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雪如山

　　張?zhí)煲?/p>

　　79個想法

　　◆ 第1章 我只想坐下

　　>> 此人口口聲聲“我們”，想把輿論煽動起來，躲到“我們老百姓”背后去。

　　>> “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

　　>> 雨將落未落，懸念像雨滴懸在半空，她只想把懸念當一顆話梅，盡情地咂吮，滋味無窮。

　　>> 在事和事的縫隙里，他們等不及地跳進手機屏幕。鯨每隔一陣浮出海面透氣，他們每隔一陣需要一猛子扎進手機里透氣。

　　>> 所有人都有一張手機照亮的臉，千人一面。他們永不會無聊。他們醉醺醺地，享受這目不暇接的無聊。

　　>> 在這樣誰都拿自己不當人、當樣東西的氛圍里，很容易失去對肉體的尊重。

　　>> 有的時候維持紀律的人容易陷入孤立，因為大家認為有的紀律發(fā)明出來是讓人吃“虧”的，至少也是個招人煩的事，因此有硬脖子的頂一頂“紀律”，群眾喜聞樂見。

　　>> 睡眠真好?。∷呤侨绱丝犊?、如此招之即來的救主。囚徒的夢也跟自由人一樣香甜，不管在泰坦尼克上是頭等二等三等，只要爬上睡眠的救生筏，眾生就平等了。

　　>> 人肉在飽腹中發(fā)酵，火車精神抖擻，嗚嗚飛奔，挑破黑夜的針腳。

　　>> 對孩子來說，貧窮是一樁游戲。他們剛來到人生之中，就像旅行者初到某地，瘡痍也被新鮮感美化成風景。即使一無所有之際，他們還有自己，肉體和五感都是玩具。

　　>> 這一夜的種種，才是真正的生命科學。要惡，要穩(wěn)準狠，才能不吃虧，不受罪，才能有地盤，有座位。

　　>> 火車是一座上大課的階梯教室，一切“為人處世”的道理都在這兒吃一塹長一智，一切薄臉皮都迅速厚起來，有些是真厚，有些是挨了掌摑后的腫。

　　>> 這種以一輩子為主題的故事，聆聽者即使出于道義和禮貌，也該給出一些沉痛的感慨，提這樣半開玩笑的問題就過于輕佻了。

　　>> 一個人有恨，有痛苦，有夭折的夢，就顯得深刻了，此前或有輕狂，也是佯狂抒憤。

　　>> 有善意，但有限。唯其有限，反而讓人釋懷。

　　>> 她啪嗒一聲關閉眼皮，猶如一個冷酷的旁觀者，看著窗外一樁唯她可見的暴行，啪嗒一聲拉攏了窗簾。

　　>> 但喉嚨里仿佛炸開一個冰涼的催淚彈。眼珠發(fā)熱發(fā)脹，有沉重的兩顆水珠冷卻成形，一躍而出，掙脫眼眶，從黑暗跳向黑暗，墜落下去。

　　◆ 第2章 地上的血

　　>> 有很多人怯于親昵，就用埋怨代替親昵。

　　>> 普通人身上，只要有一點超出平均水平的特質，足以讓他的伴侶嘗到虛榮的快樂。

　　>> 她堅持從聽來的故事里擷取素材，來豐滿這部地域歧視詞典的例句和詞條。

　　>> 粒粒曾認為這個分類法不科學，把它當成需要善意容忍的父母的局限。但成年后她逐漸覺得，能用這樣簡單的方式解釋心中疑難，是種天真的福氣。

　　>> 青年時代，這些缺點都籠罩在玫瑰色的霧氣里，當一張臉微笑時，你想不到它發(fā)怒時的樣子。

　　>> 人的泥潭通常就是自己。

　　>> 這話題是已成年女兒的身體的虛擬延伸，一種禁忌，出于尊重和自尊，他不能讓自己的言談觸碰到它。

　　>> 就像持續(xù)不斷地揉眼睛，揉出眼中沙粒，就像浪頭堅決地把它不愿容納的東西推到海岸上去。

　　>> 血是紅色印章，是細細紅線。上天用紅線一樣的血把她捆扎成禮物，送到她母親懷中。即使丈夫暴戾無能，令人痛苦，只要想到這件禮物，母親就不去責怪命運。

　　>> 她當初就乘著這樣的紅色潮水，從肉體的罅隙中滑進世界，從母親的盼望中跨入現(xiàn)實。

　　>> 某種程度上，我們活在與親愛的人共享的部分里。那兒有一種光，讓你認清所有最深處的東西，并滋養(yǎng)真正的快樂。

　　>> 我的血里有一半紅色是你給的，我的血是你的血。這件事只屬于我和你，只容許我和你?，F(xiàn)在你把它毀了。當你給予的時候你不明白，現(xiàn)在你毀掉它的時候，仍然不明白。

　　>> 他教我，收余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 第3章 泳客

　　>> 水像一種愛，讓人松弛，有安全感的愛。

　　>> 人做自己擅長的事，是非常賞心悅目的

　　>> 她沒有名字，沒有學歷簡歷工齡房租，沒有重量和體脂率，沒有欲望，也沒有憂喜。她只有水，她變成水。

　　>> 她化為一匹水，一朵水，一粒水，是藏在水里的一棵水，是酹入水中的一樽水，是插進水里的一頁水。

　　>> 蒙面逃亡的人，摘下面巾，亮出頰上刺字，一旦那印記暴露出來，人的整個性質就變了。

　　>> 疤是個字體加粗的詞條，她的肉身只是疤的注釋。

　　>> 疤痕底下，是那根無形的鏈子。

　　>> 聽故事的人聽得發(fā)呆，外面雨聲密集如鞭聲，與故事里的雨重疊，似幻似真。

　　◆ 第4章 紀念日

　　>> 栗栗覺得他們的面目都十分相似，那些特別“場面兒”的、對飯局笑話的熱情反應，聽到一個緋聞時興致勃勃的激動探究表情，以及低聲一對一說話時不能盡信的親昵，全都似曾相識，像一個翻拍了很多遍的劇本，每次翻拍都會換一批演員，每個演員會加一點自己特有的演繹，但臺詞都是老詞。

　　>> 孤獨久了，會覺得人變得干癟，渴望到這些地方出沒一下，吸一下“人”的氣息，但真待在人群里，又想要盡早逃開。似乎很快樂，其實不快樂，又不能說自己不快樂。

　　>> 海、海風和海浪，像整整一種生活。一種坦蕩、開闊、強悍、無所畏懼、容納一切、藐視一切的生活。它屬于那些敢于遺世獨立的人。

　　>> 比平庸更糟的，是以平庸為樂。

　　>> 她應該更自由，生活更曲折，更有意趣，有更多值得回味的褶皺，更多可作為勛章的疤痕，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早早就喪失了變化的機會，光滑，蒼白……

　　>> 人生中總有那么一刻，你會對已經擁有的一切陡生厭倦，像冬天賴在熱被窩里賴得太久，那過于符合心意的綿軟和舒適終于變得乏味，房間里充滿了你自己的氣息，皮膚里、頭發(fā)里的油脂味，夜間呼吸出的口腔氣息，甚至昏睡中放出的屁的味道。

　　>> 人把生命耗盡，應該是為一些值得的東西，一些美妙的東西。

　　>> 有時候，具有實用價值的東西，不具有審美價值。

　　>> 這一點點屬于“普通人”的壞，像素描畫里的陰影線，反而讓他變得具體。

　　>> 你用手機拍出來的，是你的視角，是你對世界的理解。

　　>> 快門的一聲可媲美一支短歌。那不是地下情人在表達愛意，不僅僅是。更重要的是藝術創(chuàng)作者的青眼把她人生中的某一瞬間從平庸生活中打撈起來，放進了排隊等待不朽的藝術品隊列里。

　　>> 這種罪惡感帶來的刺痛也被藏進抽屜里，留待無人時拿出來，咂吮那新奇的苦味。

　　>> 有些秘密是用來交流討論的，否則就嘗不到最有滋味的香氣。

　　>> 飛著的蝴蝶很美，你忍不住想去追它，然而一旦捏住蝴蝶翅膀，一切就毀了，你只能得到兩根手指上糊涂一片的粉末和一只再也不美麗的蟲子。

　　>> 那不是親愛的禮物，是軟綿綿的迷途和懸崖，是一路跌倒?jié)L落下去的石頭階梯，是一腳踩穿橋板漏下去踏到的淤泥。

　　◆ 第5章 春之鹽

　　>> 幾十萬、幾百萬無形的人站在“常理”背后，雄辯非凡地否定她的壞心緒。

　　>> “常理”是怎樣一個妖怪？它是一條無所不能的舌頭，像小孩子舔冰激凌一樣，一下一下把所有異常和例外舔得圓融、模糊。

　　>> 嬰兒以無聲的霸權統(tǒng)治所有人，更用責任感和負罪感的長鞭來驅使她。

　　>> 她每隔幾個小時抱起他，讓他咂吮。他像是她總也填不滿的業(yè)績表。他還沒有牙齒，僅靠光禿的牙齦，把她的日夜嚼成了碎片。

　　>> 那面淡赭色的闊長脊背分明還是原樣，只是從前的身體語言都啞然了。

　　>> 哭亦不能有聲，有聲又成了哭訴。

　　>> 她就這樣無人知曉地吞聲，直到下一次威嚴的嬰啼把她喚回去。

　　>> ……不，不是的。吃飯中間，胸口薄衣忽然濕潤，人人注目這不正常；袒開衣襟哺乳時，人人都能推門而入也不正常；人們公然討論、詢問、擔憂她的傷口等私密部分的健康也不正常。

　　>> 她一直不能忘記羞恥，乳母這個新身份褫奪了言說羞恥的資格，兩種情緒像搶著結賬的人一樣激烈地推來推去，搶著要用自己的名義鈐定這樁事。

　　>> 朋友們會不知所措，未婚未育的年輕人無法明白，為什么不能爽性按自己的想法來，為什么不樹立自己的權威，為什么要忍東忍西，不肯撕出個痛快。

　　>> 已婚已育的人則寬容地一笑，覺得你還不夠到達怨懟的級別，因為她們總是經歷過、聽說過更悲壯的。

　　>> 她又撿回了那種溫馴的、沒奈何的笑。比起這種過于明晃晃的假話，鏡子的冷酷倒變得好接受了。

　　>> 我想伸手捂她的嘴，但我的手只顧上給自己堵眼淚，我跟她共享一副淚腺，我就是她。

　　◆ 第6章 雪山

　　>> 生活的真實感，需要給它時間才能滲進來。

　　>> 雖然無新意，在厭煩之中也有點安心，因為千篇一律是一種承諾，承諾你能找到所有熟悉的東西。

　　>> 每個人精神上都有一部分是充氣的，像自行車胎、游泳圈，用一陣就需要往里打氣。不同的人，要充進去的氣體不一樣。

　　>> 那是她人生的黃金時代。都是瑣事，都是平庸家常，單個拎出來也沒意思，但遠觀是無盡水面上一片粼粼波光，她躺在船里，半夢半醒，金光在眼皮上跳，槳聲軋軋，搴舟中流，操槳的是吳桐。

　　>> 當時賴有這些零星的殘忍，跟小銼刀似的，慢慢把她心臟外邊的死皮銼掉了。

　　>> 彈片永遠取不干凈，總在陰雨天以綿綿的疼痛提醒她，有一條命、幾十年和無數(shù)種人生的可能，從她手里滑脫了。

　　◆ 第7章 拜年

　　>> 他們的身份不太顯赫，有一份文雅的職業(yè)，沒太多錢或房產，有學問，有品位，他們傳給子女最好的財富，是一鍋陳年好鹵給鹵蛋、鹵雞爪的那種東西，是“通身的氣派”，以及任何一個場合都能引以為豪地談起出身的自信。

　　>> 能使妖魔膽盡摧，身如束帛氣如雷。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

　　>> 美，往往脫生于污穢不堪之中。

　　◆ 第8章 后記：雪山與百合

　　>> 如雪如山。雪白，山青。雪柔軟，山堅固。雪幾日就融了，山千年萬載在那里。日常生活里的雪和山，是隔年雪一樣冷颼颼的回憶，山一般沉重的死亡的陰翳。是擺脫不掉的隱痛，是不管你看不看，它永遠在那里的無法忽視之物。

　　>> 女性可如雪之柔軟，被人隨意掬起嬉戲，捏成雪球，撮成雪人，也可如山之堅韌剛強，不動搖不轉移。

　　>> 所有女人身上都暗藏一塊相同的拼圖，她們的悲喜、隱秘的痛苦與愛憎，如此迥異，又彼此相通。她們都是lili，也都是我。

　　>> 這些百合花，長在荊棘叢中，長在泉水旁，雪不能將之埋沒，山也不能將之壓倒。所羅門王極榮華的時候，他所穿戴的還不如那花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