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七年（430），劉義隆下定了收復(fù)河南的決心，認為一切準備就緒，正式宣布與北魏開戰(zhàn)。

他先讓殿中將軍田奇出使北魏，下最后的通牒：“河南本來是我們宋朝的領(lǐng)土，現(xiàn)在被你們侵占，我們的皇帝要出兵收復(fù)淪亡的國土。當然，我們沒有對河北下手的意愿。”

拓跋燾氣得拍案而起：“我從小的時候就知道河南是我大魏不可分割的領(lǐng)土。你們是什么人，敢于侵犯我的國家主權(quán)？你們要是敢開戰(zhàn)，我就堅壁清野，等到冬天天氣冷了之后，再來收拾你們！”

劉義隆見朝招降不管用，反倒是給了他口實，可以真的動刀動槍了。三月，劉義隆下詔：右將軍到彥之領(lǐng)兵五萬，率領(lǐng)安北將軍王仲德、兗州刺史竺靈秀以水軍進入黃河；以驍騎將軍段宏率領(lǐng)八千精兵直擊虎牢，豫州刺史劉德武以一萬兵力跟進；長沙王劉義欣領(lǐng)兵三萬，屯駐彭城，聲援北伐宋軍。劉義隆還把前南廣平太守尹沖任命為刺史，等到國土收復(fù)之后自行上任。

劉宋邊境高度警戒，對面北魏的哨兵自然不會視之不見。北魏南方邊境的將領(lǐng)都向拓跋燾上書說：“宋人高度戒嚴，即將大舉入侵。我們想請兵三萬，殺得他們沒有銳氣，自然就可以取勝。還有，要把河南河北的流民全部殺光，以免他們?yōu)樗诬姵洚斚驅(qū)??！?/p>

拓跋燾同意，大臣們也同意。

只有崔浩表示不同意：“南方即將入夏，雨水過多，道路泥濘，不利于行軍。我軍城防堅固，宋軍必然難以取勝。如果真的打到河北了，我們等秋天馬肥之后，再去進行反擊，這才是萬全之計?！?/p>

南邊的求援消息又來了：“宋軍已經(jīng)進入了國境，我河南兵力薄弱，請求以幽州以南的精兵協(xié)助自己守城，并且在漳水上造船以防備宋兵?！?/p>

群臣都認為請求合情合理，并且要求以司馬楚之、魯軌為主帥反擊，這樣可以去招降南方的士兵。

崔浩再次表示反對。拓跋燾因為要服眾，所以下令在冀州、定州、相州造船三千余艘，挑選幽州以南諸州的精兵在黃河北岸防御。又以平南大將軍、丹陽王大毗屯兵河上，司馬楚之為安南大將軍，屯駐穎川以防備宋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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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看宋軍的表現(xiàn)了。用兵講究的是兵貴神速，但是到彥之的運氣十分不好，行軍的日子里水勢大漲，宋軍每天行軍不過十里，一直到了七月入秋，才進入黃河。

魏軍明白，河南的兵力少，自己要硬扛是扛不住的。于是在拓跋燾的命令之下，魏軍開始集體收拾行李，向北渡過黃河以保存實力。七月初四，碻磝棄守；十四日，滑臺棄守；二十日，洛陽虎牢的魏軍也棄守了。

等待宋軍收復(fù)的，其實是一座座空城。

宋軍立即進入河南。到彥之留朱修之守滑臺，尹沖守虎牢。建武將軍杜驥鎮(zhèn)守金墉城。之后，宋兵控制了黃河南岸的靈昌津渡口，兵鋒直達潼關(guān)。

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nèi)，宋軍兵不血刃攻克了河南四鎮(zhèn)。司州、兗州又被劉宋收復(fù)。大家都歡呼雀躍，除了一個人——王仲德。

王仲德是一名老將了。他敏銳地察覺勝利來的太快，仿佛不合常理。他私下告誡諸位宋君將領(lǐng)：“你們不知道北方人有多么狡猾，他們就是要讓你掉到坑里。魏軍得知我們前來，保全兵力集體北撤。如果河水結(jié)冰，那么他們又會席卷重來，所以一定不能掉以輕心啊！”

八月份，魏軍開始了試探性的反攻。拓跋燾派遣冠軍將軍安頡統(tǒng)率魏軍反擊。當時宋軍將領(lǐng)姚聳夫渡河攻擊治坂，安頡出戰(zhàn)，宋軍兵敗，不得不渡河南歸。到彥之認識到宋軍再想北進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在南岸做好防守工作。

拓跋燾聽聞安頡取勝，覺得宋軍也不過如此，認為反攻的時機到了。他秘密增兵，以征西大將軍長孫大深、丹陽王大毗支援河南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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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線的氣氛是一日比一日緊張了起來。但是在建康，劉義隆卻是大喜過望。河南淪陷了有個七八年了，終于被自己再次所收復(fù)，祖宗的基業(yè)，如今光復(fù)了！

劉義隆下令大肆慶祝一番，以表達自己的喜悅。

忽然有使節(jié)前來，是胡夏的赫連定向劉義隆伸來了橄欖枝。赫連定在信中說到，自己之前被北魏打得夠嗆，如今聽聞王師收復(fù)河南，希望兩國放下往日的恩怨（赫連勃勃進攻關(guān)中），一起來發(fā)兵滅了北魏。

他開出了一個誘人的價錢：如果事情順利，則恒山以東為劉宋所有，恒山以西為胡夏所得。

劉義隆思考了一下，假意做出了答應(yīng)胡夏使者的態(tài)勢。在等使者走遠之后，劉義隆下令：前線將士只能給胡夏以除了幫助之外的一切幫助——按兵不動。

劉義隆對赫連定這小子一向沒有什么好感，所以不去幫助他也是理所應(yīng)當?shù)?。更重要的是，劉義隆北伐的指導(dǎo)思想就是收復(fù)河南，至于河北的歸屬問題，劉義隆不想去插手。

可能是使者在返回的路上喝高了，不幸把這個“軍國大事”泄露到了魏軍的間諜那里。情報很快放到了拓跋燾的書桌上，拓跋燾大怒，連日下命令，調(diào)集軍隊，要將胡夏的赫連定修理一頓。

群臣再次群起上書說：“劉義隆要是趁咱們征討胡夏的時候出兵河北，到時候我軍兩面受敵，河北那可真是丟了！”

關(guān)鍵時刻，又是崔浩上書：“不必擔(dān)心！”

崔浩分析了一波：“劉義隆與赫連定遙相呼應(yīng)，聲勢搞得是挺大的，實際上呢？劉義隆盼望著赫連定能夠出兵，赫連定又想讓劉義隆先去打。劉義隆這個人對兵法是一竅不通，對于河北必然沒有什么欲望。在我看來，皇上只需專心對付赫連定，我們大魏的偏師足以解決河南方面的問題?！?/p>

不愧為崔·大預(yù)言家·浩，他全部料中了。

拓跋燾聽崔浩分析在理，下令征伐胡夏，河南方面則由安頡等人來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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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宋河南方面，還在干一些無意義的事情。比如說劉裕曾把一批大鐘搬到建康，其中有一只大鐘掉黃河里頭了，劉義隆就讓姚聳夫前去打撈，讓自己的太廟增添光彩。

姚聳夫走到一半，魏軍安頡部由委粟津渡過黃河，圍攻金墉城了！其實很簡單，宋軍在河邊列的是線狀防線，你當是河對岸的魏軍會像水一樣平攤到每一個宋軍對面，不會學(xué)著定點突破嗎？

金墉城的守將是杜驥，杜驥估摸著自己的兵力難以守住金墉城。但是呢，守不住金墉城又會被劉義隆責(zé)罰，嚴重者可能會被殺頭，所以他想出一個損人的方法。他叫人去叫姚聳夫回來：“別去撈鐘了！魏軍已經(jīng)南下，金墉城糧食通充足，只需要你來幫我協(xié)助守城，等打退了魏軍再去撈鐘也不晚?！?/p>

姚聳夫立馬回援。然而事實情況是，杜驥根本沒有修繕過金墉城的城防，糧食根本不足。所以等魏軍兵臨城下，杜驥就連夜從小路逃跑了。

等到姚聳夫回來，看著城頭上插滿了魏軍的旗幟，不禁大呼上當：“杜驥啊杜驥，你不是說金墉城守得住嗎？為什么要騙我！”之后他連夜南下，回撤保存實力。

丟了城池，劉義隆是要怪罪的！杜驥守城不足，坑人有余。他見自己的計劃得逞，很快向劉義隆編造借口說：“我本來打算守城的，可是姚聳夫帶著五千人先跑了，導(dǎo)致我守不住城。最后只得抵抗一番，無奈棄城而逃?！?/p>

劉義隆大怒，將姚聳夫押到壽陽處斬。

劉宋軍中勇武第一的副將，就這樣被殺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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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勢繼續(xù)惡化，魏軍大部分集結(jié)于七女津，準備大規(guī)模南侵。到彥之讓王蟠龍去奪取渡船，失敗。魏軍乘勢渡過黃河，擊斬王蟠龍。進而攻擊虎牢關(guān)。

二十八日，劉義隆寄以厚望的司州刺史尹沖與滎陽太守崔模出城投降。

完了，全完了，河南三鎮(zhèn)：洛陽、虎牢、滑臺三個已經(jīng)沒了兩個，河南可謂是遍地烽火。

劉義隆下令，由檀道濟作為救火隊員，前去救援滑臺。

滑臺的宋軍守將是到彥之，這貨和杜驥是同一個品性，打仗的能力差的不得了。聽聞魏軍連續(xù)攻下洛陽與虎牢，他也心里也開始發(fā)慌，覺得這滑臺也是守不住了，他讓人準備船只，打算時刻棄城跑路。

殿中將軍垣護之極力勸阻：

“將軍不可撤退，如今滑臺境內(nèi)尚有余糧，還可以繼續(xù)守城。我軍將士都在傾力守城，主帥先跑了，這可成什么道理？朝廷下令出兵收復(fù)故土，難道是讓你來得而復(fù)失做游戲的嗎？！”

到彥之啥也聽不進去，執(zhí)意要走，留下朱修之守城，自己溜之大吉。

到彥之擔(dān)心水路走不快，就想燒掉船往南逃命。王仲德勸阻道：“洛陽失陷，虎牢關(guān)守不住，那是必然的道理。但如今魏軍離我軍尚還有個百十千里，滑臺還有強兵固守，如果貿(mào)然全軍出逃，士卒必然會一哄而散。我們應(yīng)當乘船到馬耳谷口休整，以圖反攻?！?/p>

可是到彥之已經(jīng)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要逃，他開船開到歷城，焚毀了所有的船只，也不去什么馬耳谷口修整了，他一路往南，從黃河沿岸跑到了淮河沿岸的彭城。看他逃跑的速度，可比進兵的時候快多了。

老領(lǐng)導(dǎo)跑了，許昌守將竺靈秀不甘落后，把許昌撂在一邊，自己也跑掉了。結(jié)果剛跑到湖陸，劉義隆的詔書就到了：到彥之、王仲德喜提銀手鐲兩套，竺靈秀因為逃跑太過于積極，被就地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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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軍一路追擊到彥之，不知不覺就進入了青州境濟南境內(nèi)。濟南太守蕭承之明顯比到彥之有水平的多，缺兵，不怕！缺糧，不怕！因為他借鑒了古人的智慧。

魏軍正在城外扎營，濟南城卻門戶大開，亮出了空無一人的街道。濟南的守將都差點要瘋掉了，這魏軍要是一鼓作氣沖進來，我們那可不都沒了！這是嫌我們死的還不夠快嗎？

蕭承之微微一笑，很有底氣：“我們?nèi)缃袷刂鲁?，已?jīng)到了危急關(guān)頭，絕不可以示弱，應(yīng)該埋伏他一手，這樣才能取勝?！?/p>

就這樣，那天蕭承之有沒有在城樓上彈琴，大街上有沒有幾個童子在掃地，我們不知道。但是，魏軍像200年前曹魏的軍隊一樣，覺得城里有詐，所以不敢輕舉妄動，帶著兵慢慢退走。

劉宋版空城計。

撤走之后，魏軍一拍腦袋，我們來濟南干什么呀，我們要去哪兒——

——滑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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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也許要問了，等了這么久，為什么檀道濟還沒有出現(xiàn)呢？因為他還在路上。不過到了元嘉八年（431）的正月，戰(zhàn)爭進行半年多了，檀道濟終于走到了邊境地區(qū)。

魏軍的目標是收回滑臺，對于宋軍的增援自然也是沒有小覷。魏將叔孫建、長孫道生在路上設(shè)下伏兵，以求一舉殲滅宋軍的主力軍。正月十六日，檀道濟抵達壽張，遇見了魏軍將領(lǐng)乙謝眷，檀道濟二話不說就與他干了一仗。其中，寧朔將軍王仲德（從監(jiān)獄中撈了出來）、驍騎將軍段宏表現(xiàn)得極為勇敢，在前線大破魏軍。

此戰(zhàn)宋軍，擊破魏軍萬余人，擊斬北魏濟州刺史悉煩庫結(jié)。

在此后的一個月當中，檀道濟在濟水邊上與魏軍發(fā)生了大大小小三十多次戰(zhàn)斗，宋軍大多獲得勝利，一洗魏軍反攻以來的恥辱。

——可是，檀道濟還是輸了。

為什么？！

他沒有跑贏時間，滑臺在魏軍的圍攻下已經(jīng)陷落了。請大家想一想一系列的時間線：魏軍七月從滑臺打包回歸，宋軍八月份收復(fù)滑臺，魏軍十一月便進行圍攻，這期間宋軍三個月內(nèi)囤下來的糧食，能再支持兩個月已經(jīng)相當?shù)牟诲e了。

所以當時滑臺像當年毛德祖守虎牢一樣，每天的晚飯只剩下了吃烤老鼠的皮。至于殺人當吃的，更是屢見不鮮。

二月，朱修之辛苦守衛(wèi)三個月的滑臺還是沒了，魏軍生擒朱修之以及東郡太守申謨。劉宋的軍事行動徹底宣告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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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道濟獲悉滑臺陷落，立馬回撤，但是此時宋軍已經(jīng)進入北魏境內(nèi)，魏軍怎么能讓遠道而來的宋軍想走就走呢？叔孫建繼續(xù)折磨檀道濟，結(jié)果就是，檀道濟自己的軍隊居然也缺糧了！

有宋軍士兵投奔北魏，告訴了魏軍這個消息，魏軍立馬追了上來。檀道濟情急之下令人在河岸邊挖沙子，在一筐筐的沙子上撒上米。魏軍的偵察兵一看，喲，宋軍糧食還挺多的，便多了三分謹慎。檀道濟又讓士兵們披甲執(zhí)銳，日夜不息，這才安全撤回劉宋境內(n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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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結(jié)一下，第一次元嘉北伐，一個字：爛。

將帥失和，戰(zhàn)機貽誤，帶頭逃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打仗的！

不過，請做好心理準備，這還不是最差的一次。

史稱：“（到）彥之之北伐也，甲兵資實甚盛；乃敗還，委棄蕩盡，府藏、武庫為之空虛?！?/p>

劉義隆年輕的心靈受到了巨大的打擊，這一緩，就是要等到二十多年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