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顧燕幀心里難受了大半夜，失眠到天快亮才睡著，于是第二天難得地起晚了。他來到樓下的時候，葉沖和林楠笙都已經(jīng)離開，小莊正在廚房洗早餐的碗筷。

? ? ? ?顧燕幀走過去，從后面抱住他，下頜輕輕撐在小莊肩上，眼神溫柔又憂傷。他知道小莊以前過的不好，但從不知道竟是如此悲傷的一個故事，讓他心里一陣陣的悶痛。

? ? ? ?他騰出一只手抽走了小莊手里的盤子，“這些事放著我來就好。”他說道。

? ? ? ?小莊笑笑，“我都休息這么久了，這點小事兒沒問題的?！?/span>

? ? ? ?顧燕幀在他頸窩里蹭了蹭，“就是不想讓你做，就算以后身體完全痊愈了也不許你做，全都放著我來，我要把你寵上天。”

? ? ? ?小莊眼里笑意更甚，“你這張嘴，騙過多少人？”他調(diào)笑道。

? ? ? ?“你這么說我太傷心了，我可從來不騙人?！彼谒呡p聲呢喃著。

? ? ? ?小莊耳垂一陣酥麻，他歪了下頭，躲過了顧燕幀的曖昧攻擊，轉(zhuǎn)過臉看到一雙腫成金魚一樣的眼睛，“你這是怎么了？”他奇怪地問道。

? ? ? ?“昨晚上跟葉沖聊天聊嗨了，沒睡好?！鳖櫻鄮苤鼐洼p地說道。

? ? ? ?“你跟葉沖？”小莊更奇怪了，這倆人八字不合，說不了兩句就能掐起來，居然還有聊天聊到失眠的時候？

? ? ? ?“就算我倆互看對方不順眼，但偶爾也是可以聊一聊的，”顧燕幀繼續(xù)找補，“他昨天跟我說，我要是敢對你不好，他打斷我的腿，——你說我能不興奮嗎？”

? ? ? ?葉沖這話的含義不言而喻，小莊不由得展顏一笑，“他是這么說的啊……”

? ? ? ?“嗯，好話不會好好說，非要說得兇巴巴的?！鳖櫻鄮г沟馈?/span>

? ? ? ?“他這是害羞、不好意思。”小莊說道，同時拿起菜刀切了兩片土豆貼到顧燕幀的下眼瞼上，“土豆可以去浮腫?！彼忉尩?，可是看著顧燕幀那副滑稽的樣子又覺得好笑。

? ? ? “笑話我是不是？”顧燕幀一邊說一邊伸手在他兩肋搔他癢，小莊連連躲閃。

? ? ? ?兩人笑鬧了一會兒，安靜下來，顧燕幀卻抱著小莊不肯撒手。

? ? ? ?“燕幀，你到底怎么了？”小莊問道，雖然在笑在鬧，可他覺得顧燕幀的情緒并不高漲，甚至是有些低落的。

? ? ? ?“沒怎么，就是突然有點害怕，”顧燕幀說道，語氣中帶著淡淡的憂傷，“害怕會失去你?！彼麖膩矶疾恢溃瓉硇∏f曾經(jīng)歷過那么多次生死，每一次都可能會讓自己失去他。

? ? ? ?小莊驚異地扭頭看著他，“你又胡思亂想什么呢？我這不是好端端在這兒嗎？”

? ? ? ?“哪里好端端了？”顧燕幀氣悶地把他又往懷里緊了緊，“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樣了？一摸全是骨頭，手感一點都不好?！?/span>

? ? ? ?“嫌我手感不好？那你就別碰我。”小莊佯怒，同時掙扎著要起身。顧燕幀哪里肯放他，兩個人頓時在沙發(fā)上滾做一團，活像兩只打打鬧鬧的小貓小狗。

? ? ? ?這時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小莊拍掉顧燕幀那搗亂的手，拿起話筒接了電話，聽了兩句之后，小莊的神情變得認(rèn)真起來，卻目露欣喜，應(yīng)了幾句之后，他掛斷了電話。

? ? ? ?“什么事啊這么高興？”顧燕幀看著小莊滿眼的笑意，不由得出聲詢問。

? ? ? ?“好事兒，”小莊答道，“顧將軍要回來?！?/span>

?

? ? ? ?顧宗堂在香港居住了快一年，看多了那些外國人欺壓華人百姓，他曾數(shù)次打抱不平，而當(dāng)?shù)鼐靺s故意偏袒那些仗勢欺人的外國人。這一天他氣得砸了桌子上所有東西，他一生戎馬只為把侵略者趕出中國，如今卻要在這方寸之地受這欺壓之苦。于是他決定要回來，即使以敗軍之將的身份回來做戰(zhàn)俘，也不想再茍且于香港做一個二等公民。

? ? ? ?他想辦法聯(lián)系到中央政府，卻發(fā)現(xiàn)中共中央對自己的態(tài)度與他預(yù)想的大相徑庭，在軍政界打滾了半輩子，他瞬間就想到這與林小莊脫不了干系。而小莊的真實身份，在他順利到達香港之后就已經(jīng)猜到了。于是他提出，他回歸內(nèi)地的事宜，只與林小莊談。

? ? ? ?“不是吧？國民政府兵敗如山倒，他居然還想跟中央談條件？他也不怕不讓他回來。”顧燕幀擔(dān)憂地說道。

? ? ? ?“顧將軍深明大義，在關(guān)鍵時刻棄暗投明主動將重要情報交予我軍，使得我軍在渡江戰(zhàn)役中取得重大勝利，是有功之臣，自然要論功行賞；何況以他在國民政府軍中的身份地位，他的歸順意義重大，會對負(fù)隅頑抗的國民政府軍在心理上造成有力打擊，所以他當(dāng)然有資格談條件。”小莊解釋道。

? ? ? ?“?。课业趺纯赡苤鲃印鳖櫻鄮@訝，但看到小莊那有些意味深長的笑容，突然反應(yīng)過來，“小莊，你……？”

? ? ? ?小莊肯定地笑笑，“作為我個人，很敬佩顧將軍的為人，他又是你的父親，國民政府的失敗幾成定局，我想這樣可以給你們留一條退路?！?/span>

? ? ? ?“小莊，謝謝！謝謝你能替我們想這么多?！鳖櫻鄮袆拥卣f道。

? ? ? ?“不客氣，”小莊笑得揶揄，“誰讓我看上人家兒子了呢？拐了人家兒子，出點力也是應(yīng)該的?！?/span>

? ? ? ?“嗯？”顧燕幀湊近了，輕輕捏起了小莊的下巴，“難道不是我拐走了你？”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哀嚎道：“完了完了完了，我爹回來知道了咱倆的關(guān)系，肯定打斷我的腿啊！”

? ? ? ?“怕了？”小莊好笑地看著他，“沒事兒，顧將軍要是打你，我?guī)湍銚踔??！?/span>

? ? ? ?“你敢！”顧燕幀惡狠狠地說道，“他要打就打我，你要敢往前沖，我三個月不理你！”

? ? ? ?“好，聽你的，”小莊笑著，寵溺地揉亂了顧燕幀的頭發(fā)，“到時候你記得跑快點啊?！?/span>

? ? ? ?陽光照得小莊的眼睛亮晶晶的，顧燕幀在他黑水晶一樣的瞳仁里看見了自己的影子，他心臟一陣砰砰亂跳，覺得自己就像那影子一樣，深陷在那兩壇幽深的湖水中，不可自拔。他看著小莊，正想吻下去，小莊卻一個閃身，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

? ? ? ?“顧將軍說要與我電報聯(lián)系，我去書房了，這是公務(wù)，你不許來搗亂。”小莊一邊警告著，一邊離開。

? ? ? ?撲了個空的顧燕幀，看著他的背影，滿心失望。

?

? ? ? ?顧將軍的條件很簡單，很快談妥，他年紀(jì)不小了，這一生南征北戰(zhàn)得也累了，只想有個安身之所能安度晚年，中央政府自然以優(yōu)遇相待。他要求與小莊相談，其實不過是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求個答案。

? ? ? ?幾日后，有人送來的一個文件袋，小莊從里面拿出了幾頁紙，看了看上面的內(nèi)容之后，對著顧燕幀說道：“燕幀，人民解放軍要組建空軍部隊，現(xiàn)在招收飛行學(xué)員，你要不要報名？”

? ? ? ?顧燕幀瞬間瞪大了眼睛，“要要要，我當(dāng)然要??！”他興奮從小莊手里搶走那幾頁紙仔細(xì)研讀起來，“??？這里寫著從東北航校招收學(xué)員，我好像沒資格。”他不確定地問道。

? ? ? ?“這是顧將軍回歸的條件之一，給你一個報考飛行員的機會，但最后能不能錄取，看你的成績?！毙∏f解釋道。

? ? ? ?“我爹？他同意我去做飛行員了？”顧燕幀興奮地問道，但細(xì)想想，他爹其實當(dāng)年也是同意的，甚至為自己有這個志向而驕傲，只是后來改變了主意。

? ? ? ?但接下來他又發(fā)現(xiàn)了問題，“還要考英語？別的科目我敢說能拿個好成績，可是英語……小莊，我……”他支吾著，最后有點難為情地說道：“其實我說謊了，我說我通過了飛行員的招生考試，其實我那次英語沒及格，只考了57分，是我爹找人走了后門。”

? ? ? ?小莊怔愣了三秒，然后想了想，安慰地說道：“57分，差的不多，我?guī)湍?，沒問題的?！?/span>

? ? ? ?“真的？”顧燕幀眼里充滿了驚喜，“你可以幫我走后門？”

? ? ? ?小莊的笑容逐漸僵硬，他突然一巴掌抽在顧燕幀后腦勺上，怒道：“顧燕幀，你有點出息行不行？！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你好好學(xué)習(xí)把那三分補上來，別滿腦子歪門邪道！”隨后他撫著額頭嘆道：“真是氣死我了……”

? ? ? ?顧燕幀趕緊安撫：“小莊你別生氣，你現(xiàn)在不能生氣的，我一定努力，我好好學(xué)?！?/span>

? ? ? ?小莊看他一眼，讓自己平靜下來，“一會兒去一趟書店，買些參考書回來，明天開始好好學(xué)習(xí)?！?/span>

? ? ? ?顧燕幀點頭如搗蒜，態(tài)度真誠地連連應(yīng)承。

?

? ? ? ?晚上，葉沖翻著他們買回來的書，“這不算難嘛，突擊個兩個月，怎么也及格了?！?/span>

? ? ? ?顧燕幀卻一臉絕望：“這不難嗎？很多詞看著眼熟可是想不起來意思……”

? ? ? ?“再背一背就好了，你又不是一點基礎(chǔ)沒有，再說還有小莊呢，他英語那么好，讓他教你?！比~沖說道。

? ? ? ?顧燕幀湊過來問道：“你英語是不是也挺好的，跟我說說有什么學(xué)習(xí)的捷徑唄？”

? ? ? ?“沒什么捷徑啊，就是多聽多背多練，”葉沖想了想說道，“小莊英語好也是因為他工作中常用?！?/span>

? ? ? ?“沒有捷徑啊……”顧燕幀一臉的心如死灰。

? ? ? ?“對，沒有，”葉沖把手里的書塞給他，“你趕緊背去吧，現(xiàn)在就開始，多背一個是一個?！?/span>

?

? ? ? ?顧燕幀開始補習(xí)英語的第一天——

? ? ? ?陽光和煦，清風(fēng)徐來，小莊那口純正的倫敦音讓顧燕幀聽得如醉如癡?？粗∏f那粉色花瓣一樣上下輕舞的雙唇，他漸漸地就心猿意馬起來。小莊讀著讀著，突然覺得旁邊的顧燕幀異常安靜，他眼波輕轉(zhuǎn)，突然一張俊臉在眼前無限放大到模糊，然后他的唇就被人輕柔地含住。他驚疑地眨了眨眼，那長長的睫毛輕掃，就像蝴蝶輕柔地扇動了翅膀，把顧燕幀的心湖攪得波瀾肆起。

? ? ? ?“燕幀？”小莊疑問。

? ? ? ?“你別說話，讓我親?！鳖櫻鄮H得停不下來，越親越起勁，同時上下其手，最后成功地撩撥起了兩人的愛欲。

? ? ? ?一個多小時之后……

? ? ? ?顧燕幀翹著腿抖摟著腳丫子，愉快地哼著歌。小莊一臉驚疑懵逼地望著天花板，拉過一條被單把自己裹了個嚴(yán)實，他想不通，不是學(xué)英語嗎？怎么就學(xué)到床上來了？不可思議的是他還配合了……

? ? ? ?“你覺得你這樣對嗎？”他不由得出聲詰問。

? ? ? ?顧燕幀語塞地眨眨眼，然后有點心虛地說道：“可是誰讓小莊你讀英語那么好聽，我也是情之所至、身隨意動……”

? ? ? ?小莊心里萬馬奔騰，扭過頭不想看他。

?

? ? ? ?第二天——

? ? ? ?葉沖看著顧燕幀，神色疑惑，“小莊居然說他教不了你，你到底是干什么了？”

? ? ? ?顧燕幀悻悻地不說話，私事，沒必要跟葉沖說。

? ? ? ?葉沖也懶得問，拿起一本習(xí)題冊遞給他：“單詞我不管，你自己背去，我給你講語法，這兩頁題先做了，然后有錯的我給你講?！?/span>

? ? ? ?兩頁題做完……

? ? ? ?葉沖“嘖嘖”直搖頭：“20個題，您錯了12個？咱還能錯更多嗎？算了，真實水平也沒辦法，接下來好好聽哈?！?/span>

? ? ? ?一個小時以后……

? ? ? ?葉沖：“我去——，講幾遍了？第三人稱單數(shù)動詞要加‘s’，你怎么還錯？動詞的過去式和過去分詞還分不清，這很難嗎？時態(tài)就那么幾個，你倒是看清楚了再選啊？”

? ? ? ?又半個小時過去……

? ? ? ?葉沖翻了個白眼且逐漸暴躁：“你到底行不行?。窟@個固定搭配出現(xiàn)三次了吧，不就是一般式變成了過去式，就不認(rèn)識了？還有這里那么大一個since你沒看見??？要不要這么笨??？！”

? ? ? 隨著葉沖的絮叨，顧燕幀臉色愈發(fā)鐵青，終于忍無可忍拍案而起：“姓葉的我忍你好久了哈！你有完沒完？講題就講題你冷嘲熱諷的是幾個意思啊？！不想講就別講，誰求著你??？！”

? ? ? ?葉沖的火氣也瞬間給搓了上來：“喲？你還不高興了？我哪句話說錯了？不想聽拉倒，你當(dāng)我那么閑呢？”

? ? ? ?“葉沖你是不是想打架啊？！”

? ? ? ?“打就打，誰怕你啊？早想揍你了！”

? ? ? ?又是短暫的半小時過去……

? ? ? ?同樣鼻青臉腫的兩個人分別居于沙發(fā)兩端，氣勢洶洶地怒視著對方，中間隔著一個撫額興嘆的小莊。

?

? ? ? ?第三天，正是周末——

? ? ? ?顧燕幀一下樓，就看見林楠笙隨意地坐在沙發(fā)上，翻看著他昨天做過的習(xí)題冊。

? ? ? ?林楠笙抬起眼皮淡漠地看了看他，不同于自家老爹那讓人感覺矮半頭的不怒自威，林楠笙是那種讓人不寒而栗的透心涼。顧燕幀不自覺地退了半步，恭敬地問道：“林大哥，您怎么來了？還這么早……”

? ? ? ?“小莊拜托我?guī)湍阊a習(xí)一下英語，左右睡不著了，就早點過來?！绷珠险Z氣淡淡的開口。

? ? ? ?“這個……怎么好勞您的大駕啊，我自學(xué)，不懂的問小莊就好了?！鳖櫻鄮窬艿?。

? ? ? ?林楠笙揚了揚手里的習(xí)題冊，不盡贊同地說道：“就你這個基礎(chǔ)，靠你自己，兩個月的時間恐怕很難及格，小莊確實可以幫你，不過他說坐太久覺得累，我不想他重傷初愈太過辛苦?！?/span>

? ? ? ?顧燕幀聞言一驚：“做太久會累這種事他怎么也跟您說?。窟@確實是我不好，我沒把握好分寸……”

? ? ? ?林楠笙疑惑：“你在說什么？”

? ? ? ?“我……”顧燕幀愣住，難道會錯意了？“呃……，我是說我確實問了太多問題，累著小莊了?！?/span>

? ? ? ?林楠笙似乎仍有疑問，但也沒再深究，他靠進沙發(fā)里，盯著顧燕幀看了幾秒，用略帶輕蔑的口吻不解地說道：“真是不知道小莊看上你什么，你也快24了吧，幾乎一事無成；小莊24歲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南鐵香港的分社長，為國家輸送回了大量重要情報?！?/span>

? ? ? ?顧燕幀聞言羞愧，但無法反駁，因為林楠笙沒說錯。

? ? ? ?“不過也沒關(guān)系，”林楠笙話鋒一轉(zhuǎn)，“現(xiàn)在努力也來得及，我大學(xué)讀的是師范，也曾做過幾年教官，教書也算是有點經(jīng)驗，而且我不會像葉沖那么沒耐性，只要你肯學(xué)，兩個多月，讓你及格問題不大。小莊一直說你腦子聰明，讓我看看是不是真的?！?/span>

? ? ? ?看著沉默不語的顧燕幀，林楠笙突然拿出了當(dāng)年在中美合作所做教官的氣勢厲聲問道：“聽明白了沒有？！”

? ? ? ?顧燕幀骨子里那軍校生的記憶瞬間復(fù)蘇，他條件反射地起立——立正——大聲回答：“明白！”

? ? ? ?他們這洪亮的兩聲把站在樓梯上偷聽的小莊嚇一哆嗦。小莊拍拍自己噗通亂跳的小心臟，順了口氣，心道還得他哥出馬，這激將法簡直用得不要太好。

? ? ? 十幾分鐘后，顧燕幀坐在已經(jīng)支好的課桌和黑板前。小莊從房間窗子看出去，兩人一個教得用心，一個學(xué)得專心，不由得露出個欣慰的笑容。

?

? ? ? ?1949年十月一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同年11月11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部隊成立，顧燕幀也作為新中國的第一批飛行學(xué)員應(yīng)召入伍。

? ? ? ? 次年，又是一年春來早，小莊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窗外是寬闊的停機坪和長長的跑道。

? ? ?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頭，看到葉沖正笑得一臉揶揄，“別看了，你在這兒找不著他的，”葉沖說道，“早上9點開始的飛行訓(xùn)練，早飛沒影了，不過也快該回來了。他要是知道你來，肯定特別高興?！?/span>

? ? ? ? 小莊笑著轉(zhuǎn)過身，輕輕敲了葉沖一拳，“沒大沒小，就知道打趣你哥?！彪S后他說道，“看樣子最近跟燕幀處得還不錯？”

? ? ? ?葉沖輕哼一聲，說道：“人前對我這個教官還算恭敬，人后那是各種不服，我能怎么辦？忍著唄，實在忍無可忍了，那就打一架。”

? ? ? ?“你個做教官的，動手打?qū)W員，這樣好嗎？”小莊不禁好笑，他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當(dāng)他們知道葉沖被派遣來華東空軍司令部任職，并兼任無線電技術(shù)方面的教官時，這兩人那相互嫌棄的眼神。

? ? ? ? “對，不能說打架，那是切磋，”葉沖不無贊許說道，“雖然他英語學(xué)得一般，不過其他方面倒是真的不錯，飛行技術(shù)一流，體能每次考核都是第一，機械方面甚至還挺有才華?！?/span>

? ? ? ?葉沖沉默了片刻，說道：“其實，他去做個機械設(shè)計方面的工程師也一定會很出色，又安穩(wěn)，你干嘛非要說服顧將軍替他要了個飛行員的報考資格，飛行員這個職業(yè)……”畢竟危險系數(shù)太高，若真的有個意外，他不想看見小莊難過。

? ? ? ? ?“我如果要他安安穩(wěn)穩(wěn)陪在我身邊，他一定會答應(yīng)的，但我不能那么自私，”小莊看著浩瀚天邊的幾個小黑點，笑容溫柔，目光中卻帶著豪邁，“他有鯤鵬之志，自當(dāng)扶搖直上九萬里；我既能給他一陣清風(fēng)助他一程，又何苦做那枷鎖把他鎖在地面上？”

? ? ? ?葉沖的目光同樣落在天邊，——小莊的這一陣風(fēng)會托起一個王牌飛行員，毋庸置疑的。

? ? ? ?“我讓你幫我打聽的事你問到了沒有？”小莊突然話題一轉(zhuǎn)，他身體康復(fù)得差不多之后就在上海幫忙處理商界事務(wù)，但一直是臨時職務(wù)，如今上海局面基本穩(wěn)定，關(guān)于他的歸屬卻還沒有定論。

? ? ? ?“打聽了，上面的意思是要你去外交部，雖然還沒下達調(diào)令，但基本也確定了。”葉沖答道。

? ? ? ?“外交部？”小莊驚訝，“我之前遞交的申請是去商務(wù)部，我最擅長的是經(jīng)濟管理。咱們現(xiàn)在太窮了，要著重發(fā)展經(jīng)濟改善民生?！?/span>

? ? ? ?“咱們建國不久，日后外交任務(wù)也會越來越重，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葉沖說道，小莊的想法他知道，也向上級表達了，他現(xiàn)在是重復(fù)上級意見而已，“中國懂經(jīng)濟的人不少，但是能熟練使用三門外語、口才好還形象這么好的，沒幾個啊，你這樣的人才站在世界面前代表中國，咱們才有面子啊。”

? ? ? ?“你調(diào)侃我是不是？”小莊不滿地問道。

? ? ? ?“不完全是，”葉沖調(diào)皮地笑道，“你就別試圖反抗了，你去外交部，這是總理欽點的，你敢不去？”

? ? ? ?小莊手指著自己，疑惑地眨巴著眼，“總理知道我？”

? ? ? ?葉沖有些無奈地搭上小莊的肩，“哥，我知道你一貫深藏功與名，但是渡江戰(zhàn)役你的情報立了多大功你心里沒點數(shù)啊？誰都知道你了好嗎？”

? ? ? ?“好吧，”小莊認(rèn)命地嘆道，“不過外交部，要是去了那兒，咱們以后恐怕又是聚少離多了?！?/span>

? ? ? ?“此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比~沖安慰道。

? ? ? ?“不懂別亂說好不好，這是情詩，你對著我說不合適吧？”

? ? ? ?“有什么不合適的，兄弟情不是情?。俊比~沖這時一指窗外，“喏，你想朝朝暮暮的那個人來了，我這個電燈泡就匿了哈，bye-bye?！彼f完轉(zhuǎn)身就走，一步都不遲疑。

? ? ? 窗外長長的跑道上，一架訓(xùn)練機呼嘯著從天而降，然后穩(wěn)穩(wěn)地停下。艙門打開，一條高大英挺的身影從里面跳出來，他摘下飛行帽，迎著風(fēng)晃了晃頭，旁邊的引導(dǎo)員對他說了句什么，他立刻兩眼一亮，同時朝著大廳方向?qū)ひ曔^來。當(dāng)他目光鎖住小莊的位置，臉上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然后他帶著一身春日暖陽，大步地跑了過來。

?

? ? ? 1950年6月，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7月，以美國為首的聯(lián)合國軍參戰(zhàn)，其間多次侵犯我國丹東地區(qū)；10月，中央政治局會議決議出兵朝鮮，抗美援朝運動正式開啟；次年5月，顧燕幀隨人民志愿軍空軍部隊入朝作戰(zhàn)，于數(shù)次戰(zhàn)役中屢立戰(zhàn)功。

?

? ? ? ?轉(zhuǎn)眼已是1953年，又是春天。

? ? ? ?清晨，一列火車在一片云蒸霧罩中喘息著、緩緩駛?cè)胝九_。葉沖跟隨著列車漫步于站臺之上，直到列車靜止、那道頎長優(yōu)雅的身影出現(xiàn)在車廂門口。

? ? ? ?“小莊！”他笑著迎上去。兩人輕輕相擁了一下，葉沖順手接過他手里的皮箱。

? ? ? ?小莊于1950年7月調(diào)任中國外交部，之后便常駐北京，只有逢年過節(jié)或出差偶爾回一下上海，這一次他是特地回來參加葉沖與何櫻的婚禮。

? ? ? ?汽車行駛在上海的街道上，小莊看著那些熟悉的街景，突然想起了多年前，他從碼頭接了葉沖回家，一晃竟是十年過去了。

? ? ? ?“這么多年了，你和何櫻可算是修成正果了，你們不急，我都著急了。”小莊說道。

? ? ? ?“我怎么不急，可是何櫻要讀醫(yī)科大，要做醫(yī)生，我也不能妨礙人家進步不是？”葉沖無奈地說道。

? ? ? ?“何櫻這學(xué)業(yè)是結(jié)束了，可是事業(yè)又剛起步，你倆都老大不小了，什么時候要孩子？”小莊繼續(xù)操心地問道。

? ? ? ?“你怎么那么啰嗦呢？”葉沖沒啥耐心地反問，而后又小聲地嘀咕著，“孩子……倒是年底就會出生了……”

? ? ? 小莊的眼睛瞬間瞪得老大：“已經(jīng)有了？你們……”隨后他了然道：“原來如此，雙喜臨門，何櫻也不能再拖著不結(jié)婚了，你這招兒不錯?！?/span>

? ? ? ?“說什么呢？純屬意外好不好？我是那種會算計自己媳婦的人嗎？”葉沖不滿地反駁著。

? ? ? ?小莊看著他，笑笑不說話，葉沖語氣里故作不滿，但嘴角始終是上揚的，幸福全在眼睛里。

? ? ? ?帶著淡淡陰翳的天空突然飄起了細(xì)雨，被風(fēng)吹著飄進了車窗，輕柔地拂過小莊的臉，他深深吸了一口這江南溫潤的空氣，又是春天了，他院子里那棵桃花樹，又是花滿枝頭、繁花似錦了吧？

? ? ? ?“沖，”他淡淡地開口，“燕幀他，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嗎？”

? ? ? 小莊的問話，讓葉沖不禁心里一緊。今年二月的反登陸作戰(zhàn)中，顧燕幀被敵軍5架戰(zhàn)機圍追阻截，他最終擊落敵機兩架擊傷一架，但終是雙拳難敵四手，戰(zhàn)機墜毀于仁川海岸。有人看見他跳傘逃生，可戰(zhàn)亂之中難以及時施救，他就這么失了蹤跡，至今已經(jīng)兩個多月了。

? ? ? ?葉沖的沉默讓小莊心里那一絲希望破滅，他發(fā)出極輕的一聲嘆息，卻被風(fēng)吹得支離破碎。

? ? ? 車子拐了個彎，小莊老遠(yuǎn)地就看見了自家院子里那一樹嫣紅，在斜風(fēng)細(xì)雨中漸漸化作一團粉色的霧?！坝辛诉@棵樹，以后每年的春天，我都陪你在院子里賞花、喝茶。”——顧燕幀說這話時，這棵樹只有一樹繁茂的翠綠，如今春到了、花開了，那個說要陪他的人呢？哪去了？

? ? ? ?“小莊，”葉沖都不敢看他，心里忍不住暗罵顧燕幀這個不靠譜的，“沒有更壞的消息傳來，就是好消息。顧燕幀從開始受訓(xùn)到參戰(zhàn)我都看著，他技術(shù)是頂尖的，生還幾率極大，你別想太多嚇自己。也說不定……他一會兒就自己蹦噠出來了呢？他可舍不得離開你的。”

? ? ? ?葉沖這潦草的安慰讓小莊不由得笑了一下，他捏了捏眉心，讓自己放松一些，——不想了，過兩天就是葉沖的大喜之日，他不能愁眉苦臉得煞風(fēng)景。

? ? ? ?推開那扇久違的門，他在意的幾個人都在，何櫻、藍(lán)心潔、林楠笙，還有桃花樹下、那張笑容燦爛的臉……那是……

? ? ? ?“小莊，”那人走了過來，拉起他一只手，輕輕說道，“我回來了?！?/span>

? ? ? ?“你……回來了？”小莊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如夢囈一般。

? ? ? ?“嗯，我回來了?！鳖櫻鄮氖治盏酶o了一些，讓小莊冰冷的指尖漸漸暖和起來。他突然單膝跪在了小莊面前，拿出一枚戒指，“小莊，我參戰(zhàn)這一年零9個月，擊落敵機5架、擊傷3架，獲兩次一等功、兩次二等功，我想我如今終于配得上你、有資格與你站在一起了。今天，我在大家面前向你求婚，在以后的無數(shù)歲月里，我會全心全意地愛你、尊重你、照顧你，直到永遠(yuǎn)。小莊，你愿意答應(yīng)我嗎？”

? ? ? ?聽著顧燕幀發(fā)自肺腑的承諾，小莊的心臟狠狠地跳動了幾下，他深吸幾口氣，閉了閉眼，兩行清淚順著眼角滴落下來，“我什么時候在乎過你擊落幾架敵機、立了什么功……”他在意的從來只有他的安危，可是顧燕幀他竟然不懂？

? ? ? 當(dāng)小莊再次睜開眼睛時，目光平靜深沉，卻并沒有某些人認(rèn)為應(yīng)該有的感動。

? ? ? ?林楠笙冷眼旁觀；葉沖不動聲色地把他那近距離嗑CP的未婚妻拉遠(yuǎn)了一些。

? ? ? ?“小莊？”顧燕幀突然有些不確定起來，他完全沒有做被拒絕的思想準(zhǔn)備。

? ? ? ?“你先站起來，”小莊說道，“我問你，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 ? ? ?“我……上周?！鳖櫻鄮睦锎蛑恼酒饋恚@怎么好像……生氣了？

? ? ? ?“上周就回來了，你卻一直不告訴我，還有你們……”小莊的目光從另兩個男人臉上梭巡過去，臉上染著一層薄怒。

? ? ? ?林楠笙：“我兩天前才見到他，第一時間給你打了電話，但是你沒接，應(yīng)該是出發(fā)去火車站了?！?/span>

? ? ? ?葉沖：“我也是兩天前才知道他回來的，他不讓我說，說要給你個驚喜！”

? ? ? ?兩人急忙撇清自己。

? ? ? ?小莊收回目光，看著顧燕幀，問道：“你受傷了沒有？”

? ? ? ?“沒有，哪兒都好好的?！鳖櫻鄮s緊回答，小莊果然還是關(guān)心他的。

? ? ? ?“沒有受傷，我就放心了，”小莊笑笑，說道，然而下一秒就畫風(fēng)突變，——“可以放心的揍你了！”

? ? ? ?“顧燕幀——”小莊勃然大怒，一字一頓地叫出顧燕幀的名字，挾風(fēng)帶雷的一拳猛地就轟到顧燕幀面前。

? ? ? ?顧燕幀一驚側(cè)身躲過，一邊抱頭鼠竄一邊喊道：“不是??！小莊你聽我解釋！”

? ? ? ?眾人紛紛退到室內(nèi)，把場地留給有需要的人，免得小莊施展不開。

? ? ? ?葉沖隔著玻璃看熱鬧，同時說道：“我就說他得挨揍吧，他還不信?！?/span>

? ? ? ?“最好小莊一怒之下把他甩了，那就皆大歡喜了。”林楠笙也搭腔說道，然后他注意到眾人看自己的眼神，心有不甘地繼續(xù)說道：“我知道我想多了，你們不用告訴我?！?/span>

? ? ? ?不同于其他人的不嫌事大，藍(lán)心潔卻是真的擔(dān)憂：“小莊他這樣真的好嗎？那顧少爺也是放縱著長大，不是一點脾氣沒有，萬一惹怒了他，會不會……”

? ? ? ?旁邊兩個男人頓時異口同聲：“他敢，打不死他！”氣焰十分囂張。

? ? ? ?“藍(lán)姐姐你就放心吧，小顧才不會跟小莊哥動手呢，他疼還來不及呢?！焙螜褬O有信心地勸慰道。

?

? ? ? ?院子里——

? ? ? ?小莊是動了真怒，招招不留情；顧燕幀上躥下跳左躲右閃，不是打不過，是真不敢還手，除非媳婦不想要了。小莊一腿橫掃而來，顧燕幀疾閃卻被院子正中的桃花樹阻了一下，眼看躲不開了，他只好抱著樹干閉眼大叫：“媳婦饒命！我有苦衷的！”

? ? ? ? 顧燕幀只覺得一陣疾風(fēng)從耳邊拂過，吹得他后脖梗子一陣寒涼，汗毛都立起來了，但腦袋并沒有遭到重?fù)?。他小心地睜開一只眼，見小莊單腿站立，另一條腿高抬，腳就在他耳邊10厘米的地方，卻穩(wěn)如泰山、絲毫不晃。真是好俊的身法、好穩(wěn)的下盤、好強的控制力，顧燕幀內(nèi)心感慨，不愧是他顧燕幀看上的人。

? ? ? ?小莊微微喘息著，白皙的面頰因為這一陣劇烈的打斗泛起微微的紅暈，他眼尾微紅，被細(xì)雨打濕的長睫比以往更黑更濃密，稱得那一雙泛著水光的眼睛更是動人，尤其那兩片因氣血上涌更加殷紅的唇，讓人好想親……。人面桃花，原來也可以是眼前這般慍怒神傷的樣子……

? ? ? ?顧燕幀趕緊搖搖頭，趕走腦子里那不合時宜的綺思麗想，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握住小莊的腳踝，讓他把腿放下來?！靶∏f，你聽我解釋，我是沒及時給你報平安，但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真的有苦衷?！?/span>

? ? ? ?“說?！毙∏f像是不想被他碰一樣，迅速把腿收了回來，同時后退了一步。

? ? ? ?這后退一步的動作讓顧燕幀有點傷心，但也知道解釋不清小莊恐怕不會原諒自己，只好言簡意賅地說道：“其實我失憶了，雖然一周前回的上海，但是我前天才想起來?！?/span>

? ? ? ?“失憶？”小莊驚訝，這通俗小說里才有的狗血橋段，居然真的會發(fā)生？

? ? ? ?顧燕幀說起他最近這段時間的遭遇：那天他跳傘逃生，但那天風(fēng)很大、風(fēng)向也不好，他被吹進了一片樹林，降落傘掛在了樹上，衣服也被樹枝刮得破爛不堪，名牌被刮掉、軍官證也丟了。他只得割斷傘繩，結(jié)果下樹的時候不慎摔了下來，撞到了頭，醒來之后身上倒是沒受什么傷，就是什么都不記得了，但他記得上海、記得有個人在等他。

? ? ? ?他渾渾噩噩地到處亂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兒，后來被朝鮮人民軍的巡邏隊發(fā)現(xiàn)，送到志愿軍的傷兵營，可是他什么都不記得，無法確認(rèn)具體身份，也不適合繼續(xù)作戰(zhàn)，最后只得把他和其他重傷員一起送回了丹東。

? ? ? ?一周之前，他從丹東輾轉(zhuǎn)回到上海，游走在上海大街小巷、黃浦江邊，他看哪兒都覺得似曾相識，可是又都模模糊糊，還有夢里的那個人，總是覺得答案呼之欲出可是又突然消散。直到兩天前，他漫無目的地走到這座房子前，看到那探出墻外的一樹繁花。他翻墻進來，看著這個熟悉的庭院，他腦子里那些模糊不清的畫面突然就漸漸清晰起來，一陣暈頭轉(zhuǎn)向之后，他想起了這棵桃花樹，還有那個有著一雙明艷雙眸的俊美男子，——那是他的愛人！

? ? ? ?“我想起來之后，就立刻去找了林大哥，”顧燕幀說道，“他當(dāng)時就你打了電話，但是沒人接，算算時間你應(yīng)該是去火車站了。你從下車到回家，頂多一個小時，我就想也不差這一小時，就央求葉沖別告訴你，想給你個驚喜……”結(jié)果驚喜沒給成，驚怒倒是有。

? ? ? ? “你當(dāng)真覺得不差這一小時嗎？”小莊幽幽地問道，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來，一滴一滴，像珍珠一樣，“從我知道你失蹤，51天零11個小時，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你居然覺得我不差那一小時？你屢立戰(zhàn)功，我為你驕傲，但我更希望的是你能平安，可是你居然不懂?！?/span>

? ? ? ?小莊也說不出自己是傷心還是失望，亦或兩者都有，他轉(zhuǎn)身想離開，卻被顧燕幀突然從后面抱住，抱得緊緊的，“對不起，小莊，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你一直站在一個我難以企及的高度，我想要追上你，想與你的差距不要太大。小莊，我知道飛行員是個危險的職業(yè)，所以我一直很謹(jǐn)慎，從不冒進，就是不想我死了你會傷心。從飛機失控到我跳傘逃生的那十幾秒里，我腦子里想的都是你，也大概是如此，我當(dāng)時什么都忘了，卻只記得要回來找你。”

? ? ? ?“那你還讓我多等一小時……”小莊說道，聲音微微地哽咽著。

? ? ? ?“對不起，是我錯了。”顧燕幀扳過小莊的身子，看著他一雙淚眼漣漣，頓時就心疼了。他握住他的手拍在自己臉上，“你打我吧，我不躲了?！?/span>

? ? ? ?“啪”地一聲輕響，小莊一巴掌打在他臉上，不疼，只有一陣微微的酥麻。小莊的手從他臉上撫過，然后修長的手指插進他的頭發(fā)，輕輕地摸索著，“撞到哪兒了？還疼不疼？”他問道。

? ? ? ?“這里，”顧燕幀拿著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右腦上，“當(dāng)時撞了個腫包，早都消了。昨天林大哥也帶我去醫(yī)院又檢查了一下，沒事的，你別擔(dān)心。”他稍加用力揉了揉自己掌中的那只手，帶著一臉渴望、得寸進尺地問道：“小莊，我可不可以吻你？”

? ? ? ?“不可以?！毙∏f無情地拒絕，同時眼角朝著房間內(nèi)一干瓜眾的方向瞟了一下，示意他有人在看。

? ? ? ?顧燕幀毫不在意，攬過他繞到樹后，用自己寬厚的背把小莊遮了個嚴(yán)實，低頭就吻。

? ? ? ?欲蓋彌彰，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在干嗎。

? ? ? ?林楠笙恨鐵不成鋼地閉上眼，“沒出息，就這么原諒他了……”

? ? ? ?藍(lán)心潔掩口輕笑，默默地退了幾步，坐到沙發(fā)上。

? ? ? ?何櫻一派歡欣鼓舞，正換著角度想看到更多，突然一只大手撫上她雙眼，隔絕了她的視線。

? ? ? ? “非禮勿視你懂不懂?。俊比~沖在她耳邊咬著牙輕聲說道，“當(dāng)心帶壞肚里的孩子?！?/span>

? ? ? ?“他/她還只是個受精卵呢，懂什么啊……”何櫻抱怨著，但依然乖乖地順從著，被葉沖捂著眼睛帶離了窗邊，坐到藍(lán)心潔身邊。

? ? ? ?小莊掙扎了幾下，無果，干脆破罐破摔，任由自己沉淪了。許久，顧燕幀才依依不舍地放開他。

? ? ? ?輕風(fēng)細(xì)雨之中，一樹桃花映在小莊那情思繾卷的眸子里，氣氛正好，太適合求婚了。顧燕幀一雙眼睛深情地看著他，嘴唇微啟正要開口……

? ? ? ?“你能待幾天？什么時候歸隊？”小莊突然開口問道。

? ? ? ?顧燕幀只覺得“啪”的一聲，那美好的氣氛就全沒了，“你非這會兒問這個……”顧燕幀倒吸一口氣，埋怨道，但依然老老實實地回答：“等葉沖婚禮結(jié)束后，我跟你一起回北京，從北京出發(fā)執(zhí)行一項任務(wù)之后歸隊?！?/span>

? ? ? ?小莊是懂他的，他雖然有點戀愛腦，但并不是沒有事業(yè)心，所以在恢復(fù)記憶后的第一時間就與組織聯(lián)系商量歸隊事宜。他是個軍人，尤其是當(dāng)前最稀缺的空軍飛行員，仗還沒打完，戰(zhàn)場上方的萬里長空，才是現(xiàn)在他最該去的地方。

? ? ? ?“從北京出發(fā)……”小莊沉吟著，還想說什么，卻被顧燕幀打斷。

? ? ? ?“別問，軍事機密，不能說的。但是有一件事可以說，”顧燕幀一個轉(zhuǎn)身，把小莊圈在自己和樹之間，他拿出之前那枚戒指，霸道地說道：“說你愿意和我結(jié)婚、天長地久地在一起?！?/span>

? ? ? ?“在一起可以，但是結(jié)婚……，兩個男人要怎么結(jié)婚??？”小莊他拿起顧燕幀手中的那個別致的銀色戒指端詳了一瞬，——莫比烏斯環(huán)，無窮無盡的愛。

? ? ? ? 他笑笑，把那指環(huán)徑自套在自己左手的無名指上，說道：“我愿意?！?/span>

? ? ? ? 顧燕幀抬手，與小莊十指相扣，兩枚同樣的指環(huán)緊緊地靠在一起，讓彼此的心再也走不出對方的生命。

? ? ? ?顧燕幀臉上綻放出一個極為燦爛的笑容，他對著房間里的眾人大聲喊道：“他說：他愿意！”

? ? ? ?房間里傳來起哄的歡呼。林楠笙痛心疾首地捂住了眼睛，但隨即搖搖頭，認(rèn)命地囅然而笑。

?

? ? ? ?夜色漸漸沉靜，小莊獨坐燈下，手指輕輕拂過那一紙大紅的婚書。顧燕幀真的給他準(zhǔn)備了一個婚禮，賓客不多，卻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幾個人；過程很簡單，但應(yīng)有的東西一樣不少，比如這一紙婚書。

? ? ? ?婚書是手寫的，林楠笙的筆跡，剛勁而工整?！八郎煟c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薄@最為常見的誓言，卻也最適合他們。在他們的名字下，兩個指印交疊，相印而成一顆紅心。

? ? ? ?突然有人帶著一身沐浴后的清新水汽湊了過來，“今天開心不？”顧燕幀在他頸窩里蹭了蹭，問道。

? ? ? ?小莊想了想，點了下頭，“嗯，開心?！?/span>

? ? ? ?“那累不累？”

? ? ? ?“有點兒?！弊藘商旎疖?，這一天也沒得一會兒休息，而且從得知他失蹤的這50多個日夜，他沒有一天睡踏實的。

? ? ? ?“那我們早點睡？”顧燕幀的氣息輕輕噴吐到小莊的耳垂上，讓他一陣酥麻。

? ? ? ?“好，早點睡。”小莊輕笑著說道。

? ? ? ?他眼神略帶一絲迷離，神情略帶一絲蠱惑，顧燕幀只覺得一股熱流自小腹升起，讓他情不自禁地就低頭吻了過去。他吻過小莊的睫毛、臉頰，輕輕啃咬著小莊的嘴唇，小莊唇齒微啟，舌尖與他糾纏在一起。顧燕幀吻得愈發(fā)激烈，手不安分地伸進小莊的衣服，在他身上一陣胡亂的摸索，然后情急地開始去解他的衣扣……

? ? ? ?小莊卻突然歪頭躲過了他的親吻，同時按住了他那不安分的手，“等一下?！彼蝗怀雎曋浦?。

? ? ? ? 顧燕幀一愣，“等什么？”

? ? ? ? “等一小時。”小莊泰然說道，眼里竟沒有半分情欲。

? ? ? ? “啥？”顧燕幀傻眼，“不是，小莊，我這都欲火焚身了你還讓我等一小時？我等不了了……”

? ? ? ?他一邊說著就一邊猴急地又撲過來，卻被小莊一巴掌抵住臉頰，“你今天剛說過要尊重我的。”

? ? ? ?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我等這一天都等了一年零9個月了，你還讓我等……”一小時？顧燕幀突然意識到，他這是赤裸裸的報復(fù)啊，“親，咱們要不要這么睚眥必報??？我都道歉了！”

? ? ? ?“你道歉了我就該簡簡單單原諒你？你想得太美了吧？”小莊說著從他身下抽離出來，指了指一旁的單人沙發(fā)，“那邊等著去，一個小時?！?/span>

? ? ? ?顧燕幀不情不愿地爬起來坐過去，但并不安分，他在沙發(fā)里扭來扭去，委屈巴巴地說道：“小莊，我難受?！?/span>

? ? ? ?小莊揚起一個極美極溫柔的笑容，說出來的話卻極為無情：“忍著?！?/span>

? ? ? ?顧燕幀窒息。

? ? ? ?但小莊不再看他，拿起火車上沒有讀完的詩集專心讀了起來。

? ? ? ?顧燕幀看了他幾眼，忍無可忍地“啊！”了一聲，起身就走……

? ? ? ?“你干嘛去？”小莊不解。

? ? ? ?“我外面等去，”顧燕幀又氣又委屈又無奈，“與其這樣看得見吃不著，我還不如眼不見為凈。”

? ? ? ?小莊看著他逃一般的背影，不禁輕聲嗤笑一聲。

? ? ? ?顧燕幀蹲在庭院廊下，抬頭數(shù)著星星，陰天，星星不多，來來去去就那么幾顆，他看看表，才過去15分鐘，這也太難熬了……

? ? ? ?顧燕幀只覺得這一小時是他這輩子過得最生不如死的一小時，當(dāng)手表秒鐘“噠”地跳到那一小時整，他一個箭步就竄上了樓。

? ? ? ?“小莊……”當(dāng)他以為自己終于可以為所欲為了，卻看見小莊靠在床頭，頭歪著，手里的書滑落在一邊，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睡著了。

? ? ? ?顧燕幀輕手輕腳地坐到他旁邊，癡迷地看著他的睡顏；小莊長睫翕動兩下，若有所感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睡意朦朧地問道：“時間……到了？”

? ? ? ?顧燕幀看著他，沒辦法地輕嘆一聲說道：“沒有，還早著呢，躺下睡，時間到了我叫你?！?/span>

? ? ? ?小莊順從地滑下去，躺到了枕頭上，往顧燕幀懷里靠了靠，喃喃地說了句：“燕幀，我愛你……”然后便沉入了夢鄉(xiāng)。

? ? ? ?顧燕幀擁著小莊，心里百般滋味，算了，明早再說，早上精力更旺盛，都等了一年零9個月了，也不差這10個小時……

?

? ? ? ?7日后，北京西郊機場，顧燕幀站在自己的新戰(zhàn)機旁邊肅然以待。朝鮮戰(zhàn)場的反登陸作戰(zhàn)準(zhǔn)備已經(jīng)全面完成，面對我方如此全面而強大的防御體系，聯(lián)合國軍被迫放棄了冒險登陸的想法，轉(zhuǎn)而回到談判桌，提請和談。他此次就是與其他5位同志一起執(zhí)行護航任務(wù)，護送談判團隊的首長們安全赴朝。

? ? ? ?談判團的成員們從航站樓里魚貫而出，小莊竟赫然在列。他驚訝地看著小莊從容地從自己面前走過，氣定神閑地朝自己微微一笑，——他早就知道自己的任務(wù)，但他沒說，也對，這是軍事機密?？伤氐靡蔡盍?，今天一早還煞有其事地跟自己告別、好像又要分開很久一樣。

? ? ? ?“調(diào)皮?！彼怀雎暤貏恿藙幼齑?，他知道小莊看得懂。

? ? ? ?小莊果然露出個心思得逞、略顯得意的笑容。

? ? ? ?飛機在跑道上開始滑行，越來越快，最終掙脫了地心引力的束縛。小莊從舷窗看出去，看到不遠(yuǎn)處編號089的米格-15戰(zhàn)斗機，顧燕幀福如心至地回望過來。那象征了他們的關(guān)系、卻不能展現(xiàn)人前的莫比烏斯環(huán)，被他以一根銀鏈掛于頸上、藏于胸前，這時輕輕滾動了一下，觸動了他的心弦。

? ? ? ?他們一起躍出云海，躍入那一片廣闊的蔚藍(lán)天空，熾熱的陽光迎面灑來，兩人不約而同地微微一笑，覺得此刻無疑是他們?nèi)松凶罾寺囊豢蹋c自己的愛人比翼雙飛，共赴各自的戰(zhàn)場。這硝煙，該散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完結(jié)】