè)的面板。原本的臂骨在多年前逃離班達時被打斷，但如今看來置換成人工骨骼卻有用得多。一顆念珠從中彈起，他把它拋給沃蘭赫克。

????????男子接過它，從桌上拿過一個驗鈔儀開始檢查。機器的屏幕閃現(xiàn)出數(shù)字。

????????沃蘭赫克笑了?！安诲e?！彼f道。“夠了。怎么說呢，我知道他們給你這種人發(fā)得不少，但想不到這么多。所以你屬于哪個部門來著？”

????????“有關(guān)部門。我們資源充足?！?/p>

????????沃蘭赫克大笑著。“很好?！彼焓衷谧郎夏闷鹨粋€數(shù)據(jù)板。那是個老派設(shè)計，是在過去那個炸彈隨時會落下，強度比輕便更為重要的年代里某個牌子的產(chǎn)物。保護罩看起來已經(jīng)生銹，聯(lián)接口露出銅綠?！斑@里面有過去兩個月的所有東西，還有一些我們更早之前查到的。算是個免費贈禮吧，主要是因為你沒有討價還價。我不喜歡討價還價。該多少錢就多少錢，你覺得呢？”

????????奧法爾拿過數(shù)據(jù)板，抽出一個閱讀探頭，插入接口里。在數(shù)據(jù)如洪水般涌入植入閱讀器時，他感到一陣輕微的刺痛感。數(shù)據(jù)就在那兒，如假包換，被校驗印記和身份驗證包裹著。就算對那些有資源去嘗試的人來說，也很難偽造。

????????“比我想的還要多。”奧法爾喃喃地說，看著人形在他的視界里滑動。

????????“也比我想的還要多。”沃蘭赫克說道。“如果不是你跑到這兒來打探這些有趣的事兒，我們還真沒辦法挖出這些信息。這不禁讓我又想知道你到底是誰。怎么說呢，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p>

????????“這些主印記——是什么來頭？”奧法爾問道，忽視了對方的問題。

????????“不知道。我以前從來沒見過，但它們替代了定制清除矢量，所以肯定來自哪個大人物。要我說，這是至高議會發(fā)出的，前三排。或者靠近前三排。仔細看——這些東西從來沒被窺探過。就連我的手下也會被窺探，要知道我們有的是辦法讓別人怕我們。但這些東西——它們是全新的，一塵不染。從來沒見過。”

????????“也沒有被攔截過？”

????????“它們剛好經(jīng)過。就像我說的，如果你沒來——”

????????“我確實沒來過，沃蘭赫克。我沒來過這里，這次對話沒有發(fā)生過。”

????????沃蘭赫克大笑起來。“噢，真的嗎？那就麻煩了。我有很多主顧對這玩意兒感興趣。你的開價不錯，但——”

????????“我們的開價不錯?！眾W法爾打斷話頭，同時把保護套罩在數(shù)據(jù)板的接口上?！澳銘?yīng)該好好想想。你應(yīng)該想想我們有多認真，才能付給你這么好的價錢，而且馬上、立刻付，不需要任何擔(dān)保。你應(yīng)該再想想，你在這些禁區(qū)里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掌握之中。然后，你的名字不叫沃蘭赫克，而叫埃爾拉赫，而你的一家老小，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可以列出每個人的名字，他們這會兒就住在內(nèi)廷居民區(qū)的45e小區(qū)里，卻沒有任何合法的證件。最后，你應(yīng)該想想，面對我們這樣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組織，你最好老老實實地拿上你已經(jīng)收到的報酬，閉上你的嘴，趁著你的存在還能被容忍的時候安分守己地待著?！?/p>

????????沃蘭赫克遲疑了。他薄薄的嘴唇上浮現(xiàn)出一絲微笑，準(zhǔn)瞬即逝，好像在思考應(yīng)該怎么應(yīng)對這番話。奧法爾緊盯對方，但耐心等待著。

????????“你要這么說的話——”

????????“我要走了。確保摧毀這東西的所有拷貝。不要跟蹤我，不要和任何人說。我覺得我們應(yīng)該說清楚了?！?/p>

????????沃蘭赫克點點頭，接著向前靠過來，手肘撐在桌上，似乎想耳語什么。“就告訴我一件事?！彼o靜說道?！拔铱催^清單上有什么。我不能視而不見。他們到底他媽的要干什么？他們——誰會需要這么多？”

????????奧法爾站起身，把數(shù)據(jù)板收進長袍內(nèi)。

????????“我不知道。”他說著，準(zhǔn)備離開。“這就是問題所在?！?/p>

????????即便以常人的標(biāo)準(zhǔn)而言，坎達維瑞仍算得上身形嬌小。為缺乏鍛煉以及對巧克力甜食的熱愛所累，她的身體健康狀況實在不怎么樣，體脂率和血壓都過高。

????????在她面前的男人——如果他還能被稱為“人”的話——足足有她的兩倍高。貼身長袍下隱約可見的的肌肉線條堅實地如同混凝土。他們的座椅相差巨大——她所坐的那個十分簡約樸素，而他的則被雕鑿得如同古埃及法老的御座。差異是如此懸殊，以至于慢慢地讓人不再在意。

????????而在這一切中，最令人不安的卻是他的面龐。她此前從未在如此近的距離上觀察他，而她之前的想象也逐漸變得難以持續(xù)。他的臉不是她所期望的那種——更為苗條，青澀。他的頭發(fā)被剃光，露出右邊頭頂一個小小的植入念珠。就像他的其他所有外在一般，樸素而精致。

????????他完美地保持著靜謐的姿態(tài)，等待她再次開口。幾乎無法看出他的胸腔會因為呼吸而起伏。

????????他總是要呼吸的吧？他們總不會連“這”都被基因改造了吧？

????????“我持有一個記錄設(shè)備，”她說道?！拔蚁Ｍ褂盟??！?/p>

????????“明白。請放在我能看見的地方。”

????????坎達維瑞將一個直徑約一厘米的光滑圓盤取了出來，放在椅子的扶手上。

????????“流程的要求?！彼f道。

????????"沒錯，這是你的部下告訴我的。“

????????“我們生活在危機四伏的年代。我們不能像過去那樣行事了?！?/p>

????????“同意。二者皆然。”

????????“作為民政部門的代表，身負制衡軍方的職責(zé)，我有必要確保沒有事情被隱瞞，我們之間是坦誠的?！?/p>

????????“至高領(lǐng)主女士，”瓦爾多說道。“這些早已達成共識。我們時間不多。如我所言，你想知道什么？”

????????坎達維瑞發(fā)現(xiàn)自己在真正面對這一刻時，卻奇怪地不愿開始。就好像行百里者已近九十，卻忽然掉頭一樣。

????????她輕點圓盤，后者放射出輕柔的光亮，表示已進入預(yù)備狀態(tài)。

????????“我想從默蘭德·森開始?！彼f道。

????????“默蘭德·森，”瓦爾多復(fù)述道?！疤峒按嗣麑嵲诹钗也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