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孝》 “三從四德你且記牢，記了之后是要照做的！”這是娘說的，我至今仍記得。 事實(shí)是，我是不知當(dāng)了寡婦便要去尋死的，我是絕不知的。 成了寡婦，便去故意尋死，得了貞潔牌坊，這大概便是母親嘴中的大孝吧，我胡亂的猜測，昨日還是我的誕辰日，今日便大致成了我的忌日，門口的刀聲已經(jīng)響起來了，刷拉刷拉，在這夜里異常的清晰。 我早就知道他們要?dú)⑽业?，即使不聽那些閑言碎語，即使不看他們那鐵青色的臉，我也決是知道的。 前幾日，大致是月初，我端著盆回家時聽到鎮(zhèn)里的賈大人中舉的消息，大紅的一片略過眼前，看不到一絲白，明明不論何，賈母是西去了的，是需掛白的吧，我胡亂的猜測，大紅徹底略過我的眼簾，世上仿佛一瞬間沒了紅，只剩下空蕩蕩的白與徹底的黑，我站在河邊，不自覺的望湖看了一眼，怪哉！ 湖里現(xiàn)出身穿紅袍，穿金戴銀的女人，我直嚇得退了一步，湖里的人也變得模糊起來，逐漸隨著水波化為散影。 那女子消逝在水波中，只剩下了白與水底的黑。 我甚至不敢喘大氣，周圍的空氣里仿佛只充斥著我的呼吸。 大霧四起，甚至看不到路，我也只能靠著記憶中的路線，一步步的向家靠近，大街上似乎沒有人，或者說沒有活人，偶爾看見幾個，也是靠著模糊鐵青色的臉以及微喘著的呼吸聲來證明大概自己是人的。 隨著家近，我呼吸也緩了下來，身上的冷汗也大多被悶的散去… 還沒一會，在大霧中我摩挲著門的出現(xiàn)，腐朽的氣息逐漸彌散進(jìn)我的鼻腔，我迷迷糊糊的撫摸，這門好似是，又好似不是，我敲了幾下，也純粹是防止進(jìn)錯了家…… “啪咔”一聲，我萌發(fā)了退意。 “妮，來了？”這是我公公的聲音。 “想兒子了，我們兩老便來這兒住一陣，也不勞煩妮，只需準(zhǔn)備個住處?！边@是婆婆的聲音。 我瞅著門內(nèi)的“父母”，便是腦也不想的嗯嗯了幾聲，大多也全當(dāng)未清醒的答應(yīng)，進(jìn)了門，只覺得陰沉，家里不是很亮堂，再加上屋外的霧，顯得更悶。 我想著給公婆安置床，進(jìn)了屋也便呆了，哪用準(zhǔn)備，都收拾好了，那我與丈夫的床上只剩下單薄的鋪?zhàn)优c張青色的被子，我坐在床上，看著臥室門外的二老，他們動作緩慢，好似兩尊木偶，我下意識的往上看，但看不見是被誰捆縛，我仔細(xì)的看了起來，實(shí)然嚇了一跳，鐵青，又是熟悉的鐵青！ 他們的臉上附滿了鐵青，兩眼無神是因?yàn)槟情L長的線，控制著他們緩慢的行動，好似察覺到我的目光，他們顫巍巍的回頭，和我的目光對視，撞在一起。 我想后退，但這是床，退不了，于是我擠出笑容，道：“爹，娘，有什么事嗎？” 他們搖了搖頭，動作出奇的相似，又轉(zhuǎn)回頭，收回目光，走進(jìn)了隔間。 我再看，鐵青色早就消失了，成了昏暗下的干枯，皺紋凸顯的嚇人…… 我顫著身，隨手拿了塊布子，便去做家務(wù)了…… 家務(wù)干完，便去地里干活，丈夫死的早，兒子還沒婚配便去服役了，至今任未歸，心中的小泉似的期望化作流水，隨著最后的期盼早早散入這干枯沉悶的空氣之中。 大概是下午的緣故，太陽升起了，霧去了大半，不知不覺，汗水灌滿身體，我兩肢酸痛的厲害，但這樣了也還得揮動著鋤頭，得活，還得活。 在路上兩個老嫗抓著盆子緩緩地向前，在路上走著，我因?yàn)殇z地，只有幾句碎語跑入耳中。 “湯劉氏，曉得嘛？” “她，怎么了？” “你是不知道，她可是孝女，皇帝知道了她的事…” “哦？什么事？” “她……死……得了……牌坊……” “嚯，這可是不枉此生了…” “是的吶，是的吶，我那兒媳要是她一半的孝順，嘿……” “哎，是的是的…” 之后的言語我聽的不真切，只是看著那兩老嫗離去，停止揮動，陷入了沉思。 湯劉氏… 這名字好似很是真切…… 她…？ 自己前幾日還是見過的，她也是寡婦，丈夫也是死了的。 最近…這是怎么了？ 我有些呆驚，看著還未種完的地，又開始揮動起來，心里打算著干完會便去… 太陽逐漸下山，活也快干完了，我收拾好農(nóng)具，公婆的聲音傳入了耳。 “妮，干完了？” “妮可真孝順啊，嘿，可惜咋兒在陽世沒這福氣享受了…” “哎……”婆婆想到我的丈夫，潸然淚下，我快步走到他們旁邊，開口問道，“您…二老怎么來了？” “我們……”婆婆頓住，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旁邊的公公便說道：“我們來接你回去，如今你可是寡婦，要是有什么男人來和你順路，可是不好的?！?我發(fā)懵，腦海里充斥著…“不好……”的話語 這兩字刺入我耳中，我思索著，思索著什么…不好？ 不好，這兩字的講究大極了…… 是名聲？ 還是臉面？ 或是…身為寡婦公婆的他們…？ 我不敢繼續(xù)想下去，只得低下頭逃避著他們的話語與臉龐，但就算低下頭也可以猜想到他們的嘴臉，木偶般的面龐，機(jī)械的言語，被人控制的動作… “妮？” “妮！” 我被一聲驚醒，心臟先是不動，耳邊停止了一切聲響，眼前好似只剩下木偶般的他們…… 忽的，心臟猛然跳動，耳邊忽然充斥著聲響，眼前恢復(fù)了色彩，抬起頭，我剛想解釋，便看到他們離去的背影。 我快步更上，依稀好似聽到了什么。 “怎的？” “好似…發(fā)現(xiàn)了？” “不，我看沒有…” “那…還是那樣？” “還是那樣……” 他們看我跟上，便閉了嘴，我跟著回了家，望著家，我愈發(fā)疏離，我是絕不知這屋子是我的墳?zāi)?，也是得到貞?jié)牌坊的證明。 如果我知道，我絕不會在這里呆著，我會跑，不論何處的！ 接下來一周霧氣倒是沒了，只剩下了寂寞的死氣，公婆每次夕陽時都來接我，我逐漸倒也習(xí)慣，家里好歹多了兩個生人，吃食也倒是夠的，就是每次晚上時我總能看到公婆奇怪的眼神。 那眼神，好似不是看人，而是看牲畜！ 我坐在床上，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又不知不覺止不住的想起劉湯氏。 記得，我們曾經(jīng)在個屋里是聊過的。 “媛，你倒也守了寡，也是可憐啊?！?“守寡，倒也是被迫的，誰教…教老天爺收了我丈夫的命呢……” “呵，倒也是…” “媛，說起來，劉湯氏你守寡這些年歲還真沒動過一點(diǎn)春心？” “說什么呢，罪過，罪過！” “怎么，我問問不行喏？” “唉?！?“你怎么光嘆氣不說話啊，快說快說?！?“說起來也不怕你笑，唉，唉，想起來我臉都紅了，羞的利害，記得前幾年看過兩條狗那個……那個啥，我當(dāng)時…當(dāng)時控制不住，動了一下春心。” “嚯，哈哈……” 我停了這回憶，腦海里的想法止不住的冒出，想了又想，這才下定了決心… 我躺在床上，故作得病的樣子，公公進(jìn)了屋，看著故作生病的我狐疑問：“妮，怎么？” “大致是得了病，身體不舒服的很?！蔽已b著虛弱著回答。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像也認(rèn)同這個想法似的，什么話也沒說，便走了出去… 門并未關(guān)，時間逐漸過去，婆婆期間來了一兩回，是來送飯，隨著時間不斷的逝過，天逐漸暗了下來… “她睡著了？” “睡著了，我和了藥?！?“那就今天準(zhǔn)備準(zhǔn)備吧…” “嗯，是要快一點(diǎn)。” 我神智開始迷糊起來，忽的聽見這幾句，精神好似大樹似的又筆直了起來，我聽著話，后背滲出冷汗。 藥？ 難不成我剛剛被灌了藥？ 但，為什么！ 他們又準(zhǔn)備什么… 我顫顫巍巍起身，好不容易以他們一種差不覺的視角關(guān)掉門，我靠在門后，仔仔細(xì)細(xì)的聽…… 劃拉—— 嘩啦嘩啦—— 這刀過案板的聲音在這屋里亮的嚇人，我驚了一跳，腦海里的迷糊散了大半，全都變成了害怕，明明昨日還是我的誕辰日的，今日…… 今日為何便要?dú)⑽遥?我控制不住手腳，忙的把能搬動的放在門口，哪怕可以幫我擋住一時… 外面興許婆婆聽到了動靜，她來到關(guān)了的門前，試著推一推，嘴里還喊著：“妮，你怎么了，開開門，開開門??！” 我害怕的不敢說話，聽著外面婆婆的喊聲，顫顫抖抖的撇過頭強(qiáng)迫自己不去聽…… 我緩著挪動，猛然看到柜子里放著那件朱紅色的婚袍，腦子好似震了似的，猛然我又想起那個穿紅衣的女人，仔細(xì)想一想那不就是我嘛！ 我顫顫巍巍拿起婚袍，望著上面的花紋，不知不覺，穿上了去…… 公公也發(fā)覺到不對勁，已經(jīng)一邊吼著，一邊撞著門，啪啪啪的響，在這屋里比刀聲更要嚇人。 我忽視門外的喊聲，腦子又不住的陷入回憶，已經(jīng)有了老繭的手里放著一根長長的帶子。 我依稀記得，十幾年前，好像還沒多大的我便被稀里糊涂的便被嫁到這家了…… 我茫然的站在椅子上，想著丈夫，想著兒子…… 帶子緩緩的甩在房梁上，結(jié)實(shí)的很。 想著第一次當(dāng)媳婦…想著三從四德…想著第一次當(dāng)母親…… 帶子略過脖子，緩緩的系住。 想著剛剛出生的迷?！?雙腳猛的一動，椅子落在地上，發(fā)出啪的一聲。 這一聲，興許是我最后可以聽到的聲音了…… 想著死后的光景…… 門終于被撞開，他們推開門，走進(jìn)這大紅色的屋子，屋內(nèi)一片黑暗，入目可及，懸掛著兩條腿。 “妮！” 緩慢地，非常緩慢地，那兩條腿像兩根指南針的指針，不緊不慢地轉(zhuǎn)向右邊：向北、東北、東、東南、南、西南轉(zhuǎn)去。隨后，停了下來，幾秒鐘后，又不慌不忙地向左邊轉(zhuǎn)去：向西南、南、東南、東…… ? ——【參考，二十四孝圖，百度，美麗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