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主簿”蕭子頹]

? ? ? ?蕭子頹是雷千葉的第二個得力助手。

? ? ? ?他曾經(jīng)是一個犯人，面上被黥了字，不得洗脫。隨著雷千葉的當權(quán)，蕭子頹的案底已經(jīng)被徹底銷毀，沒有人知道他到底犯了什么事。據(jù)他自己說，是抗法不尊，拒繳田賦，拒服徭役，結(jié)果干脆被郡守判了罪，做了犯人，到頭來還是到軍中服了苦役。

? ? ? ?這聽起來實在有些得不償失，而且實在不像一個文人能夠干出來的事情。

? ? ? ?蕭子頹長得瘦高，如果不是臉上的印記，看上去就是一個正人君子。當他一臉笑意對著人說話的時候，甚至能感覺到心里的暖意撲面而來。但他和雷千葉的初相會，并不像演義小說里寫得那樣惺惺相惜，反倒是十分狼狽。

? ? ? ?當然，誰要是被反綁了手，還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押送著，都不會十分從容。蕭子頹和雷千葉，就是在押送的途中認識的，其時兩人的身份一個是死囚，另一個是負責押送死囚的將軍。當時雷千葉已經(jīng)被提擢為三千出云騎兵的統(tǒng)領(lǐng)，出云騎兵隸屬北軍，因此也會承擔一些衛(wèi)戍以外的職責，例如押送、緝盜等。

? ? ? ?蕭子頹一行三十多人，就是雷千葉需要押送的犯人。他們都是犯了大罪的人，被從霍北城轉(zhuǎn)移到王都秋葉聽候處決。雷千葉和流寇山賊也沒少打過交道，一看便知這群人里大多數(shù)都是一副惡漢模樣的，唯有蕭子頹一人看得出來是讀書人。

? ? ? ?這些人都是公然作亂之徒，犯的是死罪，之所以要押送到秋葉，只是為了能夠在當街處決之前游街一回，讓人看看亂黨就是這樣的下場。晉北國的北境動亂，活不下去的人很多，這樣的山賊流寇也不少，倒是一群要死的人里混進一個文士很讓雷千葉好奇，這樣的人看著怎么也不會和山賊做了一路，就派人詢問蕭子頹的案情。

? ? ? ?一問之下，結(jié)果讓雷千葉大吃一驚。和蕭子頹同行的三十五個山賊都指認，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是他們的首腦。這群山賊原本是一伙，因為郡守枉顧國主秋燝的命令強征稅賦，不得已嘯居山林。他們在打劫的時候半道截住了蕭子頹。蕭子頹是個替人抄寫的教書先生，自己也身無長物，卻表現(xiàn)出和山賊們同仇敵愾的情緒，同樣對郡守毫無好感，愿意親手跟隨，出謀劃策，就這樣活了下來。山賊們除了打劫的時候兇狠一些，都是胸無大志的家伙。得到蕭子頹的加入，才變得稍有組織的一些。山賊們想得很簡單，就是活一天混一天。蕭子頹卻不同，他認定北境的災(zāi)難根結(jié)并不在羽族“海盜”的騷擾，而在秋氏當國所采取的外交和內(nèi)部政策。羽族并不能占領(lǐng)晉北的土地，他們的根本目的并不在此。

? ? ? ?到這個時候為止，蕭子頹還只是一個頭腦相對清醒，比較有理想的山賊。在迅速將守株待兔的劫掠轉(zhuǎn)變成有計劃有預(yù)謀地攔截商隊之后，山賊團伙迅速吃穿不愁還發(fā)展壯大起來。

? ? ? ?然后，蕭子頹就犯昏了。

? ? ? ?他把主意打到了北軍輜重上了。這當然也不能說是完全的錯誤，畢竟蕭子頹是山賊里少見的有理想的人。他不能滿足于僅僅一時的富足，而是真實地向改變一些狀況。一路得意的山賊們此時已經(jīng)沒了自己的判斷，認定這肯定是樁大買賣，一窩蜂地跟去了。

? ? ? ?結(jié)果當然是很悲慘的，山賊無論如何還是和正規(guī)軍沒法比，哪怕只是一些負責運送輜重的士兵。山賊用的鋼叉釘耙之流的武器在鐵甲勁弩面前成了笑話，晉北軍收割麥子一樣殺死攔路的山賊。山賊迅速崩潰了，扔下武器就地投降。沒被打死的那些山賊，全部被抓住，沒有一個能成功走脫的，蕭子頹自然也不例外。

? ? ? ?如果只是劫掠客商，還只是治安不太好。但公然打劫軍隊輜重，這就是另一回事了。

? ? ? ?當?shù)氐目な睾投嘉静桓疑米蕴幹眠@些事，只是在他們臉上黥了字，放進死牢里，等候秋葉的判決。秋葉也足足等了九個月，才挑了合適的時機要將這群叛逆斬首。

? ? ? ?雷千葉聽完蕭子頹的故事，就對他做了結(jié)論：一個外表是綿陽，內(nèi)心卻如同虎狼的人物。如果不是他的“貪婪”，或許這群山賊還在自己的寨子里很好地生活。但無論如何，雷千葉都很佩服他的無知，或者說膽識。他們某種程度上，十分相似。

? ? ? ?但到這個時候，雷千葉還僅僅是有些好奇而已。他決定親自見一見這個奇怪的匪首。之后的故事，就進入了蕭子頹的節(jié)奏。

? ? ? ?和余下不成器的山賊不同，蕭子頹并沒有因為自己的錯誤而感到頹喪，哪怕這一趟旅程的終點意味著他生命的終結(jié)。在雷千葉面前，他僅僅表示了自己的遺憾，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討論他人的失敗。他的事業(yè)還沒開始，便得到了終結(jié)。如果他能夠像一個武士那樣揮刀，如果他出身于公卿世家，如果他擁有更大的力量，對于他的目標來說，或許不至于這樣快就走到終點。但蕭子頹絲毫沒有在雷千葉面前表現(xiàn)出怨懟，他就像一個明知抓到一把壞牌的賭徒，在賭桌上輸?shù)脙A家蕩產(chǎn)，然后認賭服輸，僅此而已。

? ? ? ?或許是從容的態(tài)度觸到了雷千葉不為人知的心事，雷千葉鬼使神差般地問蕭子頹，如果再來一次，他會如何。

? ? ? ?“繼續(xù)造反?！笔捵宇j平靜地說，“但是找個更好的靠山，山賊難以成事。”蕭子頹接著對雷千葉分析，秋氏若是不改變當國的策略，晉北國依然會不得安生，好像他面前坐著的不是一個晉北國的將軍，而是他的同謀一般。

? ? ? ?此時有侍從給雷千葉上茶，天寒地凍，在牢房里茶水不多時已經(jīng)結(jié)冰，雷千葉隨口說“天寒地凍，水無一點不成冰”，蕭子頹也隨口應(yīng)道“世亂民貧，王不出頭誰做主”，反意昭然。

? ? ? ?“假若現(xiàn)在有個更好的靠山呢？”雷千葉似乎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 ? ? ?“我還有其他選擇么？”

? ? ? ?當雷千葉率領(lǐng)的出云騎到達秋葉的時候，只交出了三十五個山賊，另有一個路上得了急病死了。一個死囚的命委實不值錢，誰也不會為此懷疑雷千葉的話，何況聽說這個“白虎”將軍，是會擇人而噬的。

? ? ? ?回到駐地以后，雷千葉的營帳里突然多出一個紋了半邊面孔的主簿，負責謀劃運作糧草。從此負責為出云騎兵提供物資的人們，上至督糧官、下至普通匠戶算是都倒了大霉。新來的主簿貪得無厭，卻又認死理。一切遵循許久的或明或暗的“規(guī)矩”都不成立了，武器馬匹糧草必須按照他的要求，保證足額足質(zhì)足量地供給。

? ? ? ?一次，雷千葉麾下的騎兵，甚至在箭支并不缺乏的情況下，僅僅因為不及友軍分配的優(yōu)先，將催運官圍起來毆打了一頓。在雷千葉的庇護下，鬧事的士兵只受到了不大不小的懲罰。

? ? ? ?在為雷千葉效力的同時，蕭子頹也沒忘了自己的理想。他始終希望雷千葉能夠做晉北的救主，為民行道。數(shù)年如一日的影響，雷千葉的心中有所松動，但仍舊是一個“愛國但不太守紀律”的軍事將領(lǐng)。

? ? ? ?所謂時勢造英雄，就是說若是秋氏手腕強硬，縱然雷千葉心有反意，依然不會有太多機會，壓制野心一輩子，最后倒成了秋氏的忠臣也說不定。在秋氏喪失他們的大半控制力以前，恐怕推翻秋氏的想法，也只能藏在雷千葉肚子里，不足為外人道吧。

? ? ? ?所以雷千葉還需要等待，等待合適的時機讓他的野心綻放。

[“瘸腿神射”俞林]

? ? ? ?和前兩個雷千葉的佐臣干將相比，俞林的怪直接體現(xiàn)在外表上——他是個跛子。

? ? ? ?跛子也不是不能當兵，大軍之中當然不會全要是上戰(zhàn)場的人，也會有一些役夫苦力，負責比如運送物資安營扎寨這樣的苦力事，如果還能做得一兩手好菜，進了伙頭軍也是有可能的。

? ? ? ?問題是瘸腿的俞林不是一個苦役，是一個需要真刀真槍上戰(zhàn)場拼命的兵，不僅如此，他還是在一支騎兵部隊里服役。這玩笑就開大了。

? ? ? ?這個人連自己上馬都做不到，馬鐙也只能踩進一只，控馬的技術(shù)那是不用說的差，居然也就混進了騎兵隊伍，還是晉北最精銳的出云騎兵。在任何一個正常的情況下，領(lǐng)隊的將軍就應(yīng)該把負責招募這種人進行伍的募兵使者殺頭祭旗，好“典正軍法”，讓手下的將士們看看，軍法不是兒戲，而是很嚴肅的東西。

? ? ? ?可惜的是，作為出云騎兵“白虎營”的統(tǒng)領(lǐng)，雷千葉是不會做這種事的，也沒法做——除非他不要自己的腦袋。

? ? ? ?征召俞林入伍的，正是雷千葉自己。

? ? ? ?雷千葉當然不是腦子進水了才會把一個瘸腿的人召入自己麾下，他對于自己手下的挑選顯然是非常嚴格的。而出云騎兵作為一支“騎射”部隊，放進來一個在“騎”方面完全沒有能力的士兵，那么顯然這個人在“射”一面上擁有一技之長。

? ? ? ?事實是，俞林不但在射藝上有一技之長，而且非常長。

? ? ? ?晉北人善于騎射不是沒有理由的。晉北國挨著東陸第二大的產(chǎn)馬地夜北高原——那里有天生的牧民夜北人，夜北馬也以耐力著稱。有好馬，又有好騎手，自然能夠建立出色的騎兵隊伍。而且晉北有全東陸最好的木材，在弓箭的制造工藝上，也是冠絕東陸。晉北的土地并不適宜大規(guī)模耕種的存在，所以靠山吃山，獵戶們多得是兩把好射藝。

? ? ? ?俞林入伍前也是獵戶出身，八歲的時候隨父親打獵，被狼咬斷了腿，幼年的他就忍著痛，一箭射死了讓他留下殘疾的那匹狼。十歲的時候，他已經(jīng)能夠在數(shù)十步之外射中獵物了。因為移動不方便，俞林也并不如其他獵戶般擅長貼身肉搏，因此他獲取獵物主要依靠陷阱和弓箭。到俞林十六歲的時候，他已經(jīng)研究出一套四箭齊射的手法。

? ? ? ?但這甚至還不是俞林的極限，當他手持自制的長弓，戴上硬皮手套之后，可以在幾個瞬剎之間四箭齊發(fā)拋射空中，如是數(shù)次，箭落下來的時候會形成整齊的一條線，這甚至克服了弓箭不能防備近身的缺陷。

? ? ? ?當俞林被引薦給雷千葉的時候，已經(jīng)是遠近聞名的人物了。雷千葉麾下的射聲校尉黃明以箭術(shù)自傲，看不起面前這個鄉(xiāng)下村民打扮的新兵，便要求和他在校場里比較技藝，雷千葉也并不阻止。

? ? ? ?黃明三箭射中五十步外的靶上紅心，然后將弓丟給俞林，示意他來射。俞林并不接弓，而是說：“五十步之外的紅心目標太過巨大，在戰(zhàn)場之上恐怕沒有這樣肆意發(fā)揮的余地，不如射一百步之外的樹葉。”晉北氣候苦寒，樹葉極小，俞林示意三名士兵在三個樹葉上做上記號，三箭射去，無一不中，“諸將為之奪魂”。

? ? ? ?黃明心中明白兩人射藝的差距，卻不肯就此服輸，說道：“戰(zhàn)場上，敵人并不是全無防護，所以光有準頭還不行，箭矢也要能貫穿敵人的甲胄才算有效?！本兔睡B起七層札甲，一箭貫穿。俞林隨后也一箭射去，正中黃明前一支箭的箭尾，將前一支箭擠出札甲，后射的箭正好在前一支箭射出的洞里。

? ? ? ?俞林將弓扔在地上，鐵木弓臂已經(jīng)開裂。

? ? ? ?出云騎兵使用的弓是有名的強弓，需要至少九十斤的力氣才能開弦。一般人不能右手拉弓，需要左手推弓才能引弦。黃明已經(jīng)是當時出云騎中稍有的力士，才能右手拉弓。俞林不但輕松地拉開弓弦，還使弓臂開裂，臂力顯然更在黃明之上。

? ? ? ?這樣的神技若是不加以利用，就太可惜了。雷千葉是個不喜歡浪費的人，他讓俞林擔任出云騎兵弓術(shù)教習(xí)一職。

? ? ? ?俞林自己拋射速度極快，一壺二十支箭幾個瞬剎就能罄盡，他少有的幾次親自上戰(zhàn)場，每次都至少背了四只箭壺，帶八十支箭，即使這樣仍然不敷使用。在他的指導(dǎo)下，出云騎兵的射術(shù)也有長足進步，以至于他們上戰(zhàn)場的時候，都以誰能夠先射空壺里的箭為榮。這樣雖然威力提高了一大截，作為一只純騎射部隊，出云騎兵對箭支的依賴也變得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刻都大。

? ? ? ?也因為俞林不能騎乘的緣故，雷千葉在改進出云親兵戰(zhàn)術(shù)之時，增加了騎兵和輜重之間的配合，使之成為一支即使和結(jié)陣的步兵射手對抗也能不落下風(fēng)的部隊。俞林也確實沒有辜負他的期望，他傳授的近程拋射之法，后來成為出云騎兵的獨門戰(zhàn)技——“箭嵐”。當漫天的箭支以整齊的角度源源不斷地覆蓋戰(zhàn)場的時候，身臨其下的對手唯一的感覺，就是恐怖。

? ? ? ?俞林一直缺乏一把趁手合用的強弓，雷千葉于是用了一年時間，命人收集了制造強弓的干、角、筋、膠、絲、漆等“六材”，又用了一年時間，親自用精湛的手藝制造了一把弓，名為“御寇”，將之賜給了俞林。

? ? ? ?俞林得此強弓，從此愈發(fā)銳不可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