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

 

待那婦人同那小姑娘行遠(yuǎn)后，只剩謝嫣然悵然若失的站在那巷子里，不知為何覺著有些無奈甚至無能為力，有些接不上氣，身上的力氣像是被抽空了一般。

本就是個(gè)莫名其妙遇見的人，隨口說了幾句莫名其妙的話，她卻像當(dāng)了真般相信，胸口有些悶，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伸手想扶住些什么穩(wěn)住自己的身子。突然那些不怎么美好的回憶，那些他冷冰冰的模樣，一幕幕又翻涌而至，壓的她喘不上氣，斷舍離，談何容易。

只有些無助的蹲在了地上，環(huán)了身子，任由那眼淚大滴大滴砸在石板路上，真是覺著委屈又矯情，即便如此，縱天命不顧，謝嫣然也只想同他在一起，僅此而已。

楚將軍尋到人時(shí)，被眼前的場景一驚，這巷子里也沒旁人，謝嫣然只蹲在那哭，恐她遭人欺負(fù)，受了委屈忙問：“誰惹了你？磕著碰著了？”示意了跟來的人朝巷口追過去，繼而哄這大小姐。

聽是楚將軍來了，謝嫣然淚更是止不住了，越發(fā)難受，也不說話，那眼睛含著淚，好好的瞧著楚將軍，伸手?jǐn)堉④娍薜母土诵?，那楚將軍不知原由，又慌又怕，不知如何安撫，只好等她情緒稍平了些，接她去了白府。忙喚了府中丫頭好生守著她，若是餓了倦了，仔細(xì)照看著，騎了匹快馬，匆匆入了宮門。

待入宮見到北堂墨染時(shí)，太醫(yī)正與他把脈。雖是一場風(fēng)寒，病去如抽絲，也拖了好些時(shí)候。楚將軍也顧不上行禮，匆忙道出今日謝嫣然這有些蹊蹺的舉止，聽是謝嫣然的事兒，北堂墨染下意識抽了那還在號脈的手。抬了眼，見楚將軍如此急迫，怕這丫頭真是受了什么委屈，忍著不說，白白惹人心驚。皺了眉頭又無可奈何：“就該白日里也下了嚴(yán)令拘著?！?/p>

也顧不上披件衣服，著了常服提了步子，急急朝白府趕去。趕至白府時(shí)，身上著了些涼意，見那丫頭正坐在亭中，眼神空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邊小荷也不在，雖不知出了什么事兒，惹的北堂墨染心緒萬千，像被人打了一拳般。只想知道她發(fā)生了何事。

白府的下人見是宸王到了，識趣的退了下去，北堂墨染行至她身畔，，瞧見她好看的眼睛哭的紅腫，額間的花鈿有些亂了，妝也花了幾分，臉上的淚痕未干，像個(gè)小花貓一般。神色有些復(fù)雜，許是心疼，定了定神正欲喚她的名字，亭中那女子瞧見他來了，不分由說直直撲進(jìn)了他的懷里。

這個(gè)擁抱同她要和他告別那日來的一般猝不及防，只那日有些悵然且決絕，今日卻不同了，她擁的極緊，像是怕失去珍寶一般。心下更是不明，今日到底如何，惹的懷中的女子如此慌亂，他只由著她擁著，輕拍她的背，哄著：“別怕，我來接你回家?！甭牭剿绱苏f，謝嫣然只擁的更緊些有些哽咽道：“我有話問你，且只問這一次，想好了，在答我?！彼@話回的極莫名，前言不搭后語，問的他有些懵了，扶了她的身子，疑道：“何事？”

謝嫣然還未有放開他的意思，只擁在他懷里，同他一般定了定心思，緩緩道：“王爺病中說的話，可作數(shù)？”那姑姑的話，像是挑撥一般刻進(jìn)了謝嫣然的心，可旁人都不知曉他同她經(jīng)歷了什么，她對他又是何種難以割舍的情誼，假若能輕易的：斷舍離，也不至于拖至今日這般放不下了?？赡窃拝s也像給了謝嫣然勇氣一般，縱使天命不顧，那又何懼，若身旁換了他人，撿的一條命，亦滿是遺憾，一生短暫，若還能放手一搏，亦別空留悔恨。

北堂墨染心下了然幾分，自她不躲著他開始，清醒，宿醉，旁敲側(cè)擊都想知曉他對她的心思，從前都是她在追著，問著，如今，所有的話，該由他來講才是。依是輕撫著她的背，在她耳畔試探：“嫣然今日是見了什么人嗎？”平日里的謝嫣然躲他都還來不及，怎會(huì)有今日勇猛的樣子？見她不答話，亦怕她等急了，也不想在拖延，帶了幾分鄭重問道：“嫣然可愿嫁我？”于北堂墨染而言，沒有比執(zhí)手白頭，更好的從頭再來的法子了。舍下前塵往事，或才可柳暗花明。

那幾個(gè)字帶著幾分鄭重，或有幾分期許，更有幾分從前沒有的暖意。如初秋的風(fēng)一般吹入了謝嫣然的耳中?，F(xiàn)下懵的許是擁著宸王的謝嫣然了，歡喜幾分，疑惑幾分，縹緲且不真實(shí)。她松開了擁著北堂墨染的手，退了些距離，胡亂用袖子抹了下臉，試圖掩飾她復(fù)雜的情緒。

北堂墨染見懷中的女子松了手，還是沉默，又退了些，有些不明，瞅著她那張千變?nèi)f化的臉，忽而明白她在顧慮什么一般，又言：“無關(guān)朝政，無關(guān)欠疚，是我，想同你從頭來過?！睆那笆桥鹿钾?fù)了她的情誼，如今是不愿讓她等的太久。

謝嫣然今日鼓起勇氣，有幾分是世家小姐的骨氣，天命奈我何，有幾分是想曉得，許多年了，到底值不值得。即便北堂墨染話中已有幾分情誼，還是心有所顧，思襯了片刻迎了他的目光，不在逃避。同樣帶了幾分鄭重：“從前這段情是我自欺欺人，且甘之如飴。哄騙自己什么都不在乎，可我發(fā)現(xiàn)，我在乎，在乎這黃道國的悠悠之口，也在乎你待我的心，如今，我不愿欺騙自己，今日你求娶的，是丞相家的千金，是我，謝嫣然?！?/p>

丞相之女幾個(gè)字咬的極重，她是知道的，人心尚有千面，千難萬險(xiǎn)，若只有情這一條路，斷然是行不通的。

北堂墨染眸中升起幾分詫異，她好像是真的長大了許多，看來真是有許多他不了解的地方。亦未想到謝嫣然竟如此通透，謝相對這女兒也是悉心教導(dǎo)了。如今也會(huì)用這家世籌碼為謀了。

不在多言只往前，牽了她的手，抬手溫柔順了順?biāo)行﹣y了的發(fā)，穩(wěn)了穩(wěn)那有些松的珠釵，看著整齊了些，裝作正經(jīng)道：“嗯，這才有幾分謝家千金的模樣?！?/p>

謝嫣然無法在裝作嚴(yán)肅，眉眼間那些愁容，驚懼，悵然，還有那顆有些戒備的心都在他為她理好發(fā)髻時(shí)，被溫柔的梳理收藏，取而代之的是那掩不住的笑意，隨即破涕為笑，有些呆呆的問他：“宸王殿下，那我何時(shí)才能回府？”掌心同他輕握，加了些詢問調(diào)皮的縮了手心，似是在撒嬌，看著她笑了，輕點(diǎn)了她的鼻尖，言語滿是溫柔：“新娘當(dāng)然要從母家出府才是?！?/p>

那日城中合歡花一夜開了好些，隨著風(fēng)起，像是下場了綺麗的雨，本覺著是場妖異，原是主大喜，攜了謝嫣然離了白府，北堂墨染同謝嫣然走在回謝府的路上，街上早早就點(diǎn)了燈，將路照的明亮，小販吆喝著吃食荷包，書生佳人在橋上互訴衷腸，孩童拿著花燈相互嬉鬧。

只聽北堂墨染瞧著那幾個(gè)孩童，不知在嘀嘀咕咕什么，謝嫣然湊了耳朵想聽的清些，原他是在講：“哥哥搶了我的花燈，我不依?！彼挥X好笑，這北堂墨染在外之名冷傲，手段凌厲，私下里，竟有如此孩子氣的時(shí)候。那些極美好的日子，多年后回想起來，都會(huì)覺得心上一暖，滿是笑意。

行至謝府，待管家開了門，見是小姐同宸王，幾分驚訝忙喚了起來：“老爺，小姐回來了?！敝x相聽是謝嫣然回來了，急急朝府門去，瞧見宸王同女兒一起回府了，又看到女兒手中拿著個(gè)兔子花燈，笑意盈盈，已然明了，執(zhí)禮道：“小女頑劣，殿下辛苦了。”

此時(shí)北堂墨染回了復(fù)而又行一大禮，極恭謹(jǐn)：“丞相言重了，嫣然回府是應(yīng)當(dāng)?shù)?，待過些時(shí)日，本王欲向丞相求娶令嬡。”謝相哪里知道這宸王會(huì)突然行這大禮，也未曾想今兒會(huì)提這婚事。忙扶了他起來：“殿下折煞老臣了，快先起來?！辈⑽凑婊亓怂囊猓骸巴鯛斀袢赵跷磶杏鸪鰜恚咽乔锶樟?，仔細(xì)著身子?！?/p>

遣了人傳了尚羽來，只吩咐：“尚羽來了？好好照看你家王爺，老夫瞧著王爺面色差的很?！鄙杏鹩袔追盅Φ囊馑?，揚(yáng)了聲回了話：“王爺聽聞謝小姐受了驚嚇，匆忙便出來了?！弊允呛鲆暳吮碧媚据p聲咳嗽的小動(dòng)作，謝相許是有幾分欣慰，拍了尚羽的肩，笑言：“小孩真真是長大了啊?！?/p>

謝相自是不留北堂墨染在府上了，只尋了件玄色披風(fēng)親給這宸王殿下系上，又讓管家取了些冰糖雪梨，囑咐尚羽回去讓太醫(yī)入了藥，滋補(bǔ)些。

尚羽大包小包提著謝相的心意，剛同宸王剛出相府還沒幾步。北堂墨染先是吩咐了尚羽讓清思殿的宮人整理謝嫣然的物件，送小荷回府，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神色嚴(yán)肅：“務(wù)必查清楚今天嫣然見了何人?！苯駜核榫w有些過激了，她是從不會(huì)如此的，至少在他的了解中，今兒不僅僅是受了驚嚇，若是挑唆呢？也未可知。正道中人也就罷了，若是有人存心，豈不是埋下些禍患。

謝嫣然同楚將軍出宮后，小荷就心神不寧的，總不見人回來，自她同小姐入宮后，好些時(shí)候都是守著這空蕩蕩的清思殿，這時(shí)辰已經(jīng)不早了，還不回來，真是急死人了。在過了些時(shí)候，像是瞧見殿門有人引了燈過來，小荷才松了口氣，總是回來了，忙拿了衣物迎了上去，正要喚：“小姐，你… …”來的人卻是尚羽，除了幾個(gè)隨從。身后也在無他人了。

這小荷真是半分沒學(xué)到謝小姐的端莊持重啊，尚羽瞧著小荷那張有些驚訝的臉，還沒開口，那小丫頭一把抓了他的手，急吼吼的問：“小姐呢？”尚羽被小荷的手這么一抓，臉上似是浮起了一絲紅暈，干咳了一聲。且看她真是有些急了，也覺著有趣，存心逗她，也未拂了她的手，只朝殿內(nèi)吩咐：“你們且將謝小姐的東西收拾好?！?/p>

收拾東西，這是又要去哪兒，又帶了幾分驚色，上輩子真是造了什孽？小荷都快哭了，又問：“尚羽？說話??？”見他還是不說話，怎么和這宸王殿下一個(gè)模樣，悶葫蘆一個(gè)？左右扯著他晃了起來，這尚羽被小荷晃的有些頭暈，忙止了她的動(dòng)作，揉了揉有些暈的頭，無奈道：“你家小姐回府了，殿下命我明日來接你回去。”

聽著尚羽如此說，小荷一顆心才落了地，這才松了抓著尚羽的手，恍若才意識到自己的莽撞，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頭，退了些距離。可又有些疑惑，這宸王殿下怎么突然就放小姐回府了，正想開口問，見她滿面愁云。尚羽忙止了她的聲兒：“小荷姑娘，明日，明日我在同你講，你..你好好休息..我就不多留了?！鄙杏鹨膊恢窃趺戳?，攜了隨從，匆忙離了清思殿，小荷也覺著有些奇怪，平日這尚羽，很是妥帖，今日怎么有些磕磕巴巴的。

待尚羽小荷回到府上時(shí)，謝嫣然正在庭院里打著如意結(jié)，瞧著小姐無事，忙跑了過去，一下子撲進(jìn)了謝嫣然的懷里，嚅嚅道：“聽尚羽說小姐受了驚嚇，小姐還好？”又拉著她左瞧右瞧，：“可是磕著碰著了？”見小荷這反應(yīng)，謝嫣然噙了笑，扯了她坐下，柔聲道：“無礙?！毙『蛇@才靜了幾分，正同小荷說著話，全然未顧尚羽還在一旁立著，尚羽在旁執(zhí)禮言：“小荷安然回府，小姐的物件也到了，那尚羽告退?！?/p>

吩咐了人好生送尚羽出去，謝嫣然原原本本將那日的事兒于小荷講了，小荷驚了聲，正大聲想說些什么，她只一把捂住了小荷的嘴，噤了聲：“我本是不信命的，聽過便忘了。”小荷瞧著自家小姐這樣，又知宸王同小姐多年不易，也不在多說什么了，只回：“那我去瞧瞧小姐的東西可有遺漏?！?/p>

謝嫣然在亭中無聊的把玩著自個(gè)打的如意結(jié)，想著那日歸還北堂墨染的佩帶，腦子里不知怎的閃了那日搶的那玉佩，提了步子進(jìn)了房中，同小荷一起查點(diǎn)起來，只在那妝匣里，瞧見那九曲扣靜靜的躺在那底層，松了口氣，將那玉佩拿在手里細(xì)細(xì)瞧著，那九曲扣只纏了尋常的帶子，拿在手心把玩正好，可這玉佩貴重，觸手生溫。不小心摔了如何是好，又忙至亭中，在那些中選了條剛打好的銀色如意結(jié)，綁在了那九曲扣上，亦覺著有些單調(diào)，尋了條綴了明珠的瓔珞，同如意結(jié)一起配在那玉佩上。這才是正好嘛。

瞧著自家小姐對著玉佩極是上心，以為是真是喜歡，也只夸：“小姐真是好心思。”那謝嫣然哪里是喜歡那玉佩，只不知怎么想起了那日在聽音閣的事兒，那公子對這玉佩很是寶貝，那定是極重要的物件，可這幾日，那公子像銷聲匿跡般沒了消息。也不知姓甚名誰，該如何去尋。

謝嫣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攜了小荷就出了謝府，以前皇后帶她來過一個(gè)小酒館，那酒館的老板人緣甚好，那小酒館雖不出名，生意卻極佳，往來訪客眾多。也幾分藏龍臥虎之意。不如去打聽打聽，許能問道些什么。待到那酒館，謝嫣然只吩咐了那小廝取最好的酒來，在請你家公子出來，只說是謝小姐來了。

那楊展在樓上就瞧見這謝小姐匆匆攜了個(gè)婢女來了他這小酒館，也不知有何事，總不是來喝酒的罷。這探子昨日已上了書信，這謝小姐馬上就是這宸王妃了，總怠慢不得，忙自個(gè)取了那酒于她乘上，且行了禮，立于她身側(cè)也未落座，含了笑開了口：“小姐今日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干？”

那謝嫣然也不同他多話，只從袖間拿出一雕花盒子，推了蓋子，那九曲扣靜靜的躺在盒中，不同的是纏了銀絲如意結(jié)嵌了明珠瓔珞，更顯富貴。將那盒子推至楊展身前，楊展一瞧，總是明白那日修明為何會(huì)來這小酒館，打聽這謝小姐的事兒了，原是有了銀絲結(jié)襯了寶玉的緣分在，可這緣分，修明恐是無福消受了。

楊展眸中有幾分深意，倒了杯酒推至謝嫣然面前。藏了情緒等著這謝小姐要說什么。

謝嫣然只帶了幾分詢問的意思：“楊老板這兒消息靈通我是知道的，前幾日在街上拾到這玉佩，我瞧著貴重，丟了的人定要著急了。”謝嫣然是不怎么會(huì)說謊的，且也不愿透露更多消息，楊展見她話中半真半假，揶揄道：“小姐的意思是?！毖鄄鬓D(zhuǎn)遞一眼神于小荷，小荷會(huì)意，拿了包銀子置于桌上，謝嫣然帶了些篤定：“那這玉佩便交于楊老板了？”

那楊展爽快收了銀子，倒了杯酒，郎然回話：“謹(jǐn)遵小姐吩咐?！币娭x嫣然起身欲走，那楊展收了玉佩，進(jìn)了內(nèi)廳取了些合歡，既已同宸王有了婚約。這修明，謝小姐還是離遠(yuǎn)些為妙。上前攔了她的路，又言：“送于小姐，恭祝小姐歲歲合歡?！蹦侵x嫣然見他如此，起了些疑，她同宸王的事還未昭告天下，他怎知道歲歲合歡？楊展同他那小酒館，果真不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